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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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惊变(1)

云府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

当苏雨蓉赶到外厅的时候,十数名官兵正在外厅翻箱倒柜,另有几名想闯进内厅,被管家林叔和几名家丁拦着。

“你们不能就这样闯进去——”林叔伸臂极力阻拦,但那些官兵却是横眉竖眼地拔出了官刀。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违抗圣旨?当心灭你们九族!”说着,一刀就要朝林叔砍去。

“住手!”苏雨蓉一声断喝,那官兵不由停下手中的官刀,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阻碍官差办事?”

“云家的少夫人。”苏雨蓉神色平静地走上前,护在林叔面前。

虽然她语气平淡,眼神冷静,但这几年从独自撑起画心坊到成为云家的少夫人,言谈举止间也不觉养成了一股威严和震慑,令那官兵怔了怔,下意识收了刀。

苏雨蓉淡淡地道:“林叔,你们先退下。”

“少夫人——”林叔的眼里露出了担忧之色。

苏雨蓉朝林叔微一颔首,示意他放心。

“你就是云家的当家?”说话的,是一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须,肥硕的身驱全瘫在了外厅唯一一张没有被推倒的椅子上,右手那肥短的手指还装模作样地轻敲着桌面,发出无规律的轻响。

苏雨蓉微扶了扶身,不卑不亢,“大人,民妇是云家少夫人苏雨蓉。”

“大胆!”一旁的官兵忽然怒目大喝了一声,“见到太府卿陆远大人竟不下跪?”话落,那官兵重重踢了苏雨蓉一脚,苏雨蓉吃痛,不禁屈膝跪了下来。

“少夫人——”一旁的林叔和容江都吓白了脸,但苏雨蓉却朝他们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陆远得意地瞅了眼脸色微显苍白的苏雨蓉,一双贼眼还在她身上不住打量着,“云少夫人,现在云家主事的人是你,对吧?”

苏雨蓉微垂眼帘,“是。”

“好,本官一向不欺良民,只要少夫人跟本官好好合作,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云家。”陆远微微一顿,“月前皇家内府失窃了一幅珍贵古画,而你云家的跃然斋又是苏州民间有名的卖画坊,本官一到苏州自然先找你们跃然斋。最近你们有没有见过陌生人前来倒卖古画?”

苏雨蓉轻摇了摇头。

“云少夫人,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陆远冷哼了一声,“那幅古画是唐代名画家韩滉所绘之《五牛图》。”

苏雨蓉微怔,脸色复又白了几分,但依旧轻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本官获得消息密报,贼人日前已抵达苏州。这幅画可是价值连城,想必那贼人定会想办法脱手。而民间贩卖名画的画坊,可谓是最好的销赃渠道。”

“民妇真未曾见过。”

“是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官至少要先搜过你们云府才知真假。”陆远站了起来,“来人,给我搜遍云府,带走一切可疑物品。”

“是。大人。”官兵们领命,脸上都露出了兴奋贪婪之色。

“慢着!”苏雨蓉站起了身,“陆大人,你们并没有确实证据,又有何权力查搜云府?”微微握紧了手心,苏雨蓉手心已满是冷汗。

不管这《五牛图》来历如何,这次连太府卿都亲自出现在苏州,可见事情已是非同小可。而现在《五牛图》就在云府,若是被搜出来,云府上下怕都在劫难逃。

“有何权力?”陆远哈哈大笑,全身肥肉也随之微微抖动着,“本官的权力当然是皇上给的。就凭皇上一句话,只要皇上喜爱之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是翻遍整个天下也要为他找到所爱之物。怎么?云少夫人想违抗皇命不成?不怕灭你们九族?”

苏雨蓉全身已是发寒。

当今皇上宋徽宗不务国事,一心只钻研诗词字画,未登基前就搜遍了天下名画,登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那些所谓的“忠心”臣子,便借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折腾得民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陆远得意地轻摸了摸唇角的两撇小胡子,然后瞪了眼还呆在一旁的官兵。

“你们这些饭桶,还不去做事?”

“是。”

官兵们领命,蜂拥往内厅而去。

苏雨蓉手心湿冷地站在原地。

即使她如何冷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对策。

不一会儿,官兵们抱着一堆古董字画走了出来,“大人,没有找到《五牛图》。”

苏雨蓉虽感疑惑,但心头也不由一宽。

陆远明显失望,“这里竟也没有?”看了眼官兵们手上抱的东西,“这些又是什么?”

官兵们互看了一眼,一脸贪婪的笑:“回大人,属下怀疑可以从这些古董字画里找出一点线索,所以——”

陆远贼目一亮,“当然当然,做的好!所有可疑的物品都不能放过,马上带走!”

一旁的容江再也忍不住愤然低啐了一口:“这群强盗畜生!”

