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余波不息——戊戌政变后的维新党人(4)
为了向孙中山汇报湖南之行的情况,毕永年于1899年春再到日本。当时,王照和康、梁的关系已完全恶化。原来,王照虽然赞成维新,但主张调和帝后矛盾,利用西太后推行变法,反对康有为拥帝斥后的做法。戊戌政变前夕,光绪皇帝通过杨锐带出密诏,要杨等“妥速筹商”,如何既能使“旧法全变”,而又不至于得罪西太后,“有拂圣意”,但康有为却将它点窜改作,与光绪皇帝的原意有所背离。由于王照了解这一秘密,流亡日本后受到康、梁的严密监视,王照不能忍受,在平山周的诱导下与犬养毅笔谈,说明“今康刊刻露布之密诏非皇上之真密诏,乃康所伪作者也”。笔谈中,王照曾引毕永年为证,声言“今毕兄在此,证康、梁之为人,幸我公一详审之”[121]。笔谈之末,毕永年作跋说:
王君又告予曰:原因保荐康、梁,故致此流离之祸,家败人亡,路人皆为叹息。乃康、梁等自同逃共居以来,陵侮压制,几令照无以度日。每朋友有信来,必先经康、梁目,始令照览,如照寄家书,亦必先经康、梁目始得入封。且一言不敢妄发,一步不敢任行,几于监狱无异矣。予见王君泪随声下,不禁愤火中烧。康、梁等真小人之尤,神人共愤,恨不令王君手戮之。[122]
此跋虽主要记述王照所言,但充分反映出毕永年对康、梁的敌视态度。
三
毕永年、平山周的湖南之行虽然没有发现可以立即起事的征兆,但却认为湖南是哥老会大本营,有会员约12万人,组织严密,其头目沉毅可用,因此,孙中山听取了他们的汇报后便决定在湖南、广东、湖北三省同时大举,并命毕永年再次回国运动。1899年夏,毕永年先到汉口,在宗方小太郎的议报馆任主笔不久,因不堪报馆中的日本人虐待中国仆役弃职[123]。他再度入湘,向会党头目介绍孙中山的为人,劝他们和兴中会携手反清。同年秋,毕永年偕杨鸿钧、李云彪、张尧卿等六个会党头目赴港。行至上海时,路费不够,毕永年只好让杨、李等先行。他写了一封信给在港的陈少白和日人宫崎寅藏,附有哥老会头目的小传。宫崎对这些小传称赞不已,认为文字不多,简明痛快,人物性格跃然纸上,有如读《三国志》、《水浒传》一般[124]。李等向陈少白及宫崎表示:“当今之世,不通外情,而漫欲揭竿者,恐贻不测之祸于百年之后。而吾徒之中,能通外情,仍深属望于孙君,愿待毕君之来共议之。”[125]一星期后,毕永年得到陈少白的资助到港。大家一致同意毕永年的意见,决定将哥老会、三合会、兴中会合并为中和堂兴汉会,推孙中山为会长,各事均在其指挥下行动。于是制定纲领三条,饮血盟誓,并且刻一枚图章,由宫崎带回日本,交给孙中山。10月29日(九月二十五日),毕永年致函宗方小太郎云:
久不相见,渴念殊深,惟德业益宏,无任翘企。弟因诸友牵帅,遂遽弃贵馆之委任而相随伊等至香港,鄙怀实所歉仄,幸先生谅焉。此间一切情形,高桥先生当已面述尊听,弟不赘陈,惟勉竭绵力细心组织之,以俟机会而已。然尚冀先生不忘畴昔之言,生民幸甚。[126]
函中所言高桥,指日本人高桥谦,东亚同文会广东支部长。“惟勉竭绵力细心组织之”,当指兴汉会事。“不忘畴昔之言”,当指宗方小太郎支持湖南起义的诺言。
兴汉会组成后,毕永年携诸会党头目东渡日本,会见孙中山,受到殷勤的款待。12月返港,经费发生困难。当时,康有为正在香港,他新从美洲归来,得到华侨的资助,囊中富有,暗中赠送给会党头目数百元。毕永年认为不能收,而哥老会头目却愉快地接收了,再次倒向康有为一边。[127]毕永年受此刺激,在湖南籍同乡紫林和尚的影响下,愤然削发为僧,易名悟玄。他遗书平山周作别云:
弟自得友仁兄,深佩仁兄义气宏重,常思运雄力为敝国拯生灵,可谓天下之至公者矣。弟惜吾中国久成奴才世界,至愚且贱。盖举国之人,无不欲肥身赡身以自利者,弟实不愿与斯世斯人共图私利,故决然隐遁,归命牟尼。今将云游,特来告别。仁兄一片热肠,弟决不敢妄相阻挠,愿仁兄慎以图之,勿轻信人也。[128]
