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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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7)

可是老林头却突然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人能哭得这么凄惨、这么伤心。那哭声低哑而绵长,让人听了心里直发麻。

老林头被拉走了,几个技术员也商量出了解决方案。他们决定进行爆破作业。开矿本来就需要用到大量炸药,很快,就有大堆炸药集中在了陶片上方。人群被疏散开来。我和吴新天来到一公里外的一个小山丘上,远远地眺望着掘进口。过了十几分钟,一阵猛烈的轰响传来,掘进口的坑洞上方冒出了一股黑烟。

“这么猛,应该炸开了吧?”吴新天喃喃地说。

就在这时,一股低沉的鸣响突然从地下传来,地面开始晃动,继而幅度越来越大,吴新天被晃倒在地上,我则赶紧抱住身边的一棵柏树,这才勉强站稳。而在爆破口那地方,地面却开始缓缓向上凸起,越来越高,影响范围也越来越大,像是有一座大山正突兀地从地下升起一样。

“赶紧走。”我一把拉起还瘫在地上的吴新天,催促着他向外面跑去。

“怎么回事?”他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锅盖破啦!”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吼道。

脚下的地面开始慢慢变得倾斜。我没有回头,只顾着向前飞奔。在连绵不断地轰响声中,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我身后,一个庞然大物正从地下喷薄而出。

6

四十年来,我时常扪心自问:如果当时我阻止了那次爆破,事情会怎么样?

大概一切都不一样吧。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

在之后的报道中,那件事通常被称作“小林村事件”。记者们在幸存者的口耳相传中,一点一点地复原了当时的大概情况。那时候,巨量的反重力铁矿从地下涌出,开始时还比较缓慢,到后来却越来越快,简直像喷泉一般。在一个直径五公里的大裂口中,矿物伴随着泥沙腾空而起。整个喷射过程持续了三天三夜,这期间,本省和周边的几个省份多次发生六级以上地震。事发一小时后,关于这件事的只言片语就在微博上流传开去,刚开始信者寥寥,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视频和图片发上网,其造成的震撼效应便迅速扩大了。事发第二天,《南方日报》第一个对事件进行了专题报道。之后,越来越多的记者从世界各地赶来,或在远处作连线报道,或乘坐直升机冒险靠近,以便取得更震撼的现场录像。当然,官方也作出了反应,派出部队到现场救助灾民,也调派了大量的帐篷和医疗物资。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这件奇特的灾难本身,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媒体,都无法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我根据之前在小林村的研究结果,写出了一篇关于“轻物质”的论文,投给了《科学》杂志。杂志编辑很快把文章交给了三个评审人,其中两个评审“严重质疑”文章的结论,导致文章最后没能发表。我只好修改了文章的结构,淡化了我所建立的模型,把重点放在实验数据的处理上,然后投给了美国物理协会旗下的《物理评论快报》。这次文章倒是很顺利地发表了,因为在这期间,已经有大量的国外研究机构对喷射物质的样本进行了研究,结论和我大同小异。

最终这些喷射物还是被命名为“轻物质”(Light Matter)。根据欧洲地球物理学会作出的估计,此次喷射出的“轻物质”总质量达三千亿亿吨,大约为月球质量的一半。

可是疑惑并没有因此解开。科学家们至今仍然想不通,那一层薄薄的陶片是如何把这么多的轻物质铁矿压在地下的,而且是在这么表层的地方。我也曾经拿到过一两块陶片的碎片进行研究,却一无所获。我们只知道,陶片是由无数层单原子超晶格结构组成,在层间有规律地分布着许多稀土元素的杂质和缺陷。这些杂质和缺陷似乎对于整个陶片的结构和性质有着重要的调节作用,但是其中的机理我们却无从得知。

喷射出的“轻物质”先是在离地面十万公里的轨道上凝结在了一起,这期间,不断有“重物质”从它上面掉落,“轻物质”也越升越高。大概在一个月后,这个大部分是由轻物质构成的新天体已经在地球的斥力作用下越过了火星轨道。之后十年,它的轨迹开始偏离黄道平面,在冥王星附近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得到的数据显示,它最后是沿着一条与黄道平面成约四十度的斜线,缓缓地离开了太阳系。

