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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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稚才:村童不欲池中物(1)

浙江嵊县下北乡的胡村,是一个山水环绕的美丽村庄。人口不多,只有几十户,但也被分成了倪家山、陆家坳、荷花塘和大桥头四处。胡村有条石头铺成的大路能够通到奉化,还可以经过三界、章镇到达绍兴,沿途的田地虽然有些贫瘠,但是由于这里的住户很分散,所以这个地方显得非常宽阔,让人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地理优势,胡村的人们接受了很多新鲜的事物,一个个不但能说会道、头脑灵活,而且还善于经商,这里的商业活动有着八十多年的历史。

胡村的先祖是明朝人。起初,胡村还有倪、陆两姓人家。据说,有一天胡村的先祖贩牛经过那里,正好遇上大旱,他不小心一把火将田里的稻子都烧了,还赔上了自己的牛;就在这时,下了一场大雨,大旱反倒变成了大丰收,田里被烧的稻子全都活了过来。这位先祖自然成为丰收的大功臣,于是他就在这个地方安了家;而后来,倪、陆两姓人家逐渐流落到了别的地方。胡姓人家越来越多,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胡村。

太平天国前后,胡村的商业活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局面。那个时候,各家各户都在养蚕、采茶、打桐油,销往海外,几乎每一家都很富裕。即使到了现在,胡村仍然保留着当时所建造的红墙瓦屋,在现在看来依然气势磅礴。

胡兰成就生长在这样一个地方,而江南的山水风物也孕育了众多的才子佳人,胡兰成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胡兰成,生于光绪三十二年二月初六,即公元1906年2月28日,字蕊生。他的父亲胡秀铭有过两次婚姻,都属于旧式的包办婚姻。胡秀铭的第一个妻子宓氏,很早以前就因病去世了。之后,他续娶了吴氏,也就是胡兰成的母亲吴菊花。

虽说是旧式婚姻,而且还是二婚;但是,胡秀铭和吴菊花之间的感情还算和睦。胡秀铭挣到钱之后,都会把钱交给吴菊花,他们吃饭的时候,他还会看着吴菊花,跟她说一些家里家外的事情。在生活中,他对妻子总是和气、欢喜的,而且还带有敬重,而吴菊花也能立刻领会到丈夫对自己的情意。也许,这就是夫妻间的心灵相通。可惜,胡兰成却没有继承父母之间的相亲相爱,最终与他最爱的才情女子张爱玲劳燕分飞。

宓氏为胡秀铭生了两个儿子,积润、积忠;吴菊花生了四个儿子,积义、梦生和怀生,胡兰成是吴菊花的第四个儿子,但是在兄弟当中他却排行第六;胡兰成4岁的时候,吴菊花又给胡兰成生了一个弟弟。据说,胡兰成的父亲之所以给他取名“兰成”,是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飘洋过海,功成名就,名扬四海,像兰花一般的将香气传回家中,光宗耀祖。

胡兰成出生的时候,父亲年岁已经很大了,而母亲也已经41岁了。对于他们夫妇俩来说,胡兰成的到来算是中年得子,理应溺爱,但是他们并没有特别重视胡兰成。这是因为他们之前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再多一个也不显得珍贵;另外,胡兰成出生的时候,胡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富裕了。

所以,胡兰成并没有得到母亲过多地骄纵。在他小的时候,母亲很少抱他,宠爱他,却经常打骂他。有的时候,胡兰成也会赖在母亲身边撒娇,每当这时,吴菊花就会说:“这么大了还要抱,小孩要自己去玩,大人还要做事呢!”

胡村人对孩子从不娇生惯养,小孩到了四五岁就要帮着家里干活。胡兰成也不例外。每当他的母亲缝补衣裳,或者纳鞋底的时候,他总会在母亲的身边递剪刀、穿针线;当母亲做饭的时候,他也会自觉地帮着生火;当母亲去溪边洗衣服的时候,他会拎着篮子,走在母亲的前头。母亲还教他如何将喂给幼蚕的桑叶剪得细长;还教他在洗白菜的时候,要将菜帮掰开,这样才能洗得干净;还教他采茶的时候,要先采干净一枝再去采另外一枝。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非常温柔,如果他做错了,母亲也只是笑笑,从不批评他。但是,母亲也从不夸他,因为在他母亲的眼里,教育孩子的方法没有“夸奖”这一说。

