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天大计——维新派计划谋杀慈禧太后(4)
慈禧初六“训政”,立即命步军统领衙门捉拿康有为、康广仁弟兄和御史宋伯鲁,没有下令捉拿谭嗣同等,这是慈禧“训政”和袁世凯告密无关的铁证。袁世凯告密而不提谭嗣同,或者慈禧有意缓捕谭嗣同都是不可能的。因此,慈禧太后的再次“训政”应与袁世凯告密无关。关于此,时贤已有论述,兹不详论。笔者只想指出,此点亦可证《戊戌纪略》的有关记载属实。
(三)杨崇伊的作用
《戊戌纪略》载,政变当天,杨崇伊即从北京匆匆赶到天津,向荣禄报告慈禧再次“训政”的消息。杨如此积极,正说明了他和“训政”的密不可分的关系。慈禧“训政”,应从他身上找寻原因。按,杨崇伊属于李鸿章系统的守旧派,他连强学会都反对。怀塔布等六个礼部堂官被斥革后,他曾于七月二十八日到天津与荣禄密谋。其后,他即通过庆亲王奕劻于八月初三日向在颐和园的慈禧上书,要求太后再次“训政”。这道奏章指责文廷式创设大同学会,“外奉广东叛民孙文为主,内奉康有为为主”,又指责康有为偕其弟康广仁及梁启超来京讲学,“将以煽动天下之士心”,“不知何缘,引入内廷,两月以来,变更成法,斥逐老成,借口言路之开,以位置党羽”。这道奏章特别使慈禧太后不安的是关于伊藤博文的消息:
风闻东洋故相伊藤博文即日到京,将专政柄。臣虽得自传闻,其应如响。伊藤果用,则祖宗所传之天下,不啻拱手让人。
按,伊藤博文于当年七月二十三日来华后,即陆续有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及中国官员提议任用他为顾问或“客卿”,光绪皇帝且决定于八月初五日接见他。慈禧太后本来就对变法不满,在她看来,如果光绪皇帝任用伊藤,得到洋鬼子的帮助,其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她才于初四日晚匆忙还宫,并于初五日中午光绪接见伊藤时坐在帘后监听。关于此,张荫桓回忆说:
伊藤觐见,又系我带领。时太后在帘内,到班时,我向伊藤拉手,乃外国礼而太后不知。上殿时挽伊之袖,对答词毕,又挽伊袖令出,就赐坐,太后皆见之。[47]
张荫桓把他获罪的根源归结为慈禧太后看见他和伊藤握手、挽袖,未免过于简单,但是,这则材料说明了慈禧太后匆匆还宫“训政”,除了她对维新运动不满外,还在于害怕光绪和洋鬼子结合[48]。
还有一条材料可以说明杨崇伊奏章的作用,这就是,慈禧“训政”后,除了首先下令逮捕他奏章中攻击的康有为弟兄外,接着,又于八月初十日下令访拿或密拿文廷式和孙文,于十四日下令拿办梁启超,这三人,都是杨崇伊奏章中的参劾对象。
慈禧太后政变和杨崇伊奏章之间的关系,前人早已指出。例如,长期在光绪皇帝左右供职的恽毓鼎就认为杨崇伊的奏章导致政变[49],政变发生后几天,叶昌炽和几位关心此事的友人讨论“各证所闻,知莘伯发难无疑义”[50]。只是由于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中明确指认慈禧政变成于袁世凯之手,因此,人们普遍不采恽、叶二说,结果,愈相信梁启超,许多史实之间就愈加显得矛盾扞格,胶葛不解。
明确了杨崇伊在促成慈禧太后政变中的作用,那末,后续的问题就很清楚了。
八月初六晨,袁世凯向荣禄详细报告了谭嗣同夜访的全部情节。当晚,杨崇伊到天津向荣禄报告慈禧太后政变消息,荣禄特意召来袁世凯。初七日,杨崇伊返京,自然,他会带走袁世凯告密的全部信息。胡思敬《戊戌履霜录》云:“(荣禄)遣人变服赍蜡书,驰告奕劻,奕劻言于太后。”[51]“变服赍蜡书”云云,情节未必如此,但是,他指出荣禄“遣人”入京告变应该是可信的。谁能当此重任呢?杨崇伊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物了。