然而,它留下的创伤却深刻地影响了地球环境和人类社会。

其最大的影响是,地球重力场的分布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之前,虽然地球重力场受到自转和自身密度分布的影响,具有一定的涨落,但总体而言,其分布仍然是相当均衡的。但小林村事件之后,根据专用重力测量卫星GRACE的测量结果,在事发地周围,出现了一个明显高于地球平均重力场的区域,偏离幅度达百分之二十以上。也就是说,在该区域,重力加速度g的值约为12m/s2。重力场的异常变化也影响了附近的大气压分布和大气循环,洋流的走向和地壳的运动也因其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这事儿甚至还波及了月球。因为地球重力场的异常变化,同所有的卫星一样,月球的轨道也受到了摄动。它开始在轨道上起伏和振荡,其总的机械能亦逐渐耗散着。事件一年之后,大部分人造卫星的轨道都发生了显著变化,有些甚至已经坠入了大气层,在与大气的摩擦中化为灰烬。不过月球毕竟是太阳系中排名第五的大卫星,其庞大的质量也保证了它运行轨道的稳定性。在事发之后数十年中,关于月球轨道是否会发生显著改变,仍是一个极富争议性的问题。很多著名实验室的天文望远镜都对准了月球,盯着它的一举一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月球轨道的偏心率的确在缓慢增大,其近地点越来越靠近地球表面。潮汐力的增强让地球上的潮水愈发汹涌,而月球本身也开始被巨大的潮汐力所撕裂。先是在月面上观察到巨大的裂纹,然后这些裂纹慢慢张开,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缝隙。在满月的夜晚,月亮上的伤痕看起来尤为明显。

早已经有人列出了月球的摄动方程,计算了其轨道在之后的变化情况。数值模拟的结果也慢慢地多了起来。所有的研究结论都指出,随着月球近日点越来越靠近地球,总有一天,它会进入地球的洛希极限之内,被撕裂成数十块大大小小的碎片,然后再撞向地面。而这个时间点,大概在一万两千年之后。

这个结果并没有在社会上引发大规模的恐慌,相反,它让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一万两千年在宇宙演化史上可以说是一瞬间,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它却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未来。

7

从大学退休后,我养成了赏月的习惯。每到月圆时分,我都会独自一人来到阳台,躺在竹椅上,就着天上那伤痕累累的月亮,喝几口小酒。酒一入喉,便化作一股热流,窜遍了全身,让我在清冷的月光下又感到了温暖。醉眼迷离之际,我总会想起当初在小林村的那些往事。

“封印一开,月魔可就出来啦!”

老林头的这句话我一直忘不了。

事发多年以后,我再次在报纸上见到他的名字。这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神秘教派的精神领袖。我忘了它是叫“月魔教”还是什么别的名字,其教义基本上就是一些道教和佛教典籍的混合体。刚开始它没什么信徒,只是一直不声不响地存在着。但是在五年前,老林头突然对外宣称,月球马上就会四分五裂,并且坠落在地球上。科学界觉得这件事不值一驳,因为根据计算,至少要一万年以后,月球才会出现分裂的迹象。很快就有媒体发表评论,称这种观点是“杞人忧天”。一度有警察介入教会,并以“传谣”的名义将老林头拘留了十几天。

然而,事情的发展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四年前,一位天文爱好者指出,月球上的裂纹有加速扩大的趋势。这个结果很快就得到了众多天文观测的证实,可是它却让理论研究者陷入了疑惑,因为这完全违背了科学常理。构成月球的巨量物质,在万有引力之下结合在一起,怎么会因为如此微弱的潮汐力而裂解呢?科学家提出了各种理论来解释这些巨大裂纹的产生原因,但就是不相信月球真的会裂开。

直到三年前,一块约为月球体积十二分之一的碎片,突然与月球脱离,并且以极近的距离掠过了地球。

这时,科学家们才不得不承认,在这场与科学界的战斗中,老林头又赢了。

从那以后,老林头身边的信徒便开始呈指数增长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公众人物,在各种电视台和新媒体中频繁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对科学失去信心,转而聚集在这位神秘老人的身边。

科学家在一年后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他们从月球的裂纹中发现了“轻物质”存在的证据。原来在月球内部,也大量存在着这些反常物质——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导致月球的凝聚力大为减弱。在考虑了这些轻物质的影响后,科学家得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结论:第一块月球碎片在十年内就将坠落在地球上。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避免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有一天,吴新天突然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发表一些支持该教派的言论。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竟然有很多原来在科学共同体之中的人,也成了这个教派的信徒。我满怀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会加入其中?

