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性格非命运
改变获得性情绪模式需要很大的努力,那么要改变我们由基因决定的回应,比如说改变天生反复无常或特别害羞的人的习惯性反应又需要如何做呢?情绪罗盘的范围取决于气质——也就是体现我们基本性格特征的背景感受——的影响。气质可以定义为我们情绪生活的典型心境。在一定程度上,我们每个人的情绪范围都会有这种偏好性。气质是与生俱有的,属于基因博彩(genetic lottery)的一部分,会对人生产生很大的影响。每位父母都知道,孩子从一出生,要么安静温和,要么暴躁易怒。问题在于,生物基因决定的情绪倾向能否为后天的经验所改变。情绪的命运由生物基础决定,还是即使天生害羞的孩子也可以成长为充满自信的成年人?
哈佛大学知名发展心理学家杰罗姆·卡根(Jerome Kagan)的研究,对这个问题提供了清晰的答案。卡根认为人的气质类型至少可以分为4种:胆怯、大胆、乐观和忧郁,每种气质类型取决于大脑活动的不同模式。人的气质可能千差万别,每种气质以情绪神经回路的内在区别为基础。对于任何特定的情绪,人们在情绪触动的难易程度、持续时间的长短、强度的大小等方面表现大相径庭。卡根的研究着眼于其中一种情绪模式,即从大胆到胆怯的气质维度。
专家导读
气质类型至少可以分为四种:胆怯、大胆、乐观和忧郁。每种气质类型取决于大脑活动的不同模式。气质是与生俱有的,属于基因博彩的一部分,对人生产生强烈的影响。
卡根的儿童发展实验室位于哈佛大学威廉·詹姆斯大楼的14层。过去几十年里,不断有很多母亲带着婴幼儿来到卡根的实验室,接受实验观察。卡根的研究团队就是在这里注意到一群21个月大的幼儿的早期害羞迹象。一群婴儿在自由玩耍,有些婴儿活泼好动,非常自然地和其他婴儿玩耍。有些婴儿却犹豫不决,畏缩不前,依偎在妈妈怀里,安静地看着其他婴儿玩耍。在将近4年之后,同一批婴儿上了幼儿园,卡根的研究团队再次对他们进行观察。经过几年的间隔期,以前外向的孩子没有一个变得胆小,而以前胆小的孩子有2/3依然沉默拘谨。
卡根发现,过度敏感和害怕的孩子长大后会害羞胆小,大约有15%~20%的婴儿先天属于卡根所谓的“行为抑制”类型。这种婴儿对新的食物挑三拣四,不愿接近以前没见过的动物或去新的地方,在陌生人中间感到害羞。这种婴儿的敏感性还体现在其他方面,比如容易怀有负罪感和自我责备。他们在社交场合会异常焦虑,比如在教室或游戏场,或者在见到陌生人的时候。成年以后,他们在社交场合容易变成局外人,而且对当众演讲或表演有一种病态的恐惧。
在卡根的研究当中,有一位名叫汤姆的男孩,他属于典型的害羞类型。汤姆在贯穿童年期的每次测试中——分别在2岁、5岁和7岁,均属于最胆小的孩子。汤姆在13岁时再次接受调查,当时他非常紧张,一直在咬嘴唇和绞手指,面无表情,只有在谈到女朋友时才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他回答问题很简短,态度谦卑。到童年期中段,即11岁左右,汤姆记得那时自己害羞得要命,他一接近玩伴就会浑身冒汗。他还感到强烈的恐惧,害怕自己的房子被烧毁、跳入游泳池或独自待在黑暗之中。他常常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怪物袭击。尽管在最后两年他没有那么害羞了,但和别的孩子待在一起时仍然感到有些焦虑,现在他主要担心的是自己在学校的表现,尽管他是班级中5%最顶尖的学生。汤姆是一位科学家的儿子,科学领域的独立性相对来说比较符合他内向的性格,因此他对科学很感兴趣。
