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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淡紫色天空和窗帘布(4)
新世纪初叶,“下半身”的执牛耳者沈浩波凭借策划《北京娃娃》《红X》《草样年华》出位,而让他声名大噪的则是《明朝那些事儿》《盗墓笔记》和《诛仙》,掀起“穿越”“玄幻”与“盗墓”风潮,磨铁也一跃成为首屈一指的民营书企;“城市诗派”的旗手张小波凭借《中国不高兴》《山楂树之恋》《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求医不如求己》和“国医健康绝学”系列而崛起,并掀起一波养生潮,共和联动也与凤凰传媒集团联姻,更名为凤凰联动;黄隽青一手发掘《杜拉拉升职记》《浮沉》《不抱怨的世界》《正能量》,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博集天卷迅速成为出版界的佼佼者;曾与石涛引进《格调》的杨文轩经历了跨世纪的互联网狂澜回归出版,推出《致加西亚的信》《小王子》《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张爱玲典藏全集》《昆仑》《人生若只如初见》《思无邪》等畅销书,弘文馆经历几年之痒也变身为今天的华文天下;出身理科而迷醉文字的沈含颖以《此间的少年》《裂锦》及“九州”奇幻系列使记忆坊成为青春言情的一面招牌;有着复旦大学MBA背景的侯开以《梦回大清》《何以笙箫默》《独步天下》《法老的宠妃》《蔓蔓青萝》《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等开创了女性阅读品牌“悦读纪”;华楠、吴又以《藏地密码》《流血的仕途》《东北往事》《我们台湾这些年》《发财日记》《官场笔记》《卑鄙的圣人》使读客飞速蹿升到一线阵营,短短三年便码洋过亿……
其间,更有无数烟云过眼,推出《冰雪美人》《五香街》《鲁迅的最后十年》《一个人的战争》《清华三才子》《当年事》以及“独立典藏”系列的合德堂(叶匡政);推出悬疑恐怖“773系列”的有容(花青);推出《浪漫满屋》《左岸天使》的三老堂(孙建军);推出《生命的不可思议》《心的出路》《这个世界会好吗》、克里希那穆提、胡因梦自传、傅佩荣国学系列的新华立品(黄明雨);推出《沉沦的圣殿》《知识分子立场》《一百个人的十年》《图说民国》《张五常批判》《画魂潘玉良》等牧童书的齐物秋水(张明);推出《一路嚎叫》《五月槐花香》《深浅》以及莫言精品、“华语新经典”系列、“彩绘名著”系列、“影视家”系列、“思想库”系列、“档案库”系列的嘉孚随(简宁、邹静之、莫言、赵世坚等);推出《细节决定成败》《把斧头卖给美国总统》《打败麦肯锡》的博士德(朱新跃、张明帅)……
如今,他们有的已经退出或转型,有的选择了集团的兼并,也有的在坚持中改变,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而曾经旗下聚集了众多一线畅销作家出版过韩寒、王朔、慕容雪村、安妮宝贝、今何在、郭妮等人作品因天价稿费而威震江湖的路金波也告别了万榕,另起炉灶重新起锚,果麦走进了人们的视野。此前,我曾与阅读纪掌门侯开聚餐,谈起民营书业风云,这位清秀俊朗、温文尔雅的复旦才子也不无忧虑。作为一个传统的行业,图书出版在它漫长的发展历程中,曾经历过爆发式增长,也经历过“滞胀”带来的阵痛,在图书出版业的诸多门类中,民营书业很难与那些上市的国有出版集团或大型出版社抗衡,诸多门槛都在制约着它的发展。而数字出版对于大多书企而言,还只是望梅止渴。
关于坊间的书业书群,我饶舌几句,除了大多书企如永正、华章、海豚、玖悦、湛庐、紫云、文通等推出的微博微信公众号或QQ群,还有很多书业同仁在民间为业界的未来摸爬滚打、集腋成裘,如曾经光头大胡子的张振忠拉起了“北京出版人沙龙”、出版圈微信群,建立了“中国出版联盟”等千人群;自由译者李若溪创建起“编辑作家出版人千人群”;财经作家严行方创建了“中国图书出版实名群”;幻想故事家袁家勇创建了“中国少儿幻想故事总群”,还有创建多年的“中国书业俱乐部”,分有总群、发行群、广东、华南分群、编辑群、教辅群、图书经理人群、书店群……我曾饶有兴致地看他们聊天,择其名合辙押韵即兴成诗:
