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德国王牌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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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发骑士

埃里希·哈特曼

在空军英豪的行列中,战斗机飞行员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作为二十世纪才诞生的新兵种,战斗机飞行员们却是三军中唯一保有中世纪骑士遗风而未曾沾染现代战争屠杀的残忍的群体。在这个群体中,德国的金发骑士埃里希·哈特曼当仁不让地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埃里希·哈特曼的战绩曾令他的对手们倍感惊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盟军王牌飞行员对埃里希·哈特曼的战绩保持怀疑态度,他名下的战果数字多到近乎荒谬—352架,领先空战王牌榜上的二号王牌51架之多,是同盟国头号王牌飞行员的7倍。起初他们不相信这个数字,然而经由查证并确认这个战绩为实后,他们又产生了新的疑问:能获得这般战绩的人,难道他是纳粹所宣扬的“超人”,所谓的“优秀种族”的产物?

不,显然不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个人仅是个不喜欢军中缺乏弹性的生活方式的金发年轻人;一个年仅22岁便能独立自主地做出正确判断、反应机敏且胜而不骄的人;一个一心想在退役后当名医生的普通青年;一个没有宗教信仰,只依自己的良心和行为准则行事的人;一个是非观念鲜明,在现实生活中不够圆融的人,无论战时还是战后,这一特点从未停止为他带来麻烦。若说他有什么超越常人之处,也只在于他的坚忍不拔,面对困境誓不低头—虽然偶尔也会沮丧—最终超越自我。

埃里希·哈特曼,他昔日的敌人中,许多人均以能与他战后为友而感到光荣。

1922年4月19日,埃里希·哈特曼出生于离斯图加特不远的魏斯阿赫(豪普特街113号),他的父亲阿尔弗雷德·哈特曼是位年轻的内科医生,作为军医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德国,不是能让孩童无忧无虑成长的地方。一战后的德国国内通货膨胀极其严重,食物短缺,政治、经济一团乱,街头随处可见政治帮派的武斗。阿尔弗雷德的表兄是德国驻上海领事,他在回国时看到祖国的乱象,便力劝阿尔弗雷德随他一起去东方的中国寻求新的生活。通过一番深思熟虑,阿尔弗雷德独自来到中国,在湘江畔的长沙市立业。他医术高明,为人正派,在获得了丰厚的收入之余,也得到了中国百姓的尊重。在长沙站住脚后,阿尔弗雷德便将妻子伊丽莎白和两个儿子(埃里希和小阿尔弗雷德)一起接到中国来。

1924年9月12日,伊丽莎白抱着小阿尔弗雷德牵着埃里希,来到汉堡港,登上了阿道夫·冯·拜尔号渡轮前往古老神秘的东方国度。

埃里希·哈特曼对于童年生活的回忆,始于湘江里的一座美丽的小岛。他的父亲买下了这座岛,并在上面修建了房子。那里树木葱郁,景色优美,对于活泼好动、喜欢玩耍的儿童来说,这里简直是梦中才有的天堂。在这座小岛上度过的那段岁月,直到埃里希垂垂老矣依然时不时地在梦中浮现。可惜安宁的东方生活并不长久,随着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爆发,中国民众长久以来对于殖民主义的积恨逐渐喷薄而出,针对殖民者的攻击行为也与日俱增。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丧失了所有殖民地,德国人不像英国或法国人那样在中国享有特权,也不像他们那般受中国人仇视,所以起初还能置身事外。1929年的一天清晨,阿尔弗雷德去诊所上班的途中,看到三位英国朋友被杀,头颅被砍下来搁置在他们住所外面的栅栏上。这个场景吓住了阿尔弗雷德,他当即将妻儿送上火车,取道西伯利亚,返回德国。

归国途中出了点意外—火车预定在莫斯科靠站停一个小时,哈特曼夫人伊丽莎白打算利用这段时间下车购买食物,她嘱咐两个儿子:“你们好好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埃里希,你要看着弟弟,我去买些食物,很快就回来。”然后,她便消失在月台拥挤的人群中。不久列车开动了,埃里希和小阿尔弗雷德发现妈妈还没回来,阿尔弗雷德开始大哭起来,埃里希则表现出了与年纪不符的冷静,他叫弟弟别哭。两个小男孩中文说得比德文好,俄文则完全不通,没法向车厢中的其他旅客求助,内心愈加混乱不安。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包厢门被打开了,伊丽莎白走了进来,埃里希的第一反应不是扑向母亲怀里,而是转头对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弟弟说:“我不是叫你别哭吗?看吧,妈妈回来了。”

