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关山孤月 (11)
[37]中国古代称匈奴、鲜卑、羌、铁勒、柔然、突厥、回鹘等游牧民族首都为牙帐。《周书·突厥》:“可汗恒处于都斤山,牙帐东开,盖敬日之所出也。”回鹘牙帐城位于蒙古国鄂尔浑河谷,中文文献音译成“哈拉巴勒嘎斯”,意为“黑虎城”,建造于唐玄宗天宝十年(751年),汉式建筑,是著名回鹘古道的转拆点及漠北政治文化中心。
[38]迄今甘肃武威仍然称闯下大祸为“天宝大祸”。“天宝大祸”即指安史之乱后吐蕃攻克凉州(武威)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大清洗。历经千余年,武威人仍记忆犹深,足见当年创伤之深。
[39]尧舜时代,舜曾“窜三苗于三危”,开流放之先例,三危即敦煌标志性山脉三危山。后世历代王朝亦多以敦煌为流放之地,譬如当年东逃的行军司马宋衡便是因为贪赃而贬到沙州为官。三苗又名“苗民”“有苗”,传说时期的南方氏族部落,是以蚩尤为君的九黎部落后裔,居长江中游以南一带,数为乱,后为舜所征服。但舜也因为南征三苗而死,连尸骨也未运还。禹即位后,乘天灾人祸再次征伐三苗,大败苗师,三苗从此衰微。
[40]平头屋:通常墙头用土壑垒成,上架木椽,再铺上芨芨草或苇子编成的草席,上面用泥抹平,四周边沿稍高,留一口出水。因房顶覆盖的是草席和泥,此种结构房屋只能建造于干旱少雨之地。今甘肃、新疆等地仍可见到不少平头屋。
[41]徐州:今江苏徐州。唐时置武宁节度使,治徐州。
[42]崔群:字敦诗,贞元八年(792年)进士,年仅十九岁,与韩愈为友,贞元十年(794年)中贤良方正科。历官秘书省校书郎、右补阙、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等。元和十二年七月,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群出自著名的清河崔氏。清河崔氏在春秋时是齐国公卿之一,至西汉时居住在清河郡(今河北清河),东汉以后成为山东望族。西晋时讲究士族门第,崔氏被列为一等大姓“崔卢王谢”之首。北魏时,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为四大族,依然是士族最高门第。唐初官员修订《氏族志》,列崔氏为第一。唐太宗大怒道:“崔氏早已衰微,既无显官,又无人才,凭什么列为第一?难道我李氏贵为天子,还比不上崔氏吗?”下令改以李氏第一,皇后氏族长孙氏第二,崔氏列第三。虽然李皇竭力打压,崔氏仍然风光显赫,有23人做过宰相,崔群即为其一。
[43]白州:今属广西。
[44]据敦煌文书,敦煌僧人户籍都在原来家里,即所谓“僧挂俗籍”或“僧俗混籍”。有学者认为僧人世俗化是因为敦煌男性太少、女性太多(原因同敦煌一夫多妻制),因而这一地区僧人不能享受特权,要承担徭役赋税,甚至要服兵役。
[45]神龙元年(705年),唐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革命”(事见同系列小说《璇玑图》),迫使女皇帝武则天禅让给太子李显。李显复位为唐中宗。唐中宗上台之后,为庆祝唐朝复辟,令“诸州置寺、观一所,以‘中兴’为名”。此后有大臣认为唐中宗再次继位是“母成子业,周赞唐兴”,在形式上并非中兴,提议将中兴寺改为龙兴寺。敦煌为沙州州治,因此而建有龙兴寺、龙兴观各一所。
[46]东汉汉明帝刘庄曾梦见金人往西而去,大臣认为即是骠骑将军霍去病征伐匈奴时所获祭天金人。由于祭天金人已在西汉覆灭时失踪,汉明帝便派郎中蔡愔和秦景西往印度求取佛像。蔡愔、秦景沿张骞所开丝绸之路西行,在大月氏(今阿富汗一带)遇到印度僧人摄摩腾、竺法兰,便邀请二僧前往中国。永平十年(67年),蔡愔一行回到洛阳,随身还带着白马,上面驼着佛像和佛经。印度僧人被安置在洛阳东门外的鸿胪寺(专门招待外国使节的宾馆),专门翻译佛经,据说现存《四十二章经》即为其译本,这也是中国最早的佛经翻译。次年,汉明帝下令在鸿胪寺旧地建佛寺,为了纪念白马驮经之劳,以“白马”为名,这就是白马寺的来历。白马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建立的第一座寺院,有“中国第一古刹”之称,亦是中国第一座官寺。中国佛教宗派繁多,寺庙林立,但都公认白马寺为佛教“祖庭”和“释源”。正是在汉明帝的首肯下,佛教得以在中国传播。相比于后来唐朝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白马驮经到中国的故事早了600年之久。而后来《西游记》中唐僧的坐骑白龙马,应该就是由“白马驮经”的故事化出。
