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与药
“医生,这一切都是谁教会你的?”
回答很快:
“痛苦。”
——阿尔伯特·卡缪,《瘟疫》
我的下体隐隐作痛,于是去看医生。本来一切都很平常,直到医生看到我的尿检报告。我有尿血的迹象。
医生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你要到医院作些检查……肾功能检查、细胞检查……”
我不知道他后来说了些什么,一听到“细胞检查”就蒙了。癌症。
我记不清医生让我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进行诊断检查。本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要求,我居然让他重复了三四次。“细胞检查”,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这个词。感觉就像刚刚在自家门口被人打劫了。
我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强烈?我的医生学识渊博、医术精湛,他正在根据诊断决策树检查我的四肢。我患上癌症的可能性很小。不过理性分析在当时无关紧要。面对疾病,情绪高于一切,恐惧难以避免。我们在生病时情绪会变得非常脆弱,原因在于我们的心理健康有一部分源于“刀枪不入”的幻觉。疾病,尤其是严重的疾病,打破了这种幻觉,“我们的个人世界很安全”的信念受到了动摇。突然之间,我们感到虚弱、无助和脆弱。
问题是医务人员在治疗时忽略了病人的情绪反应。这说明医务人员没有注意到,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人们的情绪状态对患病和康复的过程会产生显著的影响。现代医学护理常常缺乏情绪智力。
专家导读
目前科学已经证实,无论是预防疾病还是治疗疾病,在治疗病人的同时调节病人的情绪状态,可以获得额外的治疗效果。医学的使命被定位为治疗疾患,即医治身体的不适,而忽视了病态,即病人的情绪反应。
病人也许可以从护士或医生的一言一行中获得有用的信息和心理安慰,但如果医务人员处理不当,就会导致病人绝望。医务人员总是对病人的困扰表现出不耐烦或者漠不关心。当然也有些富有同情心的护士或医生在治疗病人时愿意耐心地安慰病人,提供病情信息。不过专业领域的趋势是,组织的强制性要求使医务人员忽视病人的脆弱心理,或者由于医疗压力过大而无法采取措施。由于医疗系统日益重视经济效益,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我们要求医务人员在治疗的同时关怀病人,充分考虑病人的生理和社会现实因素,而不是将其排除在治疗之外,这不仅是出于人道主义方面的原因,还有其他更加迫切的理由。目前科学已经证实,无论是预防疾病还是治疗疾病,在治疗病人的同时调节病人的情绪状态,可以获得额外的医疗效果。当然不是所有情况下都会这样。不过根据成百上千的病例数据,平均来看,这些额外的医疗效果足以表明情绪干预应当成为严重疾病治疗标准的一部分。
现代社会历来把医学的使命定位为治疗疾患,即医治身体的不适,而忽视了病态,即病人患病的体验。病人受其影响,也在无形中忽略了自己对身体疾病的情绪反应,或认为情绪反应与疾病毫不相干。目前的治疗模式完全忽视了心理会显著影响身体的观点,从而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态度。
另一个极端则是同样无益的观点,即认为人们通过保持愉快心情或乐观态度就可以治疗最严重的疾病,或者病人对疾病负有首要的责任。“态度治疗一切”这种花言巧语只能制造混乱和误解,夸大心理对疾病的影响程度,也许更糟糕的是有时还会让人们对患病感到内疚,好像疾病是道德败坏或精神无价值的标志。
真相处于两个极端之间。通过归纳科学数据,笔者旨在澄清这些矛盾的观点,更加清晰地理解情绪以及情绪智力对健康和疾病的影响程度,消除无稽之谈。
身体的心理:情绪对健康的影响
1974年,罗彻斯特大学医学与牙科学院实验室的一项发现改写了人体的生物学地图。心理学家罗伯特·阿德(Robert Ader)发现,人体的免疫系统像人脑一样具有学习能力。这一发现震惊了医学界,当时医学界普遍认为只有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才会根据经验改变反应方式。阿德的发现引发了科学界对中枢神经系统与免疫系统之间大量沟通渠道的探究,也就是对把心理、情绪和身体紧密联结起来的生物通道的研究。
在阿德的实验中,研究者给小白鼠喂食一种药物,用人工方法抑制其血液中对抗疾病的T细胞数量。每次给小白鼠喂食时用含有糖精的水伴服。阿德发现,不给小白鼠喂食抑制性药物,只喂食糖水,依然得到小白鼠T细胞数量减少的结果,甚至有些小白鼠出现了生病和死亡的现象。作为对糖水的回应,小白鼠的免疫系统学会了抑制T细胞。根据当时最先进的科学认识,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巴黎理工学校神经学家弗朗西斯科·瓦雷拉(Francisco Varela)指出,免疫系统是身体的大脑,决定身体对自身的感觉,即判断什么是属于身体的,什么是不属于身体的。免疫细胞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几乎与其他所有细胞进行接触。免疫细胞能识别出来的细胞就会安然无事,识别不出来的细胞就会遭到攻击。免疫细胞的攻击可以帮助人体对抗病毒、细菌和癌细胞,但假如免疫细胞无法识别人体的一些正常细胞,就会引起过敏症或狼疮等免疫性疾病。在阿德的发现问世之前,每一位解剖学家、内科医生和生物学家都认为人脑(及其通过神经中枢系统遍布全身的外围系统)和免疫系统是两套独立的系统,不会对彼此的运行产生影响。控制小白鼠味觉的大脑中枢与产生T细胞的骨髓区域之间没有联结通道,这种想法持续了大约一个世纪。
