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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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西行记(2)

很让我惊喜的是,赵老板的酒吧竟然开门了,依然昏暗却温暖的光,就这么透过门扉撞在我的身上。我进了酒吧,没几个人,毕竟大冷天儿的大家也都不愿意在外面待着,不如自己被窝暖暖和和。和几个熟识的面孔打了招呼,去吧台要了一杯百果庄园,我看着老板板着脸站在吧台后面,看样子也没有闲聊的性质,我就一个人端着酒杯坐在旁边的小桌边,听台上的李小卉唱歌。

我瞅见旁边小桌坐着和我聊过天儿的酒吧工作人员,就是九月份和我说酒吧要关门的那位,就朝他打了个招呼。

他看见是我来了,向我笑笑。

“兄弟,你不是说这酒吧要关门了吗?”我小声问道。

他的脸色变了,把凳子朝我这边的方向挪了挪。

“是,是要关了,赵老板这不正在闹离婚吗,准备分财产。”他压低嗓子对我说道。

“离婚?”我很惊诧地看着他。

他悄悄瞄了一眼赵老板,发现他并没有关注到这里,才又继续对我说。

“嗯,他俩完了,赵老板的媳妇儿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媳妇儿不是学舞蹈的吗,还开了辅导班,教小孩儿跳舞。九月份的时候,赵哥嗓子不舒服,刚七点就提前回家了,结果发现他媳妇儿和一个学生的爸睡在一起……”

“据说是个单亲家庭,小孩的爸挺有钱,这边离了,那边就结。”

他补充道。

我摸着酒杯,觉得酒杯里的冰块透着玻璃冰在我的手上。

他拍拍我肩膀,说:“赵哥其实不想关酒吧,只不过这也算共同财产,女方那边想着房子肯定分不到,不如卖了变现,还能拿点儿现金。”

正说着,他突然变了脸色。

我回头看,进来的女人我认识,就是赵老板的老婆。

李小卉的歌声明显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

我看着那个女人走到吧台前,和赵老板低声说着什么,赵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我能看出来他在咬着牙,因为他的两腮都明显地突出来。

气氛很凝重,赵老板只是偶尔说一两句。大概过了有五分钟,赵老板突然把杯子里的酒泼到了他老婆的脸上,然后说:“滚。”

那个女人只是笑,妆也花了,但还是拒人千里之外地笑。

我突然转过头看着李小卉,她在唱歌,却看着赵老板。她唱的是卢冠廷的《一生所爱》,她的声音颤抖着,拿着话筒的手也颤抖着。

如同整个世界的暴雨都倾泻在了这片荒原里。

隔了有小半个月,李小卉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如果故意杀人要判多少年。

我听了都惊呆了,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她说:“电话里不好解释,你不是搞法律的吗,你到酒吧来,详细说,有事儿求你帮忙。”

她的语气很急,我挂了电话就打车去了后海。

一进酒吧,就看到赵老板僵硬地站在吧台里,周围围了一圈员工,李小卉站在中间,正在对赵老板说话。她看见我来了,赶紧把我拉到一边,我喘着粗气问她:“赵哥杀人了?”

李小卉又气又好笑地说:“你咒赵哥呢?他想搞把枪。”

我一惊,问道:“他要枪干吗?”

李小卉反问道:“你说呢?”

“他不会是要杀他老婆吧?”我问道。说实话,我听到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儿紧张,做了二十多年良民,第一次碰见这种刺刀见红的婚姻问题。

李小卉对我说:“老钱在吧台的电脑上发现赵哥在网上联系买枪的事儿,我们觉得事儿有点严重,赶紧找他谈。我记得你是搞法律这块儿的,和我们又比较熟,你帮着和他讲讲,千万不能出事儿啊!”

她用手指捏我的胳膊,很疼。

我点点头,走过去先和赵老板打个招呼,然后说:“赵哥,事儿我大概了解了。你这么做真的不合适,千万慎重。私自找野枪本来就快构成犯罪了,再说了,万一你拿着家伙儿动手了,对谁都不好交代。我原来在二分检搞实习的时候,正好碰上个案例,一哥们儿,老婆外面有别的人了,那哥们儿不知从哪儿整了把枪,过去要杀人。倒是幸运,人没打死,子弹顺着口腔打了个对穿。最后判也是按照故意杀人的罪行判的,只不过是未遂。就这,也得老老实实在牢里待很多年头了。你说值得吗?”

赵老板昂着头,我看到他眼睛一片赤色,他说:“怎么不值得?杀了他俩我就值得。”

他又指着李小卉说:“还有你,非得把我那点儿破事儿都抖出来才开心?”

我看到李小卉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赶紧对赵老板说:“你仔细想想,你自己进去了,要耗费多少时间?为了两个和自己再无瓜葛的人,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牢狱之灾上,有什么意义?这种一时激愤出事儿的案例我见得多了,你想想,你进去了,你爸妈怎么办?这么多人,跟着你吃饭的,怎么办?”

赵老板摆摆手说:“兄弟,你劝我没用。枪,我是买不成了。但是今儿下午她还要来和我谈房子的事儿,我一定还会找别的方法弄死她!”

