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期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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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同居

这天晚上蔚子凡竟然许久不能入睡。他躺在床上,凝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隔壁却始终很安静。

新维康是国内通讯行业的个中翘楚,员工的薪酬待遇是行业内最高的。因此,每年都有各大名校的毕业生加盟到这家企业,公司员工的学历均是本科以上。新维康的新总经理蔚子凡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并在国外的通讯行业工作了三年后才回国接任总经理一职。

年轻的人们无不以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大公司里工作为傲。赵勋又矮又瘦,相貌普通,唯一值得他骄傲的是,他自贫穷的农村考入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读到硕士毕业,随后就加入了新维康。不仅他骄傲,他老家的父母也在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以他为荣。

赵勋的父母每年都盼着他回家,然后带着衣冠楚楚的他四处串门,或是在街上溜达,接受别人艳羡的目光。那时候,赵勋觉得自己一米六五的个子不算什么,挺胸收腹还是个堂堂的男子汉。然而回到滨海市,他的自尊心便被绅士们浑然天成的优雅刺伤了。

三个月前,他挤走了漂亮能干的女上司,接任行政经理一职。正式被任命的那晚,他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说起了他的婚姻大事,要他回家见见邻村出落得最漂亮的女娃子。

赵勋问父母:“她哪个学校毕业的?在哪家公司工作?”

父亲说:“镇上的高中毕业,现在在家养鹌鹑,每年能赚两万多块钱呢。”

赵勋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养鹌鹑?我娶个鹌鹑娘,不成了鹌鹑爹?”

母亲说:“勋啊,这女娃子模样好又孝顺,你别想娶个城里媳妇儿,那些人看不起咱们。”

他对父母极为不满地又哼了两声,“我偏要娶个漂亮又孝顺的城里姑娘,还是大学毕业的,你们就别操心了。”

挂掉电话,他不由得嘲笑自己。然后他躺在沙发上,脑中一一闪过最近认识的女孩子,不由得开始沮丧起来——没有一个稍微漂亮点儿的。酒吧里认识的女孩子,他坐着与她们聊天时倒显得很热情,待他一站起来,她们的脸色立刻变了,不久就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没过多久,他就为自己夸下海口而后悔。父母在电话里说养鹌鹑的女娃看中了城里的一个做装潢的老板,婚事已经定了,光是聘金就给了20万。赵勋虽然看不起那个养鹌鹑的,更看不起浑身油漆味儿的装潢老板,可是听到父母羡慕的语气,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他发誓要找个有钱、漂亮、还爱他的城里女孩儿,带回家让乡邻们开开眼界。

前几天他在书城认识了蔺珍梅,虽然听这名字土得像是卖鹌鹑的,可那天她手里拿着的可是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所以当珍梅撞到他时,他便当成了上天恩赐的缘分。

珍梅不若其他女孩儿,一见他的身高就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很温柔有礼地向他道歉。他把握住机会与她攀谈起来,两人站在书架旁边聊了许久也未尽兴,便到楼下的星巴克要了两杯咖啡接着聊。

他们聊得很投机。说投机不过是赵勋自己想的,珍梅多数时候都是娴静地听他说乔伊斯、川端康城、米兰·昆德拉……偶尔她因为钦佩和欣赏而眼睛一亮,赵勋便享受极了,说得更热闹。他们一直在星巴克坐到晚饭时间。当然,赵勋没放过机会,邀请珍梅一同用餐,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里。

他打探出珍梅毕业于重点大学,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文具公司,由于合伙人去了国外,目前只有她一个人管理。他问起了一些业务方面的问题以及合作的客户,回家后,他查了一下那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大,倒也有些名气。

他把温柔美丽的珍梅当成了目标。认识的第三天,又约了她出来。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在叶子茂盛得密不透光的大树下,他试探地牵了珍梅的手,并没有被她甩开。他心里一阵狂喜,然后吻了她。

这天早上,他把自己收拾得格外精神,去了珍梅的公司。

如他所料,公司的规模不大,八十平方米的办公间,只有几个员工的座位。珍梅的办公室是独立的,此时她还在工作,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候。从珍梅调出的客户资料文档里,他眼尖地看到准客户栏里有条相关新维康企业的资料,资料还是几个月前的,负责人是夏茹溪。

赵勋清了清嗓子问珍梅:“你找过新维康?”

