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三年一路,风霜雨雪,布满荆棘,我踽踽独行,无人搀扶,无人可依。而让我顶着风雪,踏过荆棘,跋涉千里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
那晚所有参加婚礼的客人都被安排入住一晚。
夜里我开始发高烧,身为靳家少奶奶头号闺蜜的好处就是,可以得到私人医生的诊治。那一夜,除了身体持续发热,我的脑子却特别清醒。
我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苏荷斜躺在床上,托着脸打量了我半天,说:“你能消停会儿不?你这一晚上怎么就这么坐立难安啊。”
我瞥了她一眼,糟心道:“我要散热。”然后继续走来走去。
其实我这么坐立难安是因为担心程靖夕。我这么身强力健的人都发烧了,他今天都差点被雪埋掉,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报道说他的身体已经痊愈,可难保不会留什么后遗症,如果他还发烧的话,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越想越心急,越心急走得越快,走得越快步子就越乱。
“哎哟。”终于,我不负众望地摔了个大马哈。
我趴在羊毛毯铺设的地面,抬起头看见苏荷并没有过去来扶我的意思,索性学她的样子,托着腮,装作无意提道:“我今天看见程靖夕了。”
苏荷挑眉,兴致勃勃道:“这就是你坐立难安的理由?”
我啐她一声,同她打马虎眼:“你结婚会请他,还真叫我意外,我记得你从前说过要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眨眨眼,坐直身子,认真地想了想道:“怎么说呢,你一言不发地消失后,我就把他当你的遗孀看待了。况且他如今身体的状况,我还是很同情他的,也就不和他计较过去了。他现在和靳褚佑关系也不错,哦,对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话比以前更少了,人也就变得可爱多了。”
我在她话里得到想要的信息,趁机问:“他和靳褚佑关系好?好到哪种程度?”
苏荷说:“废话,他能醒来就是靠靳褚佑帮的忙,你说关系好不好?”
我摸摸鼻子,心上的石头放下了大半,顿时觉着神清气爽,遂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刚闭上眼,苏荷突然凑近我,说:“小慈,你走后,为了找你,我曾看过医院的监控录像,在程靖夕手术前一天,你在走廊上接了一个电话,录像上虽然看不清你的表情,可我知道你当时很害怕很恐惧。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你的离开,是不是和那通电话有关?”
那通电话……
那个噩梦般的声音……宋宋……
我的呼吸渐渐乱起来,半晌没有动静。
“喂,小慈,你睡着了?”
苏荷伸手晃了晃我的胳膊,我用力拍掉她的手,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没好气地说:“是啊,你别吵我睡觉。还有啊,今天是你新婚之夜,你该回哪就回哪去,别在我这里耗着。”
大概是之前太折腾了,被子一拉过头顶,我的眼皮就沉重地抬不起来,一觉无梦,睡到天大亮。
可一睁眼我就傻了,因为我发现我身边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荷。她居然跟我睡了一夜?
我连踢带踹地叫醒她:“你到底有没有搞错,竟跟我睡了一宿?到底是我和你结婚,还是你和靳褚佑结婚啊?”
她揉着眼睛,斜睨着我:“别一大早吵吵嚷嚷的。”然后,抱着薄毯打了个哈欠走了出去,留下我坐在床上噎了半天。
那一整个上午,我都不敢直视靳褚佑的眼睛,打心里觉得对不住他,毕竟男人一生中最难得的,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新婚之夜了。被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夺走了,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好在那天吃过中饭,本想再跟我多赖着几天叙旧的苏荷就被靳褚佑连哄带骗地绑上车度蜜月去了。我松了口气,和阮文毓准备离开卢圩山。
这次回来,是借着苏荷婚礼的机会,让我有留在福川的理由。
上了车后,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阮文毓忽然靠近,我反射性往后弹跳起来,后脑勺撞在车顶,痛得我惊呼出声。
我捂着后脑勺冲他吼道:“你干吗?”
他一脸无辜:“替你系安全带啊。”又勾起嘴角,露出一贯的坏笑,“你反应这么大,别总把人往坏处想,我像那种随便占姑娘便宜的人吗?”
