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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阴影

俞文勤知道自己疯了,所以他装聋作哑,听不到夏茹溪声嘶力竭的哀求。

回到家已经十二点。俞文勤如一尊雕塑般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电视被静音了,只播放着画面,屋子里是一种静得骇人的空洞。夏茹溪不禁放轻了脚步,到俞文勤旁边坐下。

“这几天很忙?”俞文勤不冷不热地问道,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出于关心。

“嗯,公司人手太少,凡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快忙不过来了。”

“为什么不多请两个人?”

俞文勤也经历过创业阶段,他当然了解初期必须得开源节流。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后悔了。自从夏茹溪开了公司,他几乎见不着她的人影。早料到有今天,当初他绝不会那样大方地给她投资。

夏茹溪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累了一天的她情绪非常不好,也懒得搭理他了。

“我很累,先去睡了。”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们之间即将拉开冷战的预报。俞文勤等了她一个晚上,本想与她好好谈一谈,这样的结果显然令他不满。可一看到夏茹溪冷冰冰的脸,他的火气顿时被浇灭了。

“我等了你很久,有事想跟你说。”他柔和地说道。

“什么事?”

“我们结婚吧。”俞文勤侧过身,注视了她半晌才缓缓地开口,“当初约定的是三个月,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其实不管多长时间都一样,我只想娶你,也只会娶你。”

夏茹溪怔怔地看着俞文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深蓝色的戒指盒,方方正正的。她竟有些骇然地张开嘴,仿佛眼前不是戒指盒,而是一个具有强大破坏力的微型炸弹。啪——戒指盒盖弹开,她被吓得浑身一颤。

俞文勤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低头吻她。这个吻一点儿味道也没有,俞文勤却闭着眼睛很投入地吻着。

夏茹溪睁着一双眼睛,等他吻完,才勉强镇定下来,“等忙完这段时间好不好?我需要钱……”

“需要多少钱我给你。”俞文勤深情地看她,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房贷明天我会给你缴清,就算你不工作我也养得活你。茹溪,我不忍心看着你那么拼命。”

夏茹溪苦着一张脸,他哪知道她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能跟他说自己还有个爷爷,不能跟他说自己还没准备好结婚,不能跟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想了那么多,夏茹溪在心里讥讽自己,最重要的也不过是——她不爱他,她甚至不能接受跟他亲热。她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地道的坏女人,翅膀硬了就想飞。公司的生意已有了些眉目,她的生存已不是问题,这时候她又开始做梦了——她脑子里又浮现蔚子凡漠然的脸孔,上学时的他跟现在的他交替出现。

她甩了甩头,想起了珍梅负心的男朋友。她不能做那样的人,也许过段时间习惯了与俞文勤相处,自然就能接受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拖延着,“等我忙完这阵子好不好?不会太久。”

“茹溪,你是不是根本不爱……”

他一冲动便开了口,却没敢再问下去。他很明白夏茹溪跟着他的目的,可他承受不起她再次亲口说出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像个孩子一样,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六神无主地揉搓着。

“茹溪,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他把她拥入怀里,亲吻着她耳畔的发丝。除了重复他的心意,除了耐心地等待,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待他厮磨够了,才放开夏茹溪去睡觉。

夏茹溪为此松了口气,躺在床上便琢磨起公司的事来。可她始终不能集中精神,俞文勤的求婚和晚上与珍梅的相识总是干扰着她。迷迷糊糊地快睡着时,她突然又清醒了,双眼呆呆地盯着窗外,她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荒谬想法吓傻了。

第二天,夏茹溪给珍梅打了个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珍梅住在城中村里,她断定夏茹溪是个刚入行的,一心想着让她少受点儿委屈,所以接到她的电话后就开始为她筹谋了。当她特意穿了一件风情妩媚的衣服到楼下时,却看到一身职业装的夏茹溪从“花冠”车里走出来,脸上的微笑变成了戒备。

夏茹溪仿佛很亲热般地上前拉她,她把手缩了回去。

“我没有恶意,但我真的很想跟你做个朋友,你不会生我的气,对吗?”

