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波涛暗涌(1)
G城，十一月，秋正浓盛，而G城的秋却只比夏天低上了几度而已。
裴家主宅晚上聚餐，一般都是大日子，或者有什么事要公布或者庆祝，否则不会让有应酬的人推掉工作来应付家里的晚餐，裴家在意赚钱的时间。
但是这一顿饭，申璇吃得极不畅快，却要装作大方懂事。白珊的温和有礼、文静乖顺，和申璇平时的清冷淡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几年除了锦悦、裴锦瑞、梧桐苑的人和老爷子身边的人对申璇不错，其他人都明里暗里地不喜欢她。
如果申璇一进裴家独独受苦受难，或许还有人同情她，偏偏是她的公婆薄待她，老爷子却总是大大方方地偏着心向着，这总让宅子里的人看得不舒服。裴家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大宅，老爷子跟皇帝似的，过于受宠的人难免遭人嫉妒。
这几年有不少人以为未来家主会易主，这种嫉妒还不会那么嚣张地滋长，裴锦程醒了之后，很多人都把心里嫉妒的矛头指向了申璇，比如最有希望接管家主之位的二房。
汪凤鸣觉得若不是申璇这几年变态似的照顾着裴锦程，裴锦程又如何可能会醒来？她的美梦泡汤，申璇是百分之百逃脱不了干系的。白珊的到来正好可以出了她心底一口恶气。今天她的位置正好坐在白珊边上，她看似礼貌地跟白珊和白立伟寒暄，说的话却句句戳着申璇的心底最敏感薄弱的地带。
汪凤鸣模样生得姣好，又喜欢打扮，举起公筷给白珊夹菜的时候热情中带着适时的礼貌，显得修养极好，让人顿生好感。她眉眼弯月含笑，“珊珊啊，别这么拘谨，这以后都要住进来了，总要大方些是吧？”
白珊近来的气色越来越好，看起来也不似前段时间那么弱不禁风的憔悴，梨花头的发尖触着肩膀，白皙的皮肤显得吹弹可破，一双眼睛明亮清秀。这时候她大方地笑了笑，“谢谢二太太提点，白珊以后知道了。”
白珊的笑容有些刺眼，在申璇的印象里，白珊动不动就露出自卑神色，哪像此时一样，活脱脱像个青春少艾的少女，笑起来大方得体，哪有一点病怏怏的样子？突然她愣了一下，瞧见此时白珊脸上笑容又放大一分，对着她和裴锦程亦是一笑。
这一笑她便一惊，白珊的眼角眉梢都流泻着一种灵气。这和裴锦程书房里那些照片上的人合在了一起。她的心口突然被一种叫作危机感的东西拧在了一起。是她低估了那个单纯地为了一个男人可以去死的女人吗？虽然自己有出众的外貌，但此时的白珊身上像有了很大的魔力，与几个月前看着像层纸片一样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顺着目光看着自己左边的丈夫，裴锦程的目光也停留在了白珊此时的笑靥上。申璇心下一紧。
那边汪凤鸣余光瞥过申璇的脸，回过头便对白珊故作嗔怨道：“叫什么二太太？跟着锦程阿璇一起叫二妈就是了。”
白珊明眸如灿，笑看着裴立，裴立面上始终含笑，还未回答，坐在裴立边上的白立伟“哎呀”一声后，似有为难道：“那怎么行，珊珊还没跟锦程注册，这于礼不合。”
汪凤鸣看老爷子始终未答，再睨向老爷子另一侧坐着的大房兄嫂亦不出声，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出头鸟今天当得有些鲁莽了。兴许是桌上寂静时间太长，裴立爽朗地笑出了声，“始终要进门的，就不讲那些礼数。”
白珊眼中欣喜是不掩饰的，明晃晃地跟着她的笑容一起溢了出来，“谢谢爷爷。”一偏头，甜甜地叫了汪凤鸣一声，“二妈。”
申璇装作没听见，那汪凤鸣看她一眼，她也是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低头用餐。
申璇一直觉得这段时间和裴锦程在一起还算和睦，吵架虽然也是常事，但一般来说头天吵了，第二天两个人也当没事人一样，照常起床，到主宅吃早饭，各开各的车上班。
吵架的起因什么理由都有。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腿搭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不舒服了，她骂了他；也有可能她玩游戏玩得听不见他说话，他一气之下就摁了她电脑的电源，她一撑起来就要跟他打一架；还有可能两个人说晚上荒唐一下，不在家里吃，开车出去吃顿夜宵。出了裴家，又为吃什么大吵一架，一个要吃辣，一个要吃风味小点心，吵凶了就把车子停在路边，最后夜宵没吃成，吃一肚子气回家。
但他们吵架基本上第二天就没事，她帮他把牙膏挤好，他出门的时候就替她拿上手机。冷战至多也不超过两天。
可现在白珊进来了，她是一句话也不想说。虽然早就料到她会住进来，可住进来的不是个病秧子，是裴锦程书房照片里的白珊，这叫她如何不紧张？