我很想反驳他,阮文毓不笑还好,他一笑就特别像港剧里那种带点痞气和坏心眼的大男孩。但这件事上毕竟是我理亏,人家的好心被我当成了驴肝肺,我的气势瞬间下去了大半,扭捏地系着安全带:“我自己会系,不用劳烦您。”
他轻笑了声,正过身去开车,还很有情调的打开音响,第一个旋律飘出来时,我的心口不由一阵微颤,像有根断掉的弦轻轻弹在上面,微微的疼。
是《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在墨尔本Star农场度过的那几日,我和程靖夕每天都会抽出时间,一人捧一本书,肩靠着肩在书房中度过。
他会点一炉檀,烹一壶新茶,再放一首爱尔兰民谣《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我第一次听,就被它惊艳到了。程靖夕搂着我的肩膀同我科普,它还有个很好听的中国名字,叫做《柳园里》。翻译的歌词大致是:斯遇佳人,仙苑重深。玉人雪趾,往渡穿林。瞩我适爱,如叶逢春。我愚且顽,负此明言。斯水之畔,与彼曾伫。比肩之处,玉手曾拂。嘱我适世,如荇随堰。惜我愚顽,唯余泣叹!
即使隔了这么久,如今想起,记忆中的他都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抬头,就能亲吻到他温热的脸。
我真想他啊。思念如洪流,将我淹没,让我窒息。
可如今,唯余泣叹。
“你怎么哭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慌忙抬手抹去不断落下的泪,瘪着嘴对皱眉看我的阮文毓扯出个苦笑:“歌太好听了,有点感动。”
他眯着眼审视了我几秒,我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却不想他什么都没有说,随手扯了张纸巾递给我,然后转过头专心开车。
阮文毓不多管闲事的优点让我十分欣慰,这也是我会选择他的理由。
这次回福川,我们住的是临海的单身公寓楼。梨园的房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人高价收购,买主直接找的房主,也是阮文毓的父亲。至今阮文毓跟我说起时,都难掩对他父亲的鄙视以及失去梨园的痛心:“那是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啊,尤其是那株红梅,我敢说,整个福川都难找到那么纯的品质。我爸就是个俗人,怎能那么容易就被钱折了腰呢。”
其实在这点上,我不大赞同阮文毓。首先,房产证是他父亲的,老人家爱怎么处理也跟他没啥关系吧。其次,他们这类搞艺术的,都有点把自己看得太脱俗,好像你跟他说钱就是侮辱了他的人格和灵魂似的。
诚然,我也是个搞艺术的,但我要比他在乎钱多了。从前在宁姚,我就闲不住,和当地人学摆摊,赚游客的钱。虽然挣得不算多,但应付我和阮文毓两人的生活开销还是绰绰有余的。我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坐在院子里数钱,阮文毓就站在一旁拿眼斜我,说我自找罪受,他阮公子有的是这些身外之物,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女人来养活他。
我掏掏耳朵,难得不和他吵,他哪里晓得我只是不想再欠他更多。
回福川后,我就在附近花店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我每个周末都会坐很久的车去看老宋,和他说说话。苏荷的环球蜜月旅还未结束,最近刚走完东南亚,打算一路向南直奔澳洲。在伊犁拍戏的兰西在得知我回福川的消息后,匆匆赶回来见了我一面,隔日又赶回片场,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确认我有没有再玩失踪。阮文毓在结束一段旅行游记,时间比较自由,自然就承担起接送我以及做饭的工作。有时候我在家捣鼓花盆时,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一手拿铲一手捧着本食谱,他身上穿着碎花围裙特别滑稽。我恍惚觉得那就是程靖夕,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抬起头对我说:“那个圆圆的小姑娘,她说我做的馒头很好吃。”
程靖夕还是会出现在我每一个梦里,或许是因为之前见到他的缘故。有时候我觉得或许和他就这样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可我只要一想象到余生漫长的年岁里没有他,我的心里就一阵慌,难受得像要死去。
我是个俗人,怕死,更怕失去他。
漫长的冬季过去,花店负责送货的小哥辞职回乡结婚,花店一时找不到人顶替他的工作,老板暂时将外送的工作交给了我。
第一单外送生意是送一盒香水百合去跨海大桥对面的写字楼,我骑着店里配备的电动车上了跨海大桥不久,就深深感觉到我国日益严重的交通问题。就我这身轻敏捷的小绵羊,也只能以龟速慢慢前行。
骑到桥中央,我就发现如此堵车的原因了。前方被车辆和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望去,跨海大桥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想不开,要寻死的人。
我一向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尤其是遇上这种事。老宋虽然乐于助人,但他对于我的教育一向是:莫管闲事,莫说闲话。
我骑着车子准备穿过人群,不经意扫了一眼那人,我猛然按住了手刹,震惊地瞪大了眼,喊道:“秦叔叔?!”