“你这刁民,竟然当众辱骂官兵!”几名官兵顿时一拥而上,对着容江就是一阵暴打。

眨眼间,容江便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住手!”苏雨蓉心急如焚,正欲阻拦,却被陆远一双肥手拦住,“云少夫人,你竟公然指使你家仆人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苏雨蓉一怔,已从陆远那双贼眼里读出了不怀好意。

“不、不关少夫人的事——你们有本事找我就好了!”正被围住暴打的容江,挣扎着想脱身,却引来了一阵更加残暴的殴打。

不消片刻,容江已是奄奄一息。

此时云府外面已围了不少百姓,大家议论纷纷,脸上皆是愤慨之色。

苏雨蓉心急如焚,但无论是画心坊,还是云家,都只是普通老百姓,民如何与官斗。

“陆大人,容江只是一介无知侍童,还请大人海涵冒犯之罪。一切罪过,皆由民妇承担。”

“是吗?”陆远抚须一笑,“那么,云少夫人就随本官走一趟吧!”说着,他肥厚的右手爬上了苏雨蓉的肩头。

苏雨蓉只觉浑身一阵恶寒,硬生生打了一个寒战。正欲挣脱,就在这时,厅口忽然响起了一道急切的呼唤声:“娘子,娘子,你在哪里?”

是云秋尘。

苏雨蓉神色一紧,转过头,就见云秋尘正伸出双手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往厅里走,他的眼睛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一路都在磕磕碰碰。

“相公?”苏雨蓉心底一凉。

他的眼睛……

“娘子,你在那里吗?”听到了苏雨蓉的声音,云秋尘挂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里冲,但脚下被门槛一绊,他虽及时收住步伐,却依旧因为那股惯力而踉跄向前跌出了好几步,又偏巧撞上了正将一双肥猪手搭在苏雨蓉肩上的陆远。

“哎哟!”

两个人顿时跌成了一团,云秋尘整个人压在了陆远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那股冲力太猛,只听“喀嚓——喀嚓——”两声,陆远一双手臂竟这样硬生生给撞折了。

“啊!我的手!”陆远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而云秋尘似乎对陆远的惨叫声恍若未闻,而是疑惑地伸出手,不住地在陆远身上,左捏捏,右敲敲。

“咦,娘子,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啊?我们云家的伙食有这么好吗?”

他手指所到之处,看似没用力,却让陆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痛得冷汗直冒。

“来、来人哪,快把这个疯子给我拉下去!”陆远双手已折,无法挣扎,只能喊人救命,但周围一干官兵似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一时之间竟也忘记了行动。

云秋尘闻言脸却是一垮,满脸不高兴,“娘子,你怎么可以说我是疯子?这样我会伤心的,难道你是嫌我眼睛看不见了吗?”

一边说着,他两只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直接抠上了陆远的眼睛。

“那我们一起瞎吧,这样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啊,你这疯子想弄瞎本官吗?大胆!”陆远死命想挣扎,想躲开,但费尽了气力,怎么也躲不开对方,没辙了,只能再次喊属下救命:“你们这些饭桶,快把人给我拉下去——我的眼睛——痛死我了——”

左右立时来了两个官兵,硬是将云秋尘拉了起来。

云秋尘挣扎,也不知怎么挣的,一下子就脱离了两名人高马大的官兵的钳制。

“你们干什么?我只是在跟我家娘子说话——”

看到这里,苏雨蓉已经知道云秋尘在演戏了,强忍住笑,朝一旁的林叔使了个眼色。林叔立刻心领神会,奔回了内厅。

苏雨蓉走到云秋尘身边,轻扶住他的手臂。

“相公,你认错人了,我在这里。”

云秋尘脸上立即露出一个大为震惊的表情,激动地转过身,“啊,娘子,原来你在这里?”伸出手,他轻抚上苏雨蓉的脸颊,然后像是松了口气般,长长地一叹,“还好,我家娘子还是老样子,没有变成猪头啊!”

那句“猪头”让陆远原本铁青的脸色再度青了三分。

折了双臂的陆远被官兵扶了起来,虽然一个懂得医治的官兵先帮他固定好折了的手骨,但也不知道刚才被云秋尘动了什么手脚,竟无法站稳,只能勉强让那两名官兵搀扶着,而且不断地眨着眼睛,恢复视力。

“你们这群刁民,竟然如此折辱本官!”陆远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脸色更是铁青,“本官马上封了你们云家,把你们所有的人都关押起来——砍头示众!”

然而,他话音刚落,云府门外的百姓已是按捺不住了。

“那明显只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可怜年轻人,身为朝廷命官,这点气度都没有!”