阿德的发现促使科学家重新研究免疫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之间的关联。专门研究这一领域的心理神经免疫学(Psychoneuroimmunology),现在已经成为一门前沿医学。“Psycho”意为“心理”,“neuro”意为“神经内分泌系统”(包含神经系统和荷尔蒙系统),“immunology”意为“免疫系统”,该学科的名称正好揭示了心理、神经以及免疫系统之间的联系。
专家导读
人体的免疫系统像人脑一样具有学习能力。
有科学家发现,在大脑和免疫系统活动最广泛的化学信使(chemical messengers),在调节情绪的神经领域分布也最为密集。情绪通过一条直接的物理通道影响免疫系统,关于这一点,阿德的研究伙伴戴维·费尔腾(David Felten)发现了极为有力的证据。费尔腾注意到情绪对自主神经系统有着非常显著的作用,从胰岛素的分泌水平到血压无一不是由情绪调节的。费尔腾与他的妻子苏珊娜以及其他同事共同发现了自主神经系统与免疫系统淋巴细胞和巨噬细胞直接对话的交会点。
借助电子显微镜,他们发现自主系统神经末端有突触状的触点与免疫细胞直接接触。这种物理的接触点促使神经细胞释放神经递质,以此调节免疫细胞。事实上,神经细胞与免疫细胞互相释放信号。这一发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免疫细胞居然能够接收神经系统所传递的信息。
专家导读
情绪对自主神经系统有显著的作用,从胰岛素的分泌水平到血压都是由情绪调节的。恐慌和焦虑导致人体血压升高。
为了检验神经末梢对免疫系统的作用,费尔腾进一步用动物进行了实验,他切除了动物淋巴腺和脾脏(免疫细胞储存或产生的场所)的部分神经,然后用病毒来检验其免疫系统。结果发现动物对病毒的免疫反应大为下降。费尔腾由此认为,没有这种神经末梢,免疫系统就无法像以前那样抵御入侵的病毒或细菌。简而言之,神经系统不仅与免疫系统存在联结关系,而且对正常的免疫功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联结情绪与免疫系统的另一个关键通道是通过应激释放的荷尔蒙的影响实现的。儿茶酚胺(即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皮质醇和催乳素,以及有天然镇静作用的内啡肽和脑啡肽在个体应激唤起时会全部释放出来。每一种激素都会对免疫细胞产生影响。虽然其中的影响机制很复杂,不过主要的影响是,如果全身荷尔蒙水平升高,免疫细胞的功能就会受阻,应激抑制了免疫抵抗,至少暂时如此,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保存能量,在更加迫切的生死关头优先使用。假如应激持续不断,而且非常强烈,荷尔蒙的抑制效果会持续更长时间。
微生物学家和其他科学家越来越多地发现大脑与心血管系统以及免疫系统之间存在诸如此类的联系,他们不得不接受曾经是不可思议的科学观点。
有害的情绪:临床数据
尽管存在科学的证据,但是大多数医生仍然对情绪影响病人的临床表现感到怀疑。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尽管很多研究发现应激和负面情绪会降低各种免疫细胞的有效性,但这种变化是否足以影响医疗效果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尽管如此,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医生开始认识到情绪对医疗的作用。比如,斯坦福大学著名的妇科腹腔镜外科医生卡姆伦·尼扎特(Camran Nezhat)博士说:“如果预约做手术的病人当天告诉我她非常害怕,不想做手术了,我就会取消手术。”尼扎特这样解释:“每一位外科医生都知道,极度恐慌的病人手术结果通常很糟糕,这些病人会流血过多,更容易发生感染和并发症。他们的康复也会比较困难。如果他们的情绪能保持平静,治疗效果就会好得多。”
专家导读
应激和负面情绪会降低各种免疫细胞的有效性。困扰情绪是疾病的风险因素,人有三大负面情绪:愤怒、焦虑、抑郁。
原因很简单,恐慌和焦虑会导致人体血压升高,外科医生动刀的时候,血压扩张的静脉就会流血更多。失血过多是最可怕的外科手术并发症之一,有时还会致命。
除了这种病例,关于情绪对临床重要性的证据越来越多,其中最有力的数据来自一项综合分析研究,这项研究综合了101项小型研究以及一项涉及几千人的大型单项研究的成果。研究证实,在一定程度上,情绪不稳定会危害健康。慢性焦虑、长期抑郁和悲观、持续紧张或不满、愤世嫉俗或多疑的人,经研究患病风险是常人的两倍,包括哮喘、关节炎、头痛、胃溃疡以及心脏病(每种疾病代表主要、广泛的疾病分类)。因此,困扰情绪是疾病的风险因素,其有害性相当于吸烟、高胆固醇对心脏病的危害,也就是说,成为健康主要的威胁。
当然,这是一种广泛的统计学意义上的联系,并不是说有慢性负面情绪的人就一定更容易患病。不过,情绪对疾病潜在影响的证据比这项综合分析研究的结果要广泛得多。对特定情绪——尤其是三大负面情绪:愤怒、焦虑和抑郁——进行更加细致的研究,可以探明情绪医疗意义的特殊途径,尽管我们尚未完全了解这些情绪发挥作用的生物学机制。
自毁性愤怒