原来伊丽莎白排队购物时等了太久,刚轮到自己就听到了火车出发前的呼叫,紧接着是火车启动的汽笛声。伊丽莎白赶紧丢下手中的东西奔向火车,可火车越开越快。这简直像西部电影里的情节,一位金发碧眼身穿长裙的少妇狂追火车,在她精疲力竭之际抓到了最后一节车厢的把手,并且跳上了车,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这似乎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但在这件事中,年仅6岁的埃里希·哈特曼所表现出的镇定和坚毅不是一般儿童能有的,这也解释了为何日后他能承受看似不可能承受下来的艰难困苦。

一年半后,中国的社会环境渐渐稳定下来,阿尔弗雷德写信给妻子,告诉她可以带着孩子们回长沙了,但伊丽莎白不想再到异国生活,她回信希望丈夫回国。随后,阿尔弗雷德依照妻命重返德国。他们举家迁居到魏尔的一座农舍,三年后又搬到俾斯麦街9号。就在这座屋顶有些类似中国宝塔的房屋里,埃里希·哈特曼度过了他参战前的大部分少年时代。

从搬到魏尔开始,埃里希就对飞行着了迷。强烈的兴趣,加上他的胆识,促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飞行。埃里希用竹竿、细铁条做成框架,以绳子固定,再覆盖上旧毛毯,制成了一架像模像样的“飞行器”。有一天他背上这架“飞行器”从屋子的阳台跳下,摔到下方他预先挖好并填以松软泥土的坑内,毫发无损。这个9岁男孩肯定在跳下之前就算计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否则怎会事先挖坑并填上软泥呢?后来他对此事的说法是“经过计算的风险”。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奠定他日后成功之路的两大特质:细心务实和勇于尝试。

哈特曼比同龄孩子幸运,他的母亲伊莉莎白活泼外向,富有冒险精神,是个狂热的飞行爱好者。不仅加入了离家仅10公里的伯布林根飞行俱乐部,还取得了轻型机驾驶执照,更与人合买了一架双座式飞机,她的家人自然是这架飞机的第一批乘客。不幸的是,经济大萧条时期哈特曼家也未能幸免,这家飞机于1932年被迫出售。

1933年希特勒上台掌权,他大力推动德国航空业的发展,并要求德国的青少年们对航空投入更多的热情。在政府的支持下,德国民间的青少年航空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伊丽莎白帮助成立了伯布林根青少年滑翔机俱乐部,还担任了教练。近水楼台的优势,加上高于常人的天分,埃里希·哈特曼14岁就拿到了滑翔机飞行执照;到了1938年时,他已是名合格的滑翔机教练了;在加入希特勒青年航空队后,他很快就被提拔为大队长。早年的滑翔机训练培养发展了他对飞机的第六感,战后哈特曼回忆道:“如果我正驾驶的飞机出了毛病,在仪表显示出故障之前,我就能察觉出来—我能够凭感官判断飞机是否出了故障。越早开始飞行,对于飞机上各种事物的感应就会越加敏锐,这是毋庸置疑的。”这种直觉在战时救了他无数次,也是他成为德国空军战术评定专家的资本之一。

除了在飞行上显现出卓越才华外,哈特曼也擅长各项运动(所有战绩突出的王牌都具备运动神经发达的特质)。他乐于尝试一切竞技运动,且好胜心极强,在游泳、跳水、滑雪、体操和田径方面都很优秀,这为少年时代的哈特曼赢得了“野猪”的绰号。体育方面的出类拔萃使得哈特曼被其他男孩推崇,被视作领袖的哈特曼机敏灵活、坦荡大度,但易冲动。他不能容忍以大欺小,总会挺身而出保护受欺负的弱小孩子,因此在学生时代没少跟人发生冲突。小学毕业后,哈特曼进入罗特魏尔政治改革学院就读。学校采用军事化管理,与他追求的独立且能自由表达意见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没过多久他就跟学校制度起了冲突,他的父亲将两个儿子转到科尔恩塔尔的寄宿学校,那里给学生的个人自由更多。