我知道这时候赵老板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好先停下,以免刺激他。可我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李小卉专门打电话过来喊我帮忙,结果这就撤退了,实在辜负嘱托。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耗着,过了半个小时,另一位正主儿也到了。

赵老板的老婆推门而入。

赵老板噌的一下就从吧台里翻了过来,手里拿着平时切柠檬的餐刀,冲着他媳妇儿就扎了过去。李小卉赶紧拿胳膊挡了一下。就看见餐刀顺着她小臂的袖口划出长长一道,周围几个人眼见着赵老板发疯,扑上来抱着他身子。李小卉对赵老板媳妇儿喊着:“走啊,你还不走!?”

赵老板叫着:“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然后把餐刀向着前面狠狠地掷了出去。

女人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赵老板拼命摆脱着身边人的纠缠,追了出去,可是他老婆已经开车走了。他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对着酒吧里的所有人咆哮,用手臂把吧台上的所有瓶瓶罐罐都扫到地下,摔了个粉碎,之后拿着椅子冲着酒吧里的一切乱砸。

我既惊又惧地站在门口,我从来不知道当爱情走向仇恨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疯狂。

李小卉的手臂流血了,不过所幸此时已经是秋天,穿的衣服不薄,只是划开了一个长口子。可是她也顾不上止血,只是拉着赵老板,喊着:“别砸了,别砸了。”

赵老板已经急了眼,转过身对李小卉说:“你别拦着我,这是我的酒吧,我想砸就砸!你要拦着我,我连你一起收拾!”

李小卉抱着赵老板,哭着喊:“别砸了,别砸了。”

赵老板举起椅子的手臂僵硬着,李小卉的眼泪和血液沾湿了他的衣服。

我听李小卉说,赵老板还是进局子了。

不过好在最后只是行政拘留,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幺蛾子来。

出来以后就是走马灯似的连串事宜,我帮赵老板介绍了一个律师,法大的一个师兄,帮他处理离婚的事宜。

官司一边打着,赵老板的酒吧也开始了真正的倒数计时。赵老板说他已经想好了,那边要钱,就给钱,早点儿了事儿早点儿清净。

因为我帮他找了律师这个茬儿,赵老板还专门请我去酒吧里喝酒,说是要好好感谢我。我去酒吧的时候,发现顾客反而比以往多了许多,大概是赵老板也放开了心态,最近这段时间都是酒水打折,自己也亲自上阵演唱,所以生意倒是红火了起来。

我坐台下听着,赵老板和李小卉两人正站在台子上唱郑钧的《私奔》。我估计这歌肯定是李小卉选的,我明显能看出来,这姑娘虽说唱着歌,心思却全在身边的赵老板身上。我也只好一阵郁闷,哀叹自己风华正茂却无人喜欢,连一个肚腩大叔都比不上,果然玩摇滚的就算老了也比我这种码字儿的抢手。

两人唱完,走下台和我坐在一起。

我明显能看出来赵老板的脸瘦了一圈,白头发好像都添了一撮。

他不停给我倒酒,我和他一杯接一杯喝。

我问赵老板:“心里还恨吗?”

赵老板愣了一下,李小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投射过来,要是眼神能杀死人,估计她早就超神一百多回了。

赵老板喝口酒说:“恨,当然恨,能不恨吗?不过恨也没用,从此以后就不在一条道上走了。”

我说:“对,赵老板,你是很受欢迎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抢走了。”

我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瞅着李小卉。李小卉羞得满脸通红,不停拿脚踹我。赵老板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低头喝酒,然后对我说:“现在还没心思考虑这个。”

顿时,李小卉连踹我的劲儿都没了。

我问:“酒吧关了,准备干吗?”

赵老板笑笑,对我说:“我还想再开一个,这些年手里还攒了些闲钱。”

我问:“找到地方了吗?”

赵老板试探地说:“工体你觉得行不行?”

我摇摇头说:“太闹腾,你资金也不够。我觉得别考虑北京,干脆玩个大的,去外地得了。”

“那,丽江?”

“你觉得合适吗?”

“拉萨,咱们进藏,和郑钧唱的《回到拉萨》一样。”

“那你得准备好酥油,另外骗女文青记得说一句:‘卓玛,我是扎西。’”

赵老板挠挠头,问我:“那你说去哪儿?”

我说:“要不你去乌鲁木齐吧。李小卉不就是那儿的吗?”

李小卉赶紧摆手,小脸儿通红。

我说:“怎么?乌鲁木齐还不欢迎赵哥?”

李小卉赶紧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就差拍巴掌喊口号了。”

今年初,我接到李小卉发来的邮件,里面是她和赵老板的照片,人已经在乌鲁木齐了。两个人的肢体没有接触,一人背着一个吉他,就是规规矩矩地站着,李小卉笑得一脸甜蜜,赵老板的肚子减下去了,脸也终于消瘦,显现出当年摇滚哥的帅气来。

李小卉在邮件里说,他们在考察乌鲁木齐的酒吧市场,预估要在那儿扎根了。邮件最后,她还偷偷留言说,就是感情没有什么进展。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突然想起来很多事儿。

李小卉上大学就在赵老板的酒吧驻唱,这么说也有五六年了。

那天在酒吧里,赵老板的媳妇儿进门,我们都转头去看,而李小卉却一直把眼光留在赵老板身上,所以她才第一时间看到赵老板拿刀,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去挡这么一下。

这个姑娘,这五六年里经历的,是一段很难说出口的感情。

至于赵老板,他的婚姻失败,生意泡汤,暴戾愤怒恨意难平。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段灰暗,也是艰难历程,这五六年更是一次斩妖除魔的磨难。

如今两个人结伴而行,自东向西。

我觉得赵老板终有一天会明白。

他要求取的真经,就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