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银河奖征文(4)
我驱车转弯上了应天大街高架,很快进入了长江隧道。晚间隧道里的车辆很少,我开得飞快,三分钟后出口的灯光就出现在了前方。
“过了前面这个红绿灯,就是收费站,那里有到滁州的出租车。”我告诉周成,“很快的,走宁合高速半小时就到了。”
周成心情大好,再一次邀请我:“加入我们的组织吧,你会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正在琢磨该不该加入这个神秘的民间组织,突然四周警笛大作,十多辆警车从两侧聚拢,向我们包抄过来!
“怎么会这样!”周成面如土色,大声叫道,“他们怎么会找到我们的!”他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座位上扭动着身躯,突然盯住我,吼道:“你是不是还带了什么可追踪设备?”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还带了一只手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脸被愤怒扭曲了,“你害死我了!”
我委屈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因为它也抠不出电池,我怕又被你扔了……这只可是iPhone土豪金,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呢……”
“你这个贪利忘义的小人!人类的叛徒!地球文明的罪人!”他口不择言地指责我,然后指向前面的路口叫道:“给我冲过去!”
我看着信号灯上亮起的红灯,犹豫着要不要为了全人类牺牲掉驾驶证上的6分和200块人民币……
可是很快我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一辆警车出现在我们的前方,把我的车逼停在了路口。几十个穿制服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我们跟他们拼了!”周成抄起车门储物格里的破窗锤,“反正落到他们手里横竖也是死路一条!”
我看了他一眼,打开车门,走下车,举起了双手。
“啊!你这个懦夫!”周成气极了,向我挥舞着破窗锤,“整个D.O.T.A.的失败,就是因为你这个猪队友!”他跳下车想扑向我,但是刚迈出一步就被冲上来的警察摁在了引擎盖上,反剪双手卸了锤子,鸭舌帽也掉在了地上。
我内心一阵歉疚,“对不起,我还有家庭……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你是逃犯……”我看着他被警察的大手按得扭曲变形的脸,胆怯地说。
周成的脸贴着引擎盖,冲我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嘿嘿,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吧?以为我失心疯了吧?哈哈哈哈……也怪不得你,渺小的人类对于可以预见的灭亡都是采取徒劳的逃避态度的,就像鸵鸟一样可悲,可怜,可叹哪!哈哈哈哈!!!”
他像个赴死的壮士一样豪迈地大声怪笑起来。又有三个警察扑上来,动作粗野地按住他的肩膀、手肘、手腕、脖子等所有可以活动的关节,架着他往警车走去。
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叫:“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是十二区的功臣!我是第一分局的局长!副厅级!我为了十二区献过精,流过血!当年在迈皋桥7号动力反应堆事故里,是我护住了珍妮!爆炸的碎片至今还留在我的身体里呢!”
一个警察给了他一耳光,他声音更高了:“你他妈的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老子或者外公?你这是忤逆!撒拉嘿哟!撒拉嘿哟!”
一个警察过来问我话:“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我是开出租的,他说他要出城。”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出城?”
“没有。我一般不跟客人聊天,只不过半小时的路程,没必要了解彼此或者培养感情。”
警察点点头,说道:“管好自己的嘴是明智的……你可以走了。”
我看了一眼周成,他正被几个警察塞进警车里。我问:“他犯了什么事?”
警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没必要知道。走吧。”
我抬头看了眼信号灯,对警察说:“现在还是红灯呢。”
他回过头,对着那盏明晃晃的绿灯望了几秒钟,然后转过脸来对我说:“哦,那你等会儿吧。”
他丢下这句话和遍体透凉的我,掉头走了。
警车纷纷向来时的方向开回。周成坐在其中一辆警车的后座上,在两个粗壮警察的押解下冲我微微一笑。
六
几天后,我开车路过奥体中心,在西便门载了一个背包的观光客。开出一个路口后遇到了红灯,我停下车,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
青奥会将在明天开幕,那时这里已经游人如织,不时有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代表队穿着统一的运动服行走在广场上,他们会举着相机四处拍照,高声说笑,青春洋溢的脸上充满无知的欢乐。
奥体中心静静地卧在那里,浑身散发着金属的冷峻气息,像是一只蛰伏的怪兽。
坐在后排的客人提醒我:“绿灯了。”
我赶紧挂挡,居然没有挂到位,车身猛烈地震动了几下。我心惊胆战,感觉那分明是大地在震动。
车子缓缓起步,广播里放着汪峰的《美丽世界的孤儿》。我的眼前一片空白,仿佛看见了不远的将来,大地开裂,城市崩塌,地底燃烧起熊熊火焰,整个奥体中心旋转着腾空飞起……
客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兄弟,玩过DOTA吗?”
