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义兄 故交(2)
“至少领新火还是差了你去,这也算是件要紧差事——对了,来的路上我听人议论,说许多大臣从宫里领的新火,在途中被鬼怪抢了,不知是真是假。你没遇着吧?”
“哦?其他人也被抢了?”
梁兴一惊,刚要讲自己的事,店家端了酒菜上来,他便停住了嘴。店家将碗筷、酒瓶、酒盏和一碟麻油莴苣一一摆好,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梁兴先取过酒瓶斟了酒,和施有良连饮了三杯,这才压低声音把新火被抢、偷盗佛灯的事讲了出来。
“抢火的真是鬼怪?”
“行动极快,并没看太清。不过瞧着狗脸狗尾,形貌的确怪异可怖。”
“难道真是年景不好,鬼祟纷纷出来警示?”
“施大哥也信这些?”
“我也惶惑,说不信,却又做不到全然不信。前一阵京城掳走那些幼儿的食儿魔,听说形状就像黑犬。”
“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个传闻……”梁兴又一阵心悸,不愿多想,便笑着又劝了两杯酒,“施大哥,我用佛灯换御灯,这算不算是三十六计中的‘李代桃僵’?”
“呵呵,兵法中,‘李代桃僵’是舍小救大。不过从本义来说,是桃李并生,受了虫害,李树代替桃树僵死,是舍己救人之义,佛法也有割肉食鹰。你这计策更近于‘偷梁换柱’。而且,这法子太险,万一被高太尉察觉,这一生前程恐怕就毁了。”
“担上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好过。丢了新火,罪过更大,我也只是两罪相权取其轻。还好,顶着御赐的名头,人都难得多想,算是蒙混过去了。三十六计中的‘树上开花’便是这个道理吧?做些假花在树上,花虽然假,树却是真,人信了树,便难得怀疑树上的花。”
施有良不由得笑起来:“你果真成了兵法痴,要紧关头,竟还想着这些。”
“哈哈,当初不正是大哥引我入魔?来,敬大哥一盏,感谢大哥引领教导之恩!”
梁兴的父亲原是个农家之子,却极想读书,但乡里连一张字纸都难得见到。只有一家上等豪户延请了一位老儒,在家中教养子弟。他父亲便时时去山林里打些野味,去孝敬那豪户,这才得了恩允,农闲时跟着他家子弟一起学习。他读书极勤,两三年下来,断续识了上千的字,熟读了几本经书诗文。后来家乡遭了大旱,为怕饥民生事,赈灾之余,朝廷沿用旧例,招募青壮男子投军。他父亲没有其他出路,便去应募。他身量还算高,又常年务农,有些气力,勉强中了格,入了步军。
娶了妻,生下梁兴后,他父亲等儿子略略知事,便要教他认字。但梁兴生性活跳,一刻都坐不住,只爱爬墙翻梁、舞拳使棒。到七八岁时,执意要跟着军中教头学武。他父亲没奈何,只得定下规矩,每天认一个字,才许他去学武。梁兴心眼灵,记性好,一个字看过两三遍,就能照着画出来。每天为去学武,他清早睁开眼就唤父亲教他认字,片刻之间,就完了当天的课。
大宋军制,为让将卒习山川、熟地理、惯风霜、识战斗,各处禁军在京城、陕西、河北沿边及其他路州不断迁移轮换,叫“更戍法”。梁兴的父亲时常更戍在外,没法日日监督,梁兴却生了个耿硬性子,自己答应了的事,决不反悔。父亲去更戍,他便四处寻认得字的,每天求人家教他一个字。几年下来,竟认了两三千字。只是,这两三千字只记在心里,全是死字,难得用到。只和朋友欢聚时,偶尔填写几句诗词耍乐。
直到结识了施有良,劝导他文武并济,才能有大作为,并送了他一套官定武经七书《孙子》《吴子》《六韬》《三略》《司马法》《尉缭子》《李卫公问对》。梁兴起先还并不在意,但展卷一读,顿觉极有滋味,从此入了迷。
他敬过酒,斟满后才又说:“《孙子兵法》开篇就说,‘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紧要关头,正是兵法该用之处。”
“有道理,倒是我只当作死书来读了。”
“大哥是文士,自然用不到它。我是武人,本该时时琢磨,一旦临敌,才用得上。对了,这一向忙乱,没顾上打问,东南战事如何了?”
“短短三个月,方腊便聚集了十万之众,攻占数十郡县。朝廷十五万大军前去征讨,目前只夺回了杭州,勉强赢了几场小战……”施有良深叹了口气。
梁兴本就满怀郁气,听了更增气闷。施有良酒力浅,已经够了。梁兴便自己连饮了几杯:“平日训练时,那些兵士便软手软脚,全都得了痨病一样。这样的兵,打得了什么仗?”
“一个兵卒,一年却要花费几十、近百贯。天下财赋,军费占了一半以上。”
“一百贯,随便去街上寻个力夫,好生调教,一个至少顶三个禁军。”
“这些禁军,未从军前,不少人原本便是力夫。”施有良笑起来。
“嗨!倒真是——”梁兴叹口气,又满饮一杯,“这些人做力夫时,谁敢使懒?进了军营,怎么都成了软汉?”
“有衣有食,还有钱使,又没有战事。便是铁骨,也要变软。”
“花大钱、养闲汉。朝廷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