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色之夜(3)
以前他说，她毁了他的一生。现在让她还他一生，也是公平的。她不亏，不是吗？所以申家这种白日做梦的想法，还是最好趁早死了心。
“爷爷，我和阿璇的感情，很好。所以爷爷不用操这样的心，等我身体恢复了，跟阿璇商量一下，正好回海城小住一段时间。正好，阿璇说过海城的金秋特别漂亮，不像G城，没有那种黄澄澄、金灿灿的感觉。我倒是向往得很，到时候爷爷可别赶我走啊。”
裴锦程这段话起先说了拒绝，而后话锋慢慢偏移，又说到了家常上去，申老爷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口进行下面的话题。
申凯暗道，裴锦程的城府好深。不用细细揣摩，单看这样一座大宅，跟座小皇宫没有区别，虽然裴立治家严明，犹如一代明君，但是家宅里每房分支清明。他早就知道裴家的男人是在校的时候就必须要有赚钱的本领，那是一种从小就开始培养的技能。
裴锦程虽然年轻，又昏睡了三年，但他是裴家未来的家主，这里面的斗争还是清楚。如果多年后家主并没有易主，就说明这个家主有不容小觑的心机和城府。
一个男人要成功，没有心机和城府是万万不能的，但是这种东西，他不想要裴锦程用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几人在厅里围着茶几而坐，是侃侃闲谈的氛围。双方明明刚刚说了些令人心里紧张的话，这时候又像没事了一样，申凯一派懒散，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海城，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安排一下海城七日游什么的，怎么也得拉你们去体会一下什么叫黄金周。”
“哈哈！”裴锦程听得申凯半痞的玩笑传来，不禁大笑，“好好好！”
申璇扶着楼梯，紧紧地抓住。脚上的棉拖鞋没有声音，她已经走到了转角，身后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楚，但她的耳朵还是可以将那些不清不楚的声音渐渐放大，听不清楚也像打雷一样，炸得她耳根子疼。
脚上有些虚软，她的力量全都在手上，木质的楼梯扶手老旧却光滑有质感。据说这园子在裴锦程出生后翻新过，但是好的木料都没有丢，听佣人说，光这几层楼的扶手木料都价值上百万。这宅子里单单一样普通的东西都价值不菲，裴家的实力是那么强，强到几乎要了申家老命的婚契在他们的眼里居然可以原物退回，只为娶白珊进门。
她以为裴家是稀罕那些东西的，裴家人都是在乎金钱的，不能离婚也是担心离婚分家产造成散财。虽然锦程控股确实有钱，但是申家那些婚契不是小数目啊。裴家到底是因为看不上那些东西，还是白珊太值钱？
白珊要进门的事，她心里是万分疼痛，却从未在哥哥爷爷面前提半个字。她怕他们担心，自己也羞于启齿。她一直苦心经营的“我很好”三个字，就这样如同一件没有衣扣的衣服一下被人扒开，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她每次用声音、用微笑画的“我很好”三个字，被人用强力的硫酸泼掉、洗掉。那些灼烧在她身上的硫酸黏附在她的皮肤上，痛得她想要放声大叫。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去申家剥开她的衣服，腐灼她的皮肤？纵使她是申家的女儿，但在申家人的面前，她还是需要衣服蔽体，还是需要光洁的外貌。
她现在像个什么？像个什么啊？
他所承诺的颜面到底是什么？
颜面？她是再无颜面面对自己的爷爷和哥哥了，她苦心经营的颜面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
裴锦程，你到底给我的是什么颜面啊？
申璇还没有洗澡，还穿着白天上班穿的职业装，脚上是小英给她拿出来的素色棉拖。刚一踏下石阶，正在拿着扫帚扫树叶的小英喊住了她，“少奶奶，你穿着拖鞋去哪里啊？”
申璇突然回过神来。眼睛望向小英，马上回头拉开鞋柜，拿出了自己的鞋子，换上高跟鞋，偏首向内拭了拭眼角，再抬头看小英的时候，已经淡然，只不过眼睛发红，“客户打电话，我得赶紧过去一下，晚上别报我的饭上去了。”
“可是申家爷爷和大舅爷都在，不如安排别人去吧，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我走了。”申璇没有解释，快步走出了梧桐苑。
这个地方她哪里还待得下去？爷爷是那么疼爱她，哥哥是那么疼爱她，他们却同意让裴锦程纳妾。为了千亿婚契吗？也好，也好！曾经这东西害得申家差点垮下去，如今重回了申家，她心里的罪孽也少了些。罪孽少了，疼痛却多了，一刀一刀似的。