珍梅从电脑后抬起头,“这是没更新的资料,之前联络过新维康的夏经理,因为我的价格较高,公司规模小,所以拒绝了跟我们合作。”

赵勋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一脸正经地说:“资料的确是比较旧了,现任的经理不是夏茹溪。”

珍梅惊讶地问道:“是吗?那现在是谁?”

赵勋“低调”地卖了个关子,“我也是新维康的。”

“不会吧!你是哪个部门的?”珍梅见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兀自思索了一会儿,浅褐色的眼珠子忽然转了转,“你不会也是行政部门的吧?”

赵勋面色镇定地点点头。珍梅诧异地审视他许久,“不要说你就是现任的经理!”

赵勋不置可否,佯装很深沉一般缄口不语,但答案早就写在了脸上。珍梅捂住嘴,闷闷地说:“怎么会这么巧?”

赵勋觉得是时机开口了:“不是巧。新维康是大企业,很多公司都会找来联系业务,我们部门经常会接到文具公司或是培训公司的电话,但是只到下属那里就被过滤了。”

“是啊,我已经决定放弃新维康了。”她气馁地说道,鼠标一点,要删除资料。赵勋却按住她的手说:“不要删,改天你把报价传给我,如果合适,我会考虑的。”

“可是,我跟你交往并不是要……”

赵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只要把价格传过来,如果不合适也没办法。”

他握着珍梅柔软的手,忽然情动,便顺势将她扯到怀里,“当然,你的价格合适,我一定会优先考虑的。”

他情动时这样说,心里并没有底。夏茹溪之前选择的那家文具公司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回扣也给得很高,换掉实在可惜。而且,若是给人知道珍梅是他的女朋友,一定会授人以柄。他仔细一想,直感到头皮发麻。可现在珍梅正柔顺地偎在他怀里,只得先抛开来。况且他笃定珍梅不可能拿出与现今合作的供应商同样低的价格,于是便低下头心安理得地享受现有的温柔。

夏茹溪接到珍梅的电话时才醒来,得知赵勋已经去了公司,事情好像进行得很顺利,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怎样从供应商那里拿到低价。

她到洗手间草草地洗漱了一下,从储藏室里翻出以前的旧衣服换上。礼拜一要报价,她必须在周末把价格谈妥。收拾完毕,她敲了一下卧室的门,蔚子凡穿戴整齐地开了门。

“我要出去办点儿事,我保证会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

蔚子凡转身走进房间里面,从抽屉中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她,“这是你当初给的备用钥匙。”

“谢谢!打扰你了。”夏茹溪有些不是滋味地道谢。

她先找了两家合作的供应商,尽管按新维康每年采购的数量询价,由于她的公司规模小,供应商给出的价格并不理想。而新维康合作的供应商自营多家连锁店,又与许多大企业合作,价格低到她这种小公司根本无力抗衡。

唯今之计,她只能寻找小工厂合作。小工厂的优势是人手少、开支少、对利润的要求自然也低,只要找到两三家质量过关的厂家,应该能压低价格。然而自公司开张以来,她一直没有在滨海市找到符合要求的厂家。时间这样紧迫,她更加没把握。

与供应商谈崩后,她当即给珍梅打了电话,要她礼拜一以新维康供应商现有的供货价格报给赵勋。她了解赵勋,即使珍梅报的价格符合要求,也不可能如他所答应的那样立即合作。这笔生意要拿下来恐怕阻碍重重。

回到住处,珍梅已经在楼下等着,把笔记本电脑和相关的工作资料给她后,又赶着赴赵勋的约会了。

蔚子凡不在家,夏茹溪直接进了书房,给电脑接上网线便开始搜索内地人工和成工更为低廉的小厂家。整个下午,她都在商务平台上与各个厂家谈运输与交货时间的问题。运指如飞的同时,大脑也要时刻保持清醒,才不至于在与各厂家谈判时出现疏漏。

