科幻世界(201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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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河奖征文(8)

蒋教授揉着额头两侧道:“用‘上面’来形容也有点儿勉强,毕竟‘上下’这种概念在宇宙中不适用。你可以想象成‘周围’,在这个遍布森林的世界周围,还存在很多其他的世界。”

“锵锵——你们的世界?”

“蒋教授——对对对!太对了!锵锵你悟性很高啊,我刚才真有些被你的外表迷惑了,其实我也知道你们的智力水平是……”

“锵锵——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们的世界不能住了吗?”

“蒋教授——不,我们不是迁徙,而是移民。移民的原因并不只是环境变化,还包括……呃,如果我说这是文明发展的需要,你可能不太好理解。但是相信我,当你们的族群能看到星空的时候,也会产生这种理想的。”蒋教授开始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他双手指天说着,“对群星的探索是人类永恒的理想!我们……”

锵锵再一次无情地打断了他:“锵锵——你说人?”

“蒋教授——人?是的,人类。啊,我注意到了,这和你们对自己的称呼很相似。”蒋教授开始摆弄胸前的发音设备,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令他迷惑的数据,“其实从‘我识’的角度来说,称你们为人也是可以的。这里面有一些历史原因,我稍后会讲解的。现在先回到移民这个话题上来。”

“锵锵——你必须用胸口那个东西才能说话吗?那似乎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蒋教授——不不不!我精通各种动物的行为语言,你们的也不是太复杂。”蒋教授的脸庞明显红了起来,这个变化在红外波段更是相当明显,锵锵一度以为他要自燃……

好在蒋教授及时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解释说:“问题是,你们的语言在音域上太宽广了,从频率极低的次声波,到频率极高的超声波,都在你们的发音范围内。而你们所用的‘词汇’,则分布在几乎全部波段上。用我们自身的发声器官来表达是不可能的,嗯,这里所说的‘不可能’与能力无关,即便是我这样最权威的动物行为学家,也一样不可能,所以必须借助外部工具。”

锵锵一时间有些愕然,刚才蒋教授对“能力”问题的敏感程度远超它的理解。这似乎触及了蒋教授的尊严,大概是与他刚才提到的“明星学者”有关吧?看他激动得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但锵锵没有继续追究这个细节,它急切地想知道另一件事。

“锵锵——你们的来历,跟我们的起源有什么关系?”

“蒋教授——啊,是的,马上进入正题。大约一百六十个地球年以前,我们刚发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这里作为移民目的地之一。接下来的事情本应很简单的,因为我们在行星改造方面有丰富经验,有标准程序,也有专门机构,嗯,就是我所在的‘类地行星开发委员会’了。”蒋教授挺了挺胸,锵锵注意到,在他示意的位置挂着个圆形饰物,上面有个纵横交错的方格图案。就听蒋教授接着说,“当时这个星球上的自然环境已基本适合人类居住,但生物圈中有些麻烦的东西。由于这里重力较小,所以森林里有不少巨型动物,其中既有植食性,亦有肉食性。对移民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锵锵——大型猎物并不是很常见嘛。”

“蒋教授——现在确实不多了,但在当时,相信我,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按照标准程序,我们会在这个星球的生物圈中散播一些微生物,以达到调整物种构成的目的。”

“锵锵——微升雾?”

“对,微生物,就其功能性来说,称其为病原体更合适……嗯,还是不好理解?你可以把它看成是疾病,对,我们在这颗星球上散播疾病。这原本是最标准的施工方法,可就在那一年,发生了‘The Fiftieth’事件。”

说到这里,蒋教授稍微停顿了一下,锵锵在电磁波段上观测到了短暂的情绪低落,但蒋教授立刻就调整好了状态,又变得雄辩起来。这一次,他还记起了刚才漏掉的标示音,说道:“蒋教授——那是行星开发史上最具灾难性的事故。由于病毒的高变异率,在某个准移民星球上出现了偏离设计路线的病原体,它们没有按时消亡,而是潜伏下来,并找回了攻击人体的本能。”

情绪波动重复一次。

“‘The Fiftieth’事件在当时是震惊整个文明圈的大事故。由于之前在各移民点施行的标准操作都与之类似,曾一度使移民星球上居民们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甚至引起了社会恐慌。所以在开发此地的时候,我们决定换个更稳妥的方式,最终选定了‘自上而下’方案。”

“锵锵——这次的上和下是适用概念吗?”

