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2)
“那就好,那就好。”眼镜男放下心来,“我愿意协助你们。龙是珍稀动物嘛,得爱护。嗯,你们能不能先把误餐费发了?我还没有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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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早饭,一直到中午我都没吃上东西。会议室成了报道中心,六个实习生听我使唤——他们给大张建好了技术平台,联络各种相关人士,分分钟更新网络平台,接听热线电话,搜集信息,绘制龙的踪迹图,忙得团团转。我看着这些生机勃勃的面孔出出进进,随时和要闻版、社会版、文化版、科技版的栏目主编在线沟通,心里很有满足感,找龙这事儿确实比看鬼片有趣多了。
吴妮走进来,怒气冲冲,“前进你这烂人!我好心给你大新闻,你却把我从温泉召回来。你有病吧你?”
“我吃药了。”我回应,“必须找你!下午两点钟有四家电视台和三个网站来采访。总编指定你做发言人。”
“那条龙?你把事情做大了?”吴妮接过我递上的茶,漂亮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她和我一样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
“就是那条龙。要闻版在跟踪龙的踪迹,社会版在现场采访各位目击者,文化版已经约了几位民俗专家谈龙文化。科技版,就他们最忙,和大张一起组建了分布计算网络,正动员全世界的宅男加入龙形波的分析计算。”
“‘龙形波’?这种名词你也发明得出来?!”吴妮笑得见眉不见眼,“引力波可是动员了一千多位科学家分析了四个月!”
“但我们的信号比引力波要强,而且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我把吴妮拉到大屏幕前,城市的电子地图上亮起了许多小红点,“这些红点都是龙出现的地方。你看它们越来越密集了。”
“密集?到处都有龙形波?”吴妮有些疑惑,“大张制造了很多台全波段观察仪?”
“不,不,没用仪器观测。肉眼,肉眼看到了。”
吴妮看着我。我认识她很多年了,但被她大大的眼睛盯住的感觉还是很不自在。
“你的意思,它可以被看到了?那它是实体了?有血有肉了?”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看到它的全部,但确实,它在实体化。”我说着,调出一张图片,龙的大体轮廓已经清晰,“我们就像拼图一样把各个目击者看到的龙拼在一起,现在这条龙的完成度已接近百分之七十五。大张估计,到晚上它就能全头全尾在城市中游荡了。”
吴妮甩甩她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皱着眉头,“我要这么和电视台的人说吗——诸位观众,今晚本市将出现一条真龙,请不用聚集围观,也不要随意投喂食物。”
“可以啊,这随你。必须说的话在这里。”我把一张打印纸递给她,“文本已经发你手机了,其他的你就自由发挥吧。”
“凌晨时候龙还在可见光外只是一段波,现在,八个小时后,它就开始实体化了,能看见了。它怎么做得到这个?”吴妮感叹,“太不可思议了!对了,”她凑近我,好奇的表情中有点小邪恶,“你想过没有:实体化后,龙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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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吃什么?这个问题我压根儿不用动脑筋,把它稍加语言包装,就会变成可口的鱼饵,扔进某某和某某和某某网站(我不能说名字,以免广告嫌疑,你懂的),立刻会有大批考据党、博物学者以及不睡午觉观光团自愿贡献脑力。都不等吴妮化妆完毕,实习生便已甄选出四十八个答案并且编辑成趣味台词打印好了送到她面前。
吴妮扫了一眼答案,笑道:“‘只要不吃我就好’——这就是最佳答案?”
“肯定最佳。”我说,“在这欢乐的节日里不宜制造恐怖气氛。”
“欢乐你个头。”吴妮瞪我,“明天寒食、后天清明,全民扫墓祭祀的日子你来谈娱乐?”
“死亡未尝不是一场喜剧。太严肃了影响身体健康。”
“哼哼,看这些答案:龙只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龙是杂食动物;龙喷火,因此体内有嗜吃石油的细菌;龙最爱吃马!”吴妮念到这里,笑得喘不上气。
我制止住她的失态,告诉她:“这个倒是有根据。《西游记》里,小白龙就是吃了唐僧的马才变成了马。东汉王允的《论衡》里也提到过龙吃马的事情。”
“那我要在台词中加一句:‘请东郊各赛马俱乐部重点防范’。”
“随你。记住控制好场面,保持采访者的兴奋度,还有,让摄像师拍你最漂亮的角度。”我交代几句,就把吴妮交给新媒体部主任,一溜儿小跑回到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个等高等瘦的黑夹克、板寸头青年男子,胸前还别着徽章。总编大人唯唯诺诺站在一旁。我的心脏顿时停跳了半拍。有关部门这就要插手了吗?
