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首诗因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为广大纳兰迷们熟知，是容若的代表作之一。

容若一个人跑去吹风，“谁念西风独自凉”，“西风”就是秋风，有一首歌唱道：“一个人吹风只有酸楚，两个人吹风不再孤单无助。”还有人说，两个人吹风时叫“秋高气爽”，一个人吹风时就叫“西风独自凉”。秋风还是同样的秋风，只是吹风的人心境不一样，感觉也就不一样了。秦观词《减字木兰花》有云：“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其实，问还是有人问的，只不过，那个人暂时没有到来罢了。

接下来“萧萧黄叶闭疏窗”，这又是一景。北方的秋天，阳光明亮，还有一种特殊的金属光泽。但树叶却在这过于明亮的阳光中变成金子一样的颜色，随着风落下。疏窗紧闭，窗外再有几棵落着黄叶的树，简直凄美到极致。

“沉思往事立残阳”一句出自五代李珣的《浣溪沙》：“暗思往事立残阳。”纳兰容若易“暗”为“沉”字，无论意境上还是音韵上，都开阔悲凉了许多。一个人，一道斜阳。在北方经历过秋天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凄凉。就是心里没有愁绪的人，看了也不免心有戚戚焉。

“被酒莫惊春睡重”，使我们想起李清照那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来。那时候，她经常喝醉，睡得很沉，一直睡到晌午。起来还问丫鬟，外面花落了多少，是绿叶多，还是红花多？可是，这一切，都随着赵明诚的死去成为了美好的记忆。独自站在西风里的李清照只能面对斜阳回忆那些美好的过往了。

“赌书消得泼茶香”是写李清照与赵明诚的闺房雅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记录了她和丈夫的一些夫妻生活片段，其中就有“赌书泼茶”。李清照常与丈夫赵明诚比赛看谁的记性好，随便说一句话，看谁能记住是载于某书某卷某页某行，胜者饮茶。李清照赢的时候多，得意得不行，笑得前仰后合的，把手中的茶都晃洒了，泼湿了衣裳，弄得最后谁也喝不成茶。

我个人不认为这赌书泼茶是真实发生在容若和卢氏之间的趣事。李清照才高八斗，夫君赵明诚自然斗不过她，输多赢少，易安虽然心高气傲，但在老公面前还是一副小女子的淘气可爱的模样，一时得意得乐不可支，是一种可爱，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卢氏通不通文墨，不好说，但从她未留下只字片语可知，绝非有能和容若赌书赌到赢的才华。所以，这句只能是虚写，是容若虚构出来的夫妻趣事，是说，夫妻间曾有过一起读书的趣事。

其实，容若未必哪首词都是要有实指的，这首词，我们未尝不可以看作是容若“虚构”的一个桥段。这在写词者，本来是经常有的事，一定要对号入座，大可不必。

每一份平平凡凡的快乐都是弥足珍重、来之不易的，你若当它只是寻常，失去时便只有后悔不迭。亲人、爱侣、晚风、秋月，这一切一切的寻常，又有几人能够承受失去之痛呢？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岂是寻常？故黄天骥评价此词说：“这词写一个孤独的人对往事的思念。今天的孤独，使他分外珍视过去的幸福。而过去，又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旦失去了幸福，就感到十分懊恼。下半阙，在平淡中见沉重，深刻而又婉曲地表达出孤独的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