与之相反,拉夫在每个年龄段都是最大胆、最外向的孩子之一。他总是很放松、健谈,13岁的他轻松自如地坐在椅子上,一点儿也不紧张,说话自信友善,尽管他与采访者有25岁的年龄差距,但他好像把采访者当成了同龄人。在童年期他只经历过两次短暂的恐惧:一次是狗,3岁时有一条大狗扑到他身上;另一次是飞行,7岁时他听说了飞机失事。拉夫擅长和人打交道,很受欢迎,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害羞。
胆怯孩子的神经回路似乎使他们天生就会对很小的应激作出较大的反应,从一出生,他们如果处于陌生或新奇的环境,心跳就会比其他婴儿快。21个月大的时候,这些内敛的幼儿不敢尽情玩耍,心率监测仪显示他们的心脏由于紧张在快速跳动。他们很容易唤起焦虑,这是他们一生都感到胆怯的根源——他们把任何陌生人或新环境都看做潜在的威胁。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认为自己在童年期特别害羞的中年妇女,往往会比其他较外向的同龄人经历更多的恐惧、担忧和内疚,出现更多的应激问题,比如偏头痛、过敏性肠炎和其他肠胃问题。
胆怯的神经化学
卡根认为,谨慎的汤姆和大胆的拉夫之间的区别在于以杏仁核为中心的神经回路的兴奋性。卡根指出,像汤姆这种容易害怕的人,天生就具有容易唤起杏仁核神经回路的神经化学机制,因此他们倾向于回避不熟悉、不确定的情况,而且容易感到焦虑。而像拉夫这种人,他们的神经系统对杏仁核唤起的设定标准较高,因此不容易害怕,更加自如外向,而且渴望探索新的地方和结识新的人群。
孩子遗传了哪种模式的一个早期信号是他在婴儿期是不是暴躁易怒,遇到陌生的人或事物会不会感到困扰。大约有1/5的婴儿属于胆怯类型,大约2/5的婴儿属于大胆类型——至少在出生的时候如此。
卡根的部分证据来源于观察特别胆怯的小猫。大约有1/7的家猫,其恐惧模式与胆怯的孩子类似。这些家猫远离新奇陌生的东西(与传说中好奇心极强的猫不同),不愿意探索新的领地,而且只敢攻击个头最小的老鼠,不敢对付体型更大的老鼠,而那些比它们更大胆的家猫却热衷于追逐。脑部扫描发现,胆小家猫的部分杏仁核特别兴奋,尤其是在听到其他猫咪恐吓声的时候。
猫咪的胆小在大约一个月大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它们的杏仁核在一个月的时候已经足够成熟,可以控制大脑神经回路作出靠近或退却的回应。一个月大的猫咪,其脑部成熟度相当于8个月大的人类婴儿。卡根指出,在8~9月大的时候,婴儿开始产生“陌生人”恐惧——假如婴儿的妈妈离开房间,而有另一个陌生人在场,婴儿就会哇哇大哭。卡根认为,胆小的孩子也许遗传了高水平的去甲肾上腺素和其他大脑化学物质,这些神经化学物质可以激活杏仁核,并降低杏仁核兴奋性的设定值,使杏仁核更容易触发。
高度敏感性的一个表现是,童年期很害羞的年轻人在实验室接受应激测试,比如闻难闻的气味时,他们心率升高的持续时间要比外向的同龄人长得多。这说明去甲肾上腺素升高使得他们的杏仁核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同时通过关联的神经回路,他们的交感神经系统被唤起了。卡根通过交感神经系统的诸多参数发现,胆小孩子的反应水平较高,比如静止血压较高,瞳孔扩张较大,尿液中去甲肾上腺素水平也较高。
沉默是胆小的另一个风向标。卡根的研究团队在自然环境中观察胆怯的孩子和大胆的孩子,比如在幼儿园的课堂上,和不认识的孩子相处或者与采访者交谈,结果发现胆小孩子说话较少。一个胆小的幼儿园小朋友在别的孩子和她说话时,一声不吭,几乎一整天都只是在看别人玩耍。卡根指出,遇到新奇事物或潜在威胁的时候,由于胆小而保持沉默,是神经回路游走于前脑杏仁核与邻近控制语言能力的边缘组织之间的活动信号(正是同一神经回路导致我们在应激之下“失语”)。
