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Flower·变故(2)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彦景城突然松懈下来。
他的身体跌回沙发里,伸手拿起面前的咖啡猛喝一口,却又强烈地呛咳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神经质地笑。
“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封信则一脸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拿起纸巾轻轻擦拭嘴角,努力恢复平日的冷静。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又看看封信。
“程小姐,他连这些都对你说,可见他有多依恋你。”他突然话锋一转。
我猝不及防,一时结舌。
“据我所知,你和封医生,现在是恋爱关系,那你为何还在插手彦一的事?你对于彦一的感情,又该如何交代?”
他不顾我尴尬的脸色,苦笑着点点头。
“程小姐,我并不怪你,因早知感情事难分对错。当年,雪莉爱我大哥,而我爱她。我为她一生不娶,但却未牵得她手半刻。若彦一是我的孩子,我此生何求。”
到底是征战商场的成功人士,此刻说起这段往事,彦景城已泰然自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你爱的人,给的幸福,才叫幸福;不爱的人,给了一生,也不过是场转眼就忘的梦。程小姐、封医生,事情从来不是彦一猜的那样,是他错了。你们请回吧。”
临出门的时候,我仍然沉浸在彦景城的感叹带来的巨大震撼中,整个人都有些呆滞。
封信保持着一向的优雅与彦景城握手道别。
他们的对话有几句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还有一事,差点儿忘了。彦先生,我早说过,风安堂的地皮我无意出售,上次雇那失女的夫妇前来闹场的事,希望下次不要再费这些心思。”
我一个激灵看向他们。
彦景城抬手轻推了一下眼镜。
他倒也不尴尬,只笑道:“你那律师十分厉害,果然被他查出来,这次是我不对,多谢高抬贵手。”
封信叹道:“那对夫妇还有个小儿子,也生了病,但不是绝症,他们收了你的钱,再拿你的钱去救小儿子。他们的责任,我也不追究了,答应给他们的钱,你要赶快到位。”
彦景城点点头:“封医生,你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以后有需要尽管对我开口。”
彦景城忽然朝我这边看来。
看到我吃惊地盯着他们,彦景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突然说:“封医生,你不想知道是谁指点我制造了这场错误吗?”
不等封信答话,他已揭晓答案:
“封医生,是你的前妻。我想,她还爱着你。”
12.突然失踪的小圈圈
走出咖啡厅,我和封信站在街边,都有些沉默。
我没想到,风安堂的医闹事件竟然是彦景城主使的,而背后的原因更与封信的前妻姚姚有关。
同时,彦景城当着封信的面提到彦一和我的感情纠葛,也让我既尴尬又难受。
我自香港见到彦景城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说实话我其实有点儿怕他。
这种害怕并不是说我认定他骨子里是个坏人,相反,我感觉得出他对彦一的真情,比起他的大哥彦景儒,他其实会更多一些人情味。
但是也因为如此,他对人情世故也更加敏锐,更具杀伤力。
他不一定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对自己有利,但一定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对别人不利。
有时候,让其他人处于混乱,就是自己的机会,他是深谙这个技巧的吧。
我猜想封信心里也一定不太平静,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封信应该早从何欢那里知道了彦景城是风安堂事件的幕后主使,但应该不知道还牵涉到姚姚。
对于他和姚姚的前一段婚姻,我一直没有和他正面询问过。
但总会有各种闲言传进耳朵。
多数人传言,封信在那场婚姻里是个负面形象,他和叫姚姚的女人结婚,生下叫圈圈的孩子,然后孩子两岁时他提出离婚,抛下妻女恢复单身。
有人甚至说他在姚姚怀孕时就已经出轨。
我自校园一别,八年后于人海中重遇,所听到的封信,就是这样的版本。
然而,我知道他不是。
他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简单一句话,曾使无数痴情女子成为路人眼中的笑话。
但真正爱着的人,不怕当笑话。
我信他。
而关心着我的妹妹若素,也不顾我的反对,各种床头床尾地向她的丈夫,也是封信的朋友何欢打听过。
可是任何欢爱若素再爱得天昏地暗,却仍然信守承诺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他只说事情不是大家传言的那样,封信是做错了事,但是对自己,不是对姚姚。
个中缘由究竟怎样,我从何欢的欲言又止和封老爷子的担忧里,也隐隐有些感觉。
那大概并不是一场普通意义上的婚姻与离别。
我还没开口,封信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沉。
他不是那种容易被人看出情绪的人,但此刻的不快,却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他接了起来。
因为站得很近,我清楚地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很大的喊话声:“喂喂,你是圈圈的爸爸吗?圈圈不见了!”
