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中的秘密(3)
袁世凯的考虑是要段祺瑞借机掌控住北方局势,而从清廷的角度来说,直接调段祺瑞去湖北或许对清军取胜更为有利,因为段祺瑞多年带兵,在北洋军中拥有较高威信,同时让清江部队去湖北作战,还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早在荫昌准备督师南下时,就曾有人这样提议了,但载沣对段祺瑞抱有敌意,没有采纳。现在既然已抓住载沣的软肋,袁世凯就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干脆利落地发去了电奏:“请饬署江北提督段祺瑞,酌带得力将弁,毋庸多带队伍,克日由海道北上,径赴鄂境。”
10月23日,段祺瑞接到第一道谕令,谕令内容几乎照搬了袁世凯的电谕。自这一天起,在短短四天之内,段祺瑞竟然接到了朝廷所发的三道谕令,他的职务也被明确为第二军总统。
所谓救急如救火,在已经对局势失去掌控能力的情况下,载沣被迫接受了袁世凯所提出的全部条件。27日,清廷召回荫昌,另行任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节制出征的所有海陆各军。
“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袁世凯和北洋系终于等来了他们渴望许久的时机。
小诸葛
编配给段祺瑞第二军的部队,有的驻扎于济南,有的先前被派往滦州参加秋操。接到改编命令后,各部才开始向目的地信阳集结。当段祺瑞到达信阳时,这些部队仅有一小部分到达,大部分尚在行军途中。
信阳城位于河南南部,毗邻湖北,正是袁世凯所说的“进可取武汉,退可左右京师”的军事重地。不过段祺瑞刚到时,信阳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前有残兵不断退却下来,后有部队等着组编,大家各自为政,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哄抢物资和寻衅滋事的事件更是比比皆是。
有一天傍晚,段祺瑞在城内办完公,骑着马返回司令部驻地。途中有人前来报告,说车站刚到的一批士兵为了争抢物资,不但动手打架,而且还开了枪。
段祺瑞立即带着卫队把出事现场包围起来,将肇事士兵和带兵的管带全部抓了起来。盛怒之下,他拿起马鞭对着士兵们就是一顿猛抽,最后连鞭子上都沾了血,那名管带也被重责四十军棍,打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等气消得差不多了,段祺瑞便把肇事士兵交给幕僚徐树铮处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徐树铮随后的处理方式竟然让他也有瞠目结舌之感。
徐树铮绰号“小诸葛”,段祺瑞的家人背后则都称他为小徐。段祺瑞幕僚众多,但要论对段所起的影响和作用,谁都超不过这个小徐,也可以说段大半生的功业都离不开“小诸葛”的倾力襄助。
徐树铮与段祺瑞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甚至连同乡都算不上。他是安徽萧县人,在私塾读书时就表现出过人的才智,据说十三岁便考中了秀才,而且还是秀才中成绩最好的廪生。按照规定,廪生可以食廪,也就是享受由国家按月发给粮食的待遇。
其后因为父亲去世,徐家倒了顶梁柱,境况便开始恶化起来。十八岁时,徐树铮因为穷得实在念不起书,不得不背井离乡,到济南去投奔内兄,想找一份工作借以糊口。
可是他的内兄也没有什么关系和门路。徐树铮在济南住了一段日子,情急生智,当下便草拟了一份国家大计条陈,准备呈送时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希望能够得到袁的赏识。
自古至今,一个普通平民要给封疆大吏写信,渠道都不会那么通畅。小徐是个有心人,他探知候补道齐彦儒是袁世凯的亲戚,如果上呈袁世凯的文件封面能署上个齐彦儒的名字,各级办事人员就不敢拖延或积压。
让齐彦儒署个名,相对而言要容易得多。这种方式很灵,袁世凯果真很快就看到了徐树铮的条陈。条陈内容是当时社会上最流行的富国强兵之类,不过徐的观点和康梁变法维新那一套又有所区别,它更接近于张之洞提倡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道理总是那么一点道理,徐树铮的文章也没有什么特别独到的见解,不过作为一篇政论文已经属于上乘之作,起码“言之有故,持之成理”。
袁世凯虽是武人,但也有一定的旧学功底,至少能分出文章之高下优劣。当时一般的维新文章都喜欢堆砌一些新名词,读起来佶屈聱牙。徐文则不是如此,它全部采用了桐城派的古文笔法,行文抑扬顿挫,脉络分明。这说明作者具备相当的社会洞察力和古文功底,不然不可能将这些时事理论融会贯通,而且还能用桐城派的文笔表达出来。
袁世凯一边看一边点头赞许,随后便安排自己的幕僚朱忠琪接见徐树铮。朱忠琪和徐树铮谈过话后,同样对徐树铮赞赏不已,他对袁世凯说:“这个青年人是萧县的一个秀才,食了廪(廪生),平素关心时事。他对我侃侃而谈,所谈都颇能洞中时弊,似乎中西学都有根柢,是个值得提拔的人才。”
说罢,朱忠琪还将徐树铮带来的几本诗词文章交给袁世凯。袁世凯随手接过,翻阅了其中的几首诗词,感到徐树铮确实颇有才华,于是就命朱忠琪把他留在衙门里,等待机会再行安插。
就这样,徐树铮仅仅因为一个条陈就受知于袁世凯,成为其入幕之宾,并从此开始了他传奇般的幕僚生涯。
非池中物也
徐树铮住进山东巡抚衙门后,袁世凯并没有派给他什么固定差使,他每天做的,就是和其余幕僚们一起上下古今,高谈阔论。
袁府原有的幕僚多数是学究出身,熟练掌握奏疏的一般公文程式,但对于大下大事却茫然不知。徐树铮所说的那些东西,他们更是闻所未闻,时间一长,便都佩服他学问渊博、才气纵横。
联想到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原来也都是看似狂妄、夸夸其谈的书生,之后却由作幕而一步步飞黄腾达起来,有人就摇头晃脑地议论道:“又铮(徐树铮的字)非池中物也!”