下班时间一到,厂家依次下线。她疲惫地把头搁在键盘上,合上眼睛便睡着了。蔚子凡中途进来过一次,见她睡着了便轻轻地关上门,去厨房准备晚餐。

单看他熟练地切菜、下锅、装盘,绝对想不到他是个豪门子弟。十二岁以前,他去厨房只是出于好奇,为了看看菜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亲手做出一盘菜,那感觉太不可思议了,明明就是佣人做的事啊,他那时就是如此想的。锦衣玉食,仆佣成群,从他一出生就过着这种生活,他也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年少的他以自己的家庭背景为傲。父亲管理着许多工人,所有人都对父亲毕恭毕敬的,连带着对他也客气、讨好。老师会经常问起他严肃的父亲,蔚子凡的回话十分得体,眉宇间不禁地流露出优越感。他欣然接受别人羡慕的目光,接受别人对他父亲的敬意,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他当然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了父亲,这一切是否还理所当然?

直到被送到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城,他才有了某些醒悟。那是一所家徒四壁的房子和两个过于拘谨老实、衣着寒酸的人。在那样的房子里,他同那样的人度过了三年的时间。

当晚,他与一贯生疏的父亲同睡在一张小床上。大概自他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与父亲离得那么近。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他激动得整夜没睡。

锅里冒出青色的油烟,蔚子凡关了火,两手支在灶台上。因为快到那段古怪的回忆了,他忽然有了要空出时间来仔细回想的兴致。

清早,父亲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他的目光有着少见的慈爱。

“子凡,跟我去爬山。”

那句清朗有力的话至今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也给当时睡意正浓的他注入了相当充沛的活力。他一脚蹬开被子,骨碌一下爬下床,从他穿戴衣物的速度便能看出他很期待父子间即将到来的互动。

他们到山下时,那座山被笼罩在浓雾中,静寂得似乎还在沉睡。踩着羊肠小径上的树叶,飞鸟和动物发出各种古怪的鸣啼声,树枝晃动,落叶纷飞,他们的脚步声唤醒了神秘的大山,一缕阳光透过摇曳的树枝射到他们的脚边,雾气消散。

这似乎不是一趟结伴而行的休闲之旅,而是一个肩负重担的人预备用这种充满原始气息的方式跟另一个人进行沟通。

他学着父亲的动作,攀附着身体两旁的坚韧藤蔓爬上陡峭的小坡,进入一片森林。至今他仍然能很清晰地记起那片幽静的森林,如果还有人去过那里,相信也和他一样,即使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都市,依然会赞叹森林的美妙和神奇。

也许只有那里的阳光才是澄澈透明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倒地枯死的树干上长出墨绿色的青苔和珍稀的菌类,吸进肺里的是潮湿而干净的空气,偶尔也会扑来一股枯叶散发出的腐味儿。对于喜欢新奇事物的人来说,这里大概就是天堂。那么多不知名的植物和昆虫,种类繁多得几乎不会在你的眼前重复。

享受一切的同时,他昂贵的呢绒外衣被荆棘钩破了,手背也被划出几道血痕,腿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却还看不到森林的尽头。走在前面的父亲用弯刀劈断荆棘和树枝,永远只看着前面的路,仿佛已经忘了身后的他。

父亲的不近人情让疲惫的他产生逆反心理,一屁股坐到树干下面,朝父亲大喊着不走了。他得到的只是父亲回头的淡淡一瞥,然后,他被遗弃了。

父亲径自走到前面,转了个弯后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没有了同伴,森林变得神秘而恐怖,那些陌生的植物死气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变成妖魔鬼怪来吞噬他这个入侵者。某些动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游荡着,似乎正在寻找像他这种孤独的猎物。他眼神戒备地四处张望,突然瞥见距离自己很近的树枝,他的眼神立马惊恐无比,那不是幻觉,一条手腕粗的蛇盘绕在树枝上,昂着头悠闲地对他吐出信子。

他跳起来,朝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没头没脑地奔跑。嘶哑的求救声响彻整个森林,又仿佛嘲笑他一般,回音袅袅回旋。

中午时分他们到达山顶,日头正毒。父亲俯瞰着山下纵横交错的田园,对身后的他说:“上山时我走在前面,下山就换你了。”