在1937年的科尔恩塔尔,15岁的金发男孩埃里希·哈特曼遇到了13岁的黑发少女—他最初也是最后的恋人、未来的妻子—乌尔苏拉·佩奇。那时的哈特曼一反日后战场上即时出击的态度,直到两年后才发动攻势。1939年7月的一天,哈特曼蹬着自行车冲到路上,拦住了放学回家的乌尔苏拉,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略有些羞涩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埃里希·哈特曼。”这是他们爱情故事的开篇,“乌希”(埃里希总是如此称呼乌尔苏拉)成了他的女友,两人一起看电影、学舞蹈,形影不离。这段纯真恋情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尤其是乌尔苏拉的双亲,他们认可埃里希的热情,但觉得两人年纪都小,不该过早确立关系。为了不让乌尔苏拉去见埃里希,他们甚至一度将她禁足。尽管阻碍重重,这段恋情却存活了下来,并且维持了一辈子。

在学校里,哈特曼的成绩仅是中等水准。他很聪明,能轻松地完成课业。可缺乏求知欲的他,将主要精力全都用在了运动和飞行上。不过,哈特曼当时并未想过要以飞行为生,他的愿望是像父亲一样做名内科医生,为此他选择了文法中学在德国学制中,小学教育只有4年,中学则分成三种,从下到上分别为:主干中学、实科中学和文法中学。级别最高、学期最长的是文法中学,为期约9年,取得文法中学毕业证后的学生可以进入大学深造,军政领导阶层精英多出于此。国防军的军官学校也须有文法中学毕业证的才能就读。,并于1940年4月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然而人生的岔路口在哈特曼面前摊开。此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展开,战争使家境普通的年轻人有机会进入花费昂贵的动力航空天地,加上德国宣传部门在各种报纸和电台中对空战飞行员的辉煌战绩进行连篇累牍的赞美,让哈特曼心中的飞行梦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在他面前摆着两条路,要么上大学然后去当个医生,要么自愿参军去当个飞行员。哈特曼生性爱好自由,厌恶军旅生活毫无弹性的严格纪律(此前在军事化寄宿学校,他已尝尽了苦头),但他虑及日后战线延长,被动服军役时就没有自行选择服役部队的权利了,还是决定加入德国空军。此时,年轻的哈特曼心想:日子还长着呢,战争结束后也可以继续学业,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当医生。但哈特曼的选择,却让父亲感到失望。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哈特曼从一开始就认为德国会输掉这场战争,但他也承认儿子确实能在飞行方面成就一番事业,又觉得战争不会持续很久,儿子最终还是会以医生的身份生活,就没有反对儿子参军入伍。可惜事实却与老哈特曼的期待背道而驰。

1940年3月15日,哈特曼进入位于东普鲁士钮库伦(今天的俄罗斯皮奥涅尔斯基市)的第10飞行训练团。昔日在罗特维尔学校的经历,让哈特曼反感军事化的生活环境,可为了实现飞行员梦想,他只能咽下所有不满。他对课程中的军纪、密集队形操练、兵器性能训练缺乏兴趣,但对航空史、飞机的设计与结构、发动机知识、飞行原理、飞机的操作、航空工程学、材料力学、航空动力学、气象学等航空方面的科目表现出极大的热情。1941年3月,哈特曼进入柏林的加图空军学院接受飞行课程。哈特曼很幸运,当时的战况对德国有利,战损还没大到要催熟飞行学员去弥补前线部队缺口的地步。飞行训练在平静的氛围下按部就班地进行,光是基础训练就持续了两年(这是段不短的时间,老哈特曼曾希望战争能在这段时间内结束),不像战争后期经过100个小时的飞行训练后,飞行学员就被送上了前线。哈特曼在加图空军学院呆了将近一年,先后飞行了17种不同型号的飞机。他的基础飞行训练于1941年10月14日结束,教官已经鉴定他为战斗机驾驶员的好苗子,因此哈特曼接下来去了拉亨-施派尔多夫的第2战斗机飞行员预校。在那里,他接触到了传奇的梅塞施密特Bf 109式战斗机,还遇上了一位名师—前德国特技飞行表演冠军教官霍哈根中尉。中尉传授了许多特技飞行的窍门给哈特曼,这些窍门对哈特曼今后的实战助益良多。1942年2月1日到1942年8月20日,哈特曼在策尔布斯特-安尔哈特的第2战斗机学校进行包括空中射击在内的最后训练。在这一时期里,哈特曼初次展露自己的空中射击天赋。在1942年6月30日进行的首次空中射击训练中,哈特曼驾驶着Bf 109D式战斗机向锥形风标射出了50发子弹,就有24发命中,这是熟练的战斗机飞行员也很难获得的佳绩。也是在同一时期,哈特曼表现出对军队纪律的抵触。受训期间,他曾一时兴起,不顾军队的规章玩了一些特技飞行花活。结果他被关了一周禁闭,三个月内只能领到三分之一的薪水。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处罚刚好救了哈特曼的命。他当天下午原本应被安排去进行射击飞行的,与他同寝室的一名战友接替了这个任务,驾驶他的飞机前往射击场,路上这架飞机发生引擎故障摔机着陆,致使替代他去完成任务的人当场丧命。

