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逐客令(5)
可能是岁数大了,子傒说起话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老臣是替大王的安危着急啊!臣闻,大臣权重,则主上危急。晋王失权,韩赵魏三家便瓜分了晋国,姜氏衰微,田姓便代之为齐王。这都是外姓大臣权势过重的原因,古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客卿都是野心勃勃,桀骜不逊之人,先朝先后处死了商鞅、白起、王稷、范睢,近期又发生了嫪毐叛乱,吕不韦阴谋祸国,这些人都是外邦人,他们不会真心效忠我大秦的。豹死首山,狐死首丘啊!野兽死时尚且面向自己的故土,何况于人?他们归根结底都会向着自己的父母之邦啊!”
秦王政觉得伯父说得有理,便忧心冲冲地问:“该当如何?”
子傒见秦王已被说动,心中大喜:“陛下,以老臣看应该驱逐一切客卿,让秦人自己治理秦国,谁说我大秦无人?为什么让外邦人骑在秦人头上?王翦、王贲、杨端和哪个不是功勋赫赫,他们不都是秦人吗?再说我赢姓子孙,哪个不是大王的骨肉至亲?他们早就想报效国家了。大王想一想,这大秦江山也有他们一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而山东六国,名震天下的四大公子,哪一个不是国王的亲兄弟?望大王明查。”
子傒滔滔不绝地唠叨,实际上就是为了王室贵族讨回失去的特权。而此时秦王正焦头烂额呢,他也希望信得过的亲人能为自己出谋划策。于是颁布了“逐客令”,要把秦国所有的外邦官员赶走。
六
王敖听完了李斯的叙述不禁担心起来,要是这样自己和夫子不就白忙活了吗?而李斯更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秦王政的心血来潮打击了数百名来秦国掏取功名的学子,其中以李斯所受的打击最大,他是廷尉,是国家的司法大臣,位列九卿!一纸文书,所有的的心血、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富贵、所有的声望都随之东去了。这怎么能不让人伤心呢?简直是心碎欲绝!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幼年从学于荀况,深受“人之初,性本恶”的熏陶,学成后断言非酷法不可以约束人的恶根。有一次,他在厕所见到老鼠啃食粪便,见到人来便惊慌而逃后,联想到前几天在仓库见到的老鼠,膘满肉肥,见到人来竟是一副老大瞧不起的样子,于是顿生感慨,人之不同全在于所处环境啊!由此西上秦国,想在强秦成就一番作为,但秦王的逐客令打破了他的希望。
王敖见李斯良久不言,便道:“我夫子就在客房,不如去请教请教。”
李斯早就听说过缭子的大名,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问问也好,便随王敖来到客房。这时缭子已经快饿晕了,正大口喘气呢。王敖赶紧把麦囊送过去,缭子怒道:“为师正在啃食空气,你要再不回来,为师就化仙而去啦。”
王敖与李斯笑了一阵,便把情况简单说了。
缭子苦思了一会儿,开口问李斯道:“如此说秦王并不是听不进话的人,你们为什么不进谏呢?”
“先生的话有道理,但秦王政不见我们,奈何?”李斯摊着手说。
“李大人是急糊涂了。”缭子笑道:“无法面奏,难道不能本奏吗?反正命令已下,人家不听,咱们一起回家就是。”
李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写完奏本,如何上递呢?”
缭子指了指王敖:“李先生放心,我这徒弟有过人之能,事情交给他没有办不成的。”
李斯深深一揖道:“那就请缭子捉笔,上奏大王。”
“在下云游到秦国,并不一定就想做秦国的官。李大人是廷尉,写这个奏折名正言顺哪!”缭子示意王敖准备文具,王敖早就把竹简、墨水、小刀准备好了。
李斯知道推辞不过,于是提竹签在手,粘着墨水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李斯不愧是荀况的高徒,缭子师徒只看了个开头就频频点头,这李斯才华横溢,将来不可限量啊!
只见李斯写道: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郾、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贲盗粮’者也。”
缭子看到此,拍案叫好。“此千古文章阿!”
李斯微笑道:“望缭子指正。”
“李大人高才,在下怎么能指正呢。”缭子摇头感慨,这样的人才在秦,大秦何愁不能同意天下?
此时王敖小声说:“李大人,这结尾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应该再家几句有些分量的话。”
“王先生请说。”李斯知道王敖足智多谋,出言一定不俗。
“我看这后面加上这句,秦王一定会动心的。‘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之无危,不可得也。”
“好!”李斯狠狠拍了王敖一巴掌,然后必恭必敬地给缭子施礼:“缭子有此高徒,盛过弟子万千!”
缭子也很高兴,王敖这孩子真给老师争气。
李斯将文章写完,然后封好竹简,交给王敖。王敖便在门外找到了押解客卿的校尉。“将爷,现在上天落下一笔财富,不知道你要不要?”
校尉奇怪道:“此话怎么讲?”这个校尉长得很奇怪,两条胳膊长过了膝盖,大手上青筋累累,显然臂力过人。
王敖自怀里掏出十枚金饼。“请将军连夜回咸阳,将这个奏本交过大王,十枚金饼兵就是将军的。”
校尉看看金饼又看看奏折:“先生不会害我吧?”
“无非是请大王收回逐客令,此事若成大家官复原职,皆大欢喜,更少不了将军的好处,就是不成将军不过是辛苦一趟,此奏折交到郎中令蒙恬手中就可。”王敖将五枚金饼塞到校尉手里。看到校尉不解的眼神便道:“取回信物,金饼将全数奉上。”
校尉苦笑一声:“先生精明啊!”说着藏好奏折,上马走了。
这一夜,李斯心绪不宁地在院子里转悠,缭子师徒倒睡得挺塌实。第二天吃早饭时,王敖见李斯还在院子里长吁短叹,便对缭子道:“这家伙不会急疯了吧?”
缭子也看了李斯一眼,小声对王敖说:“富贵累人心!此人才高八斗却心胸狭隘,昨日你说出后几句时,为师在他眼里看到了嫉妒之色,以后要当心!”
王敖笑道:“真当了官,弟子多攒些钱,等天下大定,咱们也俩去云游天下,岂不快活?”
“就怕你到时舍不得富贵啊。”缭子的心情很愉快,徒弟居然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这个学生没白收。
此时只听馆驿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李斯一个箭步就冲出去了。等缭子师徒出来,满脸大汗的校尉正在宣读圣旨呢:“大王下诏,客卿官复原职,即刻回咸阳。蒙恬少将军传大王口谕,宣李斯立即进宫见驾。”
王敖一把抱住李斯:“恭喜啊恭喜,李大人时来运转啦。”
李斯已经笑得两只手拍不到一起了,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缭子面前:“谢缭子教我,谢缭子。”
此时馆驿欢声雷动,大家弹冠相庆,笑逐言开,马上便改口以大人相互称谓了。王敖拿着五妹金饼找到校尉,校尉却将另外的五枚金饼还了回来,王敖笑问其故,校尉道:“先生高才,我哪里敢要你的钱,日后腾达别忘了小人便是。小人,养超。”
王敖拱了拱手,心下记住了这个人。
此时李斯请缭子上自己的车,大家一起赶回咸阳。在车上王敖偷偷对李斯道:“告之大王,我已将夫子请来了。”
李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