那半个身子都跨出大桥之外的中年男人,正是老宋从前的秘书,秦叔叔。
我连忙把车停到一边,挤了进去,焦急地冲他喊:“秦叔叔,你快下来!”
神情恍惚的秦叔叔注意到我,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哭了起来:“小慈……”
旁边有人说:“你们认识啊,还不快劝他下来,都站在上面半个小时了,现在是交通高峰期,警车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到,别真搞出人命了。”
我一听就急了,往前走了几步,劝说道:“秦叔叔,有什么话下来说,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他的肩膀抖得厉害,拼命摇头:“你帮不上忙的。宋总去世后,你就是孤单一人,那些股东都欺负你一个孤女,将公司卖了,什么都没给你留。你连自己都顾不上,怎么能帮得了我?”
我问他:“是不是跟钱有关?”
他没有搭话,但是突然拨高的哭声已经回答了我。
我趁着这个机会,又往栏杆处靠近了一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爸爸还留了些钱给我,我自己这些年也存了不少,你先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慈你别骗我,宋总有没有留东西给你,我再清楚不过了。你没有外债缠身就不错了,怎么还有多余的钱帮我。况且这个数目,也不是你帮得了的。反正我要是被程靖夕告上法庭,也是要吃牢饭的,不如一死了之,他总不会去逼我孩子替我还债吧。不,他那么冷血,我跪着求他都没有用,他一定会去逼我儿子还债的。”他越说越激动,腿不觉动了一动,这一动就要命了,或许是站得太久,他的腿已经站麻了,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力地朝下方摔去。
众人的惊呼声中,离他最近的我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扑,抓住了他的胳膊。
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上来帮忙,手忙脚乱地将秦叔叔拉了上来。
他瘫软地靠在地上,满脸汗水,唇色发白,还未从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我捂着右臂缓了一会,见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忍住剧痛对他说:“怎么样,刚才那一瞬间,不想再寻死了吧。”
刚才那一瞬间,与其说是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不如说是他抓住了我将将伸出去的手,那是人求生的本能,秦叔叔用尽全力拉住我的胳膊时,我清楚地感觉到小臂脱臼的咔嚓声,我出的汗不比他少,但他是吓的,我是痛的。
秦叔叔哇啦一声哭出来,说:“不死怎么办啊,我还不上钱还不是死路一条。”
胳膊的痛一阵比一阵大,我咽了咽口水,镇定地说:“秦叔叔,欠钱而已,总会还上的。您先别急,你的债主,我刚巧认识,我会帮你这个忙,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你怎么会欠了他的钱?”
秦叔叔说,老宋出事公司倒闭后,他失业了一段时间,就自己做起了老板,经营一家渔场。日子过得还算风生水起,后来他所在的那片养殖区被程靖夕的公司收购,他拿了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他本该离开那里,却看对方买了养殖区而长时间不用,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偷偷地又回到那里重开渔场。大约半年前,程靖夕的公司派人来了,发现他还占用那片养殖区,就拿着合同要求他赔双倍的补偿金,并勒令他即刻离开养殖区。当初那笔补偿金他早已拿去购买了新式鱼苗,鱼苗在养殖场里还未长成,资金没法回笼,这下子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听完整件事的原委,我大约明白了。这事确实错在秦叔叔钻空子的侥幸心态,而程靖夕那方,合情又合理。作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实在不太好插手这事,也没有立场去求程靖夕。
但秦叔叔做老宋的秘书做了近十年,对我就像亲叔叔一般,我年少时叛逆调皮,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帮着我。后来老宋去世,过去的部下和同僚都怕沾惹上是非,跟宋家划清界限,老宋的告别礼上,也只有秦叔叔一人念着旧情前来吊孝。
他念着旧情,我怎么也得知恩图报,还他一个人情。
我拍拍他的肩,对他露出笑容:“秦叔叔,这事我会帮你,看能不能让他们等到你的鱼苗长成收回资金后再离开,你也不要再寻死觅活了,等我的好消息。”
在秦叔叔家人来到后,我摸了摸脱臼的胳膊,或许已经习惯了,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痛了。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找程靖夕,以免夜长梦多,保不准秦叔叔等的时间长了,内心受不住煎熬,又想不开了。
时隔多年,重新回到SOHA总部,多少让我有些物是人非的愁绪。
想当年,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心情多雀跃啊。那时候的我,只要和程靖夕同在一个公司,能远远见他一面,就已经很满足。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早就已经不满足于只是远远看着他了。人啊,都是这样贪心,当拥有了一件你从前求之不得的东西后,就会想拥有更多。
“小姐,请问您找谁?”前台小姐一见到我就上去咨询。
也对,像SOHA这种上市大公司,不是什么人都能见董事长的。别说没有预约了,就是预约了还不一定能见得到,我深知这一点,于是机灵道:“我要找袁北辙,你说是宋初慈有急事找他行了。”