“我好了!”大张提了电脑包走出会议室,招呼那两个青年。
我连忙上前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国家高能物理研究中心。”大张说明,“他们又想起我了。”
“那这儿怎么办?”
“我们线上联系,别担心,龙的任何消息,《晨报》还会是首发。”
我凑近大张耳朵,压低声音问:“你不是民科吗?主流学术圈怎能看得上你?”
大张笑:“流落民间你就真当我民间科学家了?我在中心呼风唤雨的时候你是没看到。”他也拿出个徽章别在衣领上,看我傻愣愣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这是盖革计数器,测量辐射强度的。我要忙起来了,运气好的话,晚上找你撸串,还是小羊圈胡同那家烤吧。”
“运气不好呢?”我乌鸦嘴。
“那就得通宵达旦守机房了。对了,中心已经联络了‘繁星1号’——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级计算机——一起破解龙形波。”大张吹了声口哨,“这可是个大事件,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我还想说什么,大张已经在那两个青年的左右陪伴下,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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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大张的会议室有点冷清,爆料眼镜男留下电话和爆料视频后消失了,钦佩则赶赴目击点拍照。我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喝茶、吃饭、打瞌睡,但一股子兴奋的情绪在我血管里窜动,让我没法子安稳待着,脑子里不断回放今天的经历。
我们在发现龙四个小时后放出了第一条消息,标题必须耸人听闻:“活龙在本市出现,绝对令你震惊的消息!”内容却要简单明了,强调参与性:“真是活久见!你想不到大自然还会做出什么事情!一条真龙正潜入我市。如果你看到它的任何踪迹,都请告诉我们。你会得到红包奖励,以及与这条龙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条消息看上去商业广告气息十足,不会引起大众的恐慌和惊诧,而且很给龙拉好感度。
二十分钟后,第二条消息以转发加评论第一条消息的形式放出:“是什么样的龙说清楚。红包谁不想拿?但这要求准确些不难吧?我楼下卖的龙形馒头你要不?”
然后才发爆料眼镜男的叙述,以及他的手机图片。图片经过了处理,使那些糙点中模模糊糊出现了龙的影像。
接下来就看朋友圈的转发速度了,等待人民大众添砖加瓦,给这些消息插上飞翔的小翅膀。
整个上午,我和众同事边做传播流程,边做技术准备,边紧盯大众反馈,随时调整随时跟进。精神高度紧张,可也很爽——那种掌控引导舆论方向的快感,甚至超越男女之间的性事。
爆料眼镜男的“强调真实”此时起了作用,网友居然有耐心看完了他长达一分半的爆料视频。在这个视频传播率达到峰值的时候,第二个目击者出现了。这人丝毫没有爆料眼镜男的镇定,无论是文字还是语言都凌乱得一塌糊涂,实习生和我花了好几分钟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被吓坏了,“为什么龙在地铁里?那么多人只有我看到了。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会不会变身,要承担拯救地球的任务吗?妈呀,好紧张!”
我叫实习生回答他:“天将降大任于你,必须时刻准备着。”
龙在地铁里。
地铁车厢中挤满上班族,或打瞌睡或看手机或吃鸡蛋灌饼,只有一个人无所事事将目光看向车窗外。窗外是隧道铁灰色的墙壁,时不时出现一组色泽艳丽的广告。这个人试图背诵广告上的电话和网站,既锻炼记忆又打发时间。忽然,广告被一层灰色覆盖。灰色停留了一两秒,便没有了踪影。灰色再次覆盖上来,很长一条,隐隐的,有巴掌大的鳞片闪动。灰色尽头是一颗硕大的头颅轮廓,眼珠子黑得明亮清晰。这个人条件反射,立刻举起手机拍照。上传朋友圈时,他看到朋友圈中转发的《晨报》寻龙活动告示,哆嗦着再向窗外看,那灰色正在向前移动,如波浪微微起伏,分明是一条龙正蜿蜒飞行。
这就是第二个目击者的故事,他很幸运,不但得到了我们的第二现场目击奖金,还让我永远记住了他那带着兴奋和颤抖的独特声音。
龙出现在地铁6号线动物园站到市场站之间的地铁隧道中,离17号线起点站郭家堡站直线距离二十七公里。龙在两个小时中才走了这么点路,挺奇怪的。
当时大张很担心龙会引发地铁事故。据他计算,组成龙的高频电磁波携带的能量虽然不强,但在电力网密布的地铁隧道中到处窜动,很难说不会发生意外。
