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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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灵乳话空青 金剑双飞逢侠士 冻云迷远翠 铁萧一曲退蛮姑(1)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那一绿一白大小两团影子,已由远而近,快要飞到众人身前。三人中赵霖早听嵩云说起过两异兽的底细,喷云神徐却是初遇,王、朱二人更连神兽连乔也未见过。降服碧狳与救灵婴经过,也只王谨听韦莱略说了几句,语焉弗详,只知三人涉险,死里逃生,便由于这两怪物一个喷毒,一个收毒之故,别的多未知悉。这时见那喷云神兽碧徐生相果然威猛,身长足有两丈左右。生着一颗比圆桌面还大的头,上生六个酒杯大小怪眼,睁合之间,金光闪射,远映数丈。大鼻掀空,宛若仰盂。一张连腮血口微一开张,便有一蓬白色浓烟喷出,刚喷出来,离口不过三五尺,突又吸进,势甚急骤,略现即隐。通体翠绿色长毛虬结,看去烂糟糟的,仿佛披了一身绒球,腿短而粗,脚爪也吃绿绒球遮没,身后一条扇形短尾,竖起约有三尺高下,上面绒毛更是厚密。头间隐坐着一个两三岁大小的婴儿,生得齿白唇红,肤色如玉,修眉插鬓,目射精光,手如鸟爪,看去英悍异常。装束也极华美:头戴束发金箍,肩披翠羽织成的荷叶云披,下穿黄色短裤,胸前挂着一片古玉符。手腿赤裸,乍看也无什特异之处。

等近前细看,精灵矫健,迈异常婴,四体筋肉直如精金良玉一般坚实。语声甚是清越,发声稍洪,便觉震耳。动作尤为轻快,无异飞鸟,相隔还在两丈以外,一声长啸,便离兽背飞来。被嵩云一把抱住,二人颇为亲热。碧狳也便立定,咧着一张血盆大口,七只怪眼齐射金光,注定婴儿,一眨不眨。后面连乔也同时到达,却是又丑又怪。生着一具长方形的平扁身子,下面四足直棍也似立在地上。前面双头连肩,缩向颈内。三只怪眼半睁半闭,虽然隐蕴碧光,并不似神涂目光之烈。身子只有二尺多高下,活似一具长方形小桌,上面雕着两个兽头,看去本就矮小,再吃碧狳一陪衬,越显得神态猥琐,丑怪无比,一点也不显眼。

王谨知道当地景色人物多半灵奇,还不怎样。朱人虎方想:“这些东西怎如此丑怪?看它行动虽然神速,似此矮小,如何能乘二人?”连乔倏地三目齐睁,精光立时暴射出来。三人中只赵霖一人对于连乔威力曾经耳闻目睹,看出朱人虎意有抑扬,深知此物通灵,恐被察觉,忙朝朱、王二人说道:“此是神兽连乔。我三人来谒青衫老人,一时迷路,误走危壁,神兽碧狳为主忠义,错会了意,以为有心相犯,用腹中丹气将我三人喷倒。多蒙主人带它同往,特来此地,用它内丹解救,才得回生。云姊已经谢过,因不知神兽住居何处,救命之恩尚未拜谢呢。”说完,连乔目光忽敛。赵霖也率朱、王二人赶前拜谢。连乔好似不肯答礼,低啸了一声,便自纵开。嵩云方始劝止,赵霖又故意道。

“这两位神兽均在仙山修炼多年,乃通灵神物。神徐忠义威猛,已见一斑,不必说了;这位连乔也是通灵变化,能大能小,它只一声怒吼,立时身躯暴长,目光如电,绝迹飞行,顷刻千里,同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声势之猛,威力之大,我竟从未见过。此时想是见云姊与我们在此谈话,怕吓了我们,才格外客气文雅呢。”二兽听人赞它,似甚心喜,各偏头望了赵霖一眼,低叫了两声。赵霖瞥见嵩云暗中点头,知道话说得好,又略说了遇救经过。朱、王二人才知崖上兽吼巨声,便是连乔所发,大为惊异。嵩云也似成心要使赵霖恭维二兽,等话说完,才请上路。