某天,时任炮兵统领的段祺瑞来到巡抚衙门和幕僚们闲谈。有人就提到了徐树铮,说这个年轻人才文俱佳,将来必定是有用之才。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时段祺瑞奉袁世凯之命要办一个随营学堂,杂事很多,身边缺一个办笔墨的人。他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对那位夸赞徐树铮的幕僚说:“徐某人既然是个人才,你可以叫他来见见我。”
徐树铮知道后果然来求见段祺瑞。虽然他在与段祺瑞谈话时彬彬有礼,但态度不卑不亢,纵论起天下大事,更是旁若无人。
段祺瑞急需的是一个文案,光会讲还不行,他曾耳闻徐树铮向袁世凯上条陈一事,于是就问徐树铮:“你曾经上书抚台(即袁世凯)吗?”
徐树铮答是。段祺瑞听了,便微笑着请徐树铮坐下,随即取出几封待回复信件,让徐树铮当场拟稿。这对徐树铮来说并非难事,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将几封回信一一拟就,然后呈交段祺瑞阅览。段祺瑞一看很合乎心意,由此对徐树铮颇为欣赏,爱才之心也油然而生。
徐树铮原是袁府幕僚,把他要过来自然还得通过袁世凯。段祺瑞跟袁世凯一讲,袁世凯正好尚无适当的机会安插徐树铮,当即就答应了段祺瑞的请求。
段祺瑞派徐树铮在书记处担任司书,月薪银十二两,待遇不可谓不优厚。段祺瑞平时待他也相当客气,因此段祺瑞的家人及其部下当面都尊称徐树铮为徐师爷。
自徐树铮投入段幕,段祺瑞天天听他议论国内外形势,每次徐树铮都讲得头头是道。至于处理事务方面,往往段祺瑞还没有想好具体计划,徐树铮已经替他考虑得非常周密:上策如何,中策如何,下策如何,且每一条建言都有条有理,要言不烦,让段祺瑞感到很是满意,“实获我心”。
有徐树铮在身边,段祺瑞犹如多了一个备忘录,可以省去许多记忆的工夫——徐树铮聪明过人,尤其记忆力非常人可比,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什么规章制度、公文条例,看得既快,记得又熟,只要段祺瑞问他,总是对答如流。有人不信,找出资料来一对,结果发现居然一字不差。
让段祺瑞满意的还不止这些。那个年代,一般当师爷的都是咬文嚼字,自命不凡,以至于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冲天的酸气。徐树铮虽是秀才出身,却并没有这些酸腐气和臭架子,为人相当朴实勤恳。
段祺瑞以军人出道,平时最重练兵,每天早晨都会亲自带着士兵出操。出操是个苦差事,连有些官兵都抱着最好不去的心理。徐树铮是个师爷,本来是不必出操的,但他天天都早早起床,跟士兵们一块儿练操。这更增加了段祺瑞对他的好感,认为徐树铮不仅能说能写,还能干,诚为书生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个幕僚看来是找对了。
不久,袁世凯升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开始训练新军。段祺瑞也随之来到保定,奉命办理武备速成学堂。武备速成学堂是保定军校的前身,学校的不少毕业生后来都成了北洋系的高级将领,它对拓展段祺瑞事业版图的意义不言而喻。就在这次办校过程中,徐树铮帮了段祺瑞大忙,从招生时的命题、监考、阅卷等各项事务,到学堂的规划,无不倾力其中。
北洋六镇成立后,段祺瑞出任陆军第三镇统制官,同时提升徐树铮为镇部一等书记官。本来段祺瑞还想找机会继续大力提拔徐树铮,但这位师爷却已经有了另外的想法。
此时日俄战争爆发,日本继在甲午战争中击败中国后,又进而挑战俄国,显示着这个新近崛起的岛国,已逐渐成为东亚乃至国际政治舞台上不容小觑的重要角色。
徐树铮与一般书生和师爷的不同之处就是忧国忧民,并且时时关心和了解着国际国内大势的走向。他认为中国现在虽然衰弱了,受到列强甚至日本的欺侮,但一旦强盛起来,仍旧可以征服各国,而目前必须做的,首先就是向日本学习,争取早日赶上日本。
