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4)
总编忽然起身,盯住屏幕。他的紧张情绪瞬间传染给了我,我也有些心神不宁。
主任发言:“这条龙是极其罕见的自然现象。”
我挺直腰板。
主任继续说:“这条龙,它时隐时现,来去无踪,虽然能被我们观察,却不能被我们观测。我们一旦靠近它,就会发现它的实体根本是不存在的,它本身仅仅只是一组微观粒子。它展现给公众看的实体,只是公众希望看到的样子,是一段全息影像。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总编懵懂,“公众希望看到龙?”
“龙是一个大众符号。最容易得到大众的呼应认同。”主任回答。
“这么说它选择了‘龙’这个符号,是有所图谋的,它有智慧!”我嚷了出来。《外星高等级文明假借龙形传递福音》——这个新闻标题看着就让人颤抖,《每日快讯》想打翻身仗等下辈子吧。
大张一旁摇头,“智慧不好说,还需要进一步甄别判断。”
“我们只能确定,它是能够吸取外界能量、复制信息的高能粒子团,具有量子性,目前状态还不稳定,所以经常消失,又经常同时在异地出现。至于为什么选择龙,我们认为,很有可能和春节期间龙的形象频繁出现有关。”主任说话很谨慎,字斟句酌,“龙的信息量突然增大,这可能是它选择的标准。”
“它不可能无缘无故装龙玩儿。一定有动机。或许里面包含了很复杂的信息!说不准它是一封宇宙级的鸡毛信!”我抑制不住思维的发散,“主任,你们就没有发现什么吗?特别的东西,信号组成方式、频率、波长,宇宙文明用数学来说话,或者是最基本元素的结构?”
主任轻轻摆手,做了个“一无所有”的手势,“我们的观测手段有限,以目前的认知水平,我们还没有特别的发现。”
“那需要我们做什么?”总编问。
“这条龙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了。”主任说,“上面要求我们给公众一个说法,稳定公众情绪。明天是清明节,祭祀先祖的大日子,上面不希望龙破坏这个节日。”
“龙会吗?”我奇怪。
大张点头,“不好说。看它现在乱窜的劲头儿,明天会窜到哪儿还真猜不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我脑子里一下子迸出五六种镇压,噢,不,是安抚龙的方案,但好像都不怎么容易操作。
“我们要把龙引导到指定的地点,把它暂时关起来,这样公众就不会怀疑和恐惧了,而且我们还能继续深入研究。也许,还会找到前进同志所说的那封鸡毛信。”主任举重若轻、不慌不忙说出他的计划,末了还拿我开涮。
我与总编面面相觑。科学家和媒体从业人员,究竟谁更疯狂?
主任装作没看见我们的怀疑眼色,认真地说:“整体需要周密的安排。还有,你们不要逞一时之快,该什么时候发什么内容的通稿,听马大姐的。”
2017年4月4日 农历三月初八 宜祭祀 忌破土清明节
13
马大姐其实只有四十岁,妆容细致,衣着得体,往那儿一站就是办公室职业女性的标杆。我觉得她到科研机构工作有点吃亏。
“给国家工作挺好。”马大姐心态阳光,“有主人翁的责任感。”她甚至鼓动吴妮,“你看你不到三十岁,累成什么样子。我们中心工作没同行恶性竞争,心情舒畅,待遇也不错。你要不要过来试试?”
我赶紧把吴妮拉到身后,转移话题,“马大姐,龙肯定能来吗?”
马大姐信心十足,“当然能来。没问题!”
此时是清明节上午八点钟。我、吴妮、钦佩带了一票同事准备直播捉龙。
大张和主任将捉龙地点选在郊外,距离龙第一次出现的G9高速公路十一公里。那地方有个很对景的名字——伏龙坡。其实没坡,倒是有山、有湖、有森林农庄,环境好到不似人间。中国高能物理研究中心就在那里建了一个加速器。大张计划将龙诱入加速器,然后用高能粒子轰击,打散组成龙的粒子,解除龙的潜在威胁,并且从这一过程中了解这些粒子的性质。
“前天你说是龙形波,昨天又说是高能粒子团,它到底是什么?”我问大张。
“知道波粒二象性吗?”