珍梅抬眼冷冷地看着她,“戏弄我们这种人很有趣?”

“你昨天还说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今天又说出这种话。”夏茹溪摇头失笑,“看来你还是生我气了。如果你真不想跟我做朋友,也不愿意见到我,那我只好走了,等你原谅我了再打电话给我。”

她作势要回车里,珍梅犹豫了几秒钟才叫住她。

“去哪里吃?”

“你决定吧,我吃什么都可以。”夏茹溪笑着拉过她的手,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珍梅说了家湘菜馆,两人便直奔那里。饭馆还有一个空余的包房,说是包房,也不过是用板子隔了起来,加了道门,稍微比大厅清静一些。

“你做什么的?”珍梅点完菜之后问。

“刚失业,男朋友投资给我开了一家小公司。”夏茹溪说完,珍梅眼里又多了几分疏离。她笑笑又说:“我是因为假学历被人查出来才失业的,也是那时,我才答应跟现在的男朋友交往,我不爱他。”

珍梅的神色放松下来,她从夏茹溪的话里听出了无奈。而夏茹溪说自己用的是假学历,那么也说明她的学历不高,珍梅觉得刚刚拉开的距离又抵消了一点儿。

她又恢复了昨晚的豪爽作风,愤愤不平地说:“学历能说明什么,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你再换个工作不就行了?”

“公司里有人恨我,带头逼走我以后,还到处散布谣言,我的名声被毁尽了,没有哪家公司肯要我。”

“谁那么缺德?真他××……”她倏地住了嘴,带着几分矜持地坐好。

是谁干的,夏茹溪心里有谱。但见珍梅还是放不开,便不动声色地接过话:“是我的一个下属,把我挤对走之后就接替了我的位置。他应该恨死我了,毕竟他是个硕士毕业生,我只念到高中。”

珍梅叹了口气,“这社会真现实。”

每个人说这句话都含着几丝愁绪,可夏茹溪觉得这句话从珍梅口里说出来,听着格外凄凉。她几乎说不下去了,甚至想吃过这顿饭就给她安排到公司里工作,然而她只是沉默地喝茶。

“我家里以前也很穷,要不是有人帮忙,我铁定是跟你走一样的路。所以,只希望你别见外,把我当成朋友来看。”

珍梅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有什么不行?”

她们杂七杂八地聊着,珍梅跟夏茹溪讲了自己的经历,类似客人赖账不给、又去要回来的事被她讲得惊心动魄。夏茹溪也是认真地听着,有时候甚至忘了吃菜。到最后,她们又聊起夏茹溪的那个下属。

“他那样逼你,反倒是成了好事,你看你现在自己开公司,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多好?”珍梅说道。

“你有所不知,公司的情况并不好,我想过找他,试试看能不能谈成合作,肯定是要低声下气的。”她颇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低声下气都没什么,可是他见不得我好。”

“换个人去跟他谈就行了。”珍梅头脑简单地打断她。

夏茹溪还是摇头,“原来我选择的供应商一定给了他很高的回扣,我给不起。另外,我的公司刚开张,供应商给我的价格不可能跟大公司一样低廉,我没有价格优势,他也不会换掉原来的合作商家选择我,你明白吗?”

珍梅听懂了。她想,夏茹溪愿意跟她谈起这些公事,是把她当朋友看了。而且她以前的男朋友常跟她说起一些生意上的事,她有种满足的心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男朋友跟她念叨完生意经,见她似懂非懂的傻样子,便用他很有磁性的嗓音说:“傻梅子,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是不明白。你说你多傻!”说完他摇头叹了口气,“除了我,谁会要你这傻子啊?”他把灯关了,搂她进被窝,抚摸着她的身体,一边热情地吻她……

珍梅眨眨眼睛,眼泪掉出来了,晶亮亮地挂在睫毛上,她傻傻地点头,“我明白,明白。”

“真的明白了?”夏茹溪抬起头问。

珍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苦涩地说:“不是,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明白。”

“不明白可以学,我教你。”

珍梅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别拿我开心了,我哪是这块料?”