封信和姚姚的孩子小圈圈,我之前在早教中心兼职的时候,曾经和小圈圈有过交往。
那小小的女孩儿性格孤僻倔强,谁的话也不听,却难得地对我表现出依恋顺从。可有一天,她发现了我和她爸爸的关系,于是用了一个孩子所能用的最大愤怒来攻击我。
那一天,于我也是黑暗而痛楚的记忆,我总是避免想起。
也是从那以后,我彻底离开了原来工作的公司,也再没见过她。
她讨厌我,我却不能讨厌她。
相反,我对她,一直有着复杂的担忧与牵挂,这或许与我之前在香港学习和从事的都是儿童早期教育有关,在我眼里,她不仅是封信的孩子,更是一个心理生了病的可怜孩子。
因此,我听到电话的内容立刻心里一揪。
封信却沉声回问:“你是姚家新来的保姆?上个月那个刘阿姨又辞职了?姚姚的手机又关机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顿了两秒,说:“你继续找,我现在过来。”
他挂掉电话,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
我立刻说:“我陪你去!”
他的表情明显讶异了一下,但随即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圈圈家的小区。
第一次时,我是以早教中心老师的身份,和当时的早教中心负责人一起前来寻找她们母女。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们和封信的关系,她们亦不知道我。
性情古怪乖张的小圈圈对我异常的依恋喜爱是我们缘起的开始。
然而此次前来,却一切都仿佛在心中换了天地。
唯一相似的,是对那孩子的担忧不安。
封信下车后拨通了保姆的电话,保姆没一会儿就飞快地出现了,看上去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姐,动作利索嗓门洪亮。
“姚小姐的电话又关机了,也没有给我别的电话,幸好圈圈给我写过她爸爸的电话,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子我会吓出心脏病哟!你家圈圈也是个精怪,我带她下来晒太阳,就一转身的工夫,就没看到人影了……”大姐急得脸红脖子粗。
这当口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
封信打断她的抱怨,问道:“小区都找过了吗?保安都在找吗?监控调了吗?”
大姐说都在找呢。说话间,我打量着小区的环境。
这小区不算太新,但也是市里非常高档的楼盘了,小区里有着市区少见的浓荫大树若干,路面整洁,行人稀少,如果有什么动静,应该很容易被巡逻的保安察觉。
我回想圈圈的性格,再看看仍在喋喋不休的保姆大姐,对封信说:“我们分头找找。”
然后,我急急朝地下车库入口跑去。
我和封信刚才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因为小区并不大,所以几栋楼通用一个地下停车场,刚才来的时候,我们急急忙忙,没注意细看,现在想来,似乎因为是白天上班时间,所以车停得不多。
但车库从来都是小孩子最爱躲猫猫的地方,我总觉得圈圈如果为了躲开保姆可能会往那儿跑。
在车库搜了一圈儿,却没看到小孩子的身影。
我失望地想离开时,一辆车正好开进来,我朝边上让了让,感觉到车前灯有些刺眼,下意识地拿手一挡。
就在偏头的一刹那,我的目光掠过了我身边停着的那辆白色越野车的车玻璃。
我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车里后座上好像有人。
现在很多车为了隐私效果,都给车窗贴上了厚重的膜,从车里面可以看到外面,而外面却看不清里面。
我扒在前挡风玻璃上瞅了半天,也不敢确定,又急急跑上去找保安。
几经周折,保安才将这辆车的车主找到,那车主昨晚上夜班,刚刚回家洗了澡睡下,被强行叫了起来脾气大得很。
穿着棉睡衣的车主气呼呼地把车锁打开,后门一拉,脸色立刻变了。
一团小小的身影,蜷曲在汽车后座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大家。她穿着一件褐色的毛茸茸的小熊款厚毛衣,和车里的深色真皮座椅颜色接近,加上玻璃的阻挡,实在难以分辨。
她正是让大家心急如焚的小圈圈。
13.封信,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我和封信抱着圈圈就去了风安堂。
圈圈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着了凉,有些发烧,而且一直不说话,趴在封信的怀里像只无助的小动物一样。
我想起那天她对我张牙舞爪的凶猛样子,不禁心里发酸。
据那辆白色越野车的主人分析,他停车时因为加夜班的原因有点儿打瞌睡,精神也不太集中,他锁车前在车边接了一个电话,有可能就是那时候小孩儿偷偷爬上了后座。
他似乎记得自己好像离开时还因为后门没关紧奇怪了一下,但脑子迷糊糊的,也没有多想,随手关上就锁车离开了。
根据他下班的时间算,圈圈至少已经在车里关了四十分钟。
时间再长一点儿,可能车里的空气就会耗尽了。
想想都令人冷汗涔涔。
封信亲自给圈圈做了检查,发现没有大碍,就给她喂了些药,放在自己平时加班的床上让她睡了。
圈圈一直没有开口,但看到封信却非常乖顺,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守着她,封信起身出去打电话。
这时,慕成东和护士小岑一前一后进来了。
慕成东还是第一次见到圈圈,他似乎有些好奇,伸手摸了摸圈圈烧红的小脸。
一直明确表示不喜欢姚姚的小岑却忍不住了,一边给孩子量体温一边压声骂道:“有姚姚这样的妈,圈圈真是倒了大霉了!”
