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印第安人营地
湖边,一艘小船靠了岸。两个印第安人正在那儿等着。
尼克和父亲坐进船尾,印第安人把船推离岸边,其中一个上来划船。乔治叔叔坐在营地的小船里。那名年轻的印第安人推动小船,也跳上去拿起桨。
两艘小船在黑暗中起航。迷雾中,尼克听见另一艘船桨划动的声音,在他们前面挺远的。印第安人一下一下划着桨,速度很快。尼克向后靠去,父亲一只胳膊搂着他。水面上很冷。印第安人很卖力地划船,但另一艘还是在雾中越走越远。
“爸爸,我们要去哪儿?”尼克问。
“那边的印第安人营地。有个印第安女人病得很重。”
“哦。”
穿过水湾,他们看见另一艘船已经靠了岸。乔治叔叔抽着雪茄,周围漆黑一片。年轻印第安人把船拖上岸。乔治叔叔拿雪茄分给两个印第安人。
他们从岸边向上走去,穿过一片草地,露水已经凝结起来,湿漉漉的。年轻印第安人走在最前面,拎着一盏提灯。他们进入树林,顺着小路向前,一直走到运送木材的大道上,大道折向山里。这里就亮堂多了,因为大道两边的树都被砍掉了。年轻印第安人停下来,吹灭了手里的灯,大家一起沿着大路走。
转过一个弯,一只狗冲出来汪汪吠叫。前方出现点点灯光,负责剥树皮的印第安人就住在那些棚屋里。更多狗跑出来冲向他们,又被两个印第安人赶回了棚屋。最靠近路边的棚屋窗户里亮着灯。一名老妇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
屋子里,双层木头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女人。她已经挣扎了两天,努力要把孩子生下来。营地里所有年长的女人都在帮她。男人们都出去了,跑得远远的,远离她的惨叫声,坐在黑暗的路边抽烟。尼克和两个印第安人刚刚跟在父亲和乔治叔叔身后走进棚屋,她就发出了一阵尖叫。她躺在下铺,身上盖着被子,肚子很大。头侧向一边。上铺躺着她的丈夫。三天前,他的斧子砍伤了自己的脚,伤得很重。他抽着烟斗。屋里味道很难闻。
尼克的父亲让他们在炉子上烧些水,他一边等水烧热,一边和尼克聊天。
“这位女士就要有个小宝宝了,尼克。”他说。
“我知道。”尼克说。
“你不明白,”他的父亲说,“听我说。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叫分娩。孩子想要出来,她也想把他生下来。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好让孩子出生。她每次大叫就是在用力。”
“我明白。”
就在这时,女人哭叫起来。
“哦,爸爸,你不能想想办法让她别叫了吗?”尼克问。
“不行,我没有麻醉剂。”他的父亲说,“而且她叫不叫并不重要。它们不是重点,我不必关注它们。”
上铺的丈夫翻了个身,转向墙壁。
厨房里的女人示意医生,水已经热了。尼克的父亲走进厨房,拎起大水壶,倒了差不多一半的水在盆里。然后打开一个手帕包,拿出几样东西放进壶里剩下的水中。
“这些都得烧开。”接着他就用一块肥皂在热水盆里洗起手来,肥皂是从营地带来的。尼克看到,他父亲双手交替拿着肥皂,相互擦洗。他一边非常认真彻底地洗手,一边说话。
“你瞧,尼克,正常来说,婴儿是头先出来,但有时候却不是。如果不是头先出来,那婴儿和妈妈就都有大麻烦了。说不定我还得为这位女士动个手术。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
等到觉得双手已经洗得够干净,他走进房间,开始工作。
“乔治,把被子拉开好吗?”他说,“我最好不要碰到。”
在他开始手术时,乔治叔叔和三个印第安男人紧紧压住那妇人,不让她动。她一口咬在乔治叔叔的胳膊上。乔治叔叔说:“该死的母狗!”为乔治叔叔划船的年轻印第安人冲着他笑了起来。尼克帮他父亲端着盆子。手术做了很久。最后,他的父亲拎起孩子,拍了一巴掌,等到他开始呼吸,才把孩子递给了老妇人。
“瞧,尼克,是个男孩。”他说,“当个实习医生的感觉怎么样?”
尼克说:“还好。”他望向别处,不去看父亲在做什么。
“好了。这就行了。”父亲说着把什么东西放进了盆子。
尼克没有看。
“现在,”他的父亲说,“我要帮她缝上几针。尼克,你看不看都行,随你高兴。我要把手术切开的伤口缝起来。”
尼克没有看。他的好奇心早就消失了。
父亲完成了工作,站起身来。乔治叔叔和三个印第安男人也站了起来。尼克把盆子拿出去,放进厨房里。
乔治叔叔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年轻印第安人想到刚才的情形,又笑了起来。
“我帮你涂点儿双氧水,乔治。”医生说。他俯身去看那印第安妇人。现在,她很安静,眼睛闭着,看起来非常虚弱。她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上午再来一趟。”医生直起身子,“从圣伊尼亚斯[1]来的护士中午前就该到了,她会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带来的。”
他感觉很兴奋,像赛后更衣室里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
“这都够上医学期刊的了,乔治。”他说,“拿着一把折叠刀做剖腹产手术,再用九英尺长的鱼肠线缝起来。”
乔治叔叔靠墙站着,看着他的胳膊。
“嗯,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是啊。”他说。
“该看看这位骄傲的父亲了。在这些小麻烦上,他们常常都是最难熬的。”医生说,“我不得不说,他真的是挺沉得住气的。”
他把毯子从那印第安人的头上掀开。他的手湿了。他一手举着灯,站在下铺边上探头看过去。那印第安人脸冲墙躺着,喉咙被割开了,伤口拉过整个脖子的前半圈。血汪成了一摊,他的身体就泡在血泊里,头枕着左臂。一把剃刀打开着,刀锋向上,横在毯子上。
“乔治,把尼克带出去。”医生说。
没必要了。尼克就站在厨房门边,当他父亲一手举着灯,把印第安人的脑袋轻轻拨过来时,已经看到了上铺的情形,清清楚楚。
他们顺着运木材的大路向湖边走去时,天才刚开始亮起来。
“尼基[2],我很抱歉,不该带你来的。”他的父亲说,手术后的那些兴奋统统不见了。“让你经历这些真是太糟糕了。”
“女人生孩子都这么难吗?”尼克问。
“不,这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爸爸,为什么他要自杀?”
“我不知道,尼克。我猜,他是受不了了。”
“爸爸,有很多男人自杀吗?”
“不太多,尼克。”
“女人呢?”
“几乎没有。”
“可还是有的?”
“噢,是的。有时候她们也会自杀。”
“爸爸?”
“嗯。”
“乔治叔叔到哪儿去了?”
“他一会儿就来,没事的。”
“爸爸,死很难吗?”
“不,尼克。我想很容易。得看情况。”
他们上了小船,尼克坐在船尾,他的父亲划桨。太阳已经从山后升了起来。一条鲈鱼跃起来,在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尼克把手伸进水里。清晨寒意凛冽,可水里是暖的。
在清晨的湖面上,安坐船尾,父亲划着小船,他十分确定,自己一定不会死。
注释
[1]美国地名,位于密歇根州。
[2]尼克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