“蒋教授——呵呵,你的记性真好,该方案的具体作法,就是改变以往从生物圈底层施加干预的手法,不再涉足微生物界,而是从食物链的顶点入手,改变星球上的物种构成。由于这里的生态威胁主要来自巨型动物,所以‘自上而下’方案很容易就通过了审批,我们也是在那时,设计出了第一种异星捕食者。”

锵锵又听出了一个关键词,扭了扭头问道:“锵锵——捕食者?”

“蒋教授——那也是遗传工程学的造物,一个适应当地环境的新物种。我们将它散播在这个星球上,并给予它们捕杀所有大型生物的能力与欲望。等到生物圈中的危险因素被捕杀殆尽时,我们再接手行星开发工作,适当砍掉一些树林,建造城市。”

“锵锵——食物链的顶点……明白了,这方案所制造的新物种,就是我的族群吧?”

“蒋教授——不是啊。”

不是?这是锵锵首次在蒋教授面前判断失误,这个两足人没有表现出任何说谎的先兆,但却否定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锵锵的种族是这个世界里唯一没有天敌的物种,它们是真正居于顶点的捕食者。

锵锵十分怀疑地盯着蒋教授,说:“锵锵——那新物种又是什么?”

“蒋教授——在‘自上而下’方案中投产的生物工具,是巨虎。”他又看了看胸口的装置,对锵锵说,“你们对这种生物的称呼是……巨兽,意思差不多嘛。”

“锵锵——巨兽?那东西除了好吃以外没什么特长,它怎么能清理我们?”

“蒋教授——不要小看巨虎啊,它是以我们母星上最成功的掠食者——猫科动物——为蓝本设计的,在当时被称为基因工程学第一代表作。巨虎的成功是毋庸置疑的,它们只用了不到七代的时间,就基本剿灭了这颗行星上的巨型动物。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生态平衡,让森林生长过度了。至此为止的发展都在预期之内,但巨型动物消失后,巨虎开始将捕食目标瞄向中小型动物,如果这个层级也被它灭绝的话,生态圈的崩溃就不可避免了。”

“锵锵——你们控制不了巨兽吗?”

“蒋教授——它们只是嗜血的野兽,原本也在基因中插入了自杀计数器,繁殖到一定代数就……自生自灭了,哈哈哈。问题是它们的进度远远超前,这个星球已经挺不到它们灭亡的那天了。”

“锵锵——怎么会?巨兽的数量明明不多嘛。”

“蒋教授——巨虎数量锐减的原因就是——你们。”

我们?锵锵心里清楚,谈话终于触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了。

这时,蒋教授也使劲挺了挺腰杆儿,头上一圈毛发间的秃顶变得格外明亮起来。他在锵锵与摄像镜头面前,愈发精神抖擞地说:“虽然人类在这场生态灾难中,扮演了始作俑者的角色,但我们当时也不遗余力地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于是,第二阶段的干预计划迅速出台,由巨虎的设计方承担事故责任,生产出新一批的小型捕食者,作为巨虎的天敌。”

“锵锵——这次我明白了,只有我们才是巨兽的天敌。这第二批捕食者,肯定就是我们了。”

“蒋教授——是的是的是的,你这么一说,观众也更容易理解了,锵锵你真是个好搭档!唉,咳、咳……这也是我们第二次设计哺乳动物,鉴于前一次的教训,基因工程师将你们设计成了小型捕食者,并在基因序列中编写了新的行为控制代码,以保证你们不会节外生枝。呃……别生气,别生气,没使用什么精神禁锢,只是让你们的口味偏好指向巨虎罢了。嘿嘿嘿,也就是说,你们天生嗜食巨虎肉,其他动物嘛……统统难以下咽,味同嚼蜡。”

锵锵没什么反应,在它看来,巨兽好吃是很自然的事,并没有受到禁锢的感觉。

“嘿嘿嘿,锵锵你不生气就最好不过了,反正这里只有你们两种猫科动物,而且都是原产于地球,觉得家乡菜顺口也是人之常情嘛。”

锵锵却没有对“吃”的话题表现出太多兴趣,它只是冷冷地问:“锵锵——然后呢?两足人是不是又设计了第三种捕食者,来处理我们?”