这些敏感的孩子很容易发展成焦虑性障碍,比如惊恐发作,最早可能出现在六年级或七年级。在对六年级和七年级的754名学生的调查中,发现有44个学生至少有过一次恐慌,或者出现过几种早期症状。焦虑发作通常是由青春期早期的一般恐慌引起的,比如第一次约会或重要考试——大多数孩子可以顺利地处理这种恐慌,不会发展为更严重的问题。但属于胆小气质的青少年,以及对新情况感到特别恐惧的人,就会出现一系列恐慌症状,比如心悸、气喘或窒息感,并伴随着可怕的事情即将来临的念头,比如发疯或死去。研究人员相信,尽管这种恐慌发作还没有严重到精神病诊断所谓的“惊恐性障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青少年很可能会发展成惊恐性障碍。很多患有惊恐发作的成年人表示他们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发作了。
焦虑发作的起因与青春期痴呆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些基本没有青春期痴呆症状的女孩表示没有过焦虑,但在出现青春期痴呆的女孩当中,大约有8%表示曾经历过恐慌。一旦她们出现恐慌,就很容易反复发作,最后患上惊恐性障碍。
什么也困扰不了我:乐观气质
20世纪20年代,我的姨妈琼当时还很年轻,她离开位于堪萨斯城的家,独自一人到上海闯荡——在那个时代这对孤身女子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旅行。琼在上海遇到一位供职于租界巡捕房的英国巡捕并嫁给了他。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本人占领上海,姨妈和姨夫被拘禁在战俘集中营。在集中营度过可怕的5年之后,毫不夸张地说,我姨妈和姨夫失去了一切。他们身无分文,被遣返到英属哥伦比亚。
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琼,虽然人生经历曲折坎坷,但上了年纪的她依然充满热情。她在晚年中风,导致半身不遂。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康复之后,她又能够重新走路了,当然行动不太利索。我记得有一次和琼一起郊游,那时候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她慢慢地走在后面,几分钟之后我听到微弱的叫声——琼在喊救命。她跌倒了,自己爬不起来。我赶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这时候,她既不抱怨也不伤心,而是因自己的笨手笨脚哈哈大笑。她快活地说:“嗯,至少我又能够走路了。”
就像我的姨妈一样,有些人的情绪天生就倾向于乐观的一端,他们天生乐观随和,而有些人则沉闷忧郁。一端是奔放,一端是忧郁,这种气质维度很可能与情绪脑的上端——左、右前额区的相对活跃度有关。这一发现主要来自威斯康星大学心理学家理查德·戴维森的研究。他发现,左前额叶较活跃的人,与右前额叶较活跃的人相比,前者的气质类型比较乐观,他们通常喜欢与人相处,热爱生活,像我的姨妈琼那样可以经受挫折。右前额叶活跃度较高的人则被赋予了消极和乖戾的情绪,很容易被生活的困难击倒,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痛苦的原因似乎是他们无法抑制自身的担忧和抑郁情绪。
在一个实验中,戴维森对左前额区活动最显著的受测者与右前额区活动最显著的受测者进行了比较。后者在人格测试当中显示出独特的消极模式:他们就是伍迪·艾伦在电影里讽刺的那种滑稽角色,即对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感到危险的大惊小怪者,他们容易退缩和感伤,怀疑社会,把世界看成充满可怕的困难和危险的地方。与忧郁类型的人相反,左前额区活跃度较高的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完全不一样。他们喜欢社交,乐观向上,总是感到很愉快,心情很好,而且有着强烈的自信,能享受人生的乐趣。他们心理测试的分数显示,他们一生中患抑郁症和其他情绪障碍的可能性较低。
