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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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银河奖征文(4)

“自杀是不良行为,对他人和社会都会造成恶劣的影响。任何企图自杀的公民都应该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病态的思想当中,他们应积极地寻求公民素质保障局的帮助,调整自己,重归热情积极的生活。”托普思索了一下答道。

“我是问你心里的想法,而不是考你对公民行为准则的理解!”简愤怒地敲了敲桌子。

“这就是我的想法。”托普平静地看着对方说道。

简直直地瞪着眼前这个男人,直到确信对方没有流露出其他任何情绪,才泄气地低下头,她用疲惫的语气说道:“托普,我觉得自己快要像他一样了。”

托普仔细思考着简这句话的意思,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回应,简便低声倾诉起来。

“我觉得很累,托普!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们告诉我,我应该在这个岗位努力工作,于是我努力工作;他们告诉我,我应该对人热情,于是我见到每个人都微笑;他们告诉我,要保持良好的作息,于是,我生活中的一切细节都遵照他们的建议……只是托普,我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我的生活似乎只能按照公民素质保障局的规划去做,哪怕我现在不希望这样……”

简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戚。听着她的话,托普感觉自己有必要劝解一下她:“简,我觉得你现在的想法有些问题,你应该去一趟保障局,让他们帮助你。”

“然后我就会按照他们给我设定的方式去想,按照他们给我设定的方式去做,对吗?”简冷笑起来,“可那还是我吗?”

她挥手阻止了托普想要做出的解释,提高了声音:“就算我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那么再过几年呢?我已经调整过好几次了!在经过调整后的最初那些日子,的确,一切看起来都很阳光、都很美好。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随着时间流逝,我还是逐渐感到生活的空虚。而且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调整,这些空虚的感觉不断积累,到现在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无法想象,再经过一次调整,这样的感觉将会变得如何难以忍受!”

似乎想到了那种无法言明的感觉,简的表情变得充满恐惧,她一把拉住托普的手,尖声叫道:“和我一起走吧,托普!让我们把这一切结束!你说过的,让我们一起去死!”

“不,那不是个好主意,你是不会成功的。”托普轻声说道。

注意到了托普话中的那个“你”字,同时也想起了残酷的现实,她的身体抖了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是的,他们会把我复活。”她松开了牢牢抓住的托普的手,艰难地笑了笑,“可是,至少我还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不是吗?”

托普皱起了眉头,没有回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轻松处理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务,能够游刃有余地和老板以及各位同事对话,却始终无法找到面对简时所应做出的合适应对,他甚至想不到如何劝解她。除了一些例行的回答,他就仿佛是一段遭遇到了空白的程序,失去了执行的能力。

“那么托普,你觉得现在的你快乐吗?”简站起身问道。

“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托普点了点头,又是该死的例行回答。

“为什么……明明今天才是核查的时间……为什么你却已经变成这样?”简双肩抖动着,泪水终于从眼中流出滑过脸颊。她捂着嘴推开送菜过来的服务机器人,匆匆地跑开了。

托普呆呆地望着简的背影,脑海似乎还陷入在面对简的空白当中。

14:30

按照通知时间,托普准时来到了公民素质保障局。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领到了自己的号码,托普在等候厅中坐了下来,在他前面的是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中年人。

“你好!”中年人主动打着招呼,他声音很大,几乎响彻整个大厅,只是有些颤抖。

“你好!”托普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你第几次核查?”中年人问,他坐得很直,保持着一个标准的姿势。

“第四次了。”托普看了看大厅,发现前面没有几个人,很快便会轮到他们。

“啊哈,我已经第六次了!五年一次的核查,我前几次全部通过,都很完美!你知道的,一旦核查没通过,他们就会对你进行调整。不过,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碰我的脑子的!”中年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OK的手势。

“这证明您是个优秀公民。”托普将身子靠在沙发上,准备合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虽然他没有紧张,但是有科学研究表明,这样会让人更加镇定。

但中年人显然没有让托普安静下来的意思,“你不用感到紧张,我对保障局的核查很有经验,你只要像我一样相信自己、正常表现就行!见到人要热情地打招呼,语气平稳,举止得体,眼神真挚……”他喋喋不休,几乎是不愿停止。

就在中年人说得最激动的时候,等候厅另一头的核查室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绝望的咆哮声:“怎么可能没有通过?我背下了所有公民行为准则,为什么会没有通过?不不不……你们不能对我进行调整!谁也没有权力改变我的思想!……不,你们不能……”

听到声音,中年人身子微微发抖,他的脸更加苍白了。他强自笑了笑,对托普说道:“别看里面那个人闹得这么凶,等过一会儿他就会变得乖乖的。他会感谢保障局对他进行的调整,变得积极而又阳光,对生活充满希望,对他人热情有礼……我敢打赌,他出来的时候还会对我们点头打招呼呢!”