“袁秘书?您等等。”前台小姐拨了个电话,小声说了几句,不时瞄我一两眼,最后挂了电话说,“宋小姐,我先领你去会客厅,袁秘书不在公司,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那就麻烦你了。”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上了电梯,她将我领到总裁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厅里,给我倒了杯咖啡就离开了。
偌大的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得见暖气机细小的运转声音,我靠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袁北辙进来时,我听见轻微的推门声,连忙坐直身子,睡眼朦胧地望向他,程靖夕并没有和他一起。
“宋小姐,让你久等了,我今天确实是有些要紧的事。”袁北辙抱歉道,走到我面前,“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是有事来找程靖夕的,但是我这么突然跑来,也没有预约,只有先找你,走个后门。”
他的脸色变得为难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可能,有点困难。”
我的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他:“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瞥向一旁:“程先生说了,任何事,都不会再见你。”
室内的暖气不知被谁调成了冷风,我全身凉得刺骨,微微张着嘴,就那么愣住了。袁北辙看我不说话也不好说什么,我不知道我愣了有多久。最后,我勉强扯出一个不在意的笑来:“阿辙,这件事很紧要,我一定要见到他。你跟他说,我在这里等他。”
袁北辙无奈道:“宋小姐,你是知道程先生的脾气的,无论你在这等多久,他说了不见就不会见。”
他顿了顿,仿佛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说道:“宋小姐,在你眼里,程先生算什么呢?是你有事才会想到的人,还是你为别人帮忙的工具?你需要时才会放在心上,不需要时就弃之如敝屐?那你呢,你又何曾为他做过什么?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他,这就是你回报给他的。你知道他事故后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别管我,先救小初。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你们摔下楼的那刻,以为我们是刚刚赶过去救援。在他心中,你的安危远远大过他的生死。
“你看到过当他得知你又不告而别时的眼神吗?我看过,印象深刻,更不愿他再一次出现那样的眼神。闻澜是个厉害的角色,过去也曾整过你很多次。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只要你跟程先生在一起,就从未遭到过闻澜的伤害。你以为那是因为谁?是程先生总在身后默默护着你,你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唯一一次失误,程先生都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我以为你应该了解他的。他自己的事情,从不屑于向外人解释,也以为你会懂,可你没有,而那更成为你不能原谅的过失。
“我想,你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感情整理得很干净了吧。那天在卢圩山上,本来我们是要和其他宾客一样等到隔日再走的,可程先生在婚礼开始时突然要我取车离开,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那么大的雪,根本不适合行车,后来看到你,我就更疑惑了。直到我听说你来参加婚礼,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急着离开。
“程先生久经商场,外人都道他冷血没有感情,谁也没想到,他也有软肋,唯一能伤害到他的,也只有这个软肋。他面对这个软肋时,全然没有他在商场上的果敢手段,他束手无措,能想到的只有逃避。三年了,你一身轻松的回来,带着新男朋友。你过得风生水起,有了新生活,可你知道这三年,程先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过去,是我想错了,如果你带给他的痛苦大过于快乐,你和他,根本就不该在一起。我知道我的身份不该跟你说这些话,可作为一个朋友,我必须给予忠告,小慈……放过他吧。”
我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是啊,所有人都说,三年了,我的身边早已有了别的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心里装得满满都是程靖夕。
也只有程靖夕。
我努力张大眼,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滑落下来,是这三年来我练习得异常熟练的一件事,我小声道:“你帮我把话带给他就行了。”
袁北辙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我的眼泪也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悄然落下。三年的痛苦隐忍,就像一块沉重的乌金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痛不欲生。
人为软肋所痛,但又有几人知道,那所有疼痛,都是由软肋先承受。
所以,程靖夕的痛,我亦感同身受。
三年一路,风霜雨雪,布满荆棘,我踽踽独行,无人搀扶,无人可依。而让我顶着风雪,踏过荆棘,跋涉千里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
我一个人在会客厅里待了很久很久。
阮文毓打了几个电话来,我没有接,只是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量慢慢减少,最后一点电耗尽时,手机上显示的是凌晨两点二十三分。袁北辙没来,程靖夕也没有来,我茫然地环视了眼黑暗的四周,站起来时一下没有站稳,整个人向前摔去,眼看就要砸在前方的茶几上,我一时忘记右臂脱臼的事,习惯性地伸手去撑,当身体的重量集中在右臂上时,我感觉到骨头明显的错位,我痛得尖叫了出来,全身发软地重重撞在茶几上。