专家导读
虽然气质类型在个体出生时就已经确定,但在童年期,人脑具有很强的可塑性,童年经验可以从积极的方向改变个体的气质类型。
戴维森发现,有临床抑郁病史的人,较之从来没有抑郁的人,其大脑左前额叶活跃度较低,而右前额叶活跃度较高。他还在新诊断患有抑郁症的病人身上发现了相同的模式。戴维森据此推断,克服抑郁的人学会了提高自己左前额叶的活跃度水平——目前这个推断仍然有待实验证实。
戴维森表示,尽管他研究的只是大约30%处于两个极端的人,不过根据脑波的模式,基本上所有人不是倾向于这一端就是倾向于那一端。忧郁气质和乐观气质之间的区别可以表现为多种不同的方式。比如在一个实验中,受测者观看电影片段。有些片段很搞笑,比如大猩猩在洗澡,或者木偶在玩耍等;有些片断可能是护士教学片,详细表现了血淋淋的手术过程,让人难受。郁闷的“右脑人”认为喜剧片并不是很好笑,但他们对血淋淋的外科手术画面感到非常害怕和恶心。乐观的“左脑人”对手术片段只有最微弱的反应,但他们看喜剧片的时候非常开心,反应很强烈。
因此,气质决定了我们以消极或积极的情绪态度对生活作出回应。忧郁或乐观的气质倾向,和胆怯或大胆的气质倾向一样,出现在人生的早期阶段,这一事实有力证明了这种气质倾向也是由基因决定的。和大脑的其他部分一样,前额叶在个体出生后几个月仍处于发育阶段,因此10个月之后才能有效测量个体的前额叶活跃度。不过戴维森发现,对于婴儿,可以根据妈妈离开房间之后他们会不会哭来预测他们的前额叶活跃度。两者的相关度几乎是100%——研究者用这种方法测试了几十个婴儿,发现会哭的婴儿右半脑活跃度较高,不哭的婴儿左半脑活跃度较高。
尽管忧郁或乐观这种基本的气质类型在个体一出生或出生后不久就已经确定,但忧郁类型的人将来并不一定会抑郁和暴躁。童年期的情绪经验会对气质类型产生深刻的影响,加深或者压抑个体内在的倾向。在童年期,人脑具有很强的可塑性,这说明童年期的经验将会对个体以后神经通道的塑造产生持久的影响。卡根对胆小儿童的研究充分说明童年经验可以从积极的方向改变个体的气质类型。
驯服过度兴奋的杏仁核
卡根的发现最鼓舞人心的一点在于,不是所有胆怯的婴儿长大后都会畏畏缩缩——气质不是命中注定的。过于兴奋的杏仁核可以通过恰当的经验加以控制。儿童在成长期间获得的情绪经验和反应是产生差异的关键。对于胆小的孩子,最重要的是父母如何对待他们,他们由此学会处理自己天生的胆怯。父母逐渐向自己的孩子灌输壮胆的经验,这种对恐惧的矫正作用可能会长达一生。
杏仁核天生兴奋过度的婴儿,有大约1/3在上幼儿园之前摆脱了胆怯。研究者对这些曾经胆小的孩子在家的情况进行观察,发现父母尤其是母亲在其中发挥着主要作用,决定着天生胆小的孩子长大后是变得大胆,还是继续回避新奇事物、对挑战感到不安。卡根的研究团队发现,有些母亲认为必须保护胆小的孩子,避免他们遇到困扰的事情;而有些母亲则认为更重要的是帮助胆小的孩子学习处理困扰情绪,适应生活中的挑战。前一种出于保护的想法往往剥夺了孩子学习克服恐惧的机会,反而助长了恐惧;而后一种“学习适应”的教育观点则可以帮助胆小的孩子变得更勇敢。
专家导读
气质不是命中注定的,儿童时期父母的教育方式会把孩子的气质导向积极的方向。
研究者对6个月的婴儿在家的情况进行观察,发现习惯保护的母亲为了舒缓婴儿的情绪会在婴儿烦躁或哭泣时把他们抱起来,这类母亲这样做的时间多于努力帮助婴儿学会控制不安的母亲。婴儿在安静和不安时被抱起来的次数显示,习惯保护的母亲在婴儿不安时抱婴儿的时间要比婴儿安静时抱婴儿的时间长得多。
