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活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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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婚姻不是女人的城堡(1)

这天一大早,丁小枫就被姐夫钱正奎的电话催醒了,要她过去一趟,虽然电话里没说什么,语气也是慢声细气的,但小枫猜想一准没什么好事,保不齐是姐姐丁小柏又闹“幺蛾子”了。

在一个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又进来一个电话,是大姑姐储丽霞,她还是叨唠老爷子和钟点工的事,要她拿个主意,赶紧把老爷子的念头掐了。

小枫没好气地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工作该做的早就做了,可老爷子就是不回头,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储丽霞一听急了:“啊,你们这么着就算是同意了?”

小枫还想说句什么,见绿灯亮了,此时正是上班早高峰,马路上车流如织。丁小枫往路边拧方向,刚拧了两把,忽觉身子一震,又听一声闷响,只见一辆白色轿车擦着车身过去了。等小枫惊魂未定地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时,一个女人已经“啪啪”地在拍她的前挡风玻璃了……

小枫稳稳心神,打开车门下车,同时在记忆里调动起所有的交通规则,准备同这个穿黑色套装的女人来一番殊死大辩论。可是那女人一张嘴就把丁小枫击败了:“会不会开车呀?不打转向灯硬拐呀?”

啊?没打转向灯?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小枫觉得连自己都无法饶恕自己了,只有赔着笑脸连说对不起。那女人说:“你说咋办吧?我这可是新车,后视镜让你擦掉一块皮。报警还是私了?”

小枫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自然:“你说吧,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那女人把胳膊往胸前一抱,说道:“这事吧,全是你的错。这样吧,一千,我们自己把车开4S店里修。”

什么?巴掌大一块漆赔一千块?

那女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要得有些离谱,沉吟一下又说:“那什么,八百吧。一分都不能少了,要不咱们就等警察来。”

小枫心里给出的底线是五百块,正欲张嘴讨价还价,却见被撞的那辆车上又下来个中年男人,戴墨镜,瘦高个,一身休闲打扮,那男人越走越近,丁小枫禁不住心慌气短。啊,竟然是他!

自从到海州,小枫就想过是否会遇到赵西迪。只是这想法像火星似的在脑海里闪了几次后就熄灭了。海州太大了,怎么会遇到他?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给他打个电话约一下,或是直接跑到海州艺术馆去找他都行,但是,那样做的话,她就不是丁小枫了。

赵西迪是个在海州有些名头的画家。前年夏天,小枫所在的江城技校为了提高知名度,搞了个全县学生书画展,从市里请了几位名家来指导,其中就有赵西迪。活动结束那天,小枫同一位主任带队去黄河岛游玩。一到海边,大书画家们个个还原了儿童天性,大呼小叫地光脚丫下水捡贝壳去了,唯有赵西迪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

那天赵西迪穿一件蓝白相间的T恤,远远看去,像个忧郁的诗人。小枫赤脚走过去,笑着要赵大画家也发一回少年狂,可赵西迪却微笑着摇头。小枫知道赵画家有心事,这几天,她从那几位画家口中隐约听到了他老婆劈腿的事,小枫断定赵西迪此时正为这事郁闷,心底里不禁生出些同情和不平来,便顺手把手里捡的一个圆润贝壳递过去,然后就倚到石头上陪着赵西迪发了一会儿呆。

在回程的车上,小枫接到了一个手机短信:谢谢你,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常联系。

但从那以后,他们并没联系过。没想到在两年之后的今天,却这么尴尬地相遇了。

“赵老师,你看……这事儿闹的。”小枫有些语无伦次。

赵西迪微笑道:“我还想呢,远远看去这位女士好面熟,果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到海州的?”

小枫告诉赵西迪,来了已经快一个月了。

“哦,是这样啊,那工作呢?”

“辞了。”

“辞了?”赵西迪略显吃惊,这年头,辞职的事时有发生,可像丁小枫这个年龄段的女人能下了决心辞去公职的还真没见过,不会是单单为陪个孩子读书就辞职吧?虽说纳闷,但这个时候,这些具体的问题又是不便问的,便话锋一转说道,“我给过你电话的,没丢吧?”

“有的有的。”小枫忙说。赵西迪的言外之意她懂,他是在问她为何不给他打电话。小枫知道旁边还有一个女人虎视眈眈,也搞不明白那是他的太太还是朋友,便把转了话题道:“赵老师,你的新车让我刮了……”

“怪我怪我,车速太快。”赵西迪说,“你的车也伤了吧?”