一连串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突兀,而后更加清晰的是开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的强光在我脸上停下。
“我听到这里有动静,没想到真有人在。”
我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来人将手电筒搁在茶几上,俯下身,凑近了点,问:“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我微微张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关切地望着我。这么晚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当是公司的安保人员吧,我喘了几口气,忍住痛,说:“我的胳膊脱臼了。”
他小心翼翼地捞起我的腰,扶着我靠到沙发上,挽起我的袖子看了眼已经肿起来的手肘:“现在已经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估计是骨折,得赶紧去医院。”
没等我回话,他打横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我靠在他怀里,只觉疼痛已经蔓延到了全身,动一下,都是牵心的痛。
他直接将我送去了医院,值班的医生给我拍了片,打上石膏。吃了点止痛药后,我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对这个好心的陌生人感谢地笑了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样。”
他闻言弯起嘴角,隐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眸难掩璀璨:“举手之劳罢了。”
我在心中感叹,大概是因为老板的档次带动员工的质量,SOHA现在连个安保的气质样貌都如此优秀了。
我说:“我叫宋初慈,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初慈?原来你就是宋初慈?”他眼睛一亮,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有些古怪,“我叫盛嘉言,你叫我阿言就行了。”
“盛嘉言。”我默默念了遍,就愣住了,将手握成拳头放到唇边,他就是程靖夕将Umiss交由他全权打理的盛嘉言?
“觉得不太像?”他挑眉,摘下眼镜往后抓了抓头发,对我抛了个媚眼,“这样呢?”
我重重点了点头,是他了,虽然关于他的评价都是一边倒的褒扬,可从前我在电视上第一次看到他时,就觉得他特别像一种动物——狐狸,尤其是他笑起来时那双眼,就跟狐狸猎食时一样,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什么。刚才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我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他就是乐于助人,尤其乐于帮助女人的盛家五少,珠宝业界的传说。
我想得出神,盛嘉言突然开口问道:“都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在会客厅?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摸着厚厚的石膏说:“其实我这个伤是之前弄的,在会客厅待到现在,是因为我要找程靖夕,我在等他……”
“他不见你对吧,所以你就傻兮兮等到现在?那个会客厅平时是用来见特殊客人的,阿夕的脾气怪得很,讨厌被人打扰,所以一般员工走时都不会上来看这个会客厅的,要不是我回来拿东西,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我诚实地答:“呃,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到。”
他一愣,然后颇为无奈地抚上脑门:“谁让我最见不得女孩烦恼呢,走,我带你去见他。”
我大惊失色:“这个时候?”
他扶了扶镜框,露出左颊浅浅的梨涡:“就这个时候。”
上了盛嘉言的车后我才知道目的地是郊区的一个私人度假山庄,盛嘉言说程靖夕筹划了很久,打算做一个度假山庄项目,这次算是实地考察,学习经验。
这种商业机密,按理来说在未公布前只允许公司高层知道,我算是个外人。所以当盛嘉言告诉我这些信息时,让我不免心生怀疑,他是在算计什么。
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到达度假山庄时,已是清晨。隐藏在青色山峦中的度假山庄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看上去就像误入了某个桃源仙境中。
山庄门口接待的人似乎和盛嘉言很熟,有说有笑的将我们迎到九曲回廊后的临河小筑。我打量了眼这间古韵味十足的小套间,问盛嘉言:“程靖夕也住这里吗,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
他推开窗,指了指湖对面的小筑,说:“他就住在那间,现在时间尚早,怎么也得等他们起来吧?我先去洗个澡,你自便。”说着,他摘下眼镜,竖起两根手指放在眉梢对我笑了笑,走进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
我坐在小沙发上,觉得现下这个状况,有些别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那么,既然盛嘉言说让我自便了,我也不需要客气什么。我站起来,打开落地窗,走了出去。窗外是延伸在河面上的宽敞阳台,除了两套精美的茶座,还有一个躺椅式的秋千,我坐了上去,微微往后靠,天边深绿与淡蓝的交汇处,已有一线橘色光芒。
我忽然想到了墨尔本的别墅外的小吊椅,我记得那时,我坐上去闭上眼没多久,程靖夕就来了。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中,我下意识地缓缓闭上眼。
我在期待着什么呢?