毕业后,哈特曼先是被分到补充大队两个月。在正式奔赴东线战场之前,哈特曼绞尽脑汁搞到了三天假期,他急匆匆赶回斯图加特问乌尔苏拉:“等战争结束后,我想和你结婚,你会等我吗?”他得到的回答是:“会的,我会等你的。”说出这句话时,乌尔苏拉就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只是她想不到自己将要等待的时间会是那么地漫长。

离开乌尔苏拉后,哈特曼乘坐火车来到位于波兰的克拉科夫空军补给基地。基地指挥官在翻看通知单后告诉哈特曼,第52战斗机联队不需要补充战斗机,所以哈特曼和其他三位被分到第52战斗机联队的少尉军官不能驾驶Bf 109直飞到位于迈科普的联队基地,不过他需要为第52战斗机联队基地附近的轰炸机部队送去新的斯图卡飞机,他询问这四位少尉是否愿意驾驶这批斯图卡前往联队基地。四个人相互使眼色,最后终于点头同意,可他们四位都没有接受过多引擎飞机的训练。哈特曼抱着“飞机就是飞机,操作原理一致,自己肯定能行”的心态上了斯图卡,飞机开动后就一头撞进管制室。另一位少尉驾驶的斯图卡也出了事,不过没有哈特曼严重。未来的头号王牌还没击落一架敌机,就先毁掉了自己军队的一架俯冲轰炸机。脸色铁青的基地指挥官把四名少尉都塞进Ju 52机舱里送去了迈科普。

第52战斗机联队在东线威名赫赫,这支部队在高加索山脉北方战斗,联队长是令人敬畏的迪特里希·赫拉巴克中校。新手们刚到联队就亲眼目睹了战斗机飞行员是件多么危险且刺激的工作。联队指挥官赫拉巴克在指挥所内致辞欢迎来报道的三名新人,他正说道:“想要活下来,想要扬名立万,就得记住要用头脑去飞,不是用肌肉……”,扩音器中就传来了一通无线电—“清场!我被击中了,我能看到机场,必须立刻降落!”然后他的演说被迫中断。指挥所内立时乱成一团,哈特曼听到那个声音又从无线电中传来:“该死,希望我能撑得住,引擎已经起火了!”

众人跑到室外,执勤官刚对着机场发射了一枚红色信号弹(红色信号弹表示要紧急清场),就有一架拖曳着黑色浓烟的Bf 109冲了过来,看得出飞行员正努力操纵飞机。不久之后,飞机下降到草皮跑道,在向前滑行了数米后,向左倾倒在火焰浓烟之中,并整个翻了过来。不久之后,飞机上的弹药开始爆炸,燃烧的飞机残骸中,子弹和零件碎片向四周喷溅。哈特曼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看到一个男人从那片火光中冲了出来,救护卡车将他带到联队长面前。这是个体格结实的小个头飞行员,他一边走来一边笑道:“我在飞越要命的高加索山脉时,被高射炮揍了!”

“克鲁平斯基,今晚我们给你举行生日宴会。”赫拉巴克对他说道,然后联队长转头对看得目瞪口呆的新飞行员们解释道:“每当飞行员在这种状况下平安归来,我们便会为他举行生日宴会,庆贺他重获新生。”

“长官,飞行员要是死了怎么办呢?”哈特曼问道

“那我们就饮酒祝他往生,把不幸抛在脑后。”

赫拉巴克将哈特曼分到第7中队。为了熟悉前线情况和学习实用战术,哈特曼被分给军士长埃德蒙·“保勒”·罗斯曼做僚机。罗斯曼是东部战线上一位公认的非常出色的双机编队长机,他在迫降到俄军占领地成了战俘之前,共击落了93架敌机。

