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苦行的圣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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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宗教一瞥

从我六七岁到十六岁在校读书期间,除宗教之外,所有的功课我都学过。在学校里,老师们教给我们很多东西,而我并没有学好。可是我却能随时从周围接触到的事物中获得了许多东西。在此所说的“宗教”实际上是一个广义说法,即自我实现。

自生下来我就属于毗湿奴信徒,因此经常参拜哈维立神庙。但这并没有使我的心灵有所触动。我总归不喜欢神庙里灯火辉煌下那种喧闹氛围,而且据说神庙里也充斥着一些道德不良的行为,这更让我感到兴味索然。参拜哈维立神庙并没有使我得到什么。然而我从那里没有得到的,却从我的保姆兰芭那里得到了补偿。她很疼爱我,我至今记忆犹新。

在前文我已说过,小时候我很怕鬼怪。兰芭经常教我诵念“罗摩那摩”[Ramanama,反复念着“罗摩”这个名字的句法,以表示对于罗摩的崇拜。罗摩是传说中的古代印度十车王(Dasaratha)的儿子,是毗湿奴(Visnu)神的化身,以孝悌忠信、救妻伏魔著称,为印度最古老的史诗《罗摩衍那》所神化],以消除我的恐惧。我不太相信她教的办法,我却信任她本人,所以为消除我对鬼怪的恐惧,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不断诵念“罗摩那摩”。当然,这仅仅是瞬间的事情,但是幼年时期心灵上播下的良种,没有白费。我想正因为善良的兰芭撒下的种子,“罗摩那摩”至今对我而言,是一剂驱除心魔的良药。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有个堂哥,他笃信《罗摩衍那》,他要我和二哥学习《罗摩护》[Ram Raksha是从《罗摩衍那》史诗中繁衍出来的经文,恳求罗摩的庇佑]。我们背熟后,还在每天早浴以后进行朗诵。住在波尔班达那段时间里,我们从未间断过这种做法。但是搬到拉奇科特后,我全然将其忘记。因为我不相信它会有魔力。那时之所以诵读,部分原因是向他人夸耀自己诵读《罗摩护》能用正确的发音而已。

然而,有人为我父亲诵读《罗摩衍那》的情形让我印象深刻。我父亲生病时,有段时间住在波尔班达。在那里,我们每晚都请人给他诵读《罗摩衍那》。那位朗诵者是比列斯瓦尔的罗塔·摩诃罗治,他崇奉罗摩。据说他通过人们在比列斯瓦尔神庙里供过大天帝的比尔花叶[比尔花叶(bilva),一种热带树,印度人用这种树叶盛祭品,奉为圣树]敷在患处,并经常反复诵念“罗摩那摩”,从而治好了他得的麻风病,而不是用药物治疗。更有的说是信仰使他痊愈了。我不知道这种传说是否可靠。但不管怎样,我们相信那是真的。事实上,当罗塔·摩诃罗治开始诵读《罗摩衍那》诗文的时候,他的身心仿佛摆脱了麻风病的折磨。其歌喉让人动听。当他唱起二行和四行诗的音韵,并阐释诗意时,他自己沉浸在诗文的神韵中,而听众也被感染,进入神圣境界。那时我大概仅仅13岁,可我清晰地记得,他的朗诵曾使我心旷神怡。这一切使我深深地爱上了《罗摩衍那》。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杜拉希达斯[杜拉希达斯(1532—1623)是16世纪末17世纪初印度著名诗人和精神导师。其著作《罗摩生活之地》家喻户晓。这里的《罗摩衍那》即是这部著作]的《罗摩衍那》是所有神性文学里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不到几个月,我们回到了拉奇科特,再没有人为我们诵读《罗摩衍那》了。但是每到“叶迦达希”日[叶迦达希(Ekadashi)意即一个月中的“第十一日”,为印度教徒的绝食日。据印度教神话:有一个极为俭朴的人请求湿婆天神赐予不死,湿婆允之,但有一个条件,即他可以不死于凡人之手,但必死于一个无母之女。此人得此恩赐后即胆大无边,大闹天宫,梵天、毗湿奴和湿婆三神不得不携眷逃避于一树洞之内,因过于拥挤,遂由他们的气体凝成一女,即无母之女,遂除此害。这个神女名叫叶迦达希,后人为纪念其恩典,每至月之十一日即行绝食,以示感戴]这一天,总要朗诵《薄伽梵歌》[《薄伽梵歌》(Bhagavadgita)大约出现于公元二、三世纪之间,作者不详,它是印度伟大史诗《摩诃婆罗多》(Mahabharata)中一段有音律的对话,是黑天神对有修(Arjuna)所说的哲学义理]。我偶尔也会去听,然而朗诵者使人提不起兴趣。今天我认为《薄伽梵歌》是能够激起宗教热情的一本书,我曾带着浓厚的兴趣读过古吉拉特文的版本。然而在我21天绝食期间[1924年12月,甘地为了平息当时的教派冲突,促进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团结,进行了二十一天的绝食],当听到潘迪特·马丹·穆罕·马拉维亚朗诵这部诗经的部分原文时,我感到非常遗憾,在幼年时没有听到像他那样虔诚的人朗诵这部诗经,否则,当我还在青年的时候就深深地喜欢上它了。留给幼年的印象是深刻的,年幼的时候,没有人多给我念这样的好书,是我终身的憾事。