当然,胡兰成与其他小孩一样,也贪玩贪吃。他4岁的时候,有一天,西边邻居梅香哥哥的家里请来一帮老太婆念经,胡兰成因为好奇便跑去玩耍。梅香哥哥做了一些荞麦面的点心,胡兰成见了,肚里的馋虫自然不安起来,他很想吃一点儿荞麦面,但是他没有开口说出来,而是待在那里痴痴的望着。他的心思立刻就被梅香哥哥看出来了,于是跟他开起玩笑。胡兰成觉得别人看穿了他的心事,顿时生出委屈,大哭起来。梅香母亲赶紧出来安慰他,跟他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还假意将梅香哥哥骂了一顿,并且盛了一大碗荞麦面给他。但是,胡兰成没有要,他怕如果要了,日后梅香哥哥会取笑他。最后,梅香母亲将他抱回家,还给他捎带了一碗荞麦面,但是他到底没吃。小孩子的思维往往是“一根筋”,而这一点在胡兰成身上则尤为突出。至于他后来跟着汪伪政府,跟着日本人,也许从这里能够找到些微的根源。倔强的个性发展到极致,就变成了固执,别人的意见即便是好的,他也听不进去了。

胡兰成五六岁的时候,经常独自跑到溪边挖螃蟹。有一次,他沿着溪滩一路向前走去,等到他猛然看向四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山边的一个深水潭,大桥头的家门已经不见踪影了。高高的山挡住了阳光,深水潭四周一片昏暗,而且非常幽静。这时,一阵山风吹过,胡兰成顿时害怕起来,他赶紧往回走。心理的恐惧越来越深,他一边走着,一边哭着,身上只穿了一条青布裤衩,赤着脚,脊背也已经被晒得通红,手里面还拎着装了几只小螃蟹的蒲柳口袋。这是胡兰成第一次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害怕。只是不知道,当他晚年漂泊到日本的时候有没有再次尝到这种害怕的滋味。这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胡兰成7岁的时候,有一天与弟弟两人一起去屋后的竹园里玩耍。玩累了,胡兰成便背着弟弟穿过溪水,来到洗衣石边上。他先站到了石头上,然后告诉弟弟让他从岸上跳到他的背上。弟弟虽然矮小瘦弱,但是冲劲仍然很大,结果,弟弟是跳到胡兰成背上了,却由于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进了水里。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赶紧爬起来央求弟弟不要哭,更不要告诉母亲。可是衣裳已经湿了,回去肯定会被母亲打。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将自己的衣服和弟弟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晾在溪滩上。但是,弟弟实在不愿等到衣服晾干再回家,于是就一人先往回走了,胡兰成也没有拦他。弟弟回家后,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了母亲,母亲有些生气,又有些吃惊。但是,她依然对着胡兰成笑着骂道:“你这样犯贱,且这样的无知识!”那个时候的胡兰成不知道犯贱的含义,但是他隐约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对。穷人家的孩子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是也不轻贱生命。他当时心窍未开,有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孩童的糊涂劲儿,不过或许他自己不觉是糊涂,而是稚朴吧。

每当看见夕阳落山,山上叫唤的羊,桥上行走的人,以及桥下湍急的流水,幼年的胡兰成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惆怅感。他曾这样说道:“当我在郁岭墩采茶掘番薯,看见天际白云连山,山外便是绍兴,再过去就是杭州上海,心里就像有一样东西满满的,却也说不出来。若必说出来,就只能像广西民歌里的:唱歌总是哥第一,风流要算妹当头。出去高山打锣望,声鸣应过十二州。”那时的他,已经期盼着能够走出胡村,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因此,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那个时候的胡兰成,肯定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汉奸而流浪在异国他乡。总之,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胡兰成也不例外,他的路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1926年,胡兰成刚满20岁的时候,父亲胡秀铭因病去世了。1936年,母亲吴菊花也离开了人世。对于吴菊花而言,她一生操劳,最后儿孙满堂,也算人生之大幸;可惜她的教育并没有收到成效,反而养出了一个文化汉奸。九泉之下的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胡兰成的父亲胡秀铭曾读过几年私塾,文章写的也算条理清晰,是非分明;但是,他并不以笔墨为生,也没把自己当成读书人来看。

胡秀铭经常教儿子学写字,他要求胡兰成要笔画平正,结构方正;有的时候,他还会讲一些书上的故事给胡兰成听。但是胡秀铭始终觉得他的字和文章不对路,所以从来也没夸奖过胡兰成。胡秀铭对音乐也很有研究,却从没教过胡兰成这些,在他看来,音律乐器都不是正经事,会玩物丧志;而他本人也很少玩弄乐器,只会在特别清闲的时候与别人消遣一下。他还有着旧式文人过多的礼仪,在这一点上,胡兰成随了他的父亲。胡秀铭在对待刚进门的侄媳妇,还有侄女辈的女子时总是非常有礼貌,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即使在桥头遇见六七十岁的妇女,他也会按着辈分叫她们嫂嫂或者婆婆,而且他对待任何一个人的态度都是谦恭有礼的。