“没事没事。”小枫忙说,“怪我,没打转向。”说着,就打开钱包拿钱。

赵西迪制止住丁小枫,“也没啥损失,走个保险算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赵老师,是我的错。”小枫坚持着,在说话时,旁边的那个女人一直黑着脸。

争来争去的结果还是依了赵西迪,但小枫表态要找时间请他们吃饭。通过赵西迪的介绍,小枫知道了这个套装女人名叫祺佳,在市工会上班,是赵西迪的女友。

目送赵西迪的车远去后,小枫才重新上车,刚系好保险带,扔在副驾上的手机又唱开了。小枫想,储丽霞肯定急坏了,抓起来一看却是丈夫储红兵。储红兵上来就问:“小枫,你干什么呢?怎么不接姐姐电话?”

小枫没好气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接她电话?”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储红兵声音高了起来。

其实,勾起小枫火来的,不止是大姑姐的事,也不止是适才撞车的事,还有跟储红兵的事。

储红兵原先在老家江城油棉厂开小车,后来油棉厂破产改制,他就揣着买断工龄的二十万,奔着在京的旧日同学去,三混两混的,还真有了眉目,竟然在西四环边上一个叫“鹏展”的大厦里租下了一个单元楼做起了“二房东”。生意不算太大,但七七八八的租户却有百十家。上周六,储红兵回了海州一趟,当晚两人照例要做“功课”,储红兵先去洗澡,小枫铺床,就在这时,储红兵搁床头的手机响了,小枫拿起来一看,打过来的是个北京手机号,她怕有什么重要事情耽误了,就摁开接听键,还没开口,一个嗲嗲的声音已是响了起来:“储哥什么事这么忙呀,也不接妹妹电话?”

是个女的!声音很脆,而且还很年轻。

小枫没经过这阵势,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过了半晌,喘气方才匀了。她想起了好朋友姚茉莉常叮嘱她的话,“小枫呀,红兵一人在北京,可要看牢哟。”那时,她还没心没肺地说,“不怕,我俩两小无猜呀,那感情没得说。”

小枫和红兵自小在一个街面上住着,还是上下级同学,丁家爸爸和储家爸爸曾在一个工作组待过,两家一直礼尚往来,逢年过节,储家就派储红兵过来送礼,他那时爱骑辆大金鹿自行车,脚掌擦着地,一晃一晃的。

窗户纸被捅开是在小枫师专毕业那年,那时储红兵已是油棉厂的小车司机了,储家来提亲,小枫妈高兴得不得了,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似的。小枫刚刚经历了一场校园爱情,又正为分配的事烦着,心想谈场恋爱换个心境也不错,何况储红兵这人也不让人讨厌,就点了头。小枫分配的事,储家下了力气,后来小枫如愿留在了县城,进江城技校当了一名老师。第二年的春天,两人就理所当然地结婚了。

小枫一直相信,储红兵是从少年时代就对她情有独钟的,他若爱上另一个女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这晚,一个北京女人,就这样哥哥妹妹地来电话找储红兵了。等储红兵从洗澡间里出来,抓过手机就回拨了过去……

当然还是那个女声,小枫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的她正摆出一副贤惠至极的样子,跪在床上拿条干毛巾给坐在床边的红兵擦头发。只听那女人说:“储哥呀,刚才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嫂子在一边呀?你怕她不高兴吧?”

红兵似是激灵了一下:“你谁啊?”说着不觉要从床边站起来,却被小枫一把摁住。

“储哥,连我都听不出来了?”那女人继续卖关子。

红兵撩起浴衣的下摆扇了几下,语气有些恼火:“你再不说,我可挂了啊!”

“别介呀,储哥,我烂漫呀,小白,白烂漫。储哥,你可真是的,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810的。”女人嘻嘻笑道。

“噢,小白呀。”红兵似乎放下心来,他费力地扭过脖子,逃过一劫似的想捕捉一下小枫的眼睛,但小枫偏不给他机会,又把他的脖子扭正,再次拿毛巾在他头上揉搓起来。

绕来绕去的,原来白烂漫要储红兵带几斤渤海湾新鲜的皮皮虾回去。储红兵吁一口气,转身乐呵呵地拍拍小枫说,快去洗吧。小枫心里五味杂陈,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貌似顺从地下床去了洗澡间。

小枫甚至在把身子平铺在床上,任由储红兵驰骋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个梗,她一直在忍着,不想拂红兵的兴,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竟在那个节骨眼儿上脱口而出:“那女的怎么有你电话?”

储红兵哪顾上回答呀,他只管闷头继续,小枫气不过,拧了他一把,还是那句话:“她怎么有你电话?”