哈特曼踌躇满志,一心想着立刻大展身手,可头一战就打掉了他的气焰—他犯了只有新手才会犯的错。他在随罗斯曼执行第三次任务的时候才碰上敌人,罗斯曼通过无线电告知哈特曼发现了敌人的战斗机,然后带着双机编队从5000米高度开始俯冲。哈特曼回忆道:

我自己是没看到任何敌机,罗斯曼开始俯冲,我就跟着他冲了下去。当我们在高速下转为平飞时,我看到两架暗绿色飞机飞在我们前面约两千米的上空。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啊,我准能拿下我的第一架战果!”于是,我把油门加到最大,追上了我的长机,跑到他前面抢占了射击位置。我很快接近了敌机,在距离他们约三百米处开火。我看见我射出的子弹飕飕飞出,飞过目标左上方,却没有一颗子弹击中目标。但目标却在这时快速向我逼近,我赶快拉起操纵杆急速往上爬升,很快我就被暗绿色的飞机包围。我开始感到不妙,爬升到一片云层上面时,我跟我的长机失散了。不过很快罗斯曼的声音就从头戴受话器中传出:“别怕,我正找你,我现在看不见你,你得降到云层下面来才行!”

我飞到云中,看见前方约一千两百米到一千五百米处,有一架辨不出型号的飞机正向我飞来。在分辨这架飞机的机型时,我紧张透了,我向长机报告说有一架不明飞机在我机尾处,罗斯曼告诉我:“向右转,这样我才能靠近你!”。我驾驶飞机右转,但咬在我机尾处的那架飞机紧跟着我一起转了。这让我真的急了,我把油门开到最大向下俯冲到低空,向西飞去,可那架飞机依然跟在我后面。我听不到罗斯曼的声音,我把头伸到防弹板后,心想这下完蛋了,敌人要向我的飞机开火了。过了一会,我再次听到罗斯曼的声音,他告诉我那架飞机已经离开。我再次向高空爬升以确定自己的位置,在辨认出左方的厄尔布鲁士山峰后,我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方位。随后,燃料警报灯闪起了红光。顶多飞了五分钟后,引擎就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紧接着飞机便罢工了。

在我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田和行驶着军队卡车的公路,我在扬起的漫天尘土中以机腹着陆。我打开座舱盖,拿着自己的个人装备跳出来,陆军的伙计看了我的证件后,把我送回二十公里外的索尔达特斯卡亚机场。

当天晚上大队长冯·博宁少校在听取报告后,给了我一顿好骂,然后罗斯曼向我教授了双机编队作战战术,并将我这次作战所犯的错误一一列出:1、没有接到命令就自行脱离长机;2、飞入长机的射击位置;3、从云层底部爬升;4、把长机错认为敌机(在云中俯冲时,我想摆脱的“敌机”其实是罗斯曼的飞机);5、没按照命令恢复编队;6、失去方位;7、没有被敌人攻击,却令座机受损。经过这次事件,我被禁飞并被罚作三天地勤,我觉得糟透了。

这就是日后成为世界上最成功的王牌战斗机飞行员的初战,这次出战的经验和屈辱让哈特曼吸取了教训,决心不再重复过错。接下来的两周半里,他继续作为僚机飞行,等待机会,逐渐体会如何在空战中采取正确的行动,而他的机会也在1942年11月5日来临。

这天中午,他所在的四机编队接到紧急命令起飞,前去拦截10架LaGG-3战斗机和18架IL-2战斗轰炸机。这支苏军飞机编队打算攻击德军运输线。德军战斗机在季戈拉城以东发现了敌机,哈特曼叙述了这次战斗:

我们位于敌机后方高处,四机编队分成了两个双机编队,进入一次大角度俯冲后,我们发起了攻击。我们一边射击一边冲过苏军战斗机编队,飞向战斗轰炸机。我从左方攻击敌机编队中的一架,快速飞近,在七十到一百米的距离上开火。我看到许多弹道火光,可机枪子弹和机炮炮弹都被IL-2的厚装甲弹开。IL-2的装甲甚至挡得住20毫米机炮的射击。

我从后下方接近这架飞机开始第二次进攻,这一回我飞到更近处才开火,我打中了它的油箱,火焰从IL-2机身下方蹿了起来,它从编队中脱离,拖着火焰和一道长长的黑烟向东方逃窜。

