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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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称“朕”的太后(2)

严极的腿如果有单老大夫来打断重新接过,那是万无一失。可单老大夫如今也是年近七旬,体衰气弱的老人了,能不动就不动,以严极目前的地位和情况,实在是请不动老大夫出面。

不能说老大夫没有恻隐之心,而是做善事也讲究机缘凑巧,意动得人,不可强求。

我虽然医术比不得老大夫神乎其技,但有少府给我造的精巧器具,将他错位的骨头重新分开,另行矫正接好,也不算太难。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也就成了。

乔图也穷,但比起铁三郎、张典那些真正的穷鬼来又算富裕的,因为他家里还有个十分贤良的老母亲。

严极在乔家借住两年,乔母早将他视如子侄,待我把手术做好,她已经做好了饭请我上座。桌上除了大罐的黍饭、萝卜以外居然还有一大碗骨头——这时候的饮食习惯,瘦肉不吃香,肥肉才是好东西,骨头是穷人吃不起肉,逢节才买来打牙祭的佳品。

没有轮值的铁三郎和重病初愈的张典听到我在给严极动手术,也就一起过来探望,顺便蹭饭。

严极的腿被我打了石膏,用水盆架高高的悬起,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让乔母喂骨头汤。他一开始的兴奋过了以后,这才想起一件事,歉然道“云姑,今天我不能送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铁三郎已经抢了过去“放心好了,我会送云姑姑回去的!”

我看了眼铁三郎那似乎比整架驴车都大的身躯,有些怀疑的问道“你会驾车?”

“会,我有什么不会的?”铁三郎得意洋洋,把胸膛拍得山响“云姑姑,你别看我长得笨,可我手巧得很。”

他那黑熊似的身材,我只见到了蛮力,却看不到丝毫手巧的样子,听他吹嘘,我真是忍俊不禁“你的手巧得起来?”

铁三郎见我不信,急得一瞪眼,叫道“云姑姑,你不信我?”

他一面跳脚,一面四处寻求证人“张大哥,严大哥,你们告诉云姑姑,我的手有多巧。”

张典显是有意捉弄他,但笑不语,倒是严俊不忍欺负老实人“云姑前些天不还称赞我那驴车不颠不簸,十分安稳吗?那就是三郎给我造的。”

严极载我的那辆车外形虽然简陋,但坐上却比以前接我和老师出诊的牛车更稳,我即使外行看不出车里的奥妙,也知道那车在防震方面肯定有独到的手艺在内,却不想它居然是铁三郎造的。

“想不到那车是你造的,果然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赞叹一声,又有些不解“你既有这般手艺,怎么却跑去做期门卫?”

铁三郎嘿嘿一笑,挥了挥手“当了匠户,跟入奴籍也差不多,我才不干。”

我顿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商贾位卑,则财货不通;匠户位卑,则科技难兴。这是……”

我本想说这是国家落后的原因,但这么些年处在宫禁里,没有前生跟同寝室的同学们开卧谈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兴,一语未毕,便即收声,转道“你这选择也不错。”

略说了会儿话,我留足了分量的药,便出言告辞。

铁三郎驾着驴车送我“云姑姑,天色还早得很,你这就回宫吗?”

老师已经替我把给太后开刀的日期报了上去,如果我运气不好,估计今天就是我在长乐宫外行医的最后一天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烦躁。

茫然间铁三郎已经赶着驴车出了村落,远处联村集场的庙宫映入眼来,我心一动,道“我去庙宫坐坐。”

我以前临到疑难手术,心绪不定,就喜欢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寺庙里去听和尚们念经。我不是信佛,而是那种有信仰的人在梵唱时的声音,能让我极好的澄清心思。

现在这里佛教没有传播开,道教的起源五斗米也尚未见踪影。除了宗祠,所有的庙都敬奉皇天后土,盘古女娲,三皇五帝等上古神灵。这些庙是除了皇家以外,唯一可以以“宫”字称呼的建筑物。

庙宫里的男祝不事耕种,只学些医卜星相之类的杂学;庙宫里的女巫也不修中馈,只学习舞技杂艺,鼓舞事神。

铁三郎知我要去庙宫,连忙答应,又笑“我们这里的皇天后土宫是附近的三十个村出工出力建起来的,里面的女娲娘娘像还是我雕的呢。”

“你雕的?你不止会木工,还会雕像?”

我诧异,铁三郎却笑了起来“会木工的人哪个不会雕?雕花雕像漆绘都是木工要学的基本功。”

我一想也是,不禁暗惭自己孤陋寡闻。

“咦,怎么庙宫前门关了?”铁三郎十分意外“今日有村集,庙宫里的巫祝都被各村邀去祷祝了。没人的时候,庙门应该是开着方便大家进出祈福的,怎么会关着门?”

这里的习惯是庙宫在很多时候充当公益角色,在巫祝离开庙宫外出时,只能关锁他存放私物的房间,不许关闭庙门,以便来往的人祈福或者借住落脚。是一种十分朴素的公私财产分别观念,还带着黄老之道治世的宽容。

铁三郎叩动门环,院内却没人应声“云姑姑,你等一下,我翻围墙进去给你开门。”

“不可!”

本朝承西汉律法,严禁不经主人允许就入人家。有不经允许擅闯私宅的,既视为盗贼,主人家可以当场打死无罪。连官府夜间缉盗时,也不得擅入民宅。庙宫已经关门了,再逾墙而入可不行。

铁三郎踌躇一下,又回来驾车“云姑姑,我们走后门吧,后门例来是不关的。”

“算了,不凑巧也就不强求。”

铁三郎一瞪环眼,嚷道“什么叫不凑巧,明明是外人占用了庙宫又不守规矩。要是我们本地人,才不会犯这种不让人进庙的忌。我倒要看看,那是哪里来的蠢材,到底懂不懂在外行走的规矩!”

他嘴时说着,赶着驴子便转向折行,片刻功夫就到了庙宫后门。那后门果然没关,铁三郎将驴车放好,便陪着我往里走。

这庙宫虽然是由各村出工出力建成的,没有北阙甲第那边的庙宫鎏鑫错彩的华奢,但这些村庄里的能工巧匠也不少,复廊的廊柱也用漆画画着云纹、瑞兽、花草、神人等等。

画上的漆色不多,画的线条也十分朴拙,土黄、玄赭、暗红、膏白、靛青等有限的几种漆色,绘出来十分抽象的人、物。这些画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而是漆在廊柱上,显示着一种静态而凝固的美。

这种质朴的静美,使得观者不由自主的屏气敛息,将脚步变得缓慢轻柔,唯恐自己的粗野喧嚣,破坏了这种静美。

我以一种膜拜的心态欣赏着廊柱上的漆画,直到一条复廊走完,才吐了口气,问道“铁三郎,那上面有你作的画吗?”

铁三郎点点头,声音也放得很轻“画是有画,不过只画了几只底柱。我比较会雕,十七岁那年练成家传的秦式八刀分浪法,刚好建这庙宫,村老就让我来雕了女娲娘娘像。”

我不懂什么叫“秦式八刀浪法”,不过见他说起这个来的时候眉飞色舞,得意非凡,也知那必是一种很难练习的雕刻技法,顿时心动“女娲娘娘像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皇天后土祭堂的侧间里供着。”铁三郎领着我一路前行,不多时便进了一道小门。原来这条小门却是女娲殿的后门,庙宫里没人,为防走水,香火都熄了。但常年受供,遗留在空气里的香火气依然浓郁。

掀开土黄色的幔布,人首蛇身的女娲娘娘像便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