“谁一开始就会这些的?”夏茹溪挪了个位子坐到珍梅身边,“只看你愿不愿意。正好我不方便出面,你可以替我去跟他谈的。”

珍梅愕然,食指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她干笑一声,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做不来这些事,会给你搞砸的。”

“都说了我教你。”夏茹溪又说,“你那么聪明,学起来应该很快的。”

珍梅还是猛地摇头,她想也不敢想去跟人家谈生意。而且连夏茹溪这种职业女性都做不到的事,她又怎么能行?

夏茹溪见势只能以退为进,“不然这样,你先到我公司上班,不懂的我教你,薪水可能不会比你现在的收入高,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珍梅沉默了,从事那行太长时间,与各种人打过交道,看遍了人情冷暖,她绝不相信夏茹溪是个要拉她出火坑的天使。聊了这么长时间,她来找自己一定有某种目的。可是她又想,真的可以进公司里去上班,学习做生意吗?如果真的可以,即使面前的人有目的,她也愿意。她耳边又回响起男朋友报怨的话——你真是傻得什么都不懂!

她默不作声,眼睛却充满希望地闪亮起来。她相信夏茹溪是有难处才找上她,换句话说,若她不答应,她照样会去找另一个人。

她被诱惑了,夏茹溪自然看得出来,于是跟着加了柴把火煽得更旺,“我需要你帮忙,替我出面谈成这笔生意。”

珍梅再笨也明白夏茹溪要她做什么,她非常理智地看着夏茹溪,“我能得到什么?”

“除提成以外,以后你可以留在公司继续工作,有我的就有你的。”

“为什么你会找我?我很可能会给你办砸。”

夏茹溪微微一笑,这女孩儿很机灵,也沉得住气,办点儿小事应该不难。

“摊开来讲,如果我有能力,不计付出地帮你也没问题。可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自顾不暇,只能拉你进来。如果你信得过我,时间长了以后,我们也会是好姐妹。”

珍梅眼睛里浮出一丝诧异,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眼前的女人不是婊子也不是戏子,说出的话却更加无情。她转念又沮丧地想,如果自己能有她一半现实,也不会被男朋友骗得一无所有。也许,跟她相处并不是坏事。想想昨晚她顽皮地戏弄自己跟那个猥琐的男人,单纯得跟个孩子一样。这个女人复杂得很,是适合跟自己打交道的。

她也立刻断定,这女人的童年一定是经历过非常凄惨的事,才导致她面对着残酷无情的现实,内心却始终保存着一份纯真。也许,她心里更希望重生一次,能过上不一样的童年生活。

因为她自己就常常这样幻想。

珍梅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脸镇定的夏茹溪,轻轻点了点头。

夏茹溪的神色却变得凝重了些,“这几天我会把工作上的事情大略地教你一些,至于其他的事,我会安排。你放心,生意谈成以后,他绝对不会纠缠你。”

“纠缠我也不怕,我们这行是高危性质的职业,再大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怕被人纠缠?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你不知道,我早就不想干了!”她说着脸上渐渐浮现一丝恐惧,“上个星期一个姐妹就死在自己家里,被一个变态的男人……”她说的时候小腹一阵痉挛,“你不知道,她白死了。警察说那个男人是她从街上拉回来的,根本查不到线索,也破不了案。”她用手捂住了脸,头垂得低低的。

夏茹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可怕、后悔、无地自容……她的手还按在珍梅的肩上,却仿佛是掐着她的脖子。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她的手也反射性地弹了回来,无意识地搓着膝盖,像是要把罪恶感都抹干净一般。

“算了,我还是想其他办法。”她喃喃地说道。

“不用了。”珍梅抬起头来,“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就当是一起做事,这样我心理平衡一些。”