白珊的小宅离梧桐苑有段距离，还隔着一条河，遥遥相望都望不到。也不是说只有这一处空宅，梧桐苑背后最近的一座空宅申璇没有给出去，挑了座远的给白珊住。
这种事，裴锦程不过问。
白立伟并不知道裴家宅子的大格局和入住率，所以在去往白珊住处的时候，他坐在电动车上一直在感叹，“珊珊啊，这就是大户人家，真正的大户人家。”
白珊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大户人家。正因为是这么大的门户，裴锦程还会跟她在一起十来年，才叫她感动。
茉苑。白珊想，裴锦程还是用心的，起码知道她喜欢的是茉莉花。也不是她有多喜欢，是裴锦程经常说她像朵茉莉，她便喜欢了。
到了她住的茉苑，上了三楼，楼里只留下了白立伟和收拾东西的阿月。裴家配的佣人白立伟让她们去休息了，态度算是客气，比对自己家里的下人好多了。
白立伟双掌撑在三楼的窗口，俯看着夜灯照得到的风景。宅子里很安静，冥神一听，似乎能听到护宅河水里有一条大鱼突然跳起又落进水里的声音。他长吐一口气，感叹道：“终于进来了。”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另外一扇窗前远望的女儿，“记住爸爸的话，现在不要想着什么都跟申璇争，争多了，锦程会讨厌你，这是男人的通病，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爸爸。”经过几个月的洗脑，再加上又有了裴锦程已经醒来的支柱，白珊很配合心理治疗。心理困境一旦走了出来，身体也慢慢恢复，很多事，一说她就能想通。
只要有裴锦程在，她愿意坚持。
“锦程醒了这么久，申璇的肚子也没有大起来。你今天晚上也应该看出来了，老爷子想抱重孙子，你一定要想办法生个儿子。你妈妈说她有认识的中医，调理一下体质，肯定能生男孩。”
白珊点了点头，“嗯，我听爸爸的。”
白立伟进了裴家才知道，女儿必须要在这宅子里立足才行，白家必须要跟裴家成为亲家才行。“你只要怀了孩子，那申璇只能在纳房纳妾的婚契上盖印。平时对锦程要多上些心知道不知道？汪凤鸣可说了，那两口子天天都在吵架，你素来知道锦程的性子，怕是早就恼火得很了。你一定要像以前一样，他总会知道你的好。”
“我知道。”白珊觉得爸爸说得对，裴锦程能跟她在一起那么久，一定是喜欢她以前的样子和性子。这几年她过得太自抑，还好为时不晚，现在照着镜子，她都觉得自信了。
裴锦程到茉苑来看白珊，白珊忙跑着下到一楼，喜色难抑。白立伟跟着下楼，见裴锦程拉上了白珊的手，自己便识趣地说要早些回去，以后再来看望白珊，又支走了阿月。
裴锦程并不做挽留。
白珊挽上裴锦程的胳膊，“锦程，你肯来看我了？”
裴锦程拍了拍白珊的手背，“你住进来了，我自然是要来看你的。”他抬头，目光四处望了望，看着这小楼里的装修，“小珊，你还满意这装修风格吗？只是换了墙纸，不敢刷漆，怕这日子太短住进来对人身体不好，更怕有味道。家具换了些颜色清亮的。”
“很满意，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清亮明淡的颜色。这墙纸白底和淡淡的薄荷绿丝叶，我好喜欢。谢谢锦程，你有心了。”
“喜欢就好。有什么需要，你跟刘妈讲，她是这宅子里的老人了，事事张罗起来都有分寸，缺什么就让她去生叔那里领。”
“不缺，已经很好了，只是……这里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住，好大，住着就是空得很。”
裴锦程拉着白珊在沙发里坐下，缓缓道：“这小楼并不大，还有几个下人要住，哪里会空？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找二妈三妈，还有几个姨娘打打麻将、逛逛街，打发打发时间，省得无聊。”
当一张白金的无限额信用卡放进手心的时候，白珊感觉到一阵灼烫，她下意识地就要缩回去，她从不曾花过他的钱。她不能花他的钱，白家有很多零花钱给她，她不缺钱。
裴锦程捏住她的手，眼里笑意涓涓，“拿着吧，你住进了裴家，钱自然是该花我的。家里几个姨娘都不是手小的主，你也要大方些，可不能输了我的阵势，对不对？”
白珊立时感到心上一暖。虽然他们并未登记，但他言下之意，已经将她当作了自己人，所以这张卡的意义，并非是花他钱这么简单，是吗？
“锦程，我有带零花钱。”
裴锦程略一皱眉，“住进了裴家，怎么能还花白家的钱，你不怕人家议论你只知道啃娘家啊？而且你都住了进来，哪能让别人说你啃娘家，这样的人我也丢不起，对不对？”
