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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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祸

杨真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而去。柏杨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杨真其实没有远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花丛后朝他窥探,见他终于走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有点可惜吧。也许她也有点冷血无情。她拒绝他,其实大部分不是因为信辉。主要是她自己的原因。只能这样。在宫里她学会的不仅是见机行事,还有顺其自然——她现在的心门还是锁着的。在险恶的环境里,跟人勾心斗角久了,心门就轻易打不开了。当然了,拒绝信辉不仅仅是因为心门无法开启的原因。还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其中一条几乎可以说是她毕生的惨痛经验……

柏杨走后日子又归于平静。杨真便在家里做做针线,偶尔上街买点衣料和首饰——其实她从宫里带出了一些高级的首饰和衣服,也有些高级衣料,本来完全不必再买。但她买这些东西并不只是为了穿戴。这对她来说是和社会交流的一个途径,也是从生活中汲取零星快乐的渠道。这天她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丝绸店,有买中华来的丝绸,便过去看看。一般丝绸店也会附带帮人加工衣物。杨真到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贵客”坐在绛珠帘后一起注视,颐指气使地“教”老板如何如何为她做衣服。杨真对此人并没有如何在意,只是朝她瞥了一眼就去查看那些衣料。

悄无声息间,一个女人靠了过来。杨真警醒,而又不失礼数地让开,斜眼一瞥,发现她是冉玉。杨真对冉玉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但看到她时还是淡淡地一笑。冉玉却是高傲地侧目看向别方。杨真轻蔑地一笑——即便如此,她的笑容在别人看来,还是温暖可亲的。里面的刺,只有冉玉能看得见。

冉玉其实一直从眼角偷看着她,看到杨真如此,顿时恼怒地笑了,故意把袖口伸向杨真,“杨真‘姐姐’,你觉得这衣香好不好闻啊?”

“很好闻。”杨真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

“你别告诉你想不起来吧。”冉玉盯着她的眼睛,眼中流出滚烫的毒汁般的高傲和恶毒,“这是信辉大人的衣香哦。他赏了很多给我……他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他的身边人了……你再也没有机会了哦。”

杨真的心头微微一动,但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仪态款款地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就听到了后面有跳脚的声音,看来冉玉真是怒到了极致。她笑得更加轻蔑,快步而去。被她拒绝了就投入这等荡女怀抱,信辉也不过如此嘛……当然了,还有其他可能,不过她认为自己不需要为此揣测。

再过不久,又是灯会——这算是京城比较盛大的活动,达官贵人都会订下豪华的楼阁,端坐在里面观灯。至于豪富人家的人,也会有专门的聚集的场所——比如说商会的领头人会租下某座大茶楼,让商会成员极其家眷在那里观灯。至于平民百姓,就只能挤在街道里了。

不过杨甲家是例外。杨甲家的男丁在杨甲参加的商会租下的茶楼里观灯,杨甲的女眷却可以在官家女眷所在的高级楼阁上观灯——这都是托了杨真的福。因为杨真形象美丽,气质高雅,又有从中华上国宫廷里带出来的高贵感觉,使得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都喜欢和她结交。她们邀请杨真去她们所在的豪华楼阁观灯,她的姐妹和母亲自然也可以同行。然而她刚登上楼阁,就感到有两道目光针一般刺了过来。她心头一紧,赶紧朝目光飞来的地方看去,竟然看到信辉坐在对面。

糟了。她在心底苦笑起来。竟然忘了达官贵人都是聚在一起的。信辉所在的楼阁,就在她的对面,人也几乎就在她的对面。不过她虽然感到不适,但没有慌乱。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坐在诸多官太太之间。信辉还能当众对她干什么么?

信辉从她刚刚登上楼阁就盯着她看了。没办法,一看到她目光就移不开了。她还是那么高雅和迷人,就像一朵会走路的兰花——这兰花却有牡丹的娇艳。历来女人,要么是有高雅的气质没有美貌,要么就是有美貌有气质却不风骚迷人。而杨真却三者兼有——当然了,她的风骚可不是那种带有风尘气的、会让人流于下作的那种气质或行为。而是一种迷人的、让人想入非非的特质。这样有趣的女人他自然不会放过——其实他接近冉玉也是在对杨真用计。那天他其实没有急着离开,也是站在花树间看这两个女人之间会如何收场。结果让他发现杨真对冉玉非常轻视。他便立即想到了一个邪恶的计策。有时候,女人看到自己鄙视的女人获得了比较好的对象,也会但但因女人间的龃龉而生出嫉妒之心,会想把对方的男人抢回来,至少也会对这个男人产生兴趣。他接近冉玉就是这个目的。等到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他会命人向杨真泄露消息的,没想到冉玉早早地和杨真不期而遇了——因为冉玉当天被杨真气得够呛,之后恨恨地对他身边的丫鬟说起了此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丫鬟听说了这事后,赶紧跟信辉禀报。信辉知道杨真“心里已经有了数”,今天便饶有兴味地看看杨真会有什么表现。然而令他失望和迷惑的是,杨真依旧很淡然,一脸平静地愉悦地观看各种花灯。也不会特意避开他的目光,偶尔也会和他目光相对,但依然淡然得可恶。而且那种目光极是微妙,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不在看他,让他既是挫败,又是猜测万端,更是心痒难熬。不过信辉毕竟不是愚蠢和易被挑动的小伙子。心里只是波动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继续饶有兴味地欣赏他的猎物——他今天是输给她了。输了就输了呗。就是因此才觉得她更加有趣。真的,越来越对她向往了。