晓风残月毛屋堂,墨涵浅艺财神张;三石争鸿黄胖子,段洁庆瑞荒原狼;杜辉欢莹王朝选,童鞋老塔黄孝阳;肖卫启斋白洋淀,章钰汤梅严行方;晓辉何玲飞花舞,老莫曹荣柳朝阳;子衿尖草小栗子,东风听蝉舞丁香;云波若晴雨蒙蒙,英琴伍剑泪汪汪;文鹏馨瑶杨冬絮,古亭苏荷夏晓光;蓝海云霞西江月,任森书虫许春芳;卫东许挺苏兰朵,江帆杨柳尉志江;洛施鹤翼宁馨儿,李玉干斌南城殇;草叶吴止商云锦,燕子佳乐唐小糖;周新舍得流星逝,先菊小鹏啸啸生;唐朝银狐夏果果,那厮若水问沧桑……[23]
较之上述民营书业而言,体制内的出版人则相对稳定,藏龙卧虎,如从华艺到长江文艺的“金黎组合”、作家社的张胜友、春风文艺的安波舜等。畅销品类也从早年王朔、余秋雨、“布老虎”等文学主打过渡到亲子、青春、财经、外版书等,如作家社的《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中信的《乔布斯传》《谁的青春不迷茫》《海底捞你学不会》《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华为》、上海人民引进的《追风筝的人》……
在对畅销书[24]作者及其后续资源的逐鹿之势也渐成风景,如“货币战争”系列从中信、工商联到长江文艺;《后宫·甄寰传》由花山文艺到上海百家再到广西师大、重庆社、浙江文艺辗转五家,而“后宫”系列的《后宫·如懿传》则花落磨铁,由华侨社出版。
无论如何,传统出版业进入了一个微利时代,罕有靠单品取胜者,而畅销与炒作甚嚣尘上,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伪书流行,假象环生。被业界誉为单品王”的读客也被人诟病冠以“低级趣味奖”、“耸人听闻奖”,他们“像卖牙膏饮料一样卖书”,其单品动销率是行业水准的33倍。大多数图书公司只能兴叹,曾经一年五十个品种的图书公司如今需要一百个品种才能滚动起来,实体书店接二连三地倒闭更让人岌岌可危。
2004年,亚洲单体面积最大的书店北京百荣书城倒闭。2006年,思考乐”书局北京分店倒闭。2007年11月,上海最大的民营书店明君书店”倒闭。2008年6月,贝塔斯曼中国分公司停止上海业务,同年上海“左岸”书店倒闭。2010年初,北京第三极书局停业。同年,广州三联书店、“学而优”暨南大学西门店、龙之媒书店停业。同年3月,福州“晓风书屋”屏山店歇业。2011年7月,北京风入松书店倒闭。同年,光合作用北京、厦门直营店停业,上海季风书园艺术店、席殊书屋建国路店停业。2012年7月,单向街北京蓝色港湾店歇业迁址。2013年7月,传闻北京北师大东门附近的野草书店将要倒闭。2013年12月1日,深圳购书中心(深圳书城之外最大单体书店)关门结业。
一时间哀鸿遍野。一向为刚性需求“三分天下”[25]的教辅书也“冰火两重天”。二零零七年初坊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恰是那时的写照:
金星零五几多娇,零六差点没折腰。优化设计多如毛,志鸿优化是个宝。万象思维靠倍数,其他品种难卖掉。作文品种一大堆,开心方舟迪克猫。高考中考选试题,天利书三十八套。发展最快是金榜,少见名牌多渠道。龙门书局已衰败,多了退货少了卖。北京教育在做强,像是披羊皮的狼。长春小学很强大,社里卖号二渠道。荣德基靠典中典,点拨突破很重要。盗版图书如牛毛,地方保护日渐嚣。维护正版法律保,杀了几个也不少。五三高考不能要,东拼西凑快拉倒。导与练,要不要,回家直接就扔掉。王后雄是个人名,放在封皮是傻冒。王迈迈也是人名,折扣一直往下掉。江苏还有个春雨,扁平之后成淤泥。地方小户不用提,早晚也是个出局。天星试题还可以,总是断货不能要。批发商也要出书,结果倒闭瞎胡闹。穿小雕,夹小包,开着捷达喝小烧。回顾教辅零六年,欠帐赖帐加逃跑。喝洋酒,吃豆包,不管你笑与不笑。
几年间,网店风生水起,地面店经受着市场风浪的猛烈冲击,以新华系统为龙头的主渠道渐失一言九鼎的权威;单向街从圆明园的竹林深处迁址蓝色港湾又到大悦城,走进闹市的还有长发飘飘的许知远,独立书店在纯商业环境下步履维艰,曾经一个叫封潇豆的书友在笔记中写到:“单向街用不着向读易洞那样紧闭着门躲避城市繁华的喧嚣,它本身就在一个安静而陈旧的地方。”于今那已是一种奢望。
