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彩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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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妻子卢氏

纳兰容若的第一位妻子卢氏,乃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

论家世,两人门户相当,对习惯用审视的目光来看待一切的成人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论相貌,据说卢氏“生而婉娈,性本端庄”,是相当有才华而且性格温柔的女子。

纳兰与卢氏,倒真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卢氏的出现,也让决心要慢慢忘记表妹、忘记那段年少感情的纳兰容若,重新找到了生命中另外一抹亮色,另外一段美满的感情。

康熙十年,也就是辛亥年。

这一年的二月份,原本担任左都御史的明珠,接到一道命令,让他与徐文元两人担任经筵讲官。

什么是经筵讲官呢?

就是给皇帝讲解经义的角色,只是个虚衔,就是去当皇帝的老师。给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学生读书念书的,一般都是由翰林院饱学之士。

徐文元是国子监祭酒,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长兼大学校长,而且这大学还是重点名校,当皇帝的老师,那倒是实至名归,毫无异义。

明珠也担任这个职位,却有点挂名充数的感觉。

其实,就是徐文元是汉人,这让八旗贵族铁帽子王爷们有些不爽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是这徐文元讲着讲着把咱们的皇上给讲成了反清复明那怎么办?

所以他们左思右想,干脆把明珠给推出来和徐文元一起当这个皇帝的儒学师傅!

矮子队里选高的,和其他人旗人相比,明珠确实算得上精通汉人儒家文化了,虽然和徐文元这饱学之士相比,那是相差了老长一截儿!

不过也没什么人在乎,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讲官队伍里需要一个有分量的旗人大臣罢了,难道还当真指望他给皇帝讲书不成?

巧合的是,徐文元又是纳兰容若的老师,或者说是校长!

那年纳兰容若也刚上了太学,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徐文元,对这名聪慧过人,精通汉家文化的学生是深为器重,赞不绝口。

对明珠而言,这“经筵讲官”更是个虚衔,他当时是左都御史,公务繁忙着呢。

当然,那时候,明珠也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他被一纸调令,升为了兵部尚书。

明珠扶摇直上,其他人自然会忙不迭地前来巴结,本来就是众家少女心目中理想夫婿的纳兰容若,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了香饽饽,顿时身价百倍、炙手可热。

年纪轻轻,却没有半分飞扬跋扈之气,反倒是个举止闲雅的风采公子,也就难怪少女们会为之倾心了。

明珠想必也知道自己儿子有多炙手可热,他倒是不急,他在慢慢地寻找着最合适的人选。

要是说明珠只顾着自己的政治生涯把儿子的终身幸福拿来做了筹码的话,也未免有失公允,毕竟婚后的纳兰容若与卢氏,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感情十分深厚。卢氏因难产过世之后,纳兰容若因为悲伤,写出不少悼念亡妻的词句,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不过站在明珠的角度,究竟是因为卢氏是两广总督的女儿才选择了这个儿媳呢,还是这个儿媳恰好是两广总督的女儿,已经说不清楚了。总之,当纳兰容若与卢兴祖的女儿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京城里有多少少女那颗期待的芳心霎时间全碎成了碎片,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这场婚事,纳兰容若并没怎么反对。

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表妹已经再无相见的机会,从此萧郎是路人,他与她,此生无缘,她在皇宫之中,而自己……是不是也该从年少的轻狂之中渐渐成熟了呢?

所以,面对父亲的提议,纳兰容若只是默默地点了头,应允了这门婚事。

这门婚事在当时来说,完全称得上是一场天作之合,双方门第相当,权贵与权贵的结合。男方年少英俊,才气逼人;女方贤良淑德,温柔端庄,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不过,当时的婚姻还是包办的,自己的另一半不到新婚之夜是看不到真面目的,西施也好,东施也罢,不到揭盖头的刹那,一切都只是想象。

所以,纳兰容若虽然早就从父母的口中得知对方才貌双全,不亚于表妹,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毕竟从未见过面,心中也不禁有点忐忑。

换做卢氏,又何尝不是?