一个烟花冲天而起——灯会可不是只有灯可看的,在天空散成一朵金菊,金灿灿的菊瓣似乎有无数片。大家全都惊喜地看向金菊,脸都被花火照亮了。杨真也出神地朝天空看,如玉的脸孔被金光镀上了一层魅惑的金边,散发着玲珑的金光。信辉心头一动,忽然有了个邪恶的想法,如果能学小说里那种没节操的恶霸,把杨真抢回家就好了。说起来等会儿灯会散的时候肯定会乱糟糟的。那个时候就是抢人的好时机——这是显然不可以的。那样不仅不成体统,也等于在杨真面前满盘皆输。但是遐想一下总是可以的:其实,在他和华英夫妻关系最糟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如果华英变得不可理喻,他该如何暂时逃离她的魔爪。于是他就在城西买下了一座大宅院,修葺得和王府一样豪华,打算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到那里去暂住。如果他真要把杨真抢走的话,就把她带到那个宅院,关上门慢慢玩……这个想法是够邪恶了。信辉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他在不动声色地欣赏杨真,杨真也在看他的好戏。她看到冉玉不知是怎么撒娇撒痴,竟然能在信辉所在楼阁上一起观灯。不过也只能列席在末尾——即便如此也已是很大的恩典了,冉玉却不知足,硬要到信辉身边坐。信辉没有理她,她便妖妖娆娆地在信辉身边晃。信辉依然没有理她,华英夫人却大感不满,亲自把她赶到了末位。冉玉不愿吃这个亏,故意在那里唉声叹气装可怜,华英夫人听到了,再次发怒,要把冉玉赶出楼去。冉玉自然不干,当时就哭得梨花带雨,要信辉为她主持公道。信辉不胜其烦,脸一拉叫她们“自便”。信辉发怒时很有威势,华英和冉玉都不敢再做声。之后华英就坐在那里生闷气,十分碍眼——人在生气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气场,让身边的人很不舒服。身居高位的人一般都感觉敏锐,信辉一定感到了华英的怒气,虽然假装没有感觉,但心里一定很不爽。冉玉则一脸苦相地坐在席末,自己觉得没趣,悄悄地离开了。杨真悄无声息地看着这场好戏,看向信辉的目光多了几分冰冷,也多了几分嘲弄:有妻有妾,还有情人,家务事还如此之乱,竟然还想拥有其他女人,不觉得烦么?

再盛大的集会也有散的时候,而且散的时候都是一片混乱。灯会到下半夜才散,众人不管贵贱,全像顺着退潮离开的鱼虾蟹一样,乱哄哄地归家。不知道有多少贵妇掉了香囊,丢了首饰,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偷了钱包,更不知道有多少无知少女被无赖少年骗去毁了一生。在这片嬉闹都归于寂静后,很快便迎来了早晨。一个昨日没份观灯的老妇一脸不满地打开院门扫地,看到不远处有一团白晃晃、一端又有些黑糊糊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低头仔细一看,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具裸体女尸,雪白的身体已经僵硬,肌肤也开始发青,一头黑发也散了,半月形地散在地上。身上连根布丝儿都没有,也没有任何饰物。

老妇坐在地上抖了半天才想起来去报官。主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命仵作勘验尸体,并发布认尸启示,叫认识她的人来认尸。在有人认尸之前,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这个女尸的情况,结果一看就惊得差点尖叫。

这个女尸他认识。她就是京城出名的交际花,信辉大人的情人冉玉!

京兆尹主管京城的治安,理论上来说任何杀人案他都有责任。看到被杀的人竟然是冉玉后,他被吓得呆了半晌——如果信辉大人怪罪下来,这可不是玩儿的。冉玉可不像莫云一样是“弃物”,据说正得宠呢,信辉大人一定会非常生气。就算信辉大人不会怪罪,之后也一定会督促他尽早破案,他如果不能在信辉大人满意的时间范围内破案,恐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压力山大,赶紧拿来仵作的记录,仔细验看,希望能立即找出破案的线索。

可惜这只是他的美好愿望。杀死冉玉的人很是精明,没有留下一丝线索——这和她衣物被剥光也有关系。从案卷上只能看到她的死因和尸体状况:她是被掐死的,肚子上有一块淤痕。这就证明凶手是把她推倒在地,用膝盖抵住她的肚子,再用力掐她的脖子,把她掐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对她施暴,可能是因为求财——昨天她为了陪信辉大人观灯,穿上了她最值钱的行头,衣服上也嵌有珍珠宝石。也可能是还没来及对她施暴就被人吓走了。当然也可能是故布疑阵,总而言之有很多种可能……

