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头顶的海洋(3)
在荒漠区域,愤怒地袭向陆地的沙石,会像河狸一样撕咬着木质的围栏和电报杆。中亚铁路的电报系统在使用11年之后,电报杆会因为沙石的自然磨蚀,爆裂到只有原先一半的直径。荒漠中小屋的玻璃窗在沙尘的涂鸦下很快便会失去透明度。被强风驱赶的岩石颗粒会不知疲倦地击打、割裂、磨蚀荒漠中的每一块岩石。一些岩体由于受到不均匀的风沙狙击,从而变得景致奇特。美国西部有许多被称为“怪石”的基岩正是大气的杰作。与人类的血肉之躯只能在短短的一瞬间维持其形态与内在的性格一样,荒漠中岩层的种种造型也只是短暂的风景,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它们就一直在等待被毁灭的终局。
四、气候是王者
在这世上,有一种超越一切的强大力量能够如天堂的神明一般主宰地球和人类的命运。它能够塑造陆地的形态,并且可以决定土壤的范围、质量以及肥力状况;它使得动植物的生命得以存续;它控制了迁徙的进程、稳态与能量的变化、劳作与休憩的节律;它指定了人类的食谱和衣着。从两极到赤道,从高山到大海。所有无生命和有生命的物质都必须遵从这位神明所制定的法则。他的名字叫作气候。
很大程度上,气候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取决于地球的两个基本属性:第一,地球是一个被大气包裹着的高速旋转的球体;第二,地球在黄道平面上围绕着太阳公转。这两种属性和地球的海陆分布状况一起,成为全球四季气温、降水和大气环流变化的基础。这些因素决定了有哪些地方温暖湿润,有哪些地方干燥少雨,又有哪些地方天寒地冻、不宜人居。可以说,正是气候分布决定了人类的聚落位置。也只有在特定的聚落里,人类才能过上更像是天使而不是猿猴般的生活。
在非洲、印度、澳大利亚、东南亚群岛以及亚马孙平原的热带低地,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气。高温的空气密度较小,容易产生上升气流,致使水蒸气冷却凝结,成云致雨。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场暴雨浇灌出茂密的丛林。这些密集而茂盛的参天巨木在顶端织起硕大的华盖,使得地面永远浸在黑夜般的昏暗中。各种寄生植物疯狂地吮吸着寄主的养料,无数的藤蔓像巨蟒一般缠绕着树枝。野地里,种子如雨一般密密地落下。植株的幼苗在阴暗潮湿的枯枝落叶层中挣扎生长,其中一些存活下来,另一些将无可奈何地走向灭亡。
雨水浸润着200万平方英里的土地,那里散发着瘟热与湿毒,是人类无法接近的炼狱。在剩下的800万平方英里的土地上,则生活着一群惨淡营生的人类居民。他们时而闲暇至极,终日拖着裸露的身躯,懒散地游走在自己的小棚屋里;时而疲于奔命,用毒箭狩猎狡黠的野兽。他们无法搭建园圃,野草和瘴气会阻塞耕种的垄亩;他们也无法饲养动物,苍蝇的骚扰和饲料的短缺会要了那些牲畜的命。他们整日与蚂蚁、跳蚤和老鼠斗智斗勇,凶猛的野兽和有毒的昆虫随时会置他们于死地,大片的沼泽和灌木使他们与世隔绝。高傲的白人催促着他们去寻找橡胶、油棕和红木,使他们变成可悲的奴隶和醉汉。在一片令灵魂窒息的寂静的荒野中,他们没有政府、没有宗教、没有健康的体魄,他们只能紧紧地(并且令人费解地)依附于这片早已背叛了他们的土地。
在赤道两侧大约南北纬7到15度之间的地带,降水与赤道地区相比相对较少,开始出现干湿两季。植被的规模和数量都相应地减少。在那些相对干燥的区域,灌木丛遍布在绵延的土地上。而在另一些地方,竹类、蕨类和藤本植物密密匝匝地缠绕起来,人们难以开辟出一条前行的道路。猴子和鹦鹉栖息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饥饿的猫科动物则潜伏在树下等待着狩猎的机会。这里依然是典型的丛林,这里的人们已经懂得如何满足地生活在一无所有的贫瘠之中。
在雨林地区,常年的高温天气会销蚀人类机体的活力。人们不会为了生存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过度劳累,他们仅需要满足一些最基本的需求。例如,他们用棕榈叶搭起避雨的凉棚,他们抛弃衣着的光鲜去享受凉爽与便捷。他们种植可可、香蕉、木瓜、面包果和其他的热带作物,待到果熟蒂落便能坐享其成。在一些人口比较密集的聚落地带,人们在干季烧毁灌木,圈出一片空地,再用尖锐的木棍凿土播种。他们种植玉米、大豆和山药,也埋下木薯的种子。此后,在收获之前,没有人会去料理园圃。这种农业模式的弊端在于,土壤里的细菌繁殖很快,暴雨常常冲走可以作为堆肥的果实与枯枝,因此,每隔两到三年就必须开辟新的空地重新耕种。