她们在包厢里坐了两个小时,菜几乎没动过。夏茹溪用筷子反复地拨着几根青菜,无论她看向哪里,眼前总是晃动着比她年轻几岁的珍梅的姣好面孔。她直觉地感到,独自活了十几年,一向只为自己打算的她,往后可能还要顾及到另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负担得了多少,只是心头越来越沉重,沉重得积淀许久的恐惧感又涌了上来。

夏茹溪把珍梅带去选了几套职业装和休闲装,又约了发型设计师给她做头发。或许是珍梅一直憧憬着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打扮一番后的她焕然一新,倒显出几分知性的气质。她微卷的头发衬着一张小麦色的鹅蛋脸,眉角微微上挑,秀挺的鼻梁显出女性少有的坚韧,浅褐色的眸子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穿上一套亚麻色的短裙,若不斜着眼睛瞅人的话,便再也看不出丝毫风尘气息。

夏茹溪稍有闲暇便跟她讲授有关工作方面的经验,从最初的职能范畴,到文具的采购过程,无不细致用心。

两个女人精神好的时候,公司的灯常常亮一个通宵。即使夏茹溪撑不下去了,珍梅也仍然点着香烟看一堆资料,直到天际泛白。

这样的日子如同酿酒。失去生命的谷物经煎熬后,其中蕴含的糖分渐渐转变成美酒,开始飘散出浓郁的醇香。

近段时间俞文勤几乎见不到自己的女朋友,夏茹溪清晨比他早出门,晚上等她等得瞌睡连连,也不见她回来。等得不耐烦了,他也会去夏茹溪的公司,然而夏茹溪没工夫理他,整晚都跟新聘的员工说些他完全插不上嘴的公事。

每当这时候,他只能找一台空余的电脑玩游戏,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涌上来。他默默地发脾气,真是邪乎了,女人不在家好好待着,天天忙到那么晚干什么?

他又像以前一样跟朋友到处寻乐子,今天打牌,明天泡吧。朋友和其家属也会问到夏茹溪,起初他还会编些“她工作忙”、“跟朋友约了”之类的理由,到后来一直没有见到夏茹溪的身影,朋友也似乎明白了,很理解地不再过问。

人家问的时候,他为了找理由而感到烦躁;人家不问了,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他又觉得自己特别窝囊。

朋友的妻子此时又推波助澜,“都不是外人,我也不跟你说见外的话,你家那位的为人真不怎么样。你看看我们哪个不是工作忙啊,家也一样照顾得好好的。女人呀,光漂亮有什么用?懂事又体贴你才是正经。”

几句话揭开了俞文勤的疮疤。他也琢磨起夏茹溪除了漂亮之外还有哪里好?要说懂事,交往这两个月来,把他的朋友都得罪光了;要说体贴,是他早早地起来给她买好早餐,深更半夜了还要等她,她加通宵班也不打个电话,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着凉了都没人管。他越想越觉得夏茹溪一无是处,而自己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即使不爱他,不能稍微讲点儿良心回报他一点儿吗?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夏茹溪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他软磨硬泡了几次都被拒绝了。他尊重她,也跟其他女人断了来往。两个月的生理需求无法解决,令他险些崩溃。每当夏茹溪洗完澡从客厅回到自己房间时,他几次差点儿抑制不住冲动,去砸烂她的门,用强的也要遂了心愿。尤其是最近几天,他脑子里充满了与夏茹溪温存的幻想画面,他觉得自己再压抑下去,身体一定会出大问题。

烦恼太多了,他便借酒消愁,喝得醉醺醺地回到房间里,倒在床上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才洗去身上的酒气。

朋友也察觉到了,喝酒时便说:“你的脸色很差。”

俞文勤苦笑,凑近他小声说了两句,朋友随即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关切地问道:“你还没搞定?开玩笑吧!都住到你家了,现在哪还有住到一屋、没睡一床的男女关系?”