我觉得她这样说不太合适,刚想阻止她,却见原本一脸笑模笑样的慕成东突然脸色一沉,表情大变。
他似乎不敢相信般,指着床上熟睡的圈圈,问我:“这是封信的孩子?”
我苦笑:“好像……是吧。”
他又问:“封信的前妻,叫姚姚?”
我又点了点头,觉察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却见他突然凑近的脸,吓得我往后一缩。
他却是冲着圈圈的,仿佛想要用目光把她扫描一遍,死盯着她的小脸,那模样有些吓人。
我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已经直起身子,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冲向了门外。
圈圈一觉睡醒,已经是四个小时后了。
虽然已是春天,但下午五点多时,天仍然如宣纸染墨,黑得有点儿早。
我拉上窗帘,把台灯调到温和的光度,然后坐到圈圈身边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她退烧出了不少汗,之前封信已经去她家里找保姆拿了换洗衣物过来,她醒了我正好给她换上。
开始我一直担心她会闹,但奇怪的是,她见到我却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尖叫攻击。
我轻轻叫她:“圈圈,你还认得我吗?”
她点点头:“安安老师。”
我高兴起来,开始还担心她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被吓得失语了,看来一切还好。
我给她换衣服,整个过程中她也乖顺得像一只小猫。
但我记忆里的圈圈不是这样的,她敏感、尖锐、孤僻,渴望爱却又把小小的自己封闭。
我给她穿好衣服,然后坐在床边,面对着她。
我说:“圈圈,安安老师一直想和你说一件事,不管你明不明白,但你上次那样打我,是不对的。”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个,大大的眼睛机灵地一闪,抿了抿小嘴看着我。
我接着说:“因为我没有做错事情,所以你不应该打我骂我。很多事情,我们小的时候不明白,但是我们要有耐心,等长大以后再把它弄明白。安安老师其实也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圈圈不是坏孩子,圈圈只是想保护妈妈,可是你用错了方法。还有啊,不管是你爸爸,还是你妈妈,还是安安老师,我们都是爱你的。所以,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如果像今天一样随便离开保姆,可能会发生危险,那我们都会很伤心的。”
我并不指望这么大的孩子能听得懂我的话,在谈话的过程里,我降低音调,放低身子,和她处在平等的位置,用我的身体语言和眼神柔和地让她感觉我的善意。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但是眼神渐渐柔软,还露出一点儿怯怯的羞涩来。
我更加确信她之前的行为表现和姚姚的挑唆有关。
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存在,他们如同一张白纸,在没有选择机会的时候被涂上色彩,遇上温柔的画师,就会是清透的彩色,遇上粗暴的画师,就会染上黑暗。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和姚姚好好谈谈。
圈圈要我给她讲故事。
她要我讲有一次在早教中心的课堂上,我讲了一半的一个故事。
后来因为辞职,另一半她再也没听到。
“瑞琪的漂亮蝴蝶结又回到了她的头发上,在阳光下,蝴蝶结闪闪亮亮的,可真美。
“瑞琪对蝴蝶结说:你不会再飞走了对吗?
“蝴蝶结回答她:是的,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这时,又有人敲门……”
说着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原本乖巧地窝在我怀里听故事的圈圈突然紧张起来,不安地挣扎着坐起,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地盯着门。
我还没想明白,就见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身影带着门外的冷风冲了进来。
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本能地转身护住圈圈,与此同时,后背上立刻挨了一记用力的抽打。
是她手上的皮包。
圈圈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震惊地扭过脸,看到封信紧跟在后,一把抓住了身后女人的手腕,低喝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