徐树铮不但自己想去日本留学,还准备送妻子去,但让他发愁的是,去日本就要向段祺瑞辞行。大家都知道段祺瑞对他颇为信任倚重,了解他真实用意的,免不了会劝他不该就此放弃在段幕的大好前景,不了解的就会指责他是见异思迁、忘恩负义。
另外一个难题是经费。去日本留学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而徐树铮除了领取固定月薪,并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他的积蓄用来维持日常生活尚可,但远不足以支付留学费用。
徐树铮决定先送妻子东渡扶桑,而且就像当初给袁世凯上条陈一样,他又想到了剑走偏锋。
谁也喝不过中国人
第六镇统制官吴凤岭有一天接到徐树铮写去的一封信。信中说段祺瑞在合肥老家的家人要置地产,尚缺数百元,欲先向吴凤岭挪借,数月后即还。
吴凤岭和徐树铮是同乡,与段祺瑞交情也不错,接信后当即给徐树铮寄了五百元。
稍后,直隶藩台邀请段祺瑞、吴凤岭赴宴。段、吴二人聊天时,吴凤岭向段祺瑞问起购买土地的事,段祺瑞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哪有这回事啊?
段祺瑞祖籍江西,生于安徽六安,后随家迁居合肥,等他出了名,人们便称他为“段合肥”。“段合肥”自幼在军营中长大,且青少年时期即只身离开合肥,久居外地,在合肥无片瓦寸地,他自己也从无广置田产的念头。
听吴凤岭道完事情原委,段祺瑞只好如实相告:“购地我当不知,借款更无所闻。这样吧,等我回去问了树铮再说。”
段祺瑞回来后找徐树铮当面询问。徐树铮倒也不隐瞒,说明他想把妻子送到东京留学,迫于手头拮据,所以临时就编了这么一个理由,以向吴凤岭挪借,本来想在攒够薪水后归还,不料却让段祺瑞提前知道了。
徐树铮借款这件事本不算大,但编的理由实在让段祺瑞有些恼火,为此他狠狠地训斥了徐树铮一番。徐树铮自知理亏,被训得面红耳赤,俯首无言。
不过通过这件事,段祺瑞终于明白了徐树铮的个人打算,即暂时不愿做官,而希望到日本去学习军事。他认为这是件好事,应予以成全,于是就对徐树铮说:“你如果真想去东京留学,我代你办官费。”
能够官费留学,也就意味着省去了原来所有的麻烦,徐树铮既高兴又感激,哪有不愿意之理?
就这样,徐树铮以官费派出的名义前往日本。到日本后,他也很给段祺瑞争气,先是考入东京振武学校,接着又考进了日本士官学校,在日本前后住了三年。
徐树铮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日本已经在日俄战争中获胜,这使他进一步体会到向日本学习的重要性。至于怎样向日本学习,他的认识是除了掌握其军事、学术外,还应熟悉日本的文化。
徐树铮在军校课堂上十分用功,但是每逢假日便到处游览,而且把其中的很多时间都消耗在娼寮酒馆里。跟他的很多中国同学不同,他玩乐不是目的,目的是接触当地的风俗、人情、语言。
徐树铮天资聪颖,时间不长就学会了说一口漂亮的日语,而且能运用自如,为同学们所远远不及。当时的中国人已经被日本人瞧不起,如果光听说话,那些艺伎、酌妇们是不容易认出徐树铮是中国人的,但他不仅不隐瞒自己的中国人身份,还以此为傲。
每逢喝到酒酣耳热,徐树铮就会大声嚷道:“酒,是我们中国大禹造的。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有名的酒仙——刘伶。中国的大诗人陶渊明、李太白都是能喝酒的。太白斗酒诗百篇,能喝酒才能赋诗。魏武帝横槊赋诗,曾道‘对酒当歌’呢!”
嚷完之后,他又继续向这些让他自豪的中国酒仙致敬,然后举杯痛饮。徐树铮会唱昆剧,喝得高兴了,有时还会旁若无人地咿咿唔唔地哼上一段。
他这种狂气豪情,不仅令陪酒的日本女人失色,也常常让他的同学们为之侧目。有一天,徐树铮和同学宋子扬等人在一家料理店喝酒,店里有个艺伎很能喝,据说是海量。徐树铮听了说:“酒,是中国发明的。说起喝酒,谁也喝不过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