当我在拉奇科特的时候,我已有了一种对印度教所有宗派和其他姊妹教派的宽容之心。这归因于我父母经常去参拜哈维立神庙,也去湿婆[湿婆(Shiva)是印度教神话中最受崇奉的天神之一,时至今日湿婆天神庙仍然是印度最普遍的神庙。他是保护神,保护牲畜、男女免受祸难;又是破坏神,因为他力大无边,能降妖伏魔,摧毁一切]神庙和罗摩神庙,他们去的时候常常带我们或者派人把我们送去。耆那教的人也常常来我家拜访我父亲,和父亲的探讨中常常涉及宗教和世俗的问题。

此外,父亲还有伊斯兰教和拜火教的朋友,这些朋友和我父亲交谈他们的信仰,父亲对他们的谈话总是表现出尊敬、兴趣和认真地聆听。因为照料父亲,所以他们谈论时我往往在场。也是这许多因素聚合,使我对一切宗教信仰有了一种兼容的态度。

然而,只是对基督教我有一种反感之情。这是因为,有些基督教传教士往往站在中学附近的角落里传教,他们对印度教徒和他们的神灵的不尊,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曾经在那里听过,仅此一次就够了,我不愿意受辱。

然而,我学会了去包容其他宗教,但并不说明我对神灵有任何信仰。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看到父亲收藏的《曼奴法典》[《曼奴法典》(Manusmriti)是印度教古老的法典汇编,其中有许多上帝创造万物和人类起源的传说],里面谈到了上帝创造万物。但它给我的印象不太深,倒使我有些倾向于无神论了。

《曼奴法典》中有关饮食的章节,似乎与日常的生活实际相互脱节,甚至背道而驰。关于这个问题,我对我自己说:“等到智力更加发达,书读多了,我就会懂得了。”

《曼奴法典》那时没有告诉我什么是“非暴力”。我在前文提及的关于肉食的故事,用《曼奴法典》衡量,似乎是容许的。我认为杀死蛇虫等并不违背道德。还记得我那时曾杀害过臭虫等,以及类似的昆虫,现在想起那是我的责任。

但是我有一种思想深深扎根于心,我深信道德是所有事物的基础,一切道德的本质归于真理。真理是我追求的唯一目标。随着真理范围的不断扩大,我所认为的真理定义也随之有了更深的内涵。

在一段古吉拉特格言诗中体现出来的思想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诗歌中以德报怨的训言成为我行动的原则。我折服于这种训导,并开始以此指导和训诫了许多实验。在此摘取最美的几行:“予我杯水,美食相报;与我嘘寒,长揖以谢;锱铢之贻,重抵万金;救命之恩,舍身赴义。贤哲言行,我当敬佩;虽为善小,十倍相酬。至圣之域,人我界泯,以德报怨,乐此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