车子开出停车场后，眼泪便开出渠道，汹涌而来。
千亿婚契回去了，她还欠不欠申家了？可是她还欠裴家什么？裴锦程为了让白珊进门，还了她抵罪的婚契，还为了申家受了伤，是不是所有的都要她来还？
“哦？”裴锦程看了一眼小英，俊眉缓缓收拢，“少奶奶又去应酬了？”
小英点头，“说是客户催得急。”
裴立自顾自地倒着茶，偏头睨着说话的小英，眸露关切。小英知道，这关切的神色自然是给为什么要出门应酬的少奶奶的。
裴锦程讪然一笑，转头跟申老爷子和申凯说：“爷爷，大哥，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我受伤，辛苦阿璇了，等我好些了，便不让她这么累了。”
申老爷子摇了下头，“没关系，公司的事总归要处理的。现在事业难做，小五这样用功，我是很欣慰的。”
裴锦程又跟他们寒暄一阵，才对还没得主子命令便没有退下的小英说：“小英，你让生叔过来领着爷爷和大哥过去主宅吃饭，我这样过去也不太方便，就不去了，等会儿给我送些清淡的过来。”
小英点头，马上说好。
小英一出去，裴锦程便跟申凯说：“大哥，不好意思，我伤口在腹部，坐久了有些难受，晚上就不陪你们过去吃饭了，实在是招呼不周。”
裴立站了起来，“锦程，你好好休息，亲家不会在意这些的，我陪难道不一样？”他一说完便笑容大开地看着申老爷子和申凯。
那二人也站了起来，申凯道：“锦程，你就好好休息吧，裴爷爷作陪，我们还觉得更有面子，哈哈。”
几人的笑声传开，门外进来的生叔微一鞠躬，几句问好后便领着人出了梧桐苑。待听到苑外电动车走远，裴锦程又叫来了小英。
他往沙发背上一靠，今天的伤口已经没多少感觉了，只要石膏拆掉，他就可以在房间里慢慢走。他俊眉轻轻一蹙，音色已不复方才厅里坐着人时的谈笑风生，显得沉凝，“少奶奶回来过？”
小英快速地点点头，“嗯嗯，刚刚我没说，是因为申家爷爷和大舅爷在。少奶奶看起来心情不那么好。”
“哦？”
“少奶奶眼睛红红的，跟哭过了似的。我又觉得奇怪，少奶奶这人吧，说她偶尔笑一笑是可以的，但说她哭我是不相信，可能我看错了也不一定。呃，她说有客户，可是我看她上楼了，有客户来电话你们肯定会听到的，但你们似乎都不知道她回来过。”小英是大户人家的佣人，她虽然读的书不多，但是耳濡目染了大户人家的为人处世，又总是谨记什么事都得小心，所以心思也有些敏感和聪慧，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裴锦程并不奇怪。
听小英说完，裴锦程心里一沉，怕是她听到了。
“去把里间床头柜上的手机给我拿出来，然后给我安排一个司机过来接我——记住，别惊动了申家的人。”
小英一见裴锦程说话态度沉敛凝重，便更是提心吊胆。她赶紧照做，把手机给了裴锦程后，立即出去安排司机。
裴锦程拨了申璇的电话，铃声悠扬传来，“候鸟飞多远，也想念着南方，旅人的天涯……”
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那头的人就是不接电话，打得裴锦程想要砸电话。
什么叫“下一站还感觉不来是冷还是暖，天一亮我又离开”？什么叫“如果我回来，有没有人等待”？什么又叫“如果我孤单，会不会谁明白”？
他忍不住在心中咒骂，这到底是什么人乱写的一些无病呻吟的歌词，还逼得他一遍遍听，搞得他没事也能在心里哼出这样的调子，真是没事找事。
他再次抚上手机拨出键，歌声再次传来……
申璇是他从海城抓回来的，现在却让他一次次地听着“天一亮我又离开……”
裴锦程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一紧。电话挂断，他编了一条短信，“跑哪里去了？非要搞得鸡犬不宁你才开心？”
他犹豫了一下，删除了。又编了一条，“限你半个小时内回来。爷爷和大哥都在，你总要出来一下和他们吃饭，不然像什么话！”
他再次犹豫，又删除了。想了想，咬着牙又编了一条，“申璇！不要动不动就耍你的小姐脾气，这里是裴家！不是申家！”
这次几乎没有犹豫，便删除了！猛地一闭目吸气，手中的手机已经被他捏得很紧很紧。那口气吐出来的时候，他睁开了那双冷凝的凤目，森白的牙齿咬了一下唇，再次叹气出声，重新编写，“阿璇，你在哪儿？我在找你，很担心。”
发送……
申璇喝得酩酊大罪，在辛甜的床上睡得很香。而裴宅里裴锦程却一个劲儿地给申老爷子赔不是，说申璇大概是会应酬得有点晚。
手机里的定位系统查到了申璇的所在地——白色之夜。
看到这个地方，裴锦程就咬了牙。裴锦程有一种五脏皆炸的感觉——她居然去了白色之夜。