二渠道[26]良莠不齐,曾经的呼风唤雨者也风光不再;当人们纷纷角逐庞大而炙手可热的馆配市场,低折扣低利润、人情和充量加剧了这一市场的泡沫大量挤压;机场航站楼以中信、逸臣、蔚蓝、航诚各执一方,但其高昂的成本(有人戏称为进门费)让人却步;高铁、商超、会馆、旗舰店、团购、直销等渠道同是利弊参半;京丰书会曾被视为民营图书市场的风向标,如今已渐萧条,规模逐年缩水,今年终于改道石景山,辟有华北、京燕与海航三个展区。
就图书营销而言,连载、书评、签售、访谈、真人秀、巡讲、豆瓣、反购、发布会、联谊会、读者见面会、读书周、读后感、夏令营、名人推荐、主页推荐、微信微博、微吧贴吧、媒体联袂、专版专刊专栏……天上地上无所不用,还难免落得赔本赚吆喝。而图书的设计、印刷、仓储、物流等成本更不待言,一位开图书公司的朋友跟我说,他们的一本书出来,网店起初选品只要了几十本,即便此后卖得还不错,但这对一个品种少渠道少的小公司而言实在得不偿失,光各地的物流成本就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图书到了网店便大打折扣,降价、买赠、换购、秒杀、立减等促销,实在卖不动了最后只有按特价书处理。
中国出版业早已从卖方市场转向买方市场,快餐式的畅销书反衬着这个时代的肤浅和媚俗,实际上,我知道很多策划人也很无奈,你不迎合市场只有一条死路。乱花渐欲迷人眼,国人在经济大潮和网络时代的冲荡中,已经转移了视线,迷醉于多元而繁华的世界,没有了读书热情。一位在上海的印度工程师写了一篇文章名为《不读书的中国人》,他说,网络侵蚀阅读是一个全球化的现象,并不只是中国才有。但有阅读习惯的人口比例在中国庞大的人口当中,显得尤其稀少。当下的中国,缺少那种让人独处而不寂寞、与另一个自己对话的空间。生活总是让人疲倦,我们都需要有短暂的“关机”时间,阅读,写作,发呆,狂想,把灵魂解放出来,再整理好重新放回心里。
在这样的清凉之夜,面对书业的昨是今非,漫谈式地娓娓道来,我也只能作云霓之望。
视觉的诗篇
“书,有时候不需要读,摸一摸就很美,很满足了。”[27]在冯骥才的散文里,老妇人沉醉于书的质感与风韵,手持一卷,孜孜不倦,恍若忘世。没有疯狂的设计师,却有读者嗜书如命。民国,黄侃藏书满屋,每逢搬家总有运书之惑,时年广州中山大学请他,苦劝不成,只因为书太多不好搬运。
古今多少书痴徘徊于书山墨海,奈何囊中羞涩,只能过眼瘾,却留下了迷人的一段段阅读史。中国古人净手焚香夜读书,西方则把读书视为“一个告别依赖与不成熟沟通的通关仪式”[28]。今人已很难理解那种如醉如痴的神往与景仰,抑或今天的粗制滥造有碍观瞻。
新世纪以来的年代,我已罕见心仪的设计装帧,每逢评定书封,莫衷一是,众口难调,只有折中而用,留下不尽怅惘。不畏浮云遮望眼,浅薄低俗的审美观充斥着这个时代,也不可或免地渗透到书装设计领域,正如李丛芹所言,本来图像信息化、网络化形成的资源共享,应丰富书装设计的手段和表现形式,然而其负面作用却降低了书装设计的门槛,书装被简化为图文拼版,为低俗设计和不懂艺术的设计大开了方便之门。另外,书装设计还往往被个人意志左右,受发行部门的制约,迁就市场对流行文化低俗口味的偏好,走进“权”和“利”的误区,提高中国书装设计的文化品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书籍的装帧是视觉的诗篇,追溯它始于竹简木牍、编以书绳的历史,那些佚失的古籍依然散发着久远而浓厚的历史气息,从先秦两汉的简牍帛书、隋唐五代的卷轴装、梵夹装、经折装、旋风装,唐宋以后的蝴蝶装、包背装、线装,及至明清刻书各领风骚。现代派的书籍装帧在辛亥革命以后异军突起,逐渐远离传统的线装样式变为平装,既有“西风东渐”的结构主义,“鸳鸯蝴蝶派”的通俗风格,也有偏重传统因素的民族本色。西方的石印、三色版、照相制版、金属活字和珂罗版等技术传入老上海,使之成为中国现代装帧艺术的发源地。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民国时期,闻一多、鲁迅、胡愈之、沈从文、叶灵凤、胡风、卞之琳、巴金、艾青、萧红等文学家参与设计给书籍装帧带来了不可多得的文化气质,丰子恺、陶元庆、钱君匋、陈之佛、司徒乔、黄苗子、蔡若虹、倪贻德等美术家则打破了陈规陋习,留下了早期动荡多变、中西合璧的文化印记。抗战以后,丁聪、曹辛之、张光宇、叶浅予、池宁、黄永玉等投入到书装设计中来,简洁朴素、漫画形式和乡土气息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