“为了消解傲慢。”

“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觉悟吗?在整个现代化的过程里,人类已经逐渐失去了谦卑和敬畏,变得无比傲慢而自大。我们在历史面前的傲慢,让我们毫不吝惜地拆毁了一座又一座古迹,扯掉青砖上的古老藤蔓,让它们枯死在混凝土的高墙下。我们借助科学,建立起对自然和经验的傲慢。我们以为一切都已囊括于科学的框架之下,可是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

“可是……你真的相信老林头说的那一套能拯救世界?”

“那并非是他的一己私言。在《三牲祭月礼》一书中,早已记载了应对这种灾变的处置之法。”

他从背包里取出那本古籍的复印本,翻到其中一页,对我一句一句地解释着。我静静地聆听着,不发一语。

几个月后,距离第一块月球碎片坠落的日子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科学界仍然没有拿出有效的应对方法,之前的几次试图改变碎片轨道的尝试也都以失败而告终。在社会普遍弥漫的恐慌和绝望情绪下,老林头宣称的拯救行动终于开始了。这次行动,得到了政府的正式承认和大力支持,因为在这个时候,不仅大部分公务员已经入教,一多半的科学界人士和其他社会精英也开始为他们背书。他们试图从古籍的记载中寻找到某种可以纳入现今科学框架的线索,各种解读和新奇理论也不断涌现。每天都有科学家宣称找到了古籍记载的科学依据,其方法必定有效。

报纸和网络上,这些消息总是铺天盖地。人们希望看到这样的消息,人们愿意相信这样的报道。

拯救行动正式开展的那天,我被邀请到了现场,安排坐在祭坛左边的一个座位里,与我相邻的分别是一个阿拉伯王国的王子和微软的现任总裁。祭坛位于原来的小林村附近,是一座用黄土堆起的数十米高的平顶金字塔状的平台。周围摆着一圈各个媒体的摄像机。在几公里外,早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的群众只能在遥远的山头上架起望远镜眺望。

老林头已经上了岁数,不太能动弹。他坐在轮椅上,被弟子们推到祭坛中央。

他的左护法,也是曾经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手举风幡,三跪九叩地走上祭坛,然后,将放在地上的一只大红公鸡认真地悬挂在祭坛前方的香案上。右护法则推着老林头来到案前,将一把桃木剑在符水里搅了搅,再交到老林头的手中。

老林头颤颤巍巍地接过桃木剑,抬起剑柄,慢慢向着公鸡的脖颈处割去。

相机的快门声突然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一位十岁左右的小道童,手捏太极子午印,用稚气的声音高呼道: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祇灵。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

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

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3]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祭坛的中央。若干个世纪以前,这样的祷文也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被念起过,只是没想到,人类在时间长河里转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无论祭祀的结果如何,一个世界终结了。

一阵风吹来,我仿佛听到了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

【责任编辑:姚海军】

圣诞夜

文/钛艺

其一

我的故乡和他的故乡不太一样。

他的故乡在冬天非常美丽,至少我是这样认为。从车站出来,就能看到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整条街道都被这样的雪所覆盖,地面白茫茫一片。此时还只是傍晚,天色就已经变得暗淡,浓重的云被地面的光芒映出古铜色。虽然是平安夜,路上行人却并没有变少,因为不远处就是大通公园,那里的白色灯饰节非常有名,同时还有规模庞大的圣诞集市,去那里度过平安夜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在车站东南不远处的北二条东四丁目,就是名为“札幌工厂”的室内商业街。这里离大通公园也不远。我想象着札幌工厂里那棵巨大的圣诞树,整条室内商业街会被灯光点缀得辉煌隆重,想必圣诞的气氛非常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