一阵早春料峭的风中,只有菖蒲的清香,而我所期待的熟悉味道一直未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就被面前仅着浴袍的盛嘉言吓了一跳。他斜靠在躺椅一边的支架上,双手环胸,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直觉告诉我,他此刻确实是在算计着什么,我吞了口口水:“你干吗?”
他放下手,来到我背后,俯下身,他说:“你别紧张,我是在帮你。”
我向后靠去:“我没怎么被人帮过,你不要骗我。”
他失笑,未干的头发上有水珠顺着滴到我脸上:“程靖夕不是不肯见你吗?可你说,要是被他看见我亲你,会怎么想?”
我瞪大眼:“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他挑眉:“你说呢?”
我笑了两声:“我觉得你在说笑,哈哈哈。”
他边笑边朝我靠近,我右臂打着石膏,左手蓄了力正要朝他脸上拍过去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倏然停住,对我得逞地笑了笑:“我又帮了你一次。”说着,就松开手,拿起手机,“嗯”了几声,挂下后,向我晃晃手机,“瞧,程靖夕愿意见你了。”
走过一段林荫小道,到达河对岸的屋子时,袁北辙正从门里出来。他的目光落在我打了石膏的手上,眼神微动,但什么话都没说,往旁边让了一步。
一看到袁北辙,我就想到前一天晚上他对我说的那番肺腑之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匆匆低下头越过他走进门内。他在我身后关上门,并没有跟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也很静,我抬头往上看去,唯一的灯光是从三楼的一间半开的房门里映出来的。
沿着楼梯上去,我在半敞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后,轻轻推开了门。
程靖夕坐在落地窗前,逆光背对着我,没有出声。
我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沉默良久,我说:“我来了。”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转身来看我,我顿了顿,朝他走去,刚走到他身边,手腕就被他猛地抓住。一使劲,我惊呼一声,被拽得旋了个身向他身上倒去,右臂撞在轮椅的扶手上,我痛得蜷缩起来。
抓住我手腕的手一怔,然后松开,程靖夕的声音自头顶冷冷响起:“手怎么了?”
我皱着眉站起来,捧着打了石膏的右臂看了看,确定石膏很厚实没有撞裂,才说道:“不小心摔骨折了。”
他扫了我的右臂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到我脸上,问:“盛嘉言带你来的?”
我点了点头:“我在SOHA等你到夜里……他回去拿东西时看见我摔伤,之后送我去了医院。我求他带我来见你。”我抬眼,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阴冷的表情后,又道,“我找你,是有紧要的事。”
他看了我半天没说话,似乎又在心中琢磨些什么,紧绷的脸部线条慢慢柔和了点:“你知道我们不该再见的。”
我咬着唇不做声,低头将目光放在他膝盖上的薄毯。
他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
我将秦叔叔的事告诉了他。他静静听完,沉默了一会,道:“我们收购渔场时付了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钱。他拿了钱,又未搬走,他的错误,是自己造成,任何人都没必要为他买单。”
我诚恳道:“只是希望你能通融一下,再等一个月鱼苗长成卖出后,他会将赔偿金都付给你们。否则,也是可惜了那一池的鱼苗。”
程靖夕皱了眉:“项目已经准备完,设计师是我从巴塞罗那请来的。推迟一个月,他在国内这一个月的费用,我的损失,你可算过?况且,当初空置渔场,是为了让水质更适合做度假村。他这么一来,让我做了白工,这笔损失,又怎么算?”
我想了想,斟酌道:“要不我跟秦叔叔说说,让他一并承担这笔损失?”