一名男子说,前不久他的汽车被撞,整个旅程泡了汤。保险公司给汽车贴上数不清的红色胶带,汽车维修厂对汽车的破坏则更加严重,而他还要为此支付800美元。这甚至不是他的错。他受够了,每当坐上这辆车,他就感到无尽的厌恶。最后他无可奈何地把车卖掉了。几年过去了,这段回忆仍然让他感到愤怒,就像刚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
这是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对心脏病病人愤怒情绪研究的一部分,研究者有意激起病人的痛苦回忆。和上面这位痛苦的男子一样,所有受测病人均发作过一次心脏病。研究的目的是考察愤怒对病人心脏某些功能的显著影响。结果非常惊人,当病人叙述让他们发怒的事情时,他们心脏的泵效下降了5%,有些病人的心脏泵效下降了7%甚至更多——达到了心脏病学家认为是出现心肌缺血迹象的范围,心肌缺血是指流向心脏的血液减少,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诸如焦虑等其他困扰情绪不会导致泵效下降,身体用力的时候也不会。愤怒似乎是对心脏危害最大的一种情绪。病人在回忆不愉快的往事时表示当前愤怒的程度只有事情发生时的一半,这说明如果真正遇到非常气愤的事情,他们心脏受损的程度会更严重。
专家导读
愤怒情绪是对心脏危害最大的一种情绪。敌对情绪强的人过早死亡的概率是敌对情绪弱的人的7倍。愤怒在所有情绪当中与心脏病的关联最大。在非常生气的时候试图完全压制愤怒会使血压升高。解决的方法是:培养对愤怒的警觉性,以及愤怒出现后的调节能力和同理心。
这一发现和其他相关研究一起揭示了愤怒情绪对心脏的重大危害。传统观点认为冲动、高压的A型人格具有患心脏病的高风险,但这个观点现在已经站不住脚,最近科学界又有新的发现,敌意才是最重要的心脏病风险因素。
杜克大学雷德福·威廉姆斯博士对敌意进行了大量研究。威廉姆斯发现,在医学院读书时敌意测试分数最高的医生,相对于敌意测试得分低的医生,他们在50岁左右死亡的概率是后者的7倍。也就是说,易怒较之吸烟、高血压、高胆固醇等其他风险因素,对过早死亡的预测作用更强。威廉姆斯的同事、北卡罗来纳大学的约翰·巴富特博士研究发现,接受血管造影检查(即用试管插入其冠状动脉以检测病变程度)的心脏病病人,其敌意测试的分数与其冠状动脉疾病的影响范围和严重程度存在关联。
当然,并不是说愤怒本身就会引起冠状动脉疾病,愤怒只是众多的影响因素之一。美国国家心肺血液研究所行为医学分所的代理所长彼得·考夫曼解释:“我们尚未完全弄清楚,愤怒和敌意仅仅在冠状动脉疾病的早期发展中起到随机的作用,还是在心脏病出现后加剧问题的严重性,还是以上两种情况都存在。我们以一位经常生气的20岁年轻人为例。每次生气,他就会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给心脏增加额外的压力。如果这种情况反复出现,就会产生危害,”特别是由于每次心跳时流经冠状动脉的血液会出现不稳定的湍流,“这会导致血管出现微小损伤,形成斑块。如果习惯性生气导致心跳加速和血压升高,那么30年之后也许会加快斑块的形成,最终引发冠状动脉疾病。”
心脏病一旦出现,愤怒激发的生理机制就会影响心脏的泵血功能,这一点在关于心脏病病人愤怒回忆的研究当中得到证实。已经患有心脏病的人发怒尤其危险。比如,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对1 012名心脏病首次发作的病人进行了长达8年的追踪研究,发现当初最好斗和最有敌意的男性患者心脏病第二次发作的概率最高。耶鲁大学医学院对929名心脏病发后的病人进行了10年的追踪研究,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容易被激怒的人较之脾气平和的人,前者心搏停止的概率是后者的三倍。如果他们还有高胆固醇的问题,愤怒引发的额外风险将是常人的5倍。
耶鲁大学研究人员指出,除了愤怒之外,其他任何频繁引发全身应激荷尔蒙升高的强烈负面情绪也会增加心脏病发死亡的风险。不过总的来说,愤怒在所有情绪当中与心脏病的关联最密切,哈佛大学医学院进行的一项研究调查了超过1 500名发作过心脏病的病人,请患者描述心脏病发之前一个小时的情绪状态。对于患有心脏病的人,愤怒引发心搏停止的风险将增加一倍;愤怒激发后,心搏停止的风险将会持续大约两个小时。
这些发现并不意味着在该生气的时候要压抑愤怒。有证据表明,在非常生气的时候试图完全压制愤怒会使身体更加激动不安,血压升高。另一方面,我们从第五章了解到,一生气就发泄出来只会火上浇油,使个体对不安的处境反应更加强烈。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威廉姆斯指出,是否发泄愤怒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愤怒是否是慢性的。敌对情绪的偶然释放对健康没有危害,但如果敌对情绪持续下去,乃至演变成对立人格模式,问题就产生了。对立人格的特征是持续感到不信任和恶意,以及口头或行动上奚落贬低对方的倾向,同时还表现为脾气反复无常,说翻脸就翻脸。
值得庆幸的是,慢性愤怒并不意味着死亡宣判。敌对是一种可以改变的习惯。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招募了一批心脏病病人,参与一个缓和暴躁脾气的项目。在接受控制愤怒的培训后,他们心脏病第二次发作的概率比其他没有尝试改变敌对情绪的病人降低了44%。威廉姆斯设计的另一个项目也有着类似的良好效果。和斯坦福大学的项目一样,威廉姆斯的项目向参与者传授情绪智力的基本要素,尤其是培养对愤怒的警觉性,以及愤怒出现后的调节能力和同理心。研究人员要求病人一觉察到自身有恶意或敌对的想法,就把它们写下来。如果持续有这些想法,就要对自己说(或者心里想)“停止”,打消这些想法。研究人员还鼓励他们有意识地尝试用理性想法代替恶意、怀疑的想法。比如电梯迟迟不来,尽量往善意的方面想,而不要想象这是某个自私的家伙在捣乱,从而生出怨气。碰到不愉快的事情,学会从他人角度看待问题的能力——同理心是治愈愤怒的良药。