“我也希望是骗你的。”俞文勤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说起了气话,“妈的,都要结婚了,碰都不让碰一下,再这样我大不了找别人去。”

“这不正常。结婚是大事,现在离婚也麻烦得很,你最好是考虑清楚,我一直不看好你们。”

“我能找别人还等那么多年?不知道她哪里值得我爱了,每次一想到要放弃她,我心里就像被割了几刀一样地疼。”他捂着胸口,眼里藏着深深的疲惫,“为了爱她,为了得到她,几年前我都不要这张脸了。我什么都可以给她,要拉我陪她去死都行!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她不能这样折磨我,不能吧,你说是不是?她怎么就狠得下心呢?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他最后又喝得烂醉如泥,朋友看他像死人一样地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从他的口袋里摸出电话打给了夏茹溪,“他喝醉了……你听我说,以前都是我送他回家的,但今天必须你来接他!他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你……我们在××酒楼……好,等你过来。”

夏茹溪接到电话后把事情整理一下便赶到了酒吧,在别人的帮助下一起把神志不清的俞文勤扶到车上。

她搀着俞文勤坐在后座,俞文勤恍惚地看到穿着低领白毛衣的夏茹溪。他的头沉重得很,从椅背上滑到夏茹溪的肩上,正好看到她领口处的细腻肌肤,顿时周身燥热起来。他揽着夏茹溪柔软的身体,手探到了她的衣服里,一触到她如水般滑嫩的肌肤便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他吻的时候用尽了热情,完全忘了是在车里,前排还有一个在开车的朋友。夏茹溪清醒着,却感到尴尬不已,试了几次也没有推开他,只好面上忍着,心里暗骂。

朋友虽然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却还是偷瞄了两眼,结果转回头就发现一辆要并道的车急速从他们的前面驶过,差一点儿撞了上去。他惊慌之下把刹车踩到底,后座的两人各自往反方向弹开。

俞文勤经过这一惊吓,酒醒了大半,倒是规矩地坐好了。

一到家,俞文勤便拥住夏茹溪,用比刚才更强烈的热情吻她。以往他总是浅尝即止,因为夏茹溪从来就没有沉溺在他的诱惑中。他担心自己一相情愿地沦陷后会做出伤害夏茹溪的事。现在他可顾不得了,近段时间的相处使他有种绝望,能够导致人疯狂的绝望。

他的大脑不断地催促自己继续下去,继续下去……他不顾夏茹溪的挣扎,使用蛮力把她抱到了睡房里,重重地扔到床上,跟着扑了上去。

夜黑得如一张无边的大网,密密麻麻地裹挟着整个房间。夏茹溪的长裤已经被褪到膝盖,她仍费力地弓着身体,双手拼命地捍卫自己,但那微弱的抵抗在一个强大的男人面前正一点点地消退。她的眼泪汹涌而出。俞文勤知道自己疯了,所以他装聋作哑,听不到夏茹溪声嘶力竭的哀求。

夏茹溪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挥开,继而胸前一凉,文胸被扯落在一旁。羞辱感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她的身体一紧,右手狠狠地挥向俞文勤的脸。俞文勤闷哼一声,呼吸更加急促,身体猛然压了下来,手顺着她的小腹往下伸。

房间仿佛一个大黑洞,正吞噬着夏茹溪对外界的感知。恍惚中她抓住了一个东西,下意识地朝俞文勤的头部挥去。俞文勤一声哀号,从她身上翻了下来,滚下了床。

夏茹溪死死地抓住手里的东西坐了起来,抽泣着喊:“滚,滚出去!”