办案就怕有很多种可能。京兆尹立即把冉玉家里所有人都叫来,叫她们事无巨细,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说出来。然后贴出布告,给出赏银,叫所有人提供线索。然后再根据线索抓人。这不抓不要紧,一抓就抓了一批。因为线索实在太过繁杂,而京兆尹又名言宁愿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结果把任何有一点可疑的人全抓来了。

令人骇异的是,杨甲竟然也被抓了。因为冉玉的丫鬟说,之前她去杨甲所在的商会的店里买脂粉,跟店里的伙计闲聊,竟然意外得知杨甲对冉玉很是垂涎,有一段时间还天天涎着脸说他要是能一亲芳泽,就死而无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街边一个卖面条的人则说,他依稀有看到杨甲走进过冉玉尸体被发现的巷子。这两下一凑合,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杨甲也光荣地被抓了。

罗氏知道这件事后一方面气了个死,一时间只想冲到牢房里,把这个老不羞狠狠地咬几口,一方面又吓了个死——他们夫妻一直想走官商勾结的道路,知道得罪大官是什么下场。没想到还没把女儿成功送给信辉,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拿钱贿赂了看守,带着饭菜进去探望杨甲,既是给他补充营养,让他不至于倒下,也是探听口风。

面对妻子的询问和指责,杨甲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杀冉玉。说自己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说法也是在和别人调侃时说出的玩笑话,只是图个嘴快活。没想到竟然被人穿凿附会,当成了嫌疑犯。而自己那天只是为了找茅厕,暂时离开了妻女,根本没注意自己去了哪个方向,解决了问题之后就回来了,根本连冉玉的影子都没见到。没想到被人看在眼里,还和之前的话对上了,竟让他成了嫌疑犯。说到这里夫妻两人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想了半天也只有“尽快打点”一条路。

杨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到他们说这话时只想苦笑,但是没有笑出来。现在他们就算能搬来一个银山,恐怕京兆尹也不敢收。这次的“苦主”可是信辉啊。在茜香国,人人恐怕都“宁愿惹皇帝,不愿惹信辉”。而且,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京兆尹抓杨甲是他自己病急乱投医,还是信辉的意思。当然了,她不是怀疑信辉是为了专门设陷阱逼她献身而杀死冉玉。目前看来没有证据,也不大可能。如果抓杨甲是信辉的意思,那么他有可能只是趁机……想到这里她忽然惘然地笑了,暗暗骂自己是笨蛋。其实就算抓杨甲不是信辉的意思,只要他有心逼她,看到杨甲在嫌犯的名单上的时候一定会趁机利用他。

但信辉想不想借此逼她呢?这似乎是个很难确定的事情。要是按照一般人的做法,如果信辉想逼她献身,肯定会派人来暗示她。但这只是一般人的做法。信辉可不是一般人。也许他就等着她心领神会,自己来找他献身呢。这种方法并不失体面,也算保险——之前有过那么几段尴尬事。只要是智力正常的女人,一定会心领神会……杨真这样想着,忽然又暗骂自己笨蛋。其实就目前来看,不管信辉想不想逼她,她都只有向信辉献身这一条路——如果信辉不想逼她,顶多就是把案子全权交给京兆尹处理。而京兆尹是否会秉公办理,却是个很大的问题。枉法可不仅仅由贪赃引起。京兆尹能及时找到罪犯还犹可,如果他不能及时找到罪犯,很可能就会迫于压力,在诸多嫌疑犯中胡乱找一个人顶罪。目前被抓的嫌疑犯中,除了杨甲之外,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和诸多贵族沾亲带故。杨甲的身份可以说是最低的。京兆尹为了找人顶罪,十有八九会选上杨甲。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京兆尹及时找到罪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要想让杨甲避免这种命运,非得求信辉帮忙不可……

杨真感到一股火辣辣的味道涌上心头,忽然勃然大怒。这就是她不愿意跟有权有势的男人发生勾扯的原因。在这种男人面前,你没有尊严,也没有自主,只能像罐子里的蛐蛐一样供他挑选,被他赏玩,再被他囚禁,稍不合他的意就会被抛弃……很多时候甚至连他心里想什么都无法窥知……罗氏和杨甲商议了半天也没商议出个所以然。只有郁郁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蔫蔫地抹眼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身上的钱,连带自己的钗环全都给了狱卒,请他们一定要善待杨甲。

杨真也是默声不语,却一点都不蔫。虽然现在形势很糟,她依然要想办法让自己和家人全身而退。现在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再促成他伏法。当然了,她不是侦探。但是她在宫里历练了多年,善于估摸形势,谋算他人。冉玉绝不是简单地死于盗贼之手。只要能看清冉玉死亡背后的种种勾扯,她就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只要能善于利用这些勾扯,她也能很快促使他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