然而没有等到打赌的结果出现,托普和中年人便被分别叫到了其他的核查室中。

“保重!祝你好运!”中年人在分别时说道,语气中带着诀别的意味。

虽然对每一个公民来说,核查是件极为重大的事情,但事实上,在公民素质保障局里,进行核查工作的场所仅仅是间很小的房间。这样的房间有很多,除了门前的一张桌子,房间中央通常只有一张像古时候执行电刑的椅子。

“姓名?”穿着黑制服、坐在桌子前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道。

“托普,公民编号SA38809173321。”

“哦,根据各方面提供的资料,你的表现非常好……”在手中的电脑板上划过一张张表格,工作人员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从这些数据来看,你通过核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还是请你坐到椅子上,把头盔戴好。”

托普依言坐下,将连接了各种线路的头盔戴好。头盔很大,几乎把他的鼻子也盖住了,在他眼前,各种颜色的光芒闪烁跳跃着。托普知道这些光芒会将人催眠,让他们说出最真实的想法,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姓名?”一个机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托普。”

“公民编号?”

“SA38809173321。”

“你对你目前的生活有什么看法?”

“……”

“你对你自身有没有什么不满?”

“……”

……

核查的时间并不短,核查的问题也涉及方方面面,但是接受核查的人们通常感觉不到这些,他们往往是回过神来便发现核查已经结束。

“恭喜你,托普,你通过了核查,你的表现非常完美!所有方面都表明,你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公民!”工作人员握了握托普的手,将核查结果交到了他的手中。

从核查室走到等候厅,托普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中年人,只见到前面一个男人向每个等候核查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听声音,依稀就是之前咆哮的那位。

16:40

托普回到公司,虽然已经将下午的工作转交给同事进行处理,但他还是要在今天下班前把明天的工作事务表安排好。

在大楼门前,托普似乎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抬头望去,发现高耸的大楼顶端站着一个身影,尽管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简。

她站在那里做什么?她是要跳下来吗?

托普眯着眼睛,一时间好像想起了无数的问题,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脑海中空荡荡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自空中飘落,却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无法找到在这样的场景下面对简所能做出的应对。但是,纵然脑海中空空荡荡,体内传来的那一阵心悸却无比真实。

他站在那里,既没有呼喊,也没有躲闪,就这么愣愣地抬头望着,看着那抹身影在空中飞舞,看着那抹身影落入了他的眼中。

17:10

在公民素质保障局的事故处理专用车上,专门负责处理自杀意外事故的工作人员再次检查了两具尸体。

“公民编号为SA38809173321的男性已经彻底死亡了!”工作小组组长说道。

“是的,非常彻底!”翻动尸体的助手说。

“大脑已经全部切除,只保留最基础的脑干,平时行动完全依靠这块写入了行为模式的芯片控制,你说他保持这样的死亡状态已经多久了呢?”组长小心地夹着那块从破碎的颅腔中找到的芯片,问道。

“谁知道呢,三年?五年?真难以相信,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我们或许还不会发现有公民死亡了这么长时间呢。这是最新出现的杀人手法吗?”

“杀人手法?我看是完美的自杀才对!”组长冷笑了下,将女性死者身上找到的一张照片递给助手。

照片上,一男一女相拥在温暖的阳光中。在照片的背面,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笔迹——

“亲爱的,让我们一起结束吧。”

【责任编辑:邹运旗】

白驹纵横

进麦/文

21:42

刚才看表是几点?好像是19:35,应该没错。这么说,我从两小时前就开始盯着电脑了。

那么,这两个多小时里我都做了什么?上网看了一篇邻市又发现不明飞行物的新闻,仅此而已。问题是,三幅除了PS痕迹以外其他细节都模糊不清的图片,加上不到一千个饱含“假新闻流”味道的文字,需要看这么久么?