“知道啊。”
“那你还问我?”大张笑,“详细陈述太复杂了,对你没那必要。”
我就这样被鄙视了,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阵地。阵地离加速器大门不远,地势高,前方开阔,视野特别好。
为了公平起见,《每日快讯》和省电视台也得到了不错的拍摄位置。其他传媒都只能转载。主任说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伏龙坡方圆十公里都被封锁了,以免捉龙过程中误伤无辜。
我觉得大张的计划过于科幻,一个加速器要改变任务哪能这么顺利!前天发现龙,昨天制定方案,今天就着手实施,这速度不是一般的快,是太快了。
大张抹下额头汗水,“没办法,龙不等人,瞬息就会消失。”
我们派了一个人跟拍大张,有问题随时让他解答。不过,报社的网络传播平台没有昨天热闹,看样子昨天的纷争过多耗费了公众的八卦热情。
对此吴妮并不意外,她教育我:“你想想今天什么日子?清明啊!我邻居六点就出门去扫墓了。谁还关心你的龙啊!”
“可是,如果大张他们成功了,那就是科学史上的大事件!”
“如果失败了呢?大张没告诉你失败会怎么样吗?”
我还真没问失败的后果。大张在我印象中,那就是绝不说大话、勤奋踏实的科研人员好榜样,我几次三番想做他专访,以树立民间科学家的正面典型,但都因他的研究领域实在离人民群众的生活太远而作罢。我从没想过大张会失败。
吴妮摇头,“我今天真不该来。扫墓、踏青、植树,哪件事都比守在这儿等一条不靠谱的虚龙强。”
“既来之,则安之。”旁边的钦佩说,“坐这儿看风景都挺好。”
实习生已经摆好了野餐桌,各种冷食、水果、饮料铺得满满的。天气比昨天还好,万里晴空如洗,干净得发亮,没有云,没有风,阳光充足。四周杨柳新绿,桃李初芳,还有金黄色地毯般的一片片油菜花。
“是的,挺好。尤其是能和你在一起。吴妮,我们俩绝对好搭档。以后也在一起吧。”我温柔地说,频频向美人明送秋波。
吴妮笑了,“好哇,等你告别出租房吧。我看东方名苑那小区就不错。离报社近,旁边还有地铁。”
我还要和吴妮胡扯,钦佩忽然“呀”一声跳起来,抓住相机冲到前面去了。
“来了吗?”吴妮紧张。
我摇头,“主任那边没动静。他们的监测网连十公里外的电磁场轻微扰动都能捕捉到。”
“你说他们怎样诱捕龙来着?”吴妮问。
“‘诱捕’两字我可没说过。”我强调,“大张他们采用高频电波,能量场满满,龙喜欢这个,它会来的。”
吴妮点头,“肯定会。”她的目光中有些我不熟悉的地方,炽热而兴奋。她指指远处。
天空与大地汇聚之处,金色的油菜地上,一条银白色的大龙正蜿蜒爬升。它身形矫健、动作敏捷、姿态优美,在空中飞腾。空中仿佛有一条透明的长桥,让它如履平地、行走自如。
阳光照耀在它身上,它的鳞片反射阳光,渐渐变成了金色。华丽、璀璨、新鲜的金黄色。
我急忙呼唤大张:“你看到了吧?那条龙,它……它来了。你没监测到?大张……大张你说话!”
耳机中一片嘈杂,声波无法转变为电波传送。网络信号中断,卫星信号中断,我们周围的电磁场乱成了一团。
龙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龙的爪下,涌出一缕缕、一片片洁白的云朵。云朵聚集滚动,时而像海的波浪,时而像夜的莲花。云在龙的身躯下翻卷,龙在云的簇拥下庄严前行。
人们呆望着天空,一动不动。《每日快讯》那边,甚至响起了哭泣声。
这般华丽的场景,可惜我们直播不出去。我不由得叹息。
吴妮尖叫,钦佩惊呼,我刚想说“你们别神经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劈头盖脸而来,将我重重按在椅子上。我挣扎着抬起头。
龙已经飞到了我面前。它足足有十米长,一米多粗细,鳞片微张,大眼如灯。它在呼吸,鼻腔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它身上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腹部分明有心脏在有力跳动。它悬停在空中,龙须差一点就扫到了我的脸上。
龙的目光清澈,在它眼中是我渺小的身影。如此渺小的人类,怎么可能理解宇宙的奥秘?
我看着龙,忽然间眼眶湿润。我端起桌上的一盘清明饼,递到它嘴边。
我说:“很好吃。你尝尝。”
几秒后,龙伸出舌头,将一块饼卷进口中。
吴妮悄悄走到我身旁,怯生生地伸出手,触碰龙角。
龙摆摆它巨大的头颅,仰天长啸。我被这声音震得耳膜疼痛。龙直直冲向天空,就像火箭发射,要飞跃进太空。
弧光闪动,从龙身上切过。一道道螺旋形光圈湮没了龙的身体。空气在颤抖,阳光在颤抖,光圈聚积成球状,随即炸裂。惊天动地的一声爆响,将我们震倒在地。一桌食物和桌子一起倒地,压在我身上。
过了一会儿,我拍拍头上的垃圾、尘土,向天上望去。
万里碧空无云,龙已无踪影。
14
一个小时后,通信恢复了。我见到大张。
“你杀了它!”我愤怒,“它是彻底的真龙,它有血有肉,它在呼吸。我甚至感受到了它的思想!”