喊完她才一怔,想起这是俞文勤家,手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听到那刺耳的声音,她忽然感到彻骨的绝望,仿佛在这种人生中挣扎已经失去了意义。她永远都在重复地遭遇相同的事,即使她变成夏茹溪,也无法改变自己坏透了的命运。

她感到疲惫极了,机械地抓起衣服,一件件地穿上,像幽魂一样轻飘飘地走出了房间。

街边树上的枯叶被风吹落,一片一片地在灯光里飘到地上,那是一片叶子最后的美丽。夏茹溪的毛衣里灌进初冬潮湿的夜风,寒气侵入毛孔,她空洞洞的双眼看着灯光里的枯叶,腿只是无意识地往前迈动。

她往前走,在一个圆形的世界里一直往前走,即使逃不出回到原点的命运,她依然只能往前走,停下来就意味着她会与枝头飘落的叶子一样的命运——再也不能复活。

蔚子凡洗完澡正要睡下,门铃尖锐地响起。他打开门见夏茹溪披散着长发站在外面,衣衫略微凌乱。让他吓了一跳的是,她的脖子上密布着鲜红的伤痕,嘴唇也咬破了,渗着血丝。

她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绕过他进了屋子,站在鱼缸前看着水草,双手直直地垂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我要终止合约。”

“发生什么事了?”蔚子凡穿着一件宽大的运动衫站在她身后,手习惯性地插在裤袋里。

“我没地方住,要搬回来。”夏茹溪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缸,“所以,对不……”

“我问你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蔚子凡低沉的嗓音渗入她的灵魂,一种柔软的痛楚在全身蔓延开来,伪装的镇定不攻自破。夏茹溪把手按在唇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如果真没什么,那么我不同意解约。”蔚子凡不容置疑地说,“夏小姐,租房是你先提出来的,而我付了租金后,你三番两次地提出解约,作为一个成年人,你是否太过儿戏了?”

“我不能回到原来那里,至少现在不能回去。但是我除了这里就再没有地方可去了,你明白吗?所以……”夏茹溪躁动的情绪在蔚子凡冷静的面孔下缓缓平复,她到沙发上坐下来。

“所以就赶我出去?当初你签下三年租约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三年之内,这房子不再属于你。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也不管你遭遇到什么,你不能干扰到我的生活!”蔚子凡生气地说完,退后几步,手指着门示意她离开。

面对这样冰冷的态度,夏茹溪的心脏猝然疼痛。她明白蔚子凡的话没有错。站在悬崖上时,俞文勤是她唯一的退路,既然当时选择了他,她只能安心地与他走下去。

她缓慢地站起身,走到蔚子凡的面前时,他的目光却落在她布满了红痕的脖子上,很快又闪开了。夏茹溪为他的视而不见感到难过,一声不吭地往门口走去。

蔚子凡早在问她出了什么事时就动了恻隐之心。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竟会为了她什么也不说而感到生气。或许是这一幕太熟悉了,十多年前,那个女孩儿也是在他面前哭得伤心无措,却什么也不说。

想到从前的事,蔚子凡的目光倏地落向她的背影,“如果你没地方去,就暂时住在这里,但不能太久。”不等她回话,他已经走进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夏茹溪愣在门口,犹豫着是进还是退。不一会儿,蔚子凡又出来了,手里拿着毛毯和枕头扔到沙发上,转而又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夏茹溪慢慢地往沙发那边挪动,脚步很轻很轻,仿佛怕房间里的人听见她又走回去了似的。她铺好被子,钻进去,闻着洗衣粉的清香味儿,计划着明天一早就先去找房子。许是太疲惫了,抑或是在自己的房子里感到安心,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俞文勤清醒过来时,头痛得仿佛裂开了。他揉揉额角,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摸到开关开了灯,凌乱的床铺和一地的玻璃碎片似乎在提醒他刚刚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他蹙起眉,头顶更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令他渐渐回忆起发生的事。

他忙转身跑出房间,灯一盏盏地亮起来,找遍了每个角落,也没有看到夏茹溪的影子。外面起风了,哗哗地下起了雨,俞文勤握着听筒,里面传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女声,他颓然地坐回沙发上。

许久,他忽然神情古怪地笑出声来,头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只余下丝丝疼痛,耳畔不断地有声音在轰鸣着。他笑得越发悲凉,眼角滚落两行眼泪。

天快亮时,他呕吐不止,强撑着身子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轻微脑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