用威廉姆斯的话来说,“化解敌意的方法是培养信任感,所需要的只是正确的动机。如果人们认识到敌意会导致早死,他们就会愿意改变”。
应激:过度和不当的焦虑
我总是感到焦虑和紧张。从高中时代就开始这样。我是全优生,我常常担心成绩好不好,同学或老师是不是喜欢我,课堂反应是不是迅速等,诸如此类的问题。父母给我的压力很大,要求我学习成绩好,做个好榜样……我想我承受不了压力,因为我高二那年胃部出了毛病。从那时开始,我就对咖啡因或辛辣的东西很小心。我注意到每当我感到担心或紧张时,就会突然胃痛,因为我老是担心,我常常有作呕的感觉。
焦虑是生活压力引起的困扰情绪,在众多情绪之中,焦虑与发病和康复过程之间的联系,在科学上得到了最确切的论证。焦虑促使我们对危险作好准备(大概是进化过程中发展出来的功能),这是焦虑良性的一面。但是在现代生活中,焦虑常常表现为过度而且不当——我们的困扰来自生存环境的压力或者我们的幻想,而不是来自我们必须面对的真正危险。焦虑反复发作表明应激水平过高。前文提到的由于经常忧虑引发肠胃问题的病人,正是焦虑和压力使身体状况恶化的典型例子。
耶鲁大学心理学家布鲁斯·麦克尤恩(Bruce McEwen)1993年在《内科医学档案》(Archives of Internal Medieine)上综述了关于应激与疾病关系的大量研究。他广泛描述了应激对疾病的影响:削弱免疫功能,使癌细胞加速转移;增加病毒感染风险;加速斑块形成,导致动脉硬化和血凝固,最后引发心肌梗塞;容易引发I型糖尿病,并加速Ⅱ型糖尿病的发展过程;导致哮喘发作恶化或激化。应激还会导致胃肠道溃疡,激化溃疡性结肠炎和炎性肠病的症状。大脑本身也容易受到持续性应激长期效果的影响,包括海马体受损、记忆力下降。麦克尤恩总结道:“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神经系统由于应激体验受到损害。”
风寒、感冒和疱疹等传染性疾病的研究为困扰情绪的医疗影响提供了特别有力的证据。我们一直处于病毒的环境,人体的免疫系统通常可以消灭病毒。如果情绪受到压力,人体的防御功能就会失效。直接测试免疫力的实验显示,应激和焦虑会削弱免疫力,不过大多数研究结果还未能证实免疫力的削弱程度是否具有临床意义,也就是说,免疫力是否被削弱到使疾病有机可乘的程度。因此,应激和焦虑与身体免疫力之间更明显的科学联系来自前瞻性研究,即对健康的人进行研究,提高他们的压力水平,结果发现受测者的免疫系统被削弱,并出现了疾病症状。
卡内基–梅隆大学心理学家谢尔登·科恩(Shelden Cohen)与英格兰谢尔菲德研究特殊类型感冒的专家团队共同进行的研究,为以上结论提供了最有力的科学证据。他们仔细评估了受测者在生活中感到的压力水平,然后系统地让他们暴露在感冒病毒的环境中。最后不是所有人都患上了感冒,健全的免疫系统可以(而且总是如此)抵抗感冒病毒。科恩发现,受测者感到的压力越大,他们患上感冒的概率就越大。压力较小的人群暴露在病毒环境中,只有27%的人患上感冒;压力较大的人群中则有47%的人患上感冒。这直接表明了压力本身可以削弱人体免疫系统。(这一科学研究使人们长期以来的观察或怀疑得到了证实,由于其严谨的科学性,此项研究被认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专家导读
过度和不当的焦虑是应激的直接表现,焦虑反复发作表明应激水平高,会削弱免疫功能,诱发多种疾病。
同样的道理,如果夫妇之间连续三个月每天都要经历不愉快的事情,比如吵架,他们就会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模式:在特别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后的3~4天,他们会患上感冒或上呼吸道感染。这个时间差正好是很多普通感冒病毒潜伏的时间,这说明他们在最忧虑和悲伤的时候,更加容易被病毒感染。
应激–感染模式同样也适用于疱疹病毒,唇疱疹和生殖器疱疹都是如此。一旦人体暴露在疱疹病毒环境里,病毒就会潜伏在体内,时不时发作出来。疱疹病毒的活跃度可以通过血液中病毒抗体的水平检测出来。研究人员通过检测发现,参加期末考试的医学院学生、独身的妇女,以及被迫照顾患有老年痴呆症家人的人,他们体内的疱疹病毒重新激活了。
焦虑的危害不仅在于降低免疫反应,其他研究发现,焦虑还会对心血管系统产生不良影响。慢性敌意和经常生气导致男性患心脏病的风险升至最大,焦虑和恐惧对女性的危害则更为致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对1 000名发作过一次心脏病的男性和女性进行研究,发现再次发作心脏病的女性,其特征是高水平的恐惧和焦虑。在很多情况下,恐惧会演变为后果严重的恐惧症:在第一次心脏病发之后,这些病人停止开车、辞掉工作或者避免外出。
高压力工作或生活容易导致焦虑,比如在照顾孩子和工作之间疲于奔命的单亲妈妈。心理压力和焦虑对身体的潜在危害可以在解剖学微粒水平上进行精确测量。比如,匹兹堡大学心理学家史蒂芬·曼纽克在实验室让30名受测者经历严峻、紧张的考验,同时检测他们的血液,发现血小板分泌出一种叫做三磷酸腺苷(ATP)的物质,三磷酸腺苷会引起血管变化,容易导致心脏病和中风。受测者在承受巨大压力时,他们的三磷酸腺苷水平急剧升高,心率和血压也同时上升。
因此,工作压力大的人——业绩要求高,却很难控制工作进程(比如公交车司机)——最容易出现健康问题。比如在一项针对569名结肠癌病人和对照组的研究中,那些自称在过去10年工作压力很大的人,与没有生活压力的人相比,其患上癌症的可能性是后者的5.5倍。