《戊戌政变记》、《慈禧传信录》等书载,荣禄在袁世凯告密后,迅即亲身入京向慈禧太后告变。许多史家均视此为信史,其实,这不过是梁启超等人的猜测之谈。《戊戌纪略》载,荣禄于八月十日(9月25日)奉召入京,这才是可信的。
慈禧太后从奕劻那里得知谭嗣同夜访情节应为八月初七日下午以后,因此,八月初八日凌晨,慈禧太后立即密令逮捕谭嗣同等人[52]。八月十三日(9月28日),清政府处斩谭嗣同等人的“上谕”指责康有为等“首倡邪说”、“构煽阴谋”,其主要内容为“纠约乱党,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这就是袁世凯告密后增补的罪状了。
(四)光绪皇帝的知情程度与赐袁世凯密谕问题
八月初五日,袁世凯向光绪皇帝请训。梁启超《戊戌政变记》称:光绪皇帝曾赐以“朱笔密谕”[53],英人濮兰德的《慈禧外纪》称:光绪在乾清宫密室召见袁世凯,“告袁以所定机密之谋”,“付以小箭一支,为执行帝谕之据,又付以上谕一道”。[54]其他如陈夔龙《梦蕉亭杂记》、费行简《慈禧传信录》、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等书,都有赐袁世凯“手诏”或“密谕”的记载。其中最有权威的当推张一麔的《古红梅阁笔记》,该书在叙述谭嗣同“谋围颐和园”的有关情节后记载云:“次日召见,德宗示以所命。”[55]张并加注说明,他的有关记载“皆袁所亲告人者”。张是袁世凯的幕客,1909年袁世凯被清政府赶回老家前夕,他曾向袁面问颠末,袁第二天即将《戊戌纪略》交付给他。因此,张说似乎不容置疑。但是,此说却与《戊戌纪略》所述相反。
据《戊戌纪略》,初五日,袁世凯向光绪皇帝请训时,只有袁世凯一人独白,在他劝光绪皇帝“忍耐待时,步步经理”,任用老成持重的张之洞出面赞襄变法后,皇帝虽然“动容”,但是,“无答谕”,什么话也没有说,当然什么密诏也没有给。两者孰为信史呢?
查毕永年《诡谋直纪》,八月初二日,梁启超曾说:“(康)先生之意,其奏知皇上时,只言废之,俟往围颐和园时,执而杀之可也。”又上引《戊戌纪略》载,谭嗣同夜访时,曾向袁出示一份拟好的奏章,其中谈到“如不听臣策,即死在上前”;谭并对袁说:“今晚必须定议,我即诣宫请旨办理。”可见,谭嗣同要在和袁世凯说定后才入宫死谏,袁世凯既未同意,谭嗣同自无深夜入宫面奏的必要,光绪皇帝因而也不可能知情。初四晚,慈禧太后还宫,第二天,即对光绪皇帝采取了严密的监视措施,袁世凯请训时,即有某侍卫大臣窃听[56]。自然,光绪皇帝不可能对袁世凯有什么指示,也不可能以密诏相付;如果有,他的命运肯定要比软禁瀛台糟糕得多[57]。
以上阐释了与《戊戌纪略》相关的四个问题。多年来,史家们为这些问题争论不休,伤透了脑筋,现在是否到了廓清迷雾、还其本相的时候了呢?
四 题外赘言
维新运动是近代中国比较完全意义上的改革运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无疑站在领导时代潮流的进步方面,但是,康有为、梁启超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也说过假话,制作过一些假的或半真半假的资料。关于这一方面,史家已有所论证。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凡进步人物说的话都可信;凡反面人物说的话都不可信。实际上,历史是极为复杂的。进步人物可能说假话,反面人物也可能说真话。一切史料都必须经过考证和检验,否则,我们就可能被虚假的东西牵着走,陷入迷宫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