婴儿一岁的时候还出现了另一种差异。在婴儿可能做有害的事情时,比如允许婴儿含着他们有可能吞下去的东西,习惯保护的母亲在限制婴儿行为方面显得更宽容、间接。另一种母亲与之相反,她们语气强硬,对婴儿进行严格的限制,发出直接命令,阻止他们的行为,要求他们服从。
为什么严格会减少孩子的恐惧呢?卡根认为,婴儿受到吸引逐渐靠近某个物体时(妈妈认为危险的东西),如果被妈妈“不许碰!”的警告阻拦,婴儿就会由此学到经验。婴儿突然被迫面对轻微不确定的情况。在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年,如果类似的挑战重复出现成百上千次,婴儿就会持续获得练习的机会,一点一滴地学会应付人生中不确定的东西。对于胆小的孩子,他们需要掌握的正是应对不确定,这种经验也适合一点一滴的学习。尽管父母很疼爱婴儿,但假如在婴儿稍微出现不安时,父母并不急于抱起婴儿,缓解婴儿的情绪,那么婴儿就会逐渐学会自我调节。到了两岁的时候,从前胆小的幼儿被父母带回卡根的实验室,他们在看到陌生人皱眉头,或被实验人员用血压环套住手臂时,不再那么容易被吓哭了。
卡根由此得出结论:“母亲出于善意,保护过度反应的婴儿免受挫折和焦虑,反而加深了婴儿的不确定感,起到了反作用。”也就是说,由于保护策略剥夺了胆小婴儿面对不熟悉情景时学习保持镇定、对恐惧情绪加以控制的机会,结果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从神经病学的角度来说,这就相当于孩子的前额神经回路失去了学习对反射性恐惧作出不同反应的机会,他们的恐惧倾向反而通过重复得到了加强。
卡根告诉我,与之相反的是,“在上幼儿园之前变得不再那么胆小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施加了轻微的压力,迫使他们变得更加外向。尽管由于生理基础的原因,改变这种气质特征的难度比改变其他特质的难度稍大,但人类没有哪一种特质是无法改变的”。
在童年期,如果关键的神经回路持续得到经验的塑造,有些胆小的孩子就会变得更大胆。胆小孩子克服天生抑制倾向的信号之一是拥有较高水平的社交竞争力:善于合作、善于与其他孩子相处、富有同理心、愿意付出和分享、体贴周到、有能力发展亲密的友情。有一群孩子在4岁时被认为属于胆怯气质,但他们到10岁时摆脱了胆怯,体现出社交竞争力的特质。
与之相反,在4岁时被认为胆小,而且后来6年中气质基本没有改变的孩子,他们的情绪能力相对较弱:遇到压力时容易哭泣和崩溃;情绪失调;感到害怕、生气或暴躁;遇到轻微挫折时过于愤怒;做不到延迟满足;对批评过于敏感,不信任别人。这些情绪问题可能意味着他们与其他孩子之间的关系存在问题——如果他们能克服最初的胆怯,与其他孩子进行交往,就会有利于解决问题。
情绪能力较强的孩子,即使属于害羞的气质类型,也能够自发地克服自己的胆怯,这很容易理解。他们在社交方面更熟练,因此在与其他孩子相处时,更有可能不断获得积极的经验。尽管他们在和新朋友交谈时有点犹豫,但一旦坚冰被打破,他们就会散发出社交魅力。如果社交成功的经验多年来反复出现,这些胆小的孩子自然就会对自己更有自信。
专家导读
基因本身不会决定行为。我们的环境、经验和知识塑造了我们的气质倾向。情绪智力不是天生的,通过正确的学习可以得到改善。童年是情绪教育的关键时机。
从胆怯转变为大胆有着非凡的意义,说明内在的情绪模式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改变的。天生容易害怕的孩子遇到不熟悉的情况时,可以学会保持冷静,甚至变得更加外向。恐惧或其他气质是我们情绪生活生物基础的一部分,但我们特定的情绪表现并不一定要受到遗传特质的局限。在基因限制的范围内仍然存在很多可能性。正如行为基因学家指出的那样,基因本身不会决定行为;我们的环境,尤其是我们在成长过程中获得的经验和学到的东西,塑造了我们在今后人生中的气质倾向。我们的情绪能力不是天生的,可以通过正确的学习得到改善,原因就在于人脑的发育过程。