小枫只想要个解释,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始料未及,她听到储红兵喉咙里“呜”了一声,便翻身落马了。

……

这会儿,听储红兵在电话里急了,小枫却偷偷地抿嘴笑了,她猜想,此时的储红兵大概正握着手机站在北京的街头,望着路上的滚滚车流发呆吧?她有点恶作剧地想,储红兵呀储红兵,我这一大早都吃好几个苍蝇了,你就权当替我分担一个吧。

小枫心情忐忑地赶到姐姐家,一进门,见姐夫钱正奎倚在门框上,全身精湿,裤腿角上还在往下滴着水,一只脸盆倒扣在地板上,丁小柏则像个正宫娘娘似的坐在沙发上横眉冷对。

丁小柏果真又在闹“幺蛾子”了。自打搬来海州,小枫就见识过姐姐闹过好几次“幺蛾子”,有一次突然玩起了失踪,害得她和钱正奎找了一整天,亲戚朋友家中,马路商店公园,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就差贴寻人启事了,到头来却发现人家在地下室小床上睡得正香呢。还有一次,储红兵回来,丁小柏喊他们过去吃饭,小枫满心欢喜,可吃着吃着,记不清钱正奎说了句什么话,丁小柏一下子变了脸,站起来就要掀桌子,幸亏桌子是实木的,没掀动,结果,把两只盘子砸在地上。这次是给老公一盆凉水浇下来,下手也够狠的。

小枫不敢说什么,想尽快息事宁人,就跑到洗手间拿墩布来擦地,边擦边想,这做官的男人也不易呀,在外面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可到了家还得乖乖听老婆话。姐夫别看官至正处,可在姐姐面前也是唯唯诺诺的,何况现在姐姐开“更”了,姐夫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小枫擦着地,丁小柏坐沙发上却摆开架式说开了:“钱正奎,你能啊,把我妹妹叫来,你什么意思啊?有本事你上联合国呀,你上安理会呀!”

钱正奎仍倚在门框上,哭丧着脸说:“小枫,是这样的,我给正达公司做顾问,江城有个项目马上要启动了,今早我出发……”

“哼,你又不是头一回出发,看你那个劲,还穷倒饬,呸,不要脸!”

“小枫,我没不要脸……”钱正奎继续申诉。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中,小枫终于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一早,钱正奎打理好了行头准备出发,丁小柏也知道钱正奎是为了给家里创收,可是看他油头粉面那样,她就来气,你说一大老爷们,哪有这么多穷乐。丁小柏今天有些不好受,头疼。她的头也不是真疼,她只是盼着他能过来给她按一按,可钱正奎愣是不解风情,还边打领带边说,头疼?那你先找点药吃。

丁小柏还想说句什么出出气,无奈一股尿意上来,整个小腹开始下坠胀满,又要跑厕所了……丁小柏蹲在马桶上,正为怎么出口恶气而伤神,昨晚剩的半池洗澡水一下子触动了她的灵感……

小枫先把钱正奎推进卧室换衣服,又返回身把丁小柏拉到阳台上,压着嗓子说:“你太过分了!你把他浇出个好歹来咋办?”

丁小柏怒气冲天地说:“你瞧瞧他那德性,跟个汉奸似的。”

小枫也觉得姐夫的头发弄得是有点儿不像好人,可是她嘴上不能说:“他不好歹是个顾问吗?老有应酬,就得注意些形象。”

“破顾问,谁稀罕呢!”丁小柏说着,便把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半杯水倒进了阳台上的一株玉树盆里,把小枫看了个目瞪口呆。

姐俩正在阳台上说话,就见钱正奎从里屋晃悠了出来,又换了一件银灰色夹克,下着一条奶白色休闲裤,头发重新又弄得油光光水滑滑的。趁丁小柏还没反应过来的空,小枫过去把钱正奎往里扯了一把:“你咋不长记性!”

钱正奎醒悟过来,在头上胡乱撸了两把说:“这咋出去?”

丁小枫拿了把梳子塞进他口袋里:“死心眼。”

钱正奎苦笑一下重新出来,在客厅里站定,有些讨好地冲着阳台喊:“小柏,我走了啊。”

丁小柏回过身来,打量犯人似的把钱正奎打量了半天,说了声:“滚!赶紧!”

晚上七点多,储红兵打来了电话,他接受了早上的前车之鉴,话说得小心翼翼的:“小枫,你还没给姐姐打电话吧,还是打一个吧。”

小枫从姐姐家刚刚回来,觉得浑身像散了架般,便有气无力地说:“还不就那些事,你放心,咱们谁也拧不过老头儿。再说,人家谭兰萍也没什么不好,可你姐为啥死活就看不中人家呢?”

“我姐这人就是好钻死牛角,你再开导开导她,给她摆摆道理,啊?”储红兵话语里分明有了乞求的意思。

小枫想起自己早上平白无故让储红兵吃了苍蝇,不觉一阵心软,就柔声道:“好,我这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