不需要,这是废话,废话都是真理。

确实,我从小就没什么时间观念,经常疯玩到天黑后被老爹教训,然后下次还是记吃不记打。而女友,不,前女友显然不如爸爸对我有耐心,当我第三次约会迟到后,就再也没给我“下不为例”的机会。

提起那个丫头,我还真是打心眼里挺喜欢她的……

22:45

我干什么了?

一瞬间想入非非,回味起那丫头吐气如兰,刹那间在我耳根留下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温存。然而这意淫既非瞬间也非刹那,而是——有一个多小时吗?

见鬼了!

照这么下去,说不定下一刻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白发苍苍。逝去一小时、一天、一年甚至几十年,连因虚度而生的悔恨都不会给我留下。我有点紧张了,把闹钟扒拉到显示器旁边,瞪着秒针一圈一圈地旋转。时针和分针会像飞机的螺旋桨那样突然发动起来吗?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又会不会像百米决赛发令枪响后那样开始奔腾?

屏幕突然一黑,进入了屏保,变换的线条像时光隧道一样向我扑来。不!不!我以最快的速度更改了节能设置,不要屏保也不要黑屏,那数字一消失说不定就会暴涨。

“10:48:30、10:48:45、10:49……”

我开始每隔十五秒就在心中默读一次时间,巴望着那样做便能揪住时间的尾巴。

……

06:31

天哪!

我用双手挤压着自己的头,说不上是惊叫还是悲号了一声。所幸,在像个泼妇那样歇斯底里之前,我意识到事情其实还没那么糟,恐怕只是昨晚一遍一遍地默念数字,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而已。

挤!

与其天天这么挤地铁,还不如卖个肾换辆私车,反正它早晚也会被挤坏……

昨天我还这么抱怨,今天却觉得这样心里反倒踏实。我得声明,这绝不是因为身体左右两边紧挨着两个女高中生的缘故。同一个狭窄的空间,有这么多人能够感受到时间的存在,没理由我一个人身上会发生异常,只要列车还在按照时刻表行进,我就应该不会被卷进时间的湍流。

女高中生的对话我听起来有些理解障碍,主要是很多名词闻所未闻。我绝非有意偷听她们的谈话,只是想给自己的注意力找到一个焦点。

“别提了,昨儿吃完饭趴桌上就眯瞪着了,一睁眼,嘿!真对得起我,十点半!”

“我也是,做完解析几何一看表,差一刻十一点。”

“您老先生真行,那两道破题至于么?”

“谁知道,估计听歌入迷了。”

她们似乎在抱怨错过了什么节目,看来都和我一样没什么时间观念,巧的是,她俩也在昨天傍晚到十点半之间虚度了时光,不同的是,她们对此并没像我这样神经过敏。

这是年龄造成的差异吗?

我突然非常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九点?十点?会不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

“同学,现在几点了?”

听歌会入迷的女高中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表。而睡美人的性格要泼辣些,直接瞪了我一眼,“你自己没手机吗?叔叔!”称呼里夹枪带棒。

恐怕是被人当做专向小女生搭讪的变态了,我赶紧用被夹在半空中的手向下指了指,表示要想掏在口袋中的手机,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个女生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妥的举止,不过,她们这年纪就是筷子掉到地上也能笑半天,不能太往细里琢磨。

“七点二十。”

“还好,还好……”

“这位哥哥也快迟到了吧,今天这地铁有点晚,差了快五分钟了。”

公平点说,天天骂归骂,但近年来地铁公司的服务质量其实是有提升的,最起码行驶时间越来越准确,我每天上班坐的几乎都是同一时刻的地铁,而到站的时间相差也从没有超过十分钟。

五分钟还算是正常范畴吧,没什么可担心的……

“把时间凝固在平面”——

车厢一进入黑暗的隧道,就只能看见这句灯箱广告词以及它旁边大概是某种数码相机的商标。时间会凝固么?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未来无常而过去永无可变,就像奔腾江水凝结成了万年坚冰,“现在”就是那条冰线,将时间分成冻结和流动的两半。我们永远身处于这两半之间,后方无奈而前路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