她是大家闺秀,从小在深闺之中娇生惯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有踏出去的机会,即使如此,她也并不孤陋寡闻,早就听说过纳兰容若的大名,甚至和其他无数的少女一样,也曾在听到那文雅的名字的时候,芳心暗跳。所以当父母们说自己未来的丈夫就是那公子纳兰容若的时候,卢氏竟是惊讶得愣住了。

对父母给她决定的这门婚事,自然她也毫无异义,少女羞涩着,一声不出,瞧在父母的眼中,则代表了应允同意。


纳兰容若写过一首《临江仙》——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这首词里面,纳兰容若用了不少与爱情相关的典故,所以这首词一般都是被归为爱情主题。

当然,确实如此。

纳兰容若的词作里面,以爱情为主题的,占了大多数,如果说他少年时候的那些词,还透着一股子年轻人的轻狂与无忧无虑,那如今经历过一场感情挫折的纳兰容若,在词间流露出来的,已经开始隐隐带着一缕忧郁的清冷味道。

这首《临江仙》自然也不例外。

“绿叶成阴春尽也”,明显乃是化自唐代诗人杜牧的《叹花》一诗中的句子:“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故事讲的是昔日诗人在家乡遇到一位倾心的姑娘,又担心自己配不上她,于是决定去京城打拼前途,等到多年后他终于成为一名官员,觉得已经有本钱去提亲了,于是返乡,哪知昔日的心上人早已成婚多年,连孩子都有几个了,诗人遗憾之际,便写下了“绿叶成阴子满枝”的诗句。

在《红楼梦》中,贾宝玉见到大观园里“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而想到:“才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不觉到‘绿叶成阴子满枝’。”更联想到昔日一起结诗社的邢岫烟,也和薛家定了亲,过不了多久,只怕也是子女绕膝。当然,贾宝玉的心思,是巴不得能与自己的姐妹们一辈子在一起,在大观园这个世外仙境中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永远不用长大,永远不用与外界的世俗沾染上丁点儿的关系!

而纳兰容若却清楚地知道,随着年岁渐长,有些事,是他必须去做的,那是他身为一个社会人的责任与义务。

“独卧文园方病渴”这句,纳兰容若是在自比司马相如了。

汉代的时候,司马相如曾为孝文园令,患有消渴疾,故此后文人常自称文园,也以文园病渴来指代文人患病。

而这里,纳兰容若除了自比司马相如之外,下一句“强拈红豆酬卿”,也是在借红豆的典故在描写相思之情。

或者说,是对未来妻子的憧憬之情?

总之,对于已经“名花有主”的纳兰容若来说,他的词里面,爱情的主题开始逐渐占据多数起来。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浣溪沙》)

纳兰容若的妻子是明珠与觉罗氏夫妇亲自为爱子挑选出来的媳妇儿。

父辈们甚为满意这位人选,两家人都颇为期待这场婚礼。

也许有人要说,这卢兴祖看姓氏不是汉人吗?清朝一直坚持满汉不通婚,怎么身为满族贵族的明珠家,却和身为汉人的卢兴祖结成了儿女亲家?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所谓的满汉不通婚,指的并不是满族与汉族相互间不通婚,而是限制旗人与非旗人通婚。卢兴祖是汉军镶白旗人,任两广总督,封疆大吏,对明珠家来说,是个最好的选择。

除开一双儿女的匹配,明珠考虑的,还有一些政治上的因素。

他自己是京官,中央要员,而未来亲家是封疆大吏,朝廷与地方,一旦被姻亲这条纽带牢牢地联系在一起,那就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稳赚不赔!

当时纳兰容若的这场婚礼,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是万众瞩目。

首先,这是康熙的心腹重臣明珠家的喜事,结亲的另外一家是两广总督,封疆大吏,可谓是强强联手。

其次,就是因为这场婚礼的主角儿,是京城众多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总之,不论外界反应如何,到了成亲的好日子,明珠府顿时喧天地热闹起来。

其实对沉迷于汉文化的纳兰容若来说,这种热闹的、锣鼓震天、笑语喧哗的热闹场面,大概并不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我们现在看古装片,见到成亲的场面总是吹拉弹唱,操办得喜庆热闹,就以为古代的婚礼仪式当真是这样来举行的,其实不过是以今度古,真正的汉族婚礼仪式隆重却并不张扬,并不是一路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晓。

这场婚礼不光是代表着纳兰容若从此要步入人生的新阶段,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场名正言顺巴结明珠与卢兴祖的好机会。

明珠心知肚明,所以,这场婚礼,他操办得是无比热闹喧哗。

反正没有人会嫌婚礼太过热闹,也没有人会嫌婚礼太过喧哗,在这一天中,所有的热闹与喧哗,都是可以原谅的。即使是纳兰容若,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应酬着来宾们喧闹的恭贺声。