信中,毕永年表示,日内即将往浙江普陀山,第二年三月,将由五台、终南而入峨嵋,从此萍踪浪迹,随遇而安,不复干预人世间事。毕永年的削发使兴汉会和湘、鄂会党之间的联系大受影响。1900年1月26日(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林圭曾致函孙中山在香港的代表容星桥,对之惋惜不已,但林圭认为,毕永年是热血汉子,“终无死心,必仍起而救世”[129]。果然,毕永年没有当几天和尚,又跑到上海,和唐才常一起,筹组正气会。4月1日(三月十一日),唐才常在上海开设富有山堂,毕永年被推为副龙头[130]。5月16日(四月十八日),毕永年介绍长沙人张灿等访问正在上海的宗方小太郎,要求迅速在湖南举义[131]。这一时期,毕永年在上海来往的人物除宗方外,有文廷式、汪康年、唐才常、张通典、荻葆贤等,大体都是自立会的领导人。也就在这一时期,毕永年和唐才常在政治主张上发生分歧。唐才常继续游移于保皇与革命之间,毕永年则要求他斩断和保皇会的关系。两人辩论了一昼夜,毕永年痛哭而去。6月,毕永年易名安永松彦,南下福建、广东,联络会党。7月15日(六月十九日)致函宗方小太郎云:
沪上两次赐书,均已收到,拜读之余,益增感激。先生如此不辞劳瘁,为支那力图保全,况彦本父母之邦耶!敢不竭虑捐身,以副先生相知之雅乎?惟台湾之事,全赖先生注意成之,或乞先生偕中山氏往台一行,或即留中山寓于台地。彦愿力任闽中之事,而与服部君及粤中诸豪联为一气,或不甚难。因彦之友多在五虎口、华秋、电光、射马、长门、金牌、闽安诸炮台及马尾、南台诸营中者,但得佳果五千枚,便可消暑热。彦虽无救焚拯溺之材,然台中既得先生及中山之布署,而粤中又有服部之肆应,或者其有成乎?[132]
服部,指服部二郎,陈少白的化名。当时,孙中山正企图以台湾为基地,在广东、福建沿海发动大规模的起义。由本函可见毕永年在兴中会中的地位及其在福建的广泛联系。“佳果五千枚”,当指起义所需的枪械,毕永年要求宗方提供帮助。同函又称:
如贵邦人尚有以缓办之说进者,愿先生勿听也。彦孑然一身,久无父母兄弟妻子之念,惟此痛恨胡虏,欲速灭亡之心辄形诸梦寐,不能自已。先生知我,伏祈谅之。
毕永年反对“缓办之说”,急于灭亡“胡虏”之心汹涌澎湃而不能自制,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他的炽烈、高昂的革命热情,而且也不难窥知他和唐才常终于分手的原因。
7月16日(六月二十日),孙中山自西贡抵达香港。由于香港政府对孙中山有过驱逐令,因此,孙中山只能在船上布置军事。毕永年被任命为民政部长,平山周被任命为外务部长。此际,孙中山正通过粤绅刘学询运动李鸿章在广东独立,毕永年赞成这一计划。他在广州密切注视李鸿章的举动,致书平山云:
李胡子已去肇庆、广安水军中,大约一二礼拜可回省城。
李鸿章氏已出条教,大有先事预防之意,或纳粤绅之请,其将允黄袍加身之举乎?然天命未可知也。日内又查察满洲人之流寓户口,未审有何措施?此公老手斫轮,如能一顺作成,亦苍生之福。
闻杨胡子偕萧姓到港,必谒仁兄,未知有何言,乞勿以秘密告之,因杨材劣,而萧姓又新交也。
弟日内集诸同志,咸踊跃听命,弟欲乘此机,一一深结之,俾勿冷其心意,然无资足用也。乞仁兄畀弟二百元,或百五十元亦可,否则百元必须允赐。兹乞紫林氏代到港,乞交彼携回至盼![133]
李胡子,指李云彪;杨胡子,指杨鸿钧。他们这一年曾到上海,结交唐才常,发现唐夸张声势,所言不实,又转回广东,重新和毕永年合作[134]。紫林氏,指紫林和尚。他原为有志之士,因躲避清政府的追捕遁入佛门,浪迹四方,但仍然和哥老会头目有联系,同情并支持毕永年的事业[135]。本函反映出毕永年惠州起义前夕的活动情况。毕永年写此函后不久,即离粤赴港,改名普航,仍以掌握哥老会为职责。
10月6日(闰八月十三日),惠州起义爆发。11月7日(九月十六日),义军因饷弹殆尽解散。毕永年回到广州,卖掉西服,仍着僧装,和紫林和尚一起隐居于广州白云山。有书致同志称:“他日有奇虬巨鲸,大珠空青,任吾大陆破坏之责者,其人今或为僧也耶,吾方入其群以求之。”[136]1902年1月14日,毕永年逝世于惠州罗浮山寺,年仅三十二岁[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