这些雨林的小空地大约可以容纳200万至300万人口过着定居的生活。每当风调雨顺之时,居民们都能在尘世中感受到身处天堂般的满足。他们身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繁盛与精彩,而他们自己却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他们触手可及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丰饶的资源,而他们自身的躯体,却常常缺少活力和能量。太强烈的阳光,太丰沛的雨水,以及过于茂盛的植被把他们催逼到窒息的边缘。他们对身边的一切鲜有作为,因而注定要经历黯淡的生活。在气候的主宰下,人类的力量几乎不值一提。
而在另一些热带地区,雨林放轻了脚步。这些区域尽管范围有限,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的。不知怎么的,人类文明竟可以在这里扎下根脉,并小心翼翼地开放出柔弱的花朵。那些区域降水相对较少,文化也发展起来。四处蔓延的树木被种植着玉米和水稻的田地所替代。热带和亚热带的稻田足足养活了70万的人口。那70万人口则足以支撑起一种文明,它也许在精神世界中并非最为卓越,却一定是世界上最为庞大和统一的文明。
新石器时代,人们发现了水稻并将其培育成一种作物。然而发现的过程,至今仍无人知晓。尽管野生的水稻在荆棘遍布的丛林中并不十分显眼,这种植物以及它所孕育的文化,在基督教诞生之前便一路东进,从印度顺着亚洲大陆的南端一直传播到东南亚的岛屿上。如今水稻和它所孕育的文明依然在继续扩张的旅程。
爪哇岛的农业生产便是热带水稻文化的一个极好的例证。这个岛屿的面积比艾奥瓦州还要小,却有着几近法国全民数量的人口数目。在这3500多万的人口中,大部分人都耕种粮食作物,自给自足。尽管整个岛屿有一半的土地都由有着茂密丛林的郁热的山地构成,但剩下的绝大部分土地都被用作水田。岛上的粮食作物极富营养,精耕细作的土地也有着极高的生产效率。在这里,平均每平方英里的耕地就能养活1000人口,单位粮食产量接近每亩一吨,是美国最优质的小麦产地的单产的数倍。
和所有其他的人类聚落一样,爪哇岛繁荣的水稻生产缘于当地的地理气候。它恍若一个像极了母亲的孩子,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能让人想起孕育其成长的地理环境。岛上有着日均80华氏度的气温,加上雨热同期的气候特点,使得每年两到三季的产量得以保证。人们还在绵延起伏的丘陵上开垦梯田,那是喜湿作物的乐土。此外,多山的地形孕育了肥沃的土壤,群山不仅带来丰沛的地形降雨,而且还提供了多肥的淤泥和能够增加降水凝结核的火山灰。也许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自然在这个小小的岛屿上一改其对待热带居民的厉声厉色,从而造就了一片雨林天堂。
通过塑造当地的农业环境,自然造就了爪哇的农民,也以相同的方式造就了印度和中国的耕作者。这些热带居民依靠自己的勤劳、智慧和诚实可靠,赢得了大自然的眷顾。正因为如此,狭小的土地才能够容纳为数众多却踏实肯干的人民。同时,那些缺乏勤劳品质的懒惰之徒也会被渐渐淘汰。尽管水稻文明并非世界上最为发达的文明,但在一个充斥着生死拼搏的环境中,在一个人类梦想常年被丛林的瘴气所遮蔽的地方,这种文明依然可以被视为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水稻文化是雨林气候的嫡系子孙,而在其他相对较为温和的热带气候地区,则产生了以种植高热量的热带经济作物为主的农业生产模式。咖啡、茶、可可、糖、香蕉、橡胶、大麻和许多其他的热带作物再也不是劳动人民的奢侈品,再也不是只有在野地里才偶然出现的宝藏。大大小小的种植园像一条腰带沿着赤道环绕着地球,其规模与数量也逐年递增。然而,放眼望去,热带地区还有大片尚未开发的荒莽榛林,人类只是在雨林的边缘地带分得了一席之地。而在雨林的内部,令人不寒而栗的瘟热与潮湿亘古未变,那里的人类也依然面临着未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