这一场喧哗直到快深夜的时候,才渐渐地安静下来。纳兰容若也终于有了机会,与那刚刚拜堂成亲的妻子得以单独相对。

那卢氏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根据记载,说卢氏“生而婉娈,品性端庄,贞气天情,恭客礼典。明珰佩月,即如淑女之章,晓镜临春”,然后又说她是“幼承母训,娴彼七襄,长读父书,佐其四德”,看来,在当时,大家都公认卢氏是一位端庄美丽、家教严谨的淑女。

而这些称赞卢氏的话,想必父母也早已给纳兰容若一遍又一遍地讲过,所以在踏进新房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兴奋地期待着的。

婚床旁站着长辈与侍女,床沿正中,坐着刚与他拜堂成亲的新娘。

少女穿着一身大红金线滚边绣满吉祥花纹的新娘嫁妆,头上盖着同样绣满了吉祥花的大红色盖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动作优雅,坐姿优美,但还是看得出来,新娘有着一丝儿隐隐的紧张与……拘束。

或者说是不安。

毕竟她也与纳兰容若一样,面对着的,是全然陌生的、却要与自己从此携手度过后半生几十年的人,虽然早就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但如今当真面对面了,却又羞涩胆怯起来。

她盖着盖头,看不见对方的相貌,只能从盖头下偷偷地看出去,却只能见到一双穿着靴子的足,缓缓地走向自己。

少女便一下子紧张了,纤长的手指局促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对方似乎也有些紧张,脚步踌躇起来,像是呆站了半晌,才在周围长辈们的戏谑声与侍女们的轻笑声中,拘谨地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这时,她才第一次看见他的脸。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

新娘羞涩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她没有想到,纳兰容若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儒静,更加的清俊文雅,漂亮的面孔顿时红得仿若玫瑰花瓣一样。

纳兰容若也是一怔。

烛光下,少女的面孔还带着新娘特有的羞涩红晕,那张脸并不是多么倾国倾城的美艳,却是眉清目秀,眼波清澈,带着一种温柔亲和的感觉。

相看却无言。

周围的人早已经识趣离开了,把这个空间留给了这对刚刚结为夫妻的年轻人。

都说一见钟情,对如今的纳兰容若与卢氏来说,更像是一见倾心。


蜀弦秦柱不关情,尽日掩云屏。已惜轻翎退粉,更嫌弱絮为萍。

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酲。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朝中措》)

纳兰容若与卢氏少年夫妻,十分地恩爱美满,这是有目共睹的。

婚后的两人,鹣鲽情深,叫人看了都不禁羡慕不已。

难怪经常会有人难掩艳羡之情地说,纳兰容若当真是上苍的宠儿,连婚姻也比别人美满,妻子宽厚温柔,善解人意,如何不羡煞旁人?

不过他们似乎也忘记了,纳兰容若与卢氏的婚姻美满,也正是因为他们都出身豪门,不用去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用去担心生计问题。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纳兰容若与卢氏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每日里要为着生计而奔波,大概那纯洁的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现实磨砺中渐渐变成无可奈何的麻木,最终相对两无言。

不过他们就好像《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与那些贵族小姐们一样,拥有在世人眼中完美的家庭条件与生活环境,所以才能用最纯洁的感情,去全心全意地、不受任何干扰地去体验那种最最纯粹的爱情!

两人都正青春年少,最浪漫的年纪,再加上一见倾心,所以从纳兰这个时期的诗词,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那种令人心旷神怡、悠然神往的感情。

新婚夫妻,自是风光旖旎无限的。

在小两口的眼中看来,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是那么的美好。甚至于纳兰容若因为急病而错失殿试的遗憾,也在婚后的岁月中慢慢消失在了脑后。

卢氏嫁入府后很快就赢得了府中上上下下众人的喜爱。

明珠与觉罗氏颇为满意这个儿媳,下人们也十分敬重这位少夫人,纳兰容若发现,卢氏在很多的方面与他都很为相似。

例如对很多事物的见解,有着一份同样难得的纯真!

也许是因为新婚生活的美满,让纳兰容若在这段时间所写的词,也同样的带着难掩的幸福与旖旎。

“蜀弦秦柱不关情”中的前面四个字,指的是筝瑟。相传筝这种乐器乃是秦朝时候的名将蒙恬所造,所以又称做秦筝、秦柱,而传说蒙恬也是文武双全之人,武能平定六国、驱逐匈奴,文可为秦始皇出谋划策,为公子扶苏的老师,而这里纳兰容若借用秦筝的典故,是不是也有点自比蒙恬的意思呢?