父亲把手里的弯刀给他,“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走在前面为你披荆斩棘了。”

当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回到那所家徒四壁的房子后,顿时明白了凡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

父亲把他交给那两个寒酸的老实人,带走了他们的女儿。从此,他不再是企业家的儿子,他只是蔚子凡。

被换养后,他穿着廉价的衣服,吃着咸菜萝卜,好多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不久,他生病了。这场病让他平静地接受了生活的骤变,却也像换了个人。过去属于有钱人家的温文优雅不见了,变成了沉默寡言、孤傲固执的少年。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段经历是很有趣的。他甚至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觉得享受,而觉得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三年里,他没有一次真正地放下自己的过去,始终记着他是某个名人的儿子,始终记得在很远的地方,他还有另一个家。

把菜摆上桌,他打开书房的门。她的脸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嘴唇可爱地撅起。这副恬静的样子,在那个与她相似的女人身上是从未见过的。那个家伙似乎永远都愁眉苦脸,戚戚然得像是所有的不幸都恰巧降临在她的身上。当然,若不是她,若不是毕业当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或许他还不能回到父母的身边。也许除了恨她以外,还应该感激她。

他敲了两下门,轻咳一声,“吃饭了。”

夏茹溪睡得很浅,听到声音便睁开眼睛,见蔚子凡站在门外,立马用手理着头发,露出脸颊上两道发丝留下来的痕迹,狼狈又可爱地问他:“什么事?”

“吃饭。”蔚子凡简洁地答完,眉头一皱,转身回了餐厅。

他出去后,夏茹溪站在窗前,对着玻璃使劲儿揉着脸颊,又扯扯衣襟,才出了书房。

桌上只有几个简单的菜,菜色一看便知是男人做的——牛肉切得块大,暗红的颜色显然只有七八成熟,青菜好像只是过了一下油,大约这也算作男人不拘小节的好品性。

虽然不好看,吃起来味道却是意料之外的好。

“很好吃。”

蔚子凡夹菜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她,便把菜夹到自己碗里。

夏茹溪面对蔚子凡的冷面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际关系为何如此失败。大约她与蔚子凡一样,无论别人说什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神情。人以群分,若是那些人不能把她吸纳进自己的圈子里,自然会对她产生排外、厌恶的感觉。

她还不至于对蔚子凡产生厌恶感,就如同俞文勤不会厌恶她一样。人们对于自己心里爱着的人,都有超乎常人的宽容。

蔚子凡对待她的态度,反倒令她为俞文勤设身处地地着想了。她那样冷漠地对待他时,他的心情一定跟她现在一样——窘迫、不安、失望、愤懑。

一顿饭蔚子凡未同她说过一句话,她也不会自讨没趣,吃完饭便主动收了碗筷。

几平方米的小厨房亮堂堂的,节能灯的白光覆盖在地板和橱柜上。夏茹溪把碗放在水龙头下哗哗地冲洗着。蔚子凡原是想回房间的,可看到夏茹溪正把碗从水槽里捞出来沥干,便在门口停下了步子,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明知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为什么每次看到她时,心里还会感觉到痛苦?总是期待她能跟自己说点儿什么,然而她开口说出的话,总是与他的过去无关。

难道他不希望她只是个陌生人?

他努力地回忆起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儿——直发披肩,瘦弱的身体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惹人怜惜。可她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嫁人生子?幸福的生活使她忘了曾经狠狠地伤害过一个人。

他再次注视着夏茹溪的背影,心里感到微微的刺痛。

“洗好了。”夏茹溪转过身说。

蔚子凡应了一声,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愣了愣,似乎从杂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什么。夏茹溪此时却移开了视线,看着雪白的墙,仿佛在逃避他的目光,“晚上你要用书房吗?”

他正要说不用,却临时改了主意:“要用一会儿,你如果有事,可以一起用。”

夏茹溪点点头,垂眸看着双手。蔚子凡像是还在等待着她说点儿什么一般,仍然站在原地。然而夏茹溪却更认真地看起自己的手来,完全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怅然若失地去了书房。

他们都像是在安安静静地工作,书房里只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夏茹溪盯着笔记本电脑,整理下午寻找到的供应商资料,手上的动作缓慢下来。

“我想用一下网络。”

蔚子凡停下双手,将文档保存,“是用我的电脑还是你的?”