“听说还是个太府卿呢。”

“太什么府啊,云家到底犯了什么罪了,这样折腾人家——”

“就是啊,要抓人也得有个证据。”

“这年头,朝廷都是这样胡乱抓人的。”

……

那一阵议论,让陆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苏雨蓉走到陆远面前,屈膝跪了下来,“还请陆大人恕罪!我家相公眼睛看不见,而且耳朵也不好使,一时之间认错了人,无意冒犯。望大人看在我家相公乃伤残之人,饶过我家相公。”

这时,林叔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大包银子。

“少夫人。”

“多谢林叔。”苏雨蓉接过银子,双手递到陆远面前,“陆大人,这些银子就当我家相公和侍童的冒犯赔礼。大人一向海涵,全苏州城的百姓也都看在眼里。改日,云家再备礼登门道歉。”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陆远心中暗爽。再加上看见那一大笔银两,多大的气也消了大半了。冷哼了哼,他立马命人将银两收下,脸色已好了许多,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本官念你夫君乃伤残人士,而你家侍童年少无知,便放你们一马。至于那些古董字画,本官查证之后,若是没有线索,再命人送还你们。”

“谢大人。”苏雨蓉起身俯首。

陆远终于领着那些官兵离去了,围观的百姓也摇头叹息着渐渐散去。

重伤的容江已被林叔他们扶了起来,不住地呛咳。

“容江。”云秋尘连忙赶过去,焦急地打量着容江,“林叔,快去请大夫。”

“是,少爷。”林叔领命而去。

容江无力地靠在一名家丁身上,眼中写满了内疚,“少爷,都怪容江不好,如果不是容江,少夫人也不会差点——”刚才他看到陆远要带少夫人走,他几乎就想立即死去,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骂了一句,也不会惹来这样的麻烦。幸好少爷及时出现,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是你的错。”云秋尘微笑着轻拍了拍容江的肩,“那些狗官太过张狂,该骂!容江,我刚才可是帮你教训过他了,他不仅折了手臂,我还用了我的独门点穴法,小小惩治了一下。”

容江闻言瞪大了眼。

苏雨蓉轻叹了口气,“相公,千万不要惹出人命——”

“放心吧!”云秋尘一挑剑眉,“点上的时候,只是让他小痛一下,等过几天,他就会浑身奇痒难当,痒那么十天八天的,也就没事了。这还只是小惩,竟敢对容江和我家娘子动手!”

容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象着那狗官痒上十天的模样,他就想笑,什么气也都消了。

“扶他下去休息吧!”云秋尘嘱咐家丁扶了容江下去。

苏雨蓉看着云府上下一片狼藉,心中一阵酸楚,也微感到阵阵寒意。

没想到那幅《五牛图》竟是皇家内府失窃的,但徐大哥应该不是这样的为人。不过,更令苏雨蓉疑惑的是,刚才官兵并没有搜出《五牛图》,那么那幅古画……

“娘子是在想《五牛图》吗?”耳畔忽低低响起了云秋尘的声音,苏雨蓉回头,就迎上那一双如星辰般闪亮的黑眸。

“相公,你——”

“嘘!”云秋尘以指抵唇,示意苏雨蓉不要出声。

“跟我来!”拉起苏雨蓉的手,云秋尘和苏雨蓉一直走到装裱间。

装裱间早已被官兵们搞得一团糟,裱画的工具撒得到处都是,而许多原本裱好的古董字画也都被统统抱走了。

苏雨蓉眼眸一黯。

云秋尘拍了拍她的肩,“放心,《五牛图》我藏好了。”言罢,身子一跃,伸手在装裱间房门上的牌匾处轻轻一托,一卷画轴掉了出来,他眼明手快地伸手接住,然后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在了苏雨蓉的面前。

“完璧归赵。”

看着面前那张灿烂的笑脸,苏雨蓉接过《五牛图》,心中五味杂陈。

“我藏的时候很小心,没有弄坏。”刚才就是为了藏这幅画,他才迟了些赶到。否则,容江应该可以少挨一顿打,而娘子也不会被人轻薄。

想起刚才陆远看苏雨蓉的眼神,他真想直接挖掉那双狗眼。

“相公,我可能替云家惹来了麻烦。”苏雨蓉抬起头,“我必须拿着这幅画去找徐大哥。”

云秋尘微垂下眼帘,掩唇轻咳了咳,“我陪你去。”

“不要。”苏雨蓉摇头,“相公,我不能因此而牵连你。”

云秋尘神色一黯,唇角牵起苦笑:“娘子,我们即是夫妻,就本该一体啊!还谈什么牵不牵连?”

“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也深信徐大哥不会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但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朝廷,云家上下几十口人,绝不能被卷进来!”心中已下了决定,苏雨蓉抓紧了手中的画卷,“相公,万一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请你休了我,与我划清界限。”

“休了你?”云秋尘心中一痛,脸色惨白,“娘子,你想一力承担责任吗?我可以和你一起——”

“相公!”苏雨蓉打断他的话,“你是云家独子,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必将牵连整个云家,难道你想公公这把年纪还因我们而遭受牢狱之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