注释:
①韩语“我爱你”的意思,韩剧中经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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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糖匪
一
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爬进来,阴影从糖小一身上退去,好像潮水,绿色的带着树木香味的潮水。潮水退去,糖小一瘦小的身体暴露在稀薄的阳光下面。她睁开眼睛,穿衣,起床,刷牙,用毛巾擦掉嘴角的牙膏泡沫,一本正经地盯着镜子,露出十八岁女孩的笑容。
她的头顶上,卫生间天花板的玫红色墙纸耷拉下来。已经是第四处了。我的家像花朵一样绽放——糖小一心想。
“一定水管又漏了。墙壁上渗出一大片水印子。”妈妈说。
小一和妈妈坐在一起吃早饭。早饭很丰盛,豆浆、鸡蛋、生煎、粥。糖小一专心吃饭,不说话,临走前,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妈妈假装没有看到,转过身洗碗。水开得很大。水声漫过糖小一的脚步。她走过妈妈和桌上的钱,关上门。听不到水声。真安静。什么也听不到。
膝盖在发抖。她伸手去摸脖子上的银色挂坠。人们管那玩意儿叫犬笛。
二
学校在城市的另一边,得换三趟车才能到。李冰冰问过糖小一要不要一起搭她爸爸的车,坐在宝马车里让司机接送会很舒服。糖小一说不要。她不觉得乘公交车很辛苦。学校那么无聊,对她来说也就像是第四趟公交车而已。既然都是公交车,在哪一辆上又有什么关系——这句话糖小一没说,她不喜欢说话,除非是对他们。
他们不会在学校出现,因此学校就更加无聊。糖小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一天到晚地发呆,上课也好,课间也好,没什么人会来打扰她。
没人和她要好。没人和她说话。没人看见她。女生喜欢扎堆,好看的和好看的,不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偶尔也会有好看的和不好看的要好,但时间不会很长。糖小一却和她们不一样。很难说出她是好看还是难看。她只是看上去怪怪的,看着她的时候,人们会觉得有只冰凉的小手贴在心口。人们受不了这个。再后来,有人知道了他们,于是,她走到哪里,哪里便会安静。“看,这就是糖小一!”等她走出很远,但还不够远的时候,那样的营营声就会响起。
是,这就是糖小一,谁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要不是李冰冰偶尔抽风,她就真的可以完全清静了。
“你知道李建和丁蒙好了吧?”上午最后一节地理课,李冰冰在她旁边坐下,然后开始自言自语,说一会儿话,低头抽一口烟。烟抽完的时候,她终于又忍不住。
“糖小一,你知道好些人都在传你。是真的吗,他们是不是都很老?他们是不是很有钱,比我爸爸有钱吗?每次他们给你多少钱?”
糖小一托着脑袋看窗外,看着中午食堂打饭的队伍越排越长,一直排到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
这个时候,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没有人下来。车上的人在等待,等糖小一。
糖小一慢慢站起来,大踏步走出教室。她的脚步轻盈,长发在肩膀上轻轻跳动,似乎有风迎面吹来。没有声音,周围出奇的安静。阳光刀锋般明亮,划过她的肩膀。
三
“按你说的,我换了一辆车。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有点——不同寻常。”
中年男人侧过身看糖小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个人挤在小夏利的后座上——穿藏蓝色短裙的女学生,与身着考究汉服的中年男人并肩坐着,一不小心膝盖会碰到一起,然后很快地分开。
前面的驾驶座上,司机制服笔挺,肩上佩着银色徽章,手上戴着簇新的白手套。
“你怎么带司机来……”糖小一皱起眉头。
“我很久不开车了,手生。”
糖小一把视线转向外面的车流。车流一动不动。今天是星期五,从中午就开始堵车。没关系,他们不赶时间。中年男人掏出手绢擦掉额头的汗。小夏利的空调很不给力,坐惯凯迪拉克的人很难习惯这一点。
“去哪里?”他问。
“不去哪里。”
“可以啊,看你喜欢。”
他们都一样的好脾气,一样把她当小动物哄,给她夹杂轻蔑的宠爱。在真正开始前,他们都一个样子。
糖小一转过头打量中年人。黑漆漆的眼睛诡异又友好,直直盯着人不放。
“你想要我怎么做?”她问。
“和他们一样。”
“那你就是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男人笑了,“我只是不确定你能不能满足我。”
“你很贪心。”糖小一眨眨眼睛。她的睫毛又黑又长,很色情地扇动着。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糖小一的衬衫轮廓告诉他她没有穿内衣。
“现在开始吧。”糖小一说。
“就在车上?”