[47]都僧统司:又称都教授司,简称都司,河西佛教事务行政机构,高居于各寺之上,集教权、行政权、财权于一身。因“河西风俗,人皆臻敬空王”,在河西有崇高地位和巨大影响,甚至可以干预地方行政、司法等事务。前面所提及的寺户即不专属于某座寺院,而是受都僧统司管辖。为了统辖庞大的教团和产业,都僧统司设有各种办事衙门,大致有:系司、行像司、方等道场司、经司、灯司、功司、功德司、堂斋司、修造司、招提司,仓司、西仓司、常住仓司、功廨司、羊司、佛帐所、常住处、音声等。各机构都有相应僧官主持,分管物资分配、寺刹营造、钱财出纳等。
[48]古时天子出行,必先止行人、清道路,称为“跸(bì)”。后天子出行,途中暂住,称为“驻跸”。
[49]唐代自武则天后,佛教日益兴盛,全国寺庙林立。规模上,大寺通常有四五六百间房,中寺有二三百间房,就连小寺也有几十间、上百多间房。寺庙其他资产,如店铺、田产、奴户等另计,且无须交纳赋税。足见佛教财力雄厚,已对国家经济构成了威胁,此即后来唐武宗灭佛根源。
[50]都僧统司设都僧统(又称都教授、教授)一员,总领僧务。下设都僧录、僧录、都僧政、僧政、法律、都判官、判官等僧官,虽是僧人,却与官吏无异,为敦煌僧人世俗化的又一体现。洪辩是首任都僧统,其职衔全称为“河西都僧统兼摄沙州僧政法律”,类似唐河西节度使兼领沙州刺史,表明洪辩对整个河西寺务都有管辖权。
[51]朝霞冠:此冠用红艳之色的霞毡制作,色彩与朝霞相似,有霞光万道、蒸蒸日上的气势,取吉祥之意,名“朝霞冠”,曾是吐蕃进贡大唐朝的特产之一。除赞普外,臣相、武卫和侍从也戴朝霞冠。
[52]敦煌因崇佛之故,一直流行火葬,死者以火焚烧,收骨葬之,上起浮图(高塔)。
第二章 龙兴景云
敦煌素为各民族杂居之地,亦是各种宗教麋集之地,除儒、释、道之外,景教、袄教、摩尼教和地方的杂迷信都十分流行,敦煌由此被称为『善国神乡』,各种宗教活动频繁而隆重。如粟特人多信奉袄教,在城外建有巨大的袄祠,时常举办赛袄。摩尼教在河西相对小众,在敦煌城中也设有一座简易礼忏堂,为本地摩尼法众提供共居精修善业之所。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唐 王昌龄 《从军行》四首
杜湛新逢父丧,却骤然出刀制住了赞普赤祖德赞,事出突然,众人尽皆惊愕怔住。隔了片刻,东道节度使尚绮心儿最先嚷道:“反了,反了!杜湛,你好大胆子,还不快些放开赞普!”一边说着,一边拔出剑来,指向杜湛。他虽然年纪已大,到底还是武将,反应比常人要敏捷得多。
杜湛冷冷道:“东帅可是要跟我比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吗?我本无伤害赞普之意,只是有几句话要说。可若要逼我出手,那么害死赞普的人可就是东帅你了。退开,你们都退开!”
僧录谈迅道:“杜公子,令尊才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你便在他身侧公然挟持赞普,可是对死者大大的不敬。”杜湛道:“家父生前常常叹息未能为敦煌百姓谋取更多福祉,以至怅恨无穷,我正是要当着他老人家的遗体,完成他的心愿。赞普,我不是有意要得罪你,若非如此,你只会拿我当小孩子,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赤祖德赞体弱多病,自即位以来,只知尊崇佛教、潜心佛法,于军国大事一概不理,连所任命的两位执政宰相都是僧人,乍逢惊变,无法及时应对,一时说不出话来。
宰相贝吉云丹虽是出家人,却因执掌吐蕃大权多年,平和的性子中自有一股刚毅。他听出杜湛弦外有音,忙挥手命闻声进来的卫队长属庐列扎等人退出,亲自掩了房门,又斥命东道节度使尚绮心儿收起兵器,这才温言道:“杜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杜湛道:“我要赞普答应我,宽赋税,轻徭役,免征伐,并允准河西汉人自治。”
众人不由得再度呆住。张议潮失声道:“杜公子冒死挟持赞普,就是为这个?”杜湛道:“不然还能为什么?这正是家父的心愿!”