鉴于困扰情绪对医疗的广泛影响,用于直接遏制生理应激唤起的放松技巧在临床上得到应用,以此缓解众多慢性病症状,比如心血管病、某种类型的糖尿病、关节炎、哮喘、胃肠紊乱,以及慢性疼痛等。应激和情绪困扰会使疾病的症状恶化,反之,帮助病人放松,有效应对不安情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些症状。
抑郁的医疗代价
她被诊断为转移性乳腺癌,她原本以为几年前的手术很成功,没想到几年之后癌细胞卷土重来,甚至扩散了。她的医生不再谈论怎么治愈了,化疗充其量只能为她延续几个月的生命。理所当然,她非常抑郁,每次到肿瘤专家那里看病,总是忍不住流泪。而肿瘤专家每一次的反应都是让她立即离开。
除了肿瘤专家的冷漠所造成的伤害之外,医生无法处理病人持续的悲伤情绪是否会影响治疗效果?疾病发展为恶性肿瘤后,任何情绪都不太可能对疾病的发展产生明显的影响。女病人的抑郁情绪肯定给她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蒙上了更大的阴影,但忧郁是否会影响癌症的发展,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医学证据。暂且不谈癌症,有少数研究发现抑郁对很多其他疾病会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在疾病出现后会导致病情恶化。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患有重病的人如果有抑郁症,治疗抑郁也会对身体疾病产生一定的治疗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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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对人的健康不利,更不利于病人的康复。
治疗抑郁的一个棘手之处在于抑郁的症状(包括没有胃口和倦怠)容易被误认为是其他疾病的信号,如果医生没有受过精神病学方面的训练,尤其容易误诊。无法诊断抑郁意味着病人的抑郁不受关注,同时也得不到治疗,就像那位哭哭啼啼的乳腺癌患者一样,这会导致问题更加严重。抑郁得不到诊断和治疗,可能会增加患者死于重病的风险。
比如,在100位接受骨髓移植手术的病人当中,患有抑郁症的13位患者中有12位在手术后的第一年死亡,而在其余87位病人当中,有34位两年之后仍然在世。接受透析治疗的慢性肾衰竭病人中,被诊断为严重抑郁的人在两年之内死亡的概率最大。比起其他治疗信号,抑郁对死亡的预测作用更加准确。情绪与身体状况之间的联系不是发生在生物层面,而是和态度相关:抑郁病人相对来说难以遵守治疗的要求,比如按医生限定的食谱进食,因此他们的风险更大。
抑郁很可能还会加重心脏病。一项针对2 832名中年男女、长达12年的跟踪研究发现,常常感到绝望和无助的人死于心脏病的概率较大。大约3%最严重的抑郁人士,较之没有抑郁的人士,其心脏病死亡率是后者的4倍。
对于心脏病发作的幸存者,抑郁的风险尤其显著。一项关于蒙特利尔医院心脏病首次发作病人的研究发现,出院之后,抑郁病人在6个月内死亡的风险要大得多。抑郁最严重的1/8病人,其死亡率是患有类似疾病的其他人的5倍。抑郁的危害相当于左心室功能障碍或者有心脏病史造成的心脏病死亡风险。抑郁大大提高了心脏病再次发作的概率,原因可能在于抑郁影响了心率变化,增加了致命的心律不齐的风险。
还有研究发现,抑郁使髋骨骨折康复的难度加大。在一项对髋骨骨折老年妇女的研究中,几千名患者在入院时接受了精神病评估分析。在骨折程度相当的病人中,被评估为抑郁的病人平均住院时间比其他病人多8天,而且恢复行走的机会只有其他人的1/3。不过,如果抑郁病人在接受治疗的同时辅以心理方面的帮助,他们只需要较少的物理治疗就可以恢复行走,而且出院后3个月内再次入院的情况也较少。
同样的道理,在一项关于使用医疗服务最多的前10%病人的研究中,他们因为同时患有心脏病和糖尿病等多种疾病,病情非常严重,其中有1/6的人患有严重抑郁。这些病人接受抗抑郁的心理治疗后,有严重抑郁的人每年丧失正常能力的天数从79天减为51天,有轻微抑郁的病人每年丧失正常能力的天数从62天减到只有18天。
积极情绪的治疗作用
有越来越充分的证据表明,愤怒、焦虑和抑郁对医疗效果的负面作用非常明显。慢性愤怒和焦虑使人们更容易感染某些疾病。抑郁也许不会削弱人们对疾病的抵抗能力,但它会影响病人康复,加大死亡风险,情况严重的体弱病人尤其如此。
如果说慢性困扰情绪有很大的危害,那么与之相反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会产生积极的效果。这并不是说积极情绪有治病的效力,或者说大笑或快乐本身就可以治愈严重的疾病。积极情绪的好处看起来很微妙,不过根据对大量人群的研究数据,我们可以对影响病情的众多复杂变量进行梳理。
悲观的代价以及乐观的好处
悲观和抑郁一样,会对治疗产生不良后果,而乐观则会带来相应的好处。比如,对122名首次心脏病发的男性进行乐观或悲观程度的测试,8年之后,在25名最悲观的男性当中,有21人已经死亡;而在最乐观的25名男性当中,只有6人死亡。相对于医疗中的其他风险因素,比如首次心脏病发对心脏的危害程度、动脉阻塞、胆固醇水平或血压等,心理状态对病人存活的预测性更加准确。在另一项关于接受动脉搭桥手术病人的研究中,乐观者相对于悲观者康复更快,而且术中和术后医疗感染也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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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会对治疗产生不良影响,乐观和希望会对治疗带来好处。
