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行而后知真:王夫之励志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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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孟子(2)

3.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

【题解】

孟子认为:“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后来王阳明发展了孟子的观点,认为良知良能其实就是人心的体现。按照孟子心学的传统,人心是仁义礼智的来源,正是因为人有此四端之心,所以人与禽兽有差别,所谓“人禽之辨”,而人有此善心便证明人性本善。王夫之在这里进一步分析了此种观点,王夫之强调人与动物在自然属性上具有一致性,所谓“色而能悦,斗而能克”,以及“利而知趋,害而知避”,但是人的特殊性就在于人还具有人性,所谓“物之生,皆生之气也;人之生,气之理也”。此即通过人的道德心来体现,而此道德心一定为善,不能是“不善不恶”。

【原文】

大贤申明人道,而显仁义之藏焉。

夫君子所性,人之性也,则仁义之发为爱敬者也。知能则既良矣,故曰性善。

今夫人之性则既异于禽矣。禽之初免于彀①,其所知能即夙具焉,终身用之而无待于益,是其不学不虑之得于气化者也。

夫人则不能夙矣,而岂无不学之能、不虑之知乎?学而能之,能学者即其能也,则能先于学矣。虑而知之,知虑者即其知也,则知先于虑矣。能学知虑,禽之所不得与也,是人之性也。学虑者以尽仁义之用焉,而始著之能、始发之知,非禽之所与,则岂非固有其良焉者乎?

夫但以不学为能,不虑为知也,则色而能悦,斗而能克,得而能取,人皆能之于习尚之余,而不如禽之胜任也蚤;利而知趋,害而知避,土而知怀,人皆知之于筹度之后,而不如禽之自然而觉。以此思之,人之不学不虑而自有知能者,非其良焉者乎?孩提而始发其端,既长而益呈其效,则爱其亲敬其长者,人所独也,天下之所同也,如禽之不知、能禽之不能也,故曰良也。是故君子以仁义言性,于此决矣。

物之生,皆生之气也;人之生,气之理也。天欲引其生气以滋于不息,则使物之各有其情以相感而相育,故物类能爱其子,而忘其所从生,理不足以相保,而物生虽蕃,不能敌人之盛。惟人有肫然不昧其生之理,藏之为仁,发而知能者亲亲其先焉者也。奚以知人性之必仁哉?以他无所恋慕之日,早有此爱,达之天下,凡为人者皆然也。故曰良也。物之生,皆天之化也;人之生,化之则也。天方行其大化而汇不能齐,则使物之各有所制以相畏而相下,故物类知服于强,而狎其所相习,则不足以有准,而物生固危,不能似人之安。惟人有肃然不敢逾之则,藏之为义,发而知能者敬长其先焉者也。奚以知人性之必义哉?以他无所畏惮之日,早有此敬;达之天下,凡为人者皆然也。故曰良也。

爱之几动,生之理渐以不忘,理有所未安而不忍,于是而学矣,故能学也。敬之情伸,天之则不可复隐,则有所未宜而不慊,于是而虑矣,故知虑也。学虑者,爱敬之所生也;爱敬者,仁义之所显也。不学之能,不虑之知,所以首出庶物而立人极者,惟其良故也。

于是不知性者揣此以言曰:觉了能知者,不学不虑之本体;人之始,一禽之免于彀而已矣,可良可不良者也,无良无不良者也,学虑之知能徒汩其良,而唯无善无恶之为良知。王伯安②之徒,舞孟子之文以惑天下而不可胜诘。悲夫!

僧通润者,谓孩提知爱,是贪痴大惑根本。其恶至于如此!司世教者不施以上刑,而或为传之,无惑乎禽兽之充塞也。

【注释】

①彀(gòu):使劲张弓。

②王伯安:即王守仁(1472—1529),幼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今属宁波余姚市)人,因曾筑室于会稽山阳明洞,自号阳明子,学者称之为阳明先生,亦称王阳明。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道家、佛家。晚年官至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平定宸濠之乱军功而被封为新建伯,隆庆年间追赠新建侯。王守仁(心学集大成者)和孔子(儒学创始人)、孟子(儒学集大成者)、朱熹(理学集大成者)并称为孔、孟、朱、王。其学术思想传至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立德、立言于一身,成就冠绝有明一代。谥文成,故后人又称王文成公。

4.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

【题解】

这章重申了人禽之辨,在王夫之看来,人与禽兽有“异”,也有“不异”,不异便是指人与动物共有的自然属性,而相异的地方是指人具有人性,即善端,而动物则不具有。即人不是完全欲望的动物,人有仁心仁德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此即就是“良知良能”,而所谓君子就是存此仁心仁德,所谓小人就是违背仁心仁德。但是无论君子还是小人,都是有此良知良能的,这是没有差别的,只是“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原文】

大贤以人道立人,承先圣之所存也。

夫人之异于禽兽,无不异也。有不异者,则不异矣,故曰几希。君子之为治为教,严此而已。

孟子更端而递言之。盖以天溥①物而无心,物群分而不乱。天下之言道者,吾惑焉;跻圣之道于天之化,则且尸天之仁为己之仁,下夷乎物而无以立命。其言性也,吾益惑焉;概物之性于命之同,则是率物之性为物之道,自蔑其性而殆于逆天。古之君子所为尽性修道以立庶民之极者,则唯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严其别而慎持之耳。

夫人之于禽兽无所不异,而其异皆几希也。禽兽有命而无性;或谓之为性者,其情才耳。即谓禽兽有性,而固无道;其所谓道者,人之利用耳。若以立人之道较而辨之,其几甚微,其防固甚大矣。

自我而外,有物而不知其异;与我为类,有伦而不体其同。不体其同,天几之爱易以衰止;不知其异,相接之宜罔于从违,禽兽胥此矣。明以察而由仁义者,唯人异也,舜所存者此也。其欲无涯,而甘食为甚;其戾②无已,而见善不知。逐于欲则日偏而不反,迷于善则怙党而崇私,禽兽则然矣。好恶审而取舍定者,人唯异也,禹汤所存者此也。

偶有踯躅③之悲,而旋以忘;小有微明之觉,而恃以逞。忘之而成乎忍,则地异而情殊;恃焉而不思反,则事狎而心玩,禽兽之道然也。欩然不足而周于远迩,唯人异也,文武所为必存也。前不知有古迹之可循,内不知有心思之可尽。不知效法,则熄者无以相续而无古今,不尽思惟。则大义永以斁忘而无纲纪,禽兽之道然也。勤思不懈而继夫往迹者,唯人异也,周公孔子所为必存也。

大矣哉,其立人以事天;严矣哉,其贵人以治物也。私淑君子而承其将斩之泽者,舍此奚事哉!以言乎道,不敢侈言天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匪形之是践,而几乱乎鬼神。以言乎性,不忍滥乎物也。人无有不善者也;以命为无殊,则必同乎牛犬。抑功利,崇仁义,绍帝王之治教以抑强食之兽心;辨杨墨④,存君父,继春秋以距争鸣之禽语,其在斯乎!后有作者,勿以禽兽之知为良知,禽兽之能为良能,尚有幸哉!

【注释】

①溥(pǔ):广大,普遍。

②戾(lì):暴恶。

③踯躅(zhí zhú):徘徊不前。

④杨墨:指战国时期杨朱与墨翟的学说。杨朱主张“为我”,墨翟主张“兼爱”,是战国时期与儒家对立的两个重要学派。《孟子·滕文公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