那婴儿偏磨定嵩云,要她同乘,否则便由嵩云抱了同行。碧徐偏又死心眼,执意要小主人骑了它走,不令外人独骑。嵩云无法,想了想,只得抱着婴儿,骑向神狳后臀。

大小三人刚刚骑上,忽听遥空中传来两声极嘹亮的怪鸟啸声。朱人虎已知嵩云是个奇女子,不是好惹,偏又一骑同乘,不但不敢再存妄念,反倒矜持起来,这一过分小心,闻声并未在意。心想:“连乔那么小身子,如何能载两人飞驰?赵大哥说它通变灵化,能大能小,不知怎样变法?”正寻思问,又听远远啸了两声,紧跟着震天价轰的一声怒吼。

当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四山回应,震耳欲聋。同时猛觉神徐身上绒球般的绿毛全数鼓起,身也离地而起,升势特急,往前斜冲,一下升起二十来丈高。朱人虎骤出不意,又当耳鸣目眩之际,如非武功还有根底,几乎甩落。可是一到空中,便即平稳如舟,腾云驾雾一般,往前平飞过去。先前丢过一次大人,已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怠慢,便用一手抓紧神徐项间绒毛,以防不测。一面留神四顾,见那神狳飞将起来,端的快极。只听耳际风声呼呼,沿途泉石林树疾逾奔马,往身后来路闪将过去,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暗忖:“骑在兽背上凭虚御风而行,已有如此豪快,那飞仙剑侠一流人物绝迹星驰,一泻千里,想必比此还要强胜得多。适才神狳和连乔一同飞到,此时尚未发威,看去已极迅速,如此急飞,不知连乔可否跟得上?”有心回顾,嵩云抱了婴儿正坐身后,恐其多心,欲看又止。

朱人虎正寻思问,忽听嵩云喝道:“前面就到锦春峡,入口不远便是小瀛洲。阿雪不许恃强,须要留意紧随阿碧身后,不可多事。赵、王二兄坐稳,一切由我应付便了。”

朱人虎忍不住回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连乔身子已经暴长,比起神徐身长虽差不多,因是形体方扁,看去宽大得多。两颗连肩并生的怪头约伸出了大半,三只怪眼青光电闪,口里青烟绿火突突乱喷,也是随吐随收,周身白毛根根倒立,映日生光,那形象比起神徐似乎还要猛恶。这等从未见过的怪物,竟会一天见到了两个,性情偏又如此驯善,听凭主人驱策,真个难得之奇。

朱人虎正回顾寻思间,忽又听嵩云低喝道:“锦春峡到了,阿碧留意!”声才入耳,猛觉身子往右一侧,眼前一暗,已经飞人一条峡谷之中。神涂飞行特快,人正回顾,没看到前面人口形势。只见两旁危崖参天峭立,壁上满生苔薛藤树。一片青苍中间,现出一条谷径,宽约三丈左右。壁高二三百丈,由下望上,天色宛如一条翠带,盖在上面,时有白云飞渡。谷径更是蜿蜒弯环,曲折如螺。境地幽渺,气象雄深,从来未见。只是光景稍微阴森,有点美中不足。神狳阿碧在前,连乔阿雪在后,本来鱼贯而行,在离地四五十丈两崖腰的中间,朝前飞驶,甚是迅速。人谷之后,忽将速度减低一半,比前看得稍微清楚了些。因谷中形势曲折回环,时进时退,峭壁陡峭险峻,入在兽背之上朝前飞驶,眼看前进无路,对面那片参天危壁又迎面扑来,快要压到头上。神徐兽头一偏,略微转折,前面又是一条深长谷径出现。再往前去,不是白龙倒挂,界破山青,雾毅冰纨,珠喷玉溅,便是古松盘舞,苍虬欲飞,云骨撑空,奇峰独秀,移步换形,在在都有奇景,引人入胜。加上泉响松涛,古籁清洪,好鸟幽禽,鸣声细碎,耳目委实应接不暇。