“我只搜索一个地址,可以的话,用你的好了。”

蔚子凡站到一旁,把椅子让给她。夏茹溪坐过去,点开Google地图开始查找,她一边点击着鼠标,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喝水的蔚子凡。

“用假学历就是为了能进入高薪水、福利制度健全的大公司里。”

“嗯?”蔚子凡挑眉。

“你上次问我为什么用假文凭。”她提醒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进入大学。况且,即使读完大学,也不代表就会成为优秀的人才。”

“那也不能弄虚作假。”蔚子凡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个弄虚作假的员工,公司不可能给予信任。”

“我在公司做了六年的行政管理,无论哪个职位的招聘条件一律要大学本科、英语四级,并要求有工作经验。”夏茹溪的嘴角浮现一抹讥笑,“试问一个只跟公司内部员工打交道的文员,也需要把英语说、写得流利吗?多少有经验的高中生,能为公司省去培训的费用,却连新维康的门槛也跨不进。”

“公司只招揽优秀人才,文凭是最基本的要求。没有哪家公司会耗费精力地从大批不具备专业知识的高中生中淘出一两个优秀人才。”

“那也怪不得别人弄虚作假。想进大公司,必须得先绕过你们歧视的目光。”

“那你为什么不念大学?如果是经济原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什么理由使你必须放弃求学的机会?”蔚子凡把话锋转向夏茹溪。

“助学贷款?求学机会?”夏茹溪索性侧身面对着他,“如果我跟你说,小学每学期的学费不到一百块,我都险些辍学,你相信吗?”

蔚子凡起初有些同情她,随即又固执地认为她是在找借口,“我不是没有接触过贫穷。只要你肯上进,总是可以想出办法的,所谓的没钱交学费根本不是理由。”

“你太自以为是了。”夏茹溪有些动怒,“你所谓接触的贫穷不过是体验生活。真正的贫穷会使人绝望,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她的尾音拔高,面色因为激动而绯红,眼里泛起泪光。蔚子凡震惊地看着那双水雾蒙眬的眸子中透出坚韧的光芒,忽然像是切身体验过她的绝望一般。他是经历过贫穷——破旧的床和一成不变的饭菜,可他不用为学费发愁,父亲虽然把他送到一个贫困家庭,却给他缴了学费,保证他不会被饿死。

“你说我不知道?”蔚子凡的语气仿佛是刻意挑衅,“那么你告诉我,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样的?”

夏茹溪却冷静下来,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说了你也无法体会。以前你没有经历过,将来你更不可能有那样的遭遇。你不可能跟我一样,偷了别人家里的食物,还以为是在给爸妈减轻负担,结果只是让他们更加自责。”

她后面的话都带着抽噎,蔚子凡似乎意识到自己揭开了她的伤疤,她脸上的悲痛神情看起来那样触目惊心,使他突然失去了勇气,不敢再挖掘她的过去。

由此,他更加确定了夏茹溪不是他要找的人,那个女人的家境不会使她如此不堪。他再看她的眼神就包含了失望、怜惜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旋即他又调转视线,兀自思索着夏茹溪的话。

夏茹溪静静地看着屏幕,拼命阻止自己再回忆过去。她脸颊的泪渐渐地干了,起身回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望着窗外的夜空。天空被晕染了淡淡的墨青色,看不到星星和云层,一轮孤月给房顶覆上一层冰冷的白光。

如果说今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就是天黑了,她平静的日子又多出一天来。

这天晚上蔚子凡竟然许久不能入睡。他躺在床上,凝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隔壁却始终很安静。她仍在书房工作,还是在书房睡着了?她说的那些话让他心潮波动,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隔皮断货,用一纸假文凭便否定了她,若她真是迫于无奈,他的所作所为是否把一个无辜的人逼到了绝境。

好不容易才睡着,半夜里他又醒了,趿着拖鞋去洗手间,却看到客厅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她的被子已经掉到地上了,他心里忽然很轻松,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捡起被子给她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