也许,更像是在一次夫妻间的抚琴弄舞之间的玩笑话。

看着眼前身姿婀娜绰约的妻子,纳兰容若自然也不甘落后,戏谑着说一句:“蜀弦秦柱不关情。”

屋内还有些寒气,和煦的东风从窗户吹了进来,把那淡淡的寒意缓缓吹散了,暖意融融,令人陶醉。

帘外的花瓣儿被吹得纷纷落下,仿若红雨一般。

花树下,那纤细婀娜的身影正婷婷地站着,为了防止那些鸟雀把娇嫩的花儿给啄伤,她正一个一个地往花柄上系小小的护花铃。

护花铃很小,所以卢氏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工作,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卢氏只微微回头,嫣然一笑,面如桃花。

那笑容温温柔柔的,就像是三月的春风,曲曲绕绕地钻进了纳兰容若的心里,那温暖慢慢地蔓延开来,直到溢满心房。


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

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浣溪沙》)

《纳兰词》整体风格都偏向清丽哀婉,这是众人都异口同声公认的,不过,即使如此,在纳兰容若词作里面,也并非全部都是婉约的、哀伤的词作,也有“何年劫火剩残灰”“休寻折戟话当年”的雄浑之作,更有欢快的轻松之作。

就像这首《浣溪沙》。

这是纳兰词里很少出现的带着轻松与欢愉情绪的作品。

“旋拂轻容写洛神”,开篇第一句,便活灵活现地描写出一幅夫妻间相处愉快的画面。

对当时新婚燕尔的纳兰容若与卢氏来说,每一分每一刻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十分幸福的,再加上当时的纳兰容若还未入仕,所以不存在什么被公务所扰的问题,两人从而可以完完全全地生活在属于他们近乎完美的世界中。

其实纳兰容若不光在词上有着耀眼的成就,在绘画方面也是颇有造诣的。

纳兰容若对琴、棋、书、画均颇有研究,曾经师从禹尚基、经岩叔等人学习绘画,后来更与严绳孙、张纯修等画家成为了好朋友。

纳兰容若的书房,一向都是自己亲自收拾的,有了卢氏之后,这个工作,便不知不觉被卢氏无声无息地接了过去。

每天,卢氏都会细心地替他整理好书桌,再在案上摆上一瓶时令的鲜花,让那淡淡的花香飘散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这天,纳兰容若和往常一样,缓步前去书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卢氏轻柔地说话声。

“原来这幅画放在这儿了。”

纳兰容若好奇。

平常这个时辰,卢氏早已收拾完书房了,今日却是为何耽搁了呢?

他好奇地迈进去,却见卢氏正与小侍女在一起,手里拿着一幅画,微微歪着头,那神情有些疑惑,又有些高兴。

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般。

听见丈夫的脚步声,卢氏也未把那幅画收起来,而是回头看着丈夫,清秀的面孔上绽出温和的笑容。

“在看什么?”纳兰容若走上前,却见那是一幅洛神图。

“你画的?”纳兰容若问道。

卢氏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

纳兰容若听了越发好奇,便细细看去。

大概是不知名的画家所作,并未题款,也没有印章,但线条细腻,用色淡雅,画中的洛神飘然于碧波之上,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身姿卓越,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的脸微微向后侧着,低着眼,像是正在看向身后,又像是正在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相当传神。

纳兰容若好奇地看着,突地想起,新婚之夜自己与妻子的初见,岂不是当年曹植初见甄宓一般的心情吗?

画中的女子貌若芙蓉,云鬓峨峨,瑰姿艳逸,当真是神仙之态。

而眼前正淡淡微笑着的女子,又何尝不美呢?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纳兰容若的眼中,妻子卢氏又何尝不是“仪静体闲,柔情绰态”?

无论是浅笑,无论是皱眉,无论是娇嗔,无论是害羞,种种的神态,种种的表情,都是美的。

纳兰容若从妻子手中接过画轴来,当下就挂在了墙上。

曹子建终究与甄宓错身而过,下半辈子,他只能在回忆中苦苦追寻着自己的洛神,回想起以前的种种,到如今都成了钝刀子割肉,长长久久地伤痛。

自己与曹子建相比,该是幸运的吧?

心爱的妻子就在自己眼前,持子之手,自然是能够与子偕老的!

那时候的纳兰容若完全没有怀疑。

他真的以为,与妻子就能这样一直下去,直到天长地久。

但是熟读诗书的纳兰容若似乎忘记了,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天长地久”四个字之后的,是“有时尽”。

他怎知道,这段幸福的时光,只有三年而已。

所以他才会轻轻地说一句——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