童年:关键的机会
人脑在个体出生时并没有完全发育成形。人脑在人出生后继续生长发育,童年期是大脑发育最迅猛的阶段。个体出生时的大脑神经细胞,要比大脑成熟后保留的神经细胞多得多,通过所谓的“修剪”过程,大脑实际上抛弃了使用较少的神经元联结,而形成了最常用、最强有力的突触神经回路联结。通过修剪,去除无关的突触,也就是消除了“噪声”的成因,从而有效改善了大脑内信号与噪声的比例。这一过程经常发生而且非常迅速,几个小时或几天就可以形成突触联结。个体的经验,尤其是童年期的经验塑造了大脑。
专家导读
“富老鼠”和“穷老鼠”实验。“富老鼠”的笼子里有大量鼠类娱乐设施,“穷老鼠”的笼子里什么设施都没有。几个月之后,两种老鼠出现的差异非常显著:富老鼠的大脑更重,它们走迷宫时要比穷老鼠聪明得多。
关于经验对人脑发育的影响,诺贝尔奖得主、神经科学家托斯登·威塞尔(Thorsten Wiesel)和戴维·休伯尔(David Hubel)的研究提供了最经典的例证。他们发现,猫和猴子出生后的头几个月,是把信号从眼睛传递至视觉皮层(信号在视觉皮层进行理解)的神经突触发育的关键时期。在此期间,如果把小动物的一只眼睛遮住,那么从这只眼睛到视觉皮层的神经突触就会萎缩,而从另一只眼睛到视觉皮层的突触就会成倍增加。过了这个关键时期之后,小动物被遮住的眼睛重见光明,但它的这只眼睛已经变成功能性失明了。尽管小动物的眼睛本身没有问题,但联结这只眼睛与视觉皮层的神经回路已经基本消失了,无法传递视觉信号。
对于人类,相应的眼睛发育关键时期是出生后的头半年。在此期间,日常的观看刺激了联结眼睛与视觉皮层的神经回路的形成,视觉神经回路日趋复杂。假如孩子的眼睛被紧紧蒙住,即使只有几周时间,也会对这只眼睛的视觉能力产生明显的损害。在此期间,如果孩子的一只眼睛被蒙住,几个月后再移除遮挡物,这只眼睛观察细微物体的视力已经受损。
关于经验对发育中大脑的影响,最生动的例证莫过于对“富老鼠”和“穷老鼠”的研究。富老鼠分成小群体住在笼子里,笼子里有大量鼠类娱乐设施,比如爬梯和踏板。穷老鼠也住在相似的笼子里,但笼子里什么设施都没有。过了几个月,富老鼠的大脑新皮层形成了更为复杂的联结神经细胞的突触神经回路网,穷老鼠的神经回路相比之下则比较稀疏。两种老鼠出现的差异非常显著:富老鼠的大脑更重,因此不难想象,它们在走迷宫时要比穷老鼠聪明得多。用猴子进行类似的实验,同样显示了经验“贫富”之间的差异,人类身上肯定也会出现相同的效果。
专家导读
强迫症病人心理治疗的效果与药物治疗的效果一样。心理治疗,即系统的情绪再学习,既能改变情绪模式,又能塑造大脑。
心理治疗,即系统的情绪再学习,证实了经验既能改变情绪模式,又能塑造大脑。最戏剧化的例证来自对强迫症病人的治疗。最常见的强迫症表现之一是反复洗手,甚至一天达到几百次,直到病人皮肤开裂。PET扫描结果显示,强迫症病人前额叶的活跃度比常人要高得多。
研究中有一半病人接受常规的药物治疗,服用百忧解,另一半病人接受行为治疗。在治疗期间,病人有计划地面对使他们沉迷或产生强迫行为的对象,但不许出现强迫行为,比如患有洗手强迫症的病人面前放着洗手盆,但不允许病人洗手。同时,他们学会对刺激他们行为的恐惧和担心提出质疑,比如不洗手就会得病和死亡的念头。这样,经过几个月的疗程,强迫症逐渐消失了,和接受药物治疗的效果一样。
不过最显著的发现是,PET扫描结果显示,接受行为疗法的病人情绪脑的关键部位尾状核活跃度降低的程度,与服用百忧解药物成功治疗强迫症的病人相当。接受行为疗法的病人,他们的经验改变了大脑功能,并消除了症状,居然和药物一样有效!