我跟它后面,越飞越低。然后那架苏军飞机的主翼爆炸,波及到我的飞机,浓烟灌入了我的座舱,发动机舱也冒出火焰。时间不多了,我按照以前练习过的程序操作,目前的情况是独自低空平飞于德国战线后方。因此我得关闭主油阀,这样能熄火。在完成这些步骤后,飞机正以机身着陆,恰好压灭了火苗。当我爬出座舱时,我的第一架战果正好坠落在三公里外。

两分钟后,哈特曼被一辆陆军汽车送回基地,他现在证明了自己是名不错的战斗机飞行员,能打下敌人的飞机—虽然还是赔上了自己的飞机。击落下第一架战果后,哈特曼没能一鼓作气扩大战绩,两天后他就染上疫病在医院躺了四个星期。住院期间他闲着无事就在脑海中仔细琢磨这次空战的得失,反省自己攻击敌机后脱离得太慢,致使自己的座机被爆炸波及。他为自己订下了战斗步骤:观察—决定—进攻—脱离。看似简单的战术要在实战中被彻底执行可不容易,这四步走的战法是哈特曼奠定自己头号王牌地位的基础。

出院后的哈特曼收敛了自己急躁冒进的脾气。他认真履行僚机任务,为罗斯曼保驾护航;罗斯曼指导哈特曼该如何带领战斗机编队,如何进行空中缠斗。哈特曼学习能力很强,他从罗斯曼和四机编队中其他老资格飞行员身上汲取长处,并融会贯通。1943年1月27日哈特曼再次获得战果,这一回他击落了一架米格战斗机,且安然返回基地。

不久之后,第7中队迎来了一位新任中队长,他将带领哈特曼成为东线战场上的超新星,这位新队长名叫瓦尔特·克鲁平斯基,就是哈特曼刚来到第52战斗机联队基地那天见到的那位死里逃生的飞行员。克鲁平斯基再次以自己独有的震撼风格出场,又一次让哈特曼惊掉下巴—在他抵达中队基地并自我介绍后,当场要了一架Bf 109升空作战,他几乎是刚上去就被敌人击落;在跳伞逃生返回机场后,他又要了一架Bf 109马上起飞,这次他击落了两架敌机,并毫发无伤地胜利返航。

克鲁平斯基性格豪爽开朗,从不用严苛的纪律束缚部下,哈特曼很快就喜欢上这位新任中队长。克鲁平斯基对哈特曼的印象也很深刻,他第一次看到哈特曼那张娃娃脸时,就在心里惊叹“这还是个孩子,如此年轻的一个孩子!”于是,克鲁平斯基给哈特曼起了一个“布比”“布比”德语写作“bubi”,意思是“小男孩”。的昵称,这个昵称陪伴哈特曼度过了余下的人生。起先当克鲁平斯基作为中队长要求一位飞行员来做他的僚机时,士官飞行员们瞄上了哈特曼,罗斯曼代表他们询问哈特曼可愿意去做中队长的僚机飞行员。

“为什么士官们都不想当中队长的僚机?”

面对哈特曼的疑惑,罗斯曼显得有些窘迫:“他们认为他作为军官头脑不错,但作为飞行员却不大会驾驶飞机,因此他们觉得让一位军官做他的僚机飞行员会比较好,你可愿屈就?”哈特曼没法拒绝罗斯曼,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在向中队长报道时,哈特曼感觉不大好,因为他知道那些士官中有不少是受勋的老手,这些人对飞行员的好坏了如指掌,他们若不愿意做克鲁平斯基的僚机,就意味着这份工作很危险。