大张神色平静,“诱龙失败后,只能放出高能粒子炮。我们无法承担龙活着的后果。”
我无言以对。
“往好里想。”大张宽慰我,“我们掌握了这条龙从量子化状态到生物化状态的所有数据。打开了人类认知的一扇窗户。以后,我们可能会从中受益。”他拍拍我的肩膀,“你这假期没白忙乎。”
我理清思路,可到底跟不上科学工作者的理性思维,只好冷笑,“是啊,说不定每时每刻都有量子龙到达地球,只是它们中的绝大部分能量都太过微弱,我们检测、观察不到。”
大张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我瞎扯呢,老兄。我喜欢那条会吃饼的龙。
手机响,是短消息提示。我滑动屏幕。
一个陌生的头像留言:我还会回来的。
【责任编辑:王维剑】
莫比乌斯时空
文/顾适
THE END
五分钟前还是万里晴空。
乌云从山间压下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完了。这只是一次小得不能再小的争吵,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林可的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但我明白她生气了。于是我去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代表我无声的歉意。
这杯水却被X喝了。
我痛恨争吵。所以当林可的手指快要戳到我脸上的时候,我转身离开了那座小木屋。北大西洋的海风迎面卷过来,让我感到一种彻骨的冷,直到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留给她的背影意味着什么。X追到车里,试图解释他不是有意的,我只对他说了两个字:“上车。”
离开欧镇[3]的公路只有一条,那里几乎可以算是世界的尽头。转过三座山之后,雨点忽而模糊了挡风玻璃,于是我终于看到了我们的结局——完了,全完了。我们俩的关系就像是气球,刚开始只是瘪瘪的一小团,我们轮番往里面吹气,小心翼翼用手捏死了出口,不容许一点空气漏出去,它越胀越大,越来越满,直到有一天,哪怕最轻微的碰触,都会让它轰然破碎。然后一切过往都消散无踪,一切付出都了无意义。
“……你得慢一点儿,我是说真的……”
X的声音透着紧张,他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握着车门上方的把手,整个人像一只绷紧的虾。我和林可在斯塔姆松的青年旅社遇到他——一个大概六十岁的中国老头,操着流利的英语,正在找人搭车去下一站。但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就知道他会跟我们同行。X,他自我介绍说,仿佛他是数学方程里一个待解开的谜题。
好像的确得慢一点儿。我看了看仪表盘,指针指向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这是山路,我的左手边是山,右手边是海。慢一点儿——我深深吸气,然后放松了脚尖。
但随着空气从我口中呼出,骤然放松的还有我的手指。车子晃动了一下,当我想要再次掌控它时,一切都晚了。从山间落下的一枚尖利的石块扎破了左前轮胎,伴随着刺耳的刹车音,这辆租来的福特车先是向左撞上岩壁,然后又调转一百八十度,掀翻了路旁用于标识边界的反光杆,一路颠簸着滚下山崖。
碧蓝的大海冲进我的视野,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恐惧,只是突然彻底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纯然惊奇于周遭发生的一切。我想我的头被撞破了,但我并不觉得疼,只觉得脸上有一片湿湿黏黏的东西。
原来我的血是冷的——这就是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1.莫比乌斯环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那就是大多数遇到严重灾祸的人,在向别人描述自己的遭遇时,都会用第三人称视角,就好像他们真的看到了似的。然而这就是我正在做的:我用非常微弱的气音,慢慢向警察描述我见到的一切——那是一个弯道,我的车速太快了,有个石头扎进轮胎里,车弹跳了一下,然后撞上山壁,接着又调转方向坠到海里。我不会跟他说我记忆中的另一部分:世界翻转之快,仿佛是摄影师把镜头扔在甩干机里,我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车窗就全碎了,那些细小的玻璃珠子全往车外甩出去(而我竟然还思考了零点五秒钟为什么它们没有掉进车里来),然后就是迎面扑过来的大海。
我同警察说话的时候,X坐在隔壁病床上看着我。他的情况要好太多,只是轻微的擦伤。当然,如果他不是这么幸运的话,我也无法活下来。医生说我的颈骨骨折,是X把受伤的我从车里拖了出来,然后一手夹着我游向岸边。他拦住路过的车辆打了电话报警,救护直升机在二十分钟之后赶到,于是才会有现在医院里高位截瘫的我。
是的,我无法感觉到自己脖子以下的一切,就像它们从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