关键时机
在所有生物当中,人类大脑完全发育所需的时间最长。尽管大脑每个区域的发育速度不尽相同,但青春期的开端是大脑“修剪”势如破竹的时期之一。对情绪生活非常关键的几个大脑区域是发育最慢的部位。感觉区域在童年期早期发育成熟,边缘系统在青春期发育成熟,而负责情绪自控、理解和巧妙回应的前额叶在青春期晚期继续发育,直至16~18岁。
童年期和少年期不断重复的情绪管理习惯,本身会有助于大脑神经回路的塑造。因此,童年期是塑造一生情绪倾向的关键时期,童年期养成的习惯固化为基本的突触神经网络,而且以后较难改变。由于前额叶对情绪管理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大脑这一区域的突触塑造过程既漫长又关键,这意味着在大脑精妙的设计中,孩子在此期间获得的经验会与情绪脑的神经回路产生持久的关联。我们已经知道,关键的经验包括:如果孩子有需要,父母是否值得信赖和如何回应,以及孩子在学习处理自身困扰、控制冲动、施展同理心方面的机会和受到的指导。同样的道理,如果父母忽视或虐待孩子,表现自私冷漠,与孩子的情绪不相协调,或者对孩子进行残酷的管教,都会对孩子的情绪神经回路产生影响。
不安的时候如何舒缓自身情绪,这是个体在婴儿期最早获得,并且在童年期继续完善的最重要的情绪经验之一。对于婴儿,安慰来自照料者——妈妈听到婴儿哭了,她把婴儿抱起来轻轻摇晃,直到婴儿平静下来。有学者认为,这种生物协调可以帮助孩子学习用同样的方法对待自己。在出生后10~18个月的关键时期,婴儿前额叶皮层的眶额区迅速与边缘脑形成联结,因此眶额成为困扰情绪的重要“开关”。研究人员认为,婴儿不断从照料者那里得到安慰,他们逐渐学会如何保持平静,由此可以推测,这些婴儿控制困扰情绪的神经回路联结的能力更强,因此他们终其一生能够更有效地舒缓不安的情绪。
专家导读
大脑发育的关键时期是青少年时期,不断重复,形成情绪习惯。童年期是塑造一生情绪倾向的关键时期,童年期养成的习惯较难改变。
当然,由于大脑发育为孩子提供了越来越成熟的情绪工具,掌握舒缓情绪的艺术需要很多年,而且还可以借助新的手段。别忘了,对调节边缘系统冲动特别重要的前额叶直到青春期还在继续发育。在童年期继续发育成形的另一个关键的神经回路集中于迷走神经,迷走神经的一端调节心脏和身体其他部位,另一端通过其他神经回路向杏仁核传输信号,促使杏仁核分泌儿茶酚胺,促使身体优先作出战斗或逃跑的回应。华盛顿大学评估育儿效果的研究团队发现,善于处理情绪的父母能够促使孩子的迷走神经功能变得更加完善。
负责这项研究的心理学家约翰·戈特曼这样解释:“父母教导孩子正确地处理情绪,比如和孩子谈论他们的感受以及如何理解这些感受,不急于批评或妄下结论,教导孩子如何处理情绪困境,提出解决方法,比如悲伤的时候除了攻击或退缩,还有其他的方法。父母的教导改变了孩子的迷走神经张力。”迷走神经张力是衡量迷走神经触发难易程度的指标。如果父母在这方面处理得好,孩子就会更好地抑制迷走神经的活动,防止杏仁核分泌促使身体战斗或逃跑的激素,因此孩子的行为表现也会更加正常。
专家导读
情绪智力的关键技能在童年期都有长达几年的关键时期。每个时期代表了向孩子灌输良好情绪习惯的契机,如果错失这种机会,日后对孩子进行矫正就会困难得多。
我们有理由相信,每种情绪智力的关键技能在童年期都有长达几年的关键时期。每个时期代表了向孩子灌输良好情绪习惯的契机,如果错失这种机会,日后对孩子进行矫正就会困难得多。童年期大规模的神经塑造和修剪也许是早期情绪困扰与创伤对成年期产生持续而普遍影响的根本原因。这同样可以解释,为什么心理疗法常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影响个体的某些心理模式,而且正如我们所熟悉的那样,在治疗之后,尽管病人已经获得了新的认识,而且重新学习了如何进行回应,但这些模式作为潜在倾向仍然留在病人身上。
当然,大脑终其一生都保持着可塑性,但改变程度远远不如童年期那样显著。所有的学习都会改变大脑,加强突触的联结。强迫症病人的大脑变化显示,通过持续的努力,情绪习惯甚至神经基础也是可以改变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或接受治疗的患者)大脑出现的情况,类似于所有重复或强烈情绪经验的效果,不论是好的情绪经验还是坏的情绪经验。
最有说服力的情绪经验来自父母对孩子的言传身教。父母向孩子灌输的情绪习惯存在很大的差异,比如有些父母与孩子协调一致,承认并满足孩子的情绪需要,而且他们的教导还包含了同理心;而另一些父母只顾自己,忽略孩子的困扰情绪,或者对孩子的教育反复无常,任意打骂。心理治疗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个体早期生活中被扭曲或完全缺失的东西进行补救性辅导。与其事后补救,何不未雨绸缪,在一开始就让孩子接受情绪教育,培养必不可少的情绪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