希望类似于乐观,也具有某种治疗效果。不难理解,满怀希望的人更能够经受困难的处境,包括医疗困难。在对脊柱损伤病人的研究中发现,充满希望的人较之那些损伤程度相似但希望较小的人,其身体移动能力的恢复水平更高。希望对于脊柱损伤造成的瘫痪具有尤其显著的效果,因为这些病人通常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因意外导致瘫痪,从而影响病人的下半生。病人的情绪反应会直接影响病人身体康复和恢复社会交往的努力程度。
对于乐观或悲观影响健康的原因有很多种解释。有理论认为悲观导致抑郁,抑郁进而会削弱人体免疫系统对肿瘤和感染的抵抗力,但这种猜测目前还没有得到证实。也许原因还在于悲观者对自身的忽视,有研究发现,悲观者较之乐观者吸烟和喝酒更多,运动更少,而且总体来说对健康习惯不太在乎。还有一个有待证实的解释,即希望的心理机制本身对身体抵抗疾病产生了生物层面的作用。
朋友的帮助:人际关系的治疗作用
寂寞被列为危害健康的一种情绪,而亲密的情感联系是保护健康的因素之一。横跨20年、涉及人数超过37 000人的多项研究表明,社会孤立,即感到没有人可以分享自己的私密感受或进行亲密的接触,使个体患病或死亡的可能性增加了一倍。《科学》杂志1987年发表的一篇报告指出,社会孤立导致死亡的风险“与吸烟、高血压、高胆固醇、肥胖以及缺少运动等因素一样显著”。事实上,吸烟加大死亡风险的因素仅为1.6,而社会孤立的因素为2.0,高于吸烟导致的健康风险。
专家导读
寂寞孤立是危害健康的一种情绪,保持密切的情绪联系有助于人体健康。与人们切断联系以及无人可以求助的主观感觉会影响健康。
孤立对男性造成的危害大于对女性的危害。被孤立的男性,其死亡风险是有密切社会联系的男性的2~3倍;被孤立的女性,其死亡风险是社会联系更多的女性的1.5倍。孤立对两性影响存在差异的原因也许在于,女性的人际关系在情感方面往往比男性更加亲密,因此对女性而言,少量社会联系的慰藉作用要大于同样朋友很少的男性。
当然,孤独和孤立不是一回事。很多人过着独居的生活,或者朋友很少,但照样快乐和健康。影响健康的其实是与人们切断联系以及无人可以求助的主观感觉。这一发现表明,独自待在家里看电视,放弃泡酒吧和参加现代都市团体的社交习惯,将会导致孤立现象越来越严重,同时还意味着匿名戒酒会等自助团体的替代作用将会越来越大。
一项关于100名接受骨髓移植病人的研究,揭示了孤立的死亡风险以及亲密联系的疗效。在认为受到配偶、家庭或朋友强烈情感支持的病人中,有54%的人在移植手术两年后依然存活;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在表示没有情感支持的病人中,只有20%的人术后两年依然存活。与此相似的是,患有心脏病的老年人,如果有2~3人向他们提供情感支持,他们在病发一年之后的生存概率是没有支持的人的2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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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好的人际关系是缓解压力的关键。朝夕相处的人对一个人的健康至关重要。这个人际关系对你越重要,它对你健康的影响就越大。
瑞典1993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也许最能证明情感联系的潜在治疗作用。住在瑞典哥德堡市的所有出生于1933年的男性免费接受了身体检查,7年之后,研究者在当年接受体检的男性当中选出752名进行回访,发现其中有41人已经死亡。
在受测者中,最初表示遭受严重情绪压力的男性的死亡率是表示生活平静安逸的人的3倍。他们的情绪困扰源于严重的收入问题、对工作缺乏安全感或被迫失去工作、卷入官司或离婚。如果有人在体检之前一年内遇到过上述3种或以上的问题,这对受测者在其后7年间死亡的预测作用,要比高血压、血液甘油三酸酯浓度过高或血清胆固醇水平过高等医学指标更加显著。
然而,对于表示拥有可靠的亲密关系网的男性,比如有妻子和密友等,高应激水平与死亡率并无任何关联。他们可以向别人求助或和别人谈心,或者从别人那里得到安慰、帮助和建议,这些人际关系网保护他们在灾难重重的生活中免遭死亡威胁。
人际关系的质量和数量一样,也是缓解压力的关键。恶劣的人际关系损害健康。比如,夫妇吵架会对人体免疫系统产生负面影响。一项关于大学室友的研究发现,室友彼此越不喜欢对方,他们就越容易患风寒或感冒,看病的次数也越多。从事该项研究的俄亥俄大学心理学家约翰·卡乔波告诉我:“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与你朝夕相处的人,对你的健康至关重要。这段人际关系在你生活中越重要,它对你健康的影响程度就越大。”
情感支持的治疗作用
在《罗宾汉历险记》中,罗宾汉建议一位年轻的追随者:“把烦恼告诉我们,不要有任何顾虑。把话说畅快了,心情也就平静了。就像打开水闸那样一泻千里。”话糙理不糙,把压在心头的烦恼释放出来是一剂良药。南卫理公会大学心理学家詹姆斯·彭尼贝克为罗宾汉的建议提供了科学的佐证。他在一系列实验中让受测者把最令他们烦恼的想法说出来,结果发现这样做有益健康。他的方法再简单不过了,他让受测者连续5天或更长时间,每天用15~20分钟写下诸如“你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经历”之类的烦恼,或者当前挥之不去的忧虑。如果受测者希望保密,他们写的东西可以不让别人看。