裴锦程是讨厌坐轮椅的，当时不能下床的时候，他没有出过裴宅的门，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初醒时坐过轮椅。他的自尊心很强，强到不容许自己的狼狈被他人看见。
辛甜接到大堂经理的汇报，裴家大少爷来找他的太太了。
凌晨一点的白色之夜差不多已经散了，双休的时候会开到很晚。
辛甜住的地方是顶层，那一层需要单独刷卡才能出电梯。接到裴锦程的时候，辛甜侧了侧身，靠了边，风情万种地笑道：“大少爷，这么晚了，不如明天我把阿璇送回去吧？”
裴锦程触了轮椅前进的摁钮，当轮椅经过辛甜一段后，他才摁下了转弯和停止键。这样与辛甜对视有一段距离，他抬头时便不用抬得过高，甚至背微微一仰，有一种几乎平视的感觉。
辛甜暗道，这个裴锦程真是大男子主义，但面上的笑依旧是职业的风情万种。
裴锦程心里火烧火燎，辛甜这白色之夜是个什么名堂，全G城上流社会的人都知道。辛甜好好的豪门千金，非要当什么老鸨，申璇居然和她搞到了一起，真是要气死他。他只在乎太太跟什么人在一起玩，无所谓别人选择什么职业，所以也没将火直当当地发出来，只是礼貌得冷硬而刻板，显出了他的不高兴，“谢谢辛小姐照顾她这么长的时间，就不麻烦了。”
裴锦程不再言说其他，等着靠着电梯的女人带路。
辛甜的本意是想折腾一下这位大少爷，害得申璇哭了一晚上，醉得不行了才睡着。自己虽是妾室生的孩子，但是对纳妾这招真是深恶痛绝。若不是看这男人坐个轮椅来找太太，她非要作死他不可。
“阿璇睡着了，还是不要吵她了。”
裴锦程本就不高兴得很，辛甜偏偏又不看他的脸色，“辛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做婚姻顾问了？”
辛甜脸色微变，“你们夫妻的事我倒是懒得管，别说得像是我破坏你们夫妻感情似的。”她瞥了裴锦程一眼，便悠悠迈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裴锦程的轮椅到了门口，却不想再进去。不是因为辛甜的名声不好，或者看不起辛甜在众多男人中周旋，辛甜怎么在男人间斡旋那是她的事，只要不扯上他的太太就行。可是这房间一打开，一股女人的香气便飘了出来，入目的都是大片大片的奶白色、奶粉色、奶黄色，连地毯也是厚厚的奶白——天！这女人有洁癖吧？
他这轮椅刚刚从楼下上来，还是不要进去的好。“麻烦辛小姐去叫一声阿璇，可以吗？”
“你自己去啊。”
裴锦程捏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了紧，还是道：“我腿不方便，这轮椅还是不要进去了，怕弄脏了辛小姐的地毯。”
辛甜捂着嘴，呵呵地笑。她是个随时随地都风情半露的女人，这时也毫不遮掩，“大少爷，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没事，明天我让人清洗就行了。”
没有几个男人能扛得住辛甜的美色，不是说她的五官有多么登峰造极的完美，而是她举手投足的感觉总是给男人一种诱惑，G城多少男人想征服这个女人！
裴锦程似乎并没有看出辛甜与普通女人有什么分别，“还是不了，清洗剂的味道并不好闻。”
“那我去叫她。”
裴锦程眸露感谢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辛甜又出来了，“算了，叫不醒她，她醉得厉害得很，晚上把我卫生间都给砸了。你说她这一醒会不会又发酒疯把我大间的卧室都砸了？”辛甜说着，提了一下裙子，露出小腿，把脚朝着裴锦程伸了伸，露出的几道伤口已经发青发肿，“看，你太太干的。她喝醉了就发疯，我不敢惹她。”
裴锦程自然知道申璇的酒品不好，上次把她从邱铭俊怀里扯出来，她回到车里还跟他打了一架。他凝着辛甜，万分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我就让人过来把辛小姐的卫生间重新按原样装修，该赔的，我都会赔。”
“哈哈！”辛甜笑得越发大声，她拂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再一撩，背一挺，长长的卷发又尽数去了后背，裴锦程现在说话这态度还真是叫她欣喜。这个人以前也算不得是个花花公子，跟那些豪门公子哥相比，他算是个长情的人，那白珊也就是清丽可人的模样，他外面那些传绯闻的女明星哪个都比白珊长得漂亮迷人，可他偏偏还是跟白珊订了婚。他的绯闻也算不得多，在她眼里，这些豪门公子哥不几个月换个女人，就是有点不正常。裴锦程睡过的女人，圈子里知道的，也是寥寥。不知道那些爬过他床的女人过段时间重新在财经版看到这位第一豪门的大少爷的时候，会不会抓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