“蒋教授——怎么会,怎么会,你看我们像是有恶意的人吗?再说设计哺乳动物这种事,终究不是人力所能为呀,在设计你们的时候也出了些小岔子,最终只诞生了‘巨虎’和‘彩猫’这两款产品,当局就再也不允许后续研发了。”

“锵锵——彩猫?难道你们管我们叫彩猫?”

蒋教授嘿嘿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说:“蒋教授——锵锵你怎么对一个称呼这么敏感呀?不过我知道你们没有色觉,要理解‘彩’和‘猫’也挺麻烦的。哎呀,我们从头说起吧。”蒋教授从随身终端里调出准备好的讲稿,尽量不让观众察觉,仍是滔滔不绝地讲道,“在巨虎的应用失败后,该项目的剩余经费已经不多了。当时承包设计工作的企业,也着实做了不少偷工减料的事儿。第二代捕食者的设计工作,几乎就是靠一个程序员完成的。”说到这里,蒋教授故意停顿了一下,以强调对“那个人”的尊重,然后接着说,“这位年轻的程序员,在后来被认可为基因工程学界的天才设计师,他天马行空的创造力为后世留下了不少经典作品。你们彩猫,就是他的成名作。哈,虽然不尽是美名。”

蒋教授伸手指了指锵锵身上的几处斑点说:“为了适应本行星的环境和工程需要,他凭空设计了一套感官系统,也就是你们的听觉,呃,或者说听视觉。他截取了一些微生物基因,镶入猫科动物基因的细胞表达中,使异化的表皮神经细胞向体外伸出类似微生物鞭毛的‘细胞感受器’。这些鞭毛彼此交织缠绕,形成状如毛发的体外器官。这些毛发感受器往往集中分布,也就成了你们体表的‘斑点’。”

“锵锵——我不明白,这和那别扭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蒋教授——你说‘彩猫’啊?呵呵,这主要是由于那些鞭毛缠绕成的毛发,在微观尺度上具有复杂且规律的立体结构,所以在反射光线时,交错的光谱会体现出五彩色泽。而不同角度的斑点,观测颜色又不相同,因此,成年彩猫身上总有十几块彩斑在闪耀。嗯,幼崽身上也会有四五块,对吧?”

锵锵茫然地晃了晃头,它对蒋教授的讲解一直似懂非懂,只是从中挑些感兴趣的信息。这次对方明明在说自己的事,它却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蒋教授早已料到锵锵会有此反应,他清楚地知道猫科动物多有色盲,彩猫理解不了“彩”倒也算不上尴尬。于是他指着右边的一块石头说:“蒋教授——你刚才感觉到这里有光源,对吧?这些防护膜是不会遮挡光线的。这些是镁光灯的光,在你看来与日光有什么不同吗?”

“锵锵——它们暗一些。”

“蒋教授——频率呢?”

锵锵又晃了晃脑袋,说:“锵锵——分不清。”

“蒋教授——嗯,跟我们的研究数据差不多。其实我们曾模拟过彩猫的感官,知道你们靠观测空气中的能量传递来识别环境。能量传递的主要形式是机械波,所以你们的听视觉在这一层面上与蝙蝠的超声波定位很相似,都是利用声波的反射来识别环境。不过你们声带的音域更宽广些,发出的探测音既有高精度的超声波,又有距离长、穿透力强的次声波,观察手段真比蝙蝠丰富不少。”

提到次声波时,蒋教授忍不住朝右后方的石头看了看,那是声波监控员所在的位置,他向蒋教授打了个手势,蒋教授便又安下心来,继续讲解道:“你们与蝙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由神经细胞异化成的感受器,对电信号有一定的敏感性。所以这套原本只能监测声波等标量波的系统,又具备了接收电磁波或其他矢量波的功能。不过这功能并不强,所以你们对光波的感受……大概就只有‘强弱’这一个参数吧?”

“锵锵——矢量波?”

“蒋教授——电磁波和光波都是矢量波。你看周围这些……大石头,其实都是我的同事,还有电视台的摄制人员。他们周围支起的防护膜可以隔断声波探测,也能屏蔽电磁波,但并不遮挡光波,所以在我看来是透明的。早先也生产过完全吸收声波的款式和完全反射声波的款式,但那种空洞或漆黑的质感太不自然了,起不到隐蔽作用。所以才选定了这种模仿岩石质感的方案,在你看来,他们应该就和大石头一个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