专家导读
把最烦恼的想法说出来,有助于减轻压力,增进健康。交流是一种延长患者生命的新药。
这种内心剖白的效果非常惊人,受测者免疫功能加强了,随后6个月中去医院的次数明显减少,请假的天数减少,甚至肝脏酶功能也得到了增强。而且,从写作中反映出情绪最不安的人,其免疫功能得到了最大的改善。释放困扰情绪最“健康”的途径表现为一种特殊的模式,首先表达极度的悲伤、焦虑、愤怒——总之是写作主题引发的情绪,接下来用几天时间进行叙述,从创伤或痛苦当中寻找意义。
这个过程类似于人们在心理治疗中探索困扰的状态。事实上,彭尼贝克的发现可以解释其他研究的结论,即对进行手术或治疗的病人同时辅以心理治疗,最终的治疗效果要好于仅仅接受物理治疗的病人。
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对晚期转移性乳腺癌妇女的群体研究,也许最能证明情感支持的临床治疗效果。经过最初的治疗之后,比如动手术,女患者的癌细胞卷土重来,并扩散到身体其他部分。从临床上说,患者死于癌细胞扩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戴维·斯皮格尔博士的研究发现不仅让他本人感到意外,还震惊了医学界:每周与别人见面的晚期乳腺癌患者,其存活时间是那些独自面对疾病的患者的2倍。
所有女患者都接受了标准的医疗护理,唯一的差异在于其中一些患者参与群体活动,她们可以向理解并愿意倾听她们恐惧、痛苦和愤怒的人释放情绪。通常这是女患者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场合,因为她们周围的人害怕和患者谈论疾病,以及即将到来的死亡。参与群体活动的女患者平均可额外增加37个月的存活时间,而没有参与群体活动的患者,平均在19个月后死亡——这种延长生命的效果是任何药物或其他治疗手段所不能达到的。斯隆·凯特灵纪念医院是纽约市的一家癌症治疗中心,其首席精神科肿瘤专家杰米·霍兰告诉我:“每位癌症患者都应该参与这样的群体活动。”事实上,如果这是一种能够延长患者生命的新药,制药公司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生产出来。
将情绪智力引入医学
在尿常规检查发现尿血的那天,医生让我去作诊断检查,我被注射了一种放射性染料。我躺在手术台上,头顶有一台X光仪器对我肾脏和膀胱内染料的变化进行连续拍照。接受检查的时候有人陪伴着我。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医生,那几天正好在医院出诊,他提出在医院陪伴我。他坐在检查室,与此同时,X光仪器沿着自动轨道,不断地变换拍照角度,发出呼呼、滴答的响声。然后又是旋转,呼呼、滴答。
检查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一位肾脏专家冲进房间,快速地自我介绍,然后离开去扫描X光。他没有回来告诉我检查结果。
我和朋友离开检查室,正好遇到了那位肾脏专家。我被检查搞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本来在脑海中萦绕了一个上午的问题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幸好陪伴我的医生朋友帮我问道:“医生,我朋友的父亲死于膀胱癌。他很想知道X光有没有显示癌症的迹象。”
那位肾脏专家一边赶去另一个诊室一边简短地回答:“未见异常。”
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却无法问出口,这种情况每天在世界各地的医院和诊所发生几千次。一项关于候诊病人的研究发现,平均每位病人有3个或更多的问题准备询问医生,但在进入诊室后,他们平均只问了一个半问题。这一发现是当今医疗服务无法满足病人情绪需要的众多表现之一。病人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决,就会助长不确定性和恐惧感,甚至产生灾难性后果,病人不得不战战兢兢地与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医疗体制打交道。
专家导读
病人会产生非常孤独和无助的感觉。医学应当扩展对健康的认识,把疾病的情绪状况包括进去。建立“以人际关系为中心的医疗服务”,医学教育应该把情绪智力的一些基本方法包括进来,特别是自我意识、同理心和倾听的艺术,这将有利于医患关系的改善。
医学应当扩展对健康的认识,把病人在患病期的情绪状况也包括进去,可以从以下几种途径入手。其一,病人应当定期获得全面的信息,这对病人自身的医疗决策至关重要。现在有些服务机构向有需要的人提供最先进的医学文献查询服务,病人可以从中了解自身的疾病,与医生的地位更加平等,并可以在充分了解病情的基础上与医生进行共同决策。其二,推广有关项目,辅导病人在几分钟之内有效询问医生,这样,如果病人在候诊室准备了三个问题要问医生,他们在离开诊室时就能得到三个答案。
病人面对手术或痛苦的创伤性检查时,往往会很焦虑,这个时候也是情绪调节介入的最好时机。一些医院为病人提供术前指导,帮助病人减轻恐惧,应对不适情绪。比如,向病人传授放松情绪的技巧,在手术前悉心回答病人的问题,在手术前几天明确告诉病人术后康复期可能遇到的情况。这样做的结果是,病人术后康复的时间平均缩短了2~3天。
住院病人常常会产生非常孤独和无助的感觉。有些医院开始设计新型病房,允许家庭成员与病人住在一起,方便家人照顾病人,为病人做饭等,使病人有家的感觉。