“够了,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他扬起手,打断我的话,一副不想再谈下去的模样,“袁北辙在门口等你,他会送你回去。”
我一愣,这是在下逐客令?他对我已经到了不愿多见不愿多说的地步?我狠狠咬住唇,眼泪几乎快要夺眶而出,程靖夕将轮椅转了个身,推着轮子去了套间里面,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袁北辙看见我,淡淡道:“宋小姐,请这边走。”
离山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空中传来几声闷雷。走在前面的袁北辙回头看了我一眼,将外套脱了下来,递给我:“遮一下吧,要是石膏浸湿了,就麻烦了。”
我接过,感激地说:“谢谢你。”
我们走到门口的停车场时,大雨已成滂沱之势,天色暗得就像黑夜,不时有几道雷电闪在黑如幕布的天空上。警卫亭里的保安看见我们取车,迅速跑了过来,说:“袁秘书,您这是要出去吗?现在雨下这么大,这里山险路恶的,很容易有山体滑坡的危险,为了安全着想,我想您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袁北辙犹豫地望向天,良久,为难地点点头:“那好吧。”又转过头对我说道,“宋小姐,我去给你安排下住处。”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被迫留在山庄。
不过是两个小时,就传来消息说,暴雨冲毁了一处山体,落石和大树挡住了下山的一条主干道,山下的清障队亦要等暴雨停歇后才能上山清路。
袁北辙给我安排的房间在山庄最东北角,在密密掩掩的樟树林后。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我十分明白,他不过是想让我减少和程靖夕碰面罢了。
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万能充,把手机充满电后,给担心了我一夜的阮文毓打了个电话,并将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他。
他立马表示要过来接我。
我说:“不用了,况且你来了也进不来,主干道被封了。”
“我自会想办法过去,你一个人在那么偏僻的山里,我放不下心。”没等我再出声制止,他就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他已经不接了。
但愿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叹了口气,将自己埋进床里,整夜未睡,已有了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但偏偏脑子里有太多杂乱的思绪,变成张牙舞爪的鬼怪,追得我无处可逃,让我夜不能寐。
或许是因为噩梦,又或许是吹风淋雨了,当天夜里,我便病倒了。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竟觉得无比委屈,躲在被窝里哭得特别伤心。迷糊间,似乎有人在叫我,似乎有人破门而入,又似乎有人扶着我翻来覆去的。
等我清醒时,我看见自己正挂着点滴,医生正替我拔手上的针头,我就是被这细微的刺痛弄醒的。她看我醒来,舒了口气,说:“你的体质也太差了吧,竟然整整睡了两天,我真怕你醒不来。”
我虚弱地笑笑,我睡这么久其实跟我的体质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我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做梦,我梦见了程靖夕,大概是潜意识里不太想醒过来吧。
我梦见他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一直注视着我的脸。良久,他用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轻声叹道:“小初,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心里涌上一片酸楚,忍不住流下眼泪。
此时此刻,想起这个梦,不免让我胡乱猜测起来,程靖夕或许是在我昏睡时来看过我。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我自嘲地想,怎么会是他呢,他身体不便,我又将他伤害得那样深,他已不愿再见我。
女医生离开没多久,山庄的服务员过来给我送吃的。她似乎很好奇我这个被“藏”着的客人,碗碟摆得极慢,不时跟我搭一两句话,主题都围绕着一个——我是谁带过来的。
我被她这种拐弯抹角的试探问得心烦,随口就答:“是盛嘉言。”
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盛少带来的话,那就说得通了。”她笑道,“他呀,经常带些小姑娘上来。”
我觉着这话有些不太对,她大约是误会了我和盛嘉言的关系,他就算一次带十个小姑娘上来,也与我无关。
“别听小姬瞎说,我那是为了工作。”盛嘉言轻佻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一身雨雾。
叫做小姬的服务员脸一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踩着小碎步走了。
盛嘉言在我面前坐下,点头道:“嗯,能吃了,看来是好了。”
我左手不太灵敏地夹了口笋往嘴里送,咽下食物后,我说:“你的桃花债连累到了我,看来人家是误会了我。”
他笑了笑,拿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个误会,正合我意。”
我的手一抖,筷子上的笋掉到桌上,心有不安地望向他。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晃着食指:“三年前,程靖夕为博红颜一笑,撤了Umiss整个亚洲区的专柜,我一直很好奇原因,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你。”
我吞了吞口水:“那个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
“程靖夕还为了你,成了残废,我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才回国的。”他继续说下去,明明还是在笑,却让我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靖夕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血动物。
“从前上学的时候,程靖夕因为性格太冷淡,就被戏称不问俗世的修道之人。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将他拉入这十丈软红里?你的心又到底是什么做的,能在他那种情况下不辞而别?”
这下我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放下筷子,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他托着腮看我,笑道:“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来说,我觉得你的离开和回来,都有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我猛然抬起头看他。他打了记响指,又笑了起来:“我猜对了是不是?我希望你的秘密,不会伤害到程靖夕,因为我会看着你的。”
盛嘉言说完那一番话后就离开了,到了傍晚时,他又来了,将一个大衣袋递给我。
我不解道:“这是……”
他对着穿衣镜整了整自己的大背头,说:“今晚山庄有舞会,我约定好的舞伴因为山路堵塞来不了。”
我正要说“关我什么事”时,他又悠悠飘来句:“我帮你两次,你不会连一次忙都不愿帮吧?”