张议潮又好气又好笑,道:“杜公子,你年纪还小,小孩子懂什么!不要再胡闹了,快些放开赞普,好好谢罪!”杜湛一向对待长辈彬彬有礼,这次却极是执拗,摇头道:“张使君虽是部落长,我却不是你属下,你无权管我。”
贝吉云丹忙道:“杜公子的要求,本相都听明白了。令尊在沙州都督任上时,赞普已经减免了沙州一半赋税,并如令尊所请,发还了民间农耕铁器,这就是‘宽赋税,轻徭役’。‘免征伐’一事,赞普自即位以来,积极倡兴佛事,主动与大唐息战,两国边境安宁,再无战火。至于‘自治’,数年前,赞普特别下令在敦煌增设汉人部落及粟特部落,由汉人和粟特人各自担任部落长,其中的一位——张使君目下就站在房中。所以事实上,张公子的要求赞普早已经做到了。”杜湛道:“不,你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石雄忽上前两步,低声道:“小郎君,我有要紧话对你说。”杜湛道:“石叔叔,目下情势紧急,不大方便……”一言未毕,便被石雄按中腰间,手上力道微松,手臂已被反拧到背后,匕首也随即被夺下。他对石雄完全没有防备,竟在闪电之间被对方制住,愕然不已,道:“石叔叔你……你……”石雄道:“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
张议潮已抢上前将赤祖德赞拉开,问道:“赞普有没有受伤?”赤祖德赞只抚摸脖颈疼处,一时不能言语。
东道节度使尚绮心儿打开房门,召进王室卫队长属庐列扎,命他带人将杜湛拿下。又上前禀报道:“杜湛胆敢持刀挟持赞普,触犯赞普的尊贵身体,罪同谋逆,应处以分尸极刑。请赞普准许臣将他押到沙州府署门前,公开处死,以儆效尤。”
张议潮忙道:“杜公子伤痛父亲之死,一时神志不清,才做了蠢事,罪不该死。”尚绮心儿冷笑道:“神志不清怎么还能说出自治那番话?”张议潮道:“杜公子还只是个孩子,他随口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当不得真。”尚绮心儿冷笑道:“孩子才会说真话。”又躬身请命道:“赞普,杜湛妄谈汉人自治,罪不可赦,必须立即以极刑处死,才能杀一儆百,压服河西汉人。”
赤祖德赞惊魂未定,甚至还来不及愤怒。他素将国事委托给贝吉云丹,便转头去看僧相。贝吉云丹一时沉吟不决。
张议潮正要再上前求情,都僧统洪辩朝他摇了摇头,向僧录谈迅打了个手势。谈迅是洪辩弟子,亦是汉人,俗姓李,忙上前道:“杜湛亵渎赞普身体,犯下大罪,确实该重罚。只是赞普如此尊崇杜公,亲自到僧房为他念经超度,龙兴寺上下无不亲眼所见。若是转瞬杀了杜公唯一在世的亲人,朝夕反复,怕会惹人非议。”
这番话入情入理,赤祖德赞当即点头称是,道:“嗯,李僧录顾虑得有道理。”
尚绮心儿知道耳朵根子软是赤祖德赞最大的毛病,忙道:“赞普心怀慈悲,却不知道河西人心诡异,难以归化,必须施以威慑手段。汉人总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杜湛是第一任沙州都督之子,地位不同一般,正好可以拿他开刀。”
谈迅道:“东帅此言差矣。我佛以普度众生、救苦救难为己任,世间绝无不可度之人,河西亦绝无难归化之人,不过我佛慈悲为怀,不该靠威慑,而是靠感化。遥想当年,吐蕃国内巫教横行,连赞普想要亲近佛法,都得使用婉转迂回之计。然而佛法光辉,最终还是普照了芸芸众生,才有今日国教炽盛之局面。”
他一番言语洋洋洒洒,似是与眼前杜湛挟持赞普一事无干,实是述说佛法在吐蕃弘扬的艰难历史。吐蕃原本信奉苯教[1]。佛教进入藏地,得益于吐蕃开国君主松赞干布的两名妃子——一是元妃尺尊公主,她来自佛教之国尼泊尔,携带佛像入藏,修建了多间佛寺,其中以大昭寺最为著名;二是次妃大唐文成公主。她嫁入吐蕃时,亦以释迦牟尼像、三百六十卷经书作为嫁妆。松赞干布为迎娶文成公主,在逻些西北红山上修建了布达拉宫,“布达拉”在梵语中即为“佛教圣地”之意。之后,佛教始在藏地流行,人们尊奉她两位为佛法引入立下大功的公主为度母[2]。
松赞干布临死前,在铜牌上刻下神秘预言,称赞普之位下传五代,名字中出现“赤”和“德”者时,佛教将会兴盛,吐蕃将会成为佛门世界。赤德祖赞即位后,在故大相禄东赞[3]密室中看到这块铜牌,认为将应验到自己身上,开始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派遣大臣分赴印度和大唐五台山学习佛法,并大力提拔崇佛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