飞着飞着,神徐忽向左侧转进,倏地眼前又是一亮,壁缝忽然展开了数十丈之宽广,两边崖势宛如双龙并驶。到了前面尽头之处,再由左右两侧掉转头来,往中心聚拢,连成一体,变为两座并体相连的山峰。由这未段人口起,再到尽头,长约五里,宽约二里。

所有峰崖上下,满是一种不知名的花树,每株高达三丈以上,一色粉红,花大如杯,枝繁萼密,开得正盛。远望和梅花相似,略带桂花香味,奇馨阵阵,沁人心脾,好似万丈繁霞,千重锦云,将那一片峰崖盖上。只有苔痕浓淡隐现其间,衬得青山红树奇丽无俦,好看已极。朱人虎心想:“照小瀛洲水阁这等地名来看,必是临水一榭。沿途虽有几条瀑布,并未见有湖荡。前面已是尽头,不特无水,也未见有房舍和款客之所。莫非峰后还有奇景?这座峰崖,神涂也能飞过不成?”心念才动,三数里短短途程,晃眼便已飞近。那两座奇峰,一边各与左右二崖山脉相连。高山崖顶只十余丈,仅露两个峰尖,自顶数丈以下,便连成了一体。天生一般形式,高低也差不多,全都向外倾斜,势欲压倒,比沿途所见,还要险峻得多。上面更有不少奇石突出,洞窟甚多,不可数计,为花树所掩,不易看出。

赵、朱、王三人见二兽快到前头,飞势忽然转急,比初飞时还要加快,真似要朝那峰壁上撞去。赵霖在后,又见嵩云忽将婴儿放落,突然起立,站在兽臀之上,似有什么急事发生情形,心中奇怪,一眼瞥见前面峰下现出一座石门,约有两丈方圆,上有“小流洲”三个擘案古篆掩映花间。才知峰脚下设有洞门,因二兽飞离地面有数十丈高下,石门外面开满繁花,数抱粗细的花树将门遮蔽,不到近前看它不出。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心念微动的瞬息之间,忽听时的一声铜钟崩倒般的怒吼,神徐头昂处,早有一蓬白气,朝上喷去。并听嵩云口喝:“你们如若背主妄为,我要不客气了。阿碧也无须理它。”紧跟着玉臂扬处,先有两道青线往上射去,人也离却兽背,随声飞起。同时猛觉身子往下一沉,眼前两条彩影疾如电掣,由头上飞过。也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只听坐下连乔也是震天价一声怒吼。想要仰视嵩云何往时,连人带兽已似弩箭脱弦一般,往那石门当中射了进去,隐闻身后峰崖之上禽鸣兽吼之声嚣然大作,好似遇惊逃窜,由近而远,纷散如潮,一时俱寂。那石门厚只二十余丈,晃眼通过,目光到处,只见前面流波滚滚,水光接天,倏地展开极大一片湖荡,当中涌起一座孤屿。当时只觉山青水碧,岭列峰连,别有天地,无限香光。未及看清,二兽已由单行变作并排,一同踏波飞渡,往对面湖心孤屿上驶去,一晃到岸,二兽停止,知到地头。

刚下坐骑,韦莱同了另一少年已从对面一座楼厅内迎出,揖客人内。同出少年先朝来客含笑为礼,忽然转身喝道:“今日在此宴客,你小主人也在其内,你和阿雪俱都不能走进。你如不放心,仍是寸步不离,只好由你小主人骑你回洞,他只能吃那寻常饮食,吃不到好的,也和我们玩不成了。”话未说完,婴儿早纵向神徐身上,一面抱头亲热,急叫道:“你今天不要进去,听三哥的话,让我和他们玩一会儿多好。”神狳还未答话,婴儿性暴,已经发急,两手抓住绒毛乱扯,口中急叫:“我非一个人玩,你莫再管我!”