糖小一合上男人的眼皮。她的手心冰凉。
四
男人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什么都没变,夏利车还是夏利车,马路还是堵得像便秘的肠道,只是司机不见了。他是个老道的男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镇定从容。
“他们说得没错。看来我这次找对了人。”
“你可以把腿伸直了,这很宽敞。”
中年男人照着去做。他看见自己的脚慢慢从前面的座椅穿过,就像穿过一道影子那么简单。他松动筋骨,身子往后靠去。感觉舒服多了。他付了钱,就应该享受舒服。这理应是买卖的一部分。很久之前,私人俱乐部或个人定制服务等最高级别的舒服形式,已不再能满足他。那时候起,他开始寻找特别的东西。比如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孩。介绍她的那个网站页面上这样写道:我卖故事。特别的,昂贵的,无法取代的。你要坐破车来,你要带足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来找我。
右手食指轻轻按动,一切搞定。他坐在这里,充满期待。他开始相信她是货真价实的。
“准备好了。”他说。
糖小一点点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坐到对面。那里放着一个单人沙发,在本该是驾驶座的位置上。
“还是那个问题,你想要什么?”她问。
“我什么都有了。”
糖小一不说话,静静望着面前的男人。突然,她脱掉鞋。两脚盘进沙发。整个人软软地缩成一团,倒在白色的皮沙发上。
“你想好了再告诉我。这段时间是要另外收费的。”真是一个难缠的人。他一定会让她很辛苦。糖小一决定先闭目养神。
“和我讲一些特别的事,是我没有或者没有经历的。”
“一个故事。”小一替他说道。
“没错。”
糖小一睁开眼。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们说你很棒,与众不同,只是代价高昂。那些雇过你的人,他们都说你……”男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兴奋过头。外面传来喇叭声,打断了男人的话。那声音像从格外遥远的地方传来。他感到有些不对劲。他察觉到空气有些稀薄,阳光硬邦邦的,轻微的沙沙响声不绝于耳。另外,事物的密度变得不太好把握。这是另一个世界。
男人站起来,绕夏利车窄小的影像走了一圈。足足用了十分钟才走完全程。他甚至没敢去想时间可能也会产生变化。
“那就来一个柔软的故事。”等男人坐回位子,糖小一开口讲道。
“有人给我讲过那种故事,是液态,黏糊糊的散发着眼泪和鼻涕的味道。我不喜欢。”
“故事不是液态的。”糖小一看着他。
男人还没来得及反驳,一团东西从上面某个地方落下,正好落进他的怀里。热的,毛绒绒的,还会动,是只纯白色的奶狗!圆滚滚的黑眼睛,湿漉漉的黑鼻子。天,它正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起劲地舔男人的手指。
“故事是犬态的。”糖小一给出答案,“一召唤,它们就现形。”
“怎么做到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奶狗,看它使劲吮吸自己的手指。
“用它。”糖小一晃了晃脖子上的挂坠。
“犬笛?”
“只有我能吹响它。它们听到后就会出现,然后被别人抱走。”糖小一单手撑起身子,问,“那么,你要带走它吗?”
男人瞧了瞧奶狗。“我还想看看其他的。”
五
“这个,你喜欢吗?”糖小一问。
男人摇摇头。
糖小一扫了一眼车内,到处都是被召唤来的狗。它们安静地坐着,仰起狗脸。几十双眼睛统统很无辜地望着她。
刚刚被召唤来的罗威纳用湿鼻子拱她的手。糖小一心不在焉地摸摸它的耳根。她累了,感到寒冷,寒意像一件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
“需要歇一会儿?”男人问。他的眼睛却在说继续,快点,快点,我要我的故事!
糖小一站起身,握住男人的手。
有风吹来,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宇盘旋,低沉古老的唱诵声回荡。
牧民们点燃柏叶。苍鹰从四面八方聚拢,扬起尘土,落在院墙屋顶。
老祭司颤声吟唱,磨亮刀和钩。活人匍匐,死者袒露。鹰拍打翅膀,鸣叫,盘旋。在几乎看不见的远处,鲜艳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们置身于辽阔高远的天地里,被明烈的阳光照耀。
男人变了脸色,“怎么会?”
“简单来说,它个子太大,搬动它还不如搬动我们。”糖小一朝旁边退开。
男人看见了那条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不能算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