白珊捏着卡，不禁动容地想落泪，但她忍了忍，爸爸说不能总是哭，看多了烦。她之所以动容是裴锦程以前从未这样为她考虑过。他是极顺着她，反正她要去那些小家子气的咖啡馆，他也是陪的，但叫他花心思去哪里约会，为她考虑个什么，他不可能做得到。他会嫌麻烦、会说很忙，他是个不喜欢操心的人。可是今天她才一住进来，他就对她关怀备至，墙纸的颜色，家具的色调，都是她喜欢的浅色。裴家的整体装修风格都偏复古，她这里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例外。这不是偏爱是什么？他还为她安排在宅子里的生活，害怕她无聊。
“锦程。”白珊捏着卡，已经没了初始的羞赧，她挽着裴锦程的手臂，头便靠过去了些，“我没进裴家的时候，你都不去看我……”
裴锦程拍着白珊手背的动作很温柔，连声音亦是，“那时候看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闲言碎语的，你一个未婚的女人，我一个已婚的男人，说出去多难听。”
白珊的额抵在裴锦程的肩头，“锦程，谢谢你一直这样为我着想，现在住进来，你来看我，我很开心，觉得自己很幸福。”
裴锦程的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拍在白珊手上的手腕轻转，看了一下手表，他微一闭目后睁开，轻声道：“小珊，你今天早点休息。搬家是件累人的事，明天一早，我过来叫你去主宅吃早饭。”
白珊抬脸，面上诧异之色显露，“锦程，你，你……你今天……不在这里住吗？”好不容易吞吞吐吐地说完这一句，白珊双颊涨得通红，齐肩的发沾了些在脸上，她觉得头发像被子一样捂在脸上。
裴锦程笑了笑，安慰道：“我这段时间太累了，上次身上的伤也伤得很重，很容易疲劳，明天再来看你。”
白珊似乎听懂了裴锦程的意思，双颊不免更烫红，温声撒娇，“锦程，那你在这边睡也是一样啊，我不打扰你休息的，好不好？”
裴锦程回来的时候喊了申璇一声：“申璇。”
他平时都这样，温温柔柔叫她阿璇的时候并不经常，吵架和好过后那样亲昵的称呼比较多。
申璇并不知道有人进了房间，他们二楼的房子很大，厅卧卫相连，卧室里面有大卫浴，卧室比外面的厅大。卧室里有书桌，申璇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鼠标，一手摁着键盘，纤指如玉，绷得直直地翘着，从裴锦程的角度看过去，连她的手臂和肩膀都紧张得绷了起来，看起来很专注。
这女人又玩游戏！她是疯了，天天抱着游戏过日子好了！
和韩启阳做个游戏，天天和韩启阳在游戏里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以为他不知道那个韩公子就是韩启阳吗？玩得这么入迷，还不是因为游戏里有个韩启阳！
他又提高音量喊了她一声：“申璇！”
申璇耳朵里被音乐全部塞住，眼前全部都是斑驳彩炫的光影效果，每砍一下，游戏里都配上震爽人心的音响特效，每砍一下感观上的刺激都觉得自己牛气哄哄，无人能及，简直有可以统治天下的激动。
裴锦程气不过也算了，懒得管她，谁爱理她似的。他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澡，出来后申璇居然还在玩，连屁股都没有挪一下。
网游他不是没玩过，但是她也沉迷得太过分了！
裴锦程洗好澡出来就只穿了一条内裤，刚要走过去，这时候申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她发现了，一摘了耳机就接了起来。她声音大大的，带着毫无隔阂的命令，明明是命令，但她说出来的口气，又让人感觉很暧昧。“启阳，你也没龙血了，马上给我充钱！我没钱买龙血了，快点，不然我就死了！我现在松不开，你快点啊，别那么多废话啊，赶紧啊！”说完挂了电话就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扔，手机被摔得啪一声响。她像没看见似的戴上耳机继续玩。
裴锦程哪能不生气？那手机是他买来送她的，她居然这样对待，一点也看不出她有半点爱惜的样子。
“申璇，你玩够了没？”裴锦程已经绕过床走向窗边的书桌。
申璇一拍桌子大骂，队友居然掉链子，她接着想挽救。裴锦程走过去又使出了杀手锏——伸手就摁掉了申璇电脑的电源开关。
眼看着BOSS就要被打爆，眼看着极品装备就要被爆出来，眼前屏幕突然一变，绚丽的画面、耳朵里的背景音乐和强大的特效声响凭空消失。她看见电源键上那手指骨节分明，很漂亮，他肤色并不深，这手指皮肤也细，可是这手太贱！想起上次他也是这样干，害得她一身行头被敌人爆得干干净净。
晚上他去看白珊，以为她不知道吗？他看了白珊还回来关她的电脑，他是想找死，是吧？
申璇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拔掉电脑上的耳机线，摘下头上的耳机，腾地站起来，一侧身对准裴锦程，举起耳机就朝裴锦程砸过去，“裴锦程！你又关我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