还好,第三个目击位置在城市西南的水上公园,龙或者龙形波已经钻出了地铁。随后,目击报告就潮水般涌进报社。公布的电话、网站、移动终端,全部被或激动或怀疑或好奇或神经的目击者占据了。
“幸好龙今天出现。”同业群里《每日快讯》的人对我开着嘲讽模式,“搁昨天四月一日,谁都不会理你。”这个群里的各路媒体精英都认定龙只是一个噱头,是老掉牙的历史灰尘,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应用巧妙。中午时,找龙这事儿就上了省级电视台的时事新闻,晚上还会在新闻评论里做专题。这是逼电视台也要满城找龙的节奏。
“我们会报道你们的这场闹剧。”《每日快讯》的人说,附赠我一套“鄙视”系列表情包。
呵呵,事实在那里,我不用多解释。我只回答他:“我就喜欢看你不喜欢而又不得不和我一起并肩战斗的样子。”
我走到电子地图前,龙下一步会去哪里呢?G9、郭家堡站、动物园、水上公园……这些地方有什么共同点没有?为什么龙会在这里和那里出现?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全市管道分布图、电网分布图、商业网点分布图、地铁线路规划图……”我冲实习生喊,一口气说了七八种城市信息图,实习生脸色都变了。我这才意识到这些事关城市生存的图纸别说他一个实习生,就算总编出马也搞不到。
“吴妮,赶紧给我想办法。”我急电求助。
吴妮那边手机信号不好,她用微信告诉我,她在省电视台准备直播,正和主编、新闻评论栏目导演、主持以及特邀嘉宾讨论直播内容。
“找大张,找他!”吴妮提醒我。
大张的电话更是干脆不通,微信也不回我。
钦佩忽然出现,他嫌传图太慢,索性亲自跑回来送照片。他已经拍摄了几个G的素材,拷贝了十七位目击者的图像资料,自己也拍到了龙!
“太神奇了。前进,你应该到现场去看看。”钦佩将硬盘递给实习生,接过一杯茶,大饮一口,“好茶!”
“那是,明前茶,贵如金,何况是清明前的顾渚紫笋茶。我在家给你坐镇指挥,你才好前方冲锋陷阵。你去这些地方,有什么共同点吗?”
“共同点?”钦佩思索着,“你是想找到一条规律,好预测龙的下一个出现地点?”
我打个响指,赶紧夸赞:“答对了。有吗?”
“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公园、工厂、学校、医院,都有目击者,它……”钦佩忽然不说话,跑到电子地图前,伸手丈量长度。
我说:“它的行动越来越慢,如果找得到规律,你可以等着它出现。”
“那样当然最好。要是能拍到它完成实体化的那一瞬间,”钦佩满脸憧憬,“我就死而无憾了。”
“必须啊,你必须得拍到。快想快想那些地方有什么特别,一条龙不可能随随便便在城里溜达。快想!”我催促。
钦佩看着地图,我也看着地图,同时陷入一种无序的思维之中。
“变压器。”大张回复微信了,只有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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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9起点附近布满高压电塔,17号线起点站附近布满高压电塔,动物园附近有大型变压器,水上公园附近有大型变压器……龙顺着电线流窜,变压器是它的最爱。它起初在高频区,随后又在低频区,波长频率始终不能稳定,它似乎是在吸收电能,又似乎是在通过对电网的盘查检查全市的能源供给状态。
这真是一条任性的龙。
但我们没法子报道这条龙的科学属性。找龙在新闻评论后演变成了全城行动,所有小长假待在家里的人都响应媒体号召,拿了手机和平板电脑走到街上。这时候,报道龙的行踪已经失去了新闻价值,找龙演变成了一个娱乐事件,彻底脱离了我的工作范畴。
我的工作就只剩下给龙一个科学标签,可这不是我能掌控的工作节奏,得等上面给出权威说法。
所以,我依然去了小羊圈胡同的烤吧撸串,每晚八点去烤吧吃饭是我人生不多的乐趣之一。
大张没来。这在我意料之中。上面不会那么快就给龙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还得让龙在城里飞舞一阵子。
肉串和烤馒头片刚端上,吴妮就来了,真是嗅觉高度发达的女人。她又累又饿,已经路人粉转黑,对龙心生厌烦。
“为什么是我第一个看到它了呢?我要是看不到它就不会找你,那你就不会想出找龙这个主意,那么我现在就能舒舒服服地躺水床上看电视剧了。”抱怨声中,吴妮已将盘中各种食物一扫而空,连个渣都没给我剩。
“因为你是女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可磨灭的好奇心。”
吴妮瞪大眼睛,“前进,你真觉得龙没有做任何选择,随随便便就来到我们这座城市?你和我真的没有奇特的吸引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