胡秀铭骨子里还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属于穷热心那种。如果乡里邻居之间出现什么纠纷,他都会忍不住出面调解,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调解都会奏效,因此也就受到别人的感激,逢年过节有时也会收到别人的谢礼。当然,出力不讨好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有一次,距离胡村40里地的俞傅村,那里的一户农家因为田产与乡绅发生了矛盾,胡秀铭很热心地去帮着农家打起了官司。先是打到县里,结果官司输了,他不服气,于是自己掏旅费、诉讼费陪同那户农家去杭州打官司。两年之后,官司最终打赢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农家的妻子却抱怨起来,说官司虽然打赢了,却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钱财。这显然是指胡秀铭在多管闲事。胡秀铭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也自觉理亏,就什么也没说。而这一幕,被俞傅村的一个财主看见了,立刻对胡秀铭产生了敬意,在他看来,胡秀铭是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人。于是,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这个财主,上辈人是以柴盐生意起家的,现在店里仍然生意兴隆;美中不足的是,他虽然娶了两房妻子,但却没有一个儿女。他看着胡家人丁兴旺,便想让胡秀铭过继给他一个儿子。于是胡兰成便被过继给了俞家,那年,他刚满12岁。

父亲知书达理的性格并未完全遗传到儿子胡兰成的身上,虽然胡兰成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还算比较快乐,但是,也曾对父亲有过不敬的表现。在当时看来,这种不敬比较隐讳,而在现代人的眼中,着实让人无法理解。那时他已在杭州的蕙兰中学读书,胡秀铭从乡下赶来看他,两人一起去西湖游玩。也许对胡兰成来说,在那样幽静的环境里不宜提学校的事情,而刚刚游玩过的岳王坟又没有可以多说的;于是,父子俩坐在游艇里沉默不语。那时,胡秀铭穿着半旧的土布长衫,吹着湖水的微风,就好像仙人下凡一般。刚开始,胡兰成还为父亲的风采着迷,不一会儿,便无端地生起气来。这的确让人有些费解,也许文人的心思如发丝吧!一点点不美的感觉就会让心绪产生极大的波动。当时的胡兰成大概就是这样。因为不满父亲的沉默不语,所以就眼看着流进游艇的湖水渐渐浸湿父亲的鞋,而不告诉父亲。这不但没有让他觉得懊悔,反而让他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是那种对于别人的错误、不齿的事情,也能心安理得、甚至于沾沾自喜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情,他总能为自己的错误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而不知悔改。这样看来,胡兰成后来走上卖国求荣的道路,在小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体现了。

此外,胡兰成还是一个没有亲情观念的人,这在他对父亲的情感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胡兰成长大成人之后,他的心里基本上装不下亲情,他一味地漂泊闯荡,在不顺利的时候回到胡村散心,继而再远离家乡。有一次,他从外面回到家中时,胡秀铭刚刚去世不久,家里到处都是父亲的遗笔,有的写在蚕匾上,有的写在桔槔上,还有绍兴戏的抄本……胡兰成看着这些,心里竟没有一丝伤感,甚至连保存的意愿都没有。此外,就连母亲的遗照在当时也是由侄女青芸收着的。对于自己这种近乎没有人性的做法,他自认为,中国人的伦常是一种天性,并不是一种私情,而是他由始至终的信仰,才使得他对于自身作反省。这便是他的冷漠与无情。他并不具备他所谓的由始至终的信仰;而他所标榜的“自身反省”更是滑稽可笑!试想一下,只要稍微有点信仰的人,会置民族大义而不顾吗?稍微有点自我反省意识的人,会在卖国求荣成为汉奸的时候沾沾自喜吗?绝对不会。胡兰成骨子里所蕴藏的冷漠,是任何一个常人都难以想象的。这种冷漠,致使他成为一个没有亲情、没有民族大义、恬不知耻的人!

而母亲吴菊花在胡兰成的眼中,则是犹如生母娘娘一样神圣的女性。当然,也更是有着寻常母亲的平易和严厉。吴菊花与旧式妻子一样,非常在意人世间的礼仪。在家的时候可以穿着短袄长裤,但是只要出家门,即使去到溪边洗衣服她也会换上长裙,就连在堂前纺棉花时也会穿着;不管是家族的长辈,还是外来的客人,或者是叔伯经过家门,进来檐头稍坐片刻,她也会端出茶水,恭敬有礼。但是,她从不轻易去邻居家,更不会与人说长道短。所以,在整个家族中也算是受欢迎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