我唯有认命道:“我觉着你不是要我帮忙这么简单……”
他从镜子里朝我竖起大拇指:“聪明。”
我换好衣服出来时,盛嘉言已经撑了把伞在门口等我了。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满意地颔首:“总算有点符合‘冲冠一怒为红颜’中的‘红颜’的样子了。”
我皱着眉拍了拍打着石膏的手臂问他:“你确定我这个样子能当你的舞伴?”
他笑笑:“你这个样子和程靖夕倒是蛮相配的。”
我不快地瞪他,空中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拎着裙摆走向他,在经过他身边的小水洼时,我故意狠狠往里面踩了一脚,污水溅到他的裤腿上,我得逞地笑起来。
盛嘉言没有反应,或许是没有看出来我这个小动作。同他走到举办舞会的大厅后,我忍不住小声问他:“你要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告诉我,让我痛快地赴死吧。”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也没什么,就觉得看程靖夕动怒的样子很有意思。”
话毕,他率先走进大厅内。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深深觉得盛嘉言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他明知道程靖夕不愿看见我,却偏偏要将我带来,让大家不痛快,他自个儿倒是痛快极了。
我们进去时,舞会已经开始了。三三两两的人围着高椅吧台,或在舞池里相拥而舞。我才知道原来度假山庄里住了不少人。盛嘉言在我耳边小声告诉我,度假山庄的主人在圈里名望极高,每一年春天都会在山庄举办盛会,参加的都是些名流。原本每年只有他代表SOHA的公关来参加,今年程靖夕会亲自来,是为了和山庄主人谈新度假村的项目。
我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看见程靖夕在不远处坐着,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袁北辙站在他身后,而他的身边,还坐了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女孩,不时插上几句话,逗得中年男人开怀大笑。就连袁北辙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看女孩离程靖夕那个越靠越近的距离,我直觉这姑娘对程靖夕很有想法。而多嘴的盛嘉言也证实了这一点:“那是山庄主人的独女,柳飘飘,刚满二十岁。柳先生老来得子,对她宠得狠。她从小脾气就骄纵,多年前见过程靖夕一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就对他念念不忘,每年看我代表SOHA来,她不知道有多失望,这可是很让我伤心啊。”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柳飘飘回头朝我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招了招手,我便知道,她是在同我身边的盛嘉言打招呼。
这下我和盛嘉言立即成了众人的焦点,袁北辙似乎很吃惊我会出现在这里,而头发花白的男人则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盛嘉言说:“走,我们过去打声招呼。”
我不太愿意,又不好当面拒绝,几乎是被盛嘉言推着走。柳飘飘暧昧地扫了我一眼:“盛少,你今天的舞伴好像不太方便啊。”
盛嘉言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不答应做我的舞伴。”
柳飘飘突然羞涩起来,说:“我有阿夕做我的舞伴了。”
盛嘉言说:“我们还真是有缘分,舞伴都不太方便跳舞,不如,我们换一换,你跟我,阿夕跟小慈。”
程靖夕毫不在意盛嘉言话里的调侃,端着一杯茶,眼眸低垂,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身处另外一个空间,我们的对话,他不闻也不问。
就像对待陌生的路人。
手臂被人撞了撞,我恍然回神,懵懂地看着撞我的盛嘉言。
他说:“你发什么呆,飘飘在和你说话呢。”
我连忙歉意道:“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柳飘飘说:“我说,我觉得宋姐姐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我听懵了,认真地回想一番后,仍没从记忆里发现有过这么一个姑娘。或许,我与她曾经在哪个舞会派对上见过面。只不过我没有那个好记性,在我这小半生的时间里,好记性都用在了程靖夕身上。我他牢牢刻在心上,融入骨血,我常想,便是到了我年纪大了,不记得自己,也独独会记得他。
我对柳飘飘礼貌地笑了笑:“柳小姐可能是认错人了。”
柳飘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眼看了我一下,凑近程靖夕低声说了句什么,又看了看我,抿着唇笑得比花还灿烂。
我感觉到她对我似乎有着明显的敌意,或许是因盛嘉言刚才那番换舞伴的话所致。
随后,有人走过来同盛嘉言说话,我趁机借口去洗手间,之后躲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借着黯淡的灯光和足够远的距离,肆无忌惮地打量程靖夕。
可他的目光,却一次都没有放在我身上。
过去,我质疑他给我的爱太浅,关心太少。
现在我才明白,从前他给我的是那么多。
可是,如今的我再也不是他心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