放松训练可以帮助病人应对疾病带来的不适,同时缓解可能激发或加剧病症的情绪。马萨诸塞大学医疗中心乔恩·卡巴金减压诊所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减压诊所为病人提供为期10周的觉知和瑜伽课程,课程的重点是在情绪波动时提高觉知能力,同时训练深度放松的日常技巧。医院还为课程制作了指导录像带,供病人观看,对卧床不起的病人来说,这是比肥皂剧好得多的精神食粮。
迪恩·奥尼什(Dean Ornish)博士发起的治疗心脏病创新项目,其核心也是放松和瑜伽,同时还包括低脂饮食。参与项目一年之后,本来心脏病严重到需要实施冠状动脉搭桥手术的病人有效遏制了动脉堵塞斑块的形成。奥尼什告诉我,放松训练是该项目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和卡巴金的项目一样,奥尼什的项目利用了赫伯特·班森(Herbert Benson)博士称之为“放松回应”的理论,放松的生理机制与引发众多疾病的应激唤起正好相反。
最后,如果富有同理心的医生或护士与病人情绪协调一致,注意聆听病人的话,并得到病人的信服,也会产生额外的治疗作用。也就是说,鼓励“以人际关系为中心的医疗服务”,认识到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因素。如果医学教育把情绪智力的一些基本方法包括进来,特别是自我意识、同理心和倾听的艺术,那么医患关系就会更加和谐。
关怀的医学
以上所说的步骤只是一个开始。医学要扩大视野范围,重视情绪的作用,必须重视科学发现带来的两大启示。
1. 帮助人们更好地调节不安情绪,比如愤怒、焦虑、抑郁、悲观和孤独等,这是预防疾病的一种形式。有研究数据表明,如果人们长期保持负面情绪,受到的危害相当于吸烟,因此,帮助人们有效应对负面情绪,潜在的医疗作用很可能和瘾君子戒烟一样显著。能够产生广泛的公共健康效果的其中一个方法是向儿童传授最基本的情绪智力技能,使其成为一生的习惯。另一种有效的预防措施是向年届退休的人传授情绪管理的技巧,情绪健康与否是老年人迅速滑向衰老或保持旺盛生机的一个决定因素。第三个目标群体则是所谓的高危人群——穷人、单亲职业妈妈、高犯罪率地区的居民等。这些人群时时刻刻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因此协助他们处理困扰情绪会产生更好的医疗效果。
2. 如果病人的心理需求与其医疗需求协调一致,他们将会受益匪浅。医生或护士安慰烦恼的病人是一种人道关怀的举动,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当今医学界的实践常常会错失情感关怀的良机,情感关怀是医学的盲点。尽管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关注病人的情绪需要有助于治疗,同时有很多证据表明大脑的情绪中枢与人体免疫系统相互关联,但很多医生仍然对病人情绪会影响医疗效果感到怀疑,认为这些证据无足轻重,或者只是“花边”逸事,甚至更加糟糕,认为这是少数自我吹嘘之徒的夸大之词。
尽管越来越多的病人在寻求更注重人道关怀的医疗服务,但情况却越来越严峻了。当然,依然有很多乐于奉献的护士和医生为病人提供悉心体贴的照顾,但是医学的风气改变了,医学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人道关怀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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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发现的启示:帮助人们更好地调节不安情绪是预防疾病的一种方法;如果病人的心理需求与其医疗需求协调一致,他们将会受益匪浅;关怀是医学伦理的要求。
另一方面,人道医学还包含某种商业价值。前面提到的研究表明,缓解病人的情绪困扰可以节省医疗费用,尤其是在预防或延迟疾病发生、帮助病人迅速康复方面。在纽约西奈山医学院以及西北大学关于髋骨骨折老年病人的研究中,在普通的矫形治疗之外还接受抗抑郁治疗的病人,他们的出院时间平均提早了两天,大约有100位病人总共节省了97 361美元的医疗费用。
人道关怀还有助于提高病人对医生和治疗的满意度。在新兴的医疗市场,病人通常有权选择不同的健康计划,病人的满意度无疑是他们个人选择的重要决定因素——不愉快的经历会让病人选择到其他医院就医,而愉快的经历则可以留住病人。
最后,关怀还是医学伦理的要求。《美国医学协会期刊》的一篇社论针对抑郁导致心脏病人死亡率提高4倍的报道发表评论:“抑郁和社会孤立等心理因素使冠状动脉心脏病患者面临最大的死亡风险,这很清晰地揭示了不对这些情绪因素进行治疗是不符合医学伦理的。”
从关于情绪和健康的研究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如果忽略病人抵抗慢性或严重疾病时的心理感受,这种治疗是不够的。医学应当更好地利用情绪和健康的关系。现在的例外情况也许会(而且应该会)成为主流,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更注重人道关怀的治疗,至少医学会更有人道精神。对某些人来说,这还可以加速康复过程。正如一位病人在给主治医生的公开信里说的那样:“同情心不仅仅是握着病人的手。它是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