神徐任他乱扯,全不倔强。七只怪眼,齐射金光,朝敞厅上下细看了看,忽然低叫两声,神情甚是亲驯。婴儿原通兽语,知已应诺,似悔不该扯痛了它,忙伸双手紧抱涂头,一面亲热,一面给它抓挠,口中喊道:“绿哥哥,我不该抓你头发。少时回去,我再爱你吧。”神狳也将大头向他连连挨蹭,两下里神情亲热已极。众人闻听回顾,正看着好笑,忽听嗖的一声,刺空直下。韦莱方喊:“云姊回来得这么快,想无事了。”话还未完,面前一道青光闪过,现出嵩云。婴儿立舍神涂,纵将过来,拉手叫道:“姊姊,你的大猴子猩猩呢,我怎未见?绿哥哥答应我,跟哥哥姊姊们玩呢,还吃好东西。”韦莱和那少年,也问事情如何,峰顶埋伏,欺人太甚,是否山女所为?嵩云笑道:“没见你们两个年纪都已不小,也和灵弟婴童一样,不知乱些什么。客人还站在门口,也不接待,不会入座再说么?”韦莱笑道:“我本来陪客走进,因灵弟和神徐说话亲热有趣,才同转身回看,你就来了。”随说,随又揖客同行。

赵霖方觉这两位男主人礼貌殷勤,独对朱人虎一人淡漠,有点儿难堪。嵩云已凑向韦莱和那少年身前,低语了两句。韦莱随向赵霖等三人笑道:“水阁共是两层,此湖虽不如柳湖广大,也还小有水竹花树之胜景,席设上层,可望全景,容小弟僭先领路吧。”

说罢向前,众人随后。但见那敞厅约有十丈方圆,下层厅事,已极美焕崇阂,陈设精美。

等转过当中照屏,登楼上去一看,比起下层还要高些。通体香楠木建成,不假雕漆,自然古趣。一切陈设,更为雅洁。杰阁凌空,在水中央,加以轩窗不设,四望空明,清风吹袂,时送幽馨,还未坐定,便觉心清神爽,尘虑悉消。席设后楼左角,凭窗临水,极目沧波,远峰萦青,使人意远。三人连声赞好不置。

宾主七人落座之后,赵霖等三人重又礼谢。刚间知那少年名叫丁韶,便见一个丫角青衣端了酒菜上来,桌上已设有四盘酒菜。还没下箸,赵霖看出那些菜看样样精美,所用盘碗更是独饶古趣,除先见四盘一色羊脂美玉外,下余形式无一雷同,都是出自前宋哥、汝等有名官窑。笑谢道:“主人如此盛情厚待,真教人惭感无地呢!”嵩云一面举酒属客,殷勤劝饮,随口笑道:“家父昔年未成道时,常说美食不如美器。一般世俗伧夫,每喜定制成套盘碗,绘些俗恶花样,刻上人名堂号,竞称富丽,以为排场。实则盆碗罗列,腥腻满前,形式既等排班,咀嚼并无隽味。偶为饿夫解馋,自可饱餐快意;用以日常饮食,非但陈设恶俗,满桌火气,而且胃弱的人入眼便饱,逞论下咽?所以那些富贵中人只知滥用金钱,竞为奢侈,不知饮食器用,适体充肠,娱目赏心,也有一种学问,不是身无雅骨的人所能讲求得来。最可笑是常年如此宴集,连自己都吃得又烦又腻,每以酬应为苦,偏还要以此请客,视为交友之道,营竞所须,岂非笑话?真要肴参五味,水辨溜绳,佳作精制,保其原腴,再复巧思独运,推陈出新,只非素恶,断无吃厌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