克鲁平斯基看到哈特曼来担任自己的僚机飞行员时也很惊讶,他觉得哈特曼还是个孩子,太年轻了。而当他得知哈特曼只有三个月的实战经历后,就更不安了。两个人就在各自惴惴的心态下开始了第一次合作,哈特曼心想自己正和一位不会驾驶飞机的飞行员一起飞行,克鲁平斯基确信自己是在跟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孩一起出战。不过首次出战归来后,两人便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哈特曼发现克鲁平斯基在战斗中能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对敌人发起的猛烈攻击既像是在酒吧里打架闹事又像是英勇无畏、技术过人的骑士冲锋。说克鲁平斯基不会驾驶飞机肯定不对,他只是不善于空对空射击,他发射出的子弹大多数都打偏了。战后克鲁平斯基曾自嘲道:“我喜欢扎进密集的敌人中间射击,结果常常是我击碎了敌人的飞机,敌人飞机的碎片也把我的飞机击中。”而哈特曼则是空对空射击的天才,这对双机编队的组合恰好互补,克鲁平斯基的空战经验和哈特曼的射击技巧让他们连连得胜。在克鲁平斯基热衷近距离搏斗的影响下,哈特曼也改变了对罗斯曼的效仿,开始从远距离攻击敌人转变为近距离开火。他发现越靠近敌人,命中率就越高,对敌人造成的损伤也越大。哈特曼在跟着克鲁平斯基做僚机期间,确立和完善了自己的空战战术,即先测定敌机位置,决定是否可以向敌人发起攻击或奇袭,冲上去攻击得手后立即脱离;如果在攻击之前敌人先测定了自己的位置,就采取飞离敌人等待下次进攻的策略,不冒险和知道自己具体位置的敌人打攻击战。

在空中的默契合作,也促成了哈特曼和克鲁平斯基在地面上的亲密友谊。克鲁平斯基绰号“平斯基伯爵”,一来因为他颇有骑士风度,从不占有存在争议的空战胜利或是为了某驾共同击落的战果与人争论,他总是将存在争议的战果让给同伴;二来他是个花花公子、社交明星,好酒爱女人,女人们亦喜欢他,这一点哈特曼颇看不顺眼。除了在空中保护长机外,每当克鲁平斯基招惹过的女人找上基地时,哈特曼总会被不敢露面的克鲁平斯基推出去阻挡。战后哈特曼曾直言自己从“平斯基伯爵”身上学到不少坏东西,不过其中应该不包括风流,哈特曼对乌尔苏拉始终一心一意。除此之外,哈特曼还算顺风顺水。在克鲁平斯基的指导下,哈特曼的战绩提升得颇快。他在1943年3月24日击落了第五架敌机,获得了王牌称号,也得到了二级铁十字勋章。到4月底,哈特曼已经执行了110次飞行任务,名下战果飙升到11架。4月30日,他首次在一次出击中击落1架以上敌机—两架Lagg-3成了他枪口下的牺牲品。他已经克服了新手期的紧张,不仅错误变少,空战技巧也有了稳步提升。

现在哈特曼有了长机资格,只有作为长机,他才能以自己独特的战术进行战斗。第52战斗机联队联队长赫拉巴克的座右铭是:“空战得胜却不能带着僚机一起回来,就等同于失败!”,如果哪名长机飞行员失去了自己的僚机,那么他就要被贬为僚机。在赫拉巴克的影响之下,第52战斗机联队上下都奉行“决不能损失一名僚机飞行员”的规矩。哈特曼在此种环境中成长为王牌飞行员,自然深受影响。在他担任长机的漫长战争经历中,他从未失去过任何僚机飞行员。

1943年5月25日,哈特曼在天将拂晓之际起飞执行战斗任务。起飞没几分钟,他就锁定了一架俄国的LaGG-9战斗机。在一击得手后,他立即脱离,向太阳的方向爬升。此时太阳在晨雾中半遮半露,昏暗的光线使哈特曼和另一架藏在雾霭里的LaGG-9相撞。机智的哈特曼立刻改用滑翔机技巧驾驶着业已失去战斗力的Bf 109回到德占区。这是他第五次以机腹着陆,所幸飞机恰好降落在德军防线里。这次事件让哈特曼紧绷的精神到达极限,赫拉巴克下令让哈特曼休假回家去呆一个月。

远离战场回到亲人和爱人身边,让哈特曼渐渐放松下来,摆脱了前线时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然而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哈特曼发现自己没法不去想东线上空发生的激战,不去想僚机飞行员发出的“脱离”的呼喊。此时英德之间的夜间空战已开始激化,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部队正逐日强大。前一年5月30日到31日夜间英军对科隆发起的千机大轰炸的阴影还未散去,现在英国人再次炸毁了位于鲁尔河上的两座大水库,附近所有的村庄都被水库放出的河水吞噬,卡塞尔城部分地区也成了一片汪洋,而英国电台播出的广播还在声称将加大对德的空袭力度。这一切对一名心系俄国前线的战斗机飞行员来说,无疑是梦魇般的精神压力。想到自己返回前线作战时,国内又会出现的惨状,哈特曼愈加心烦意乱。带着这些无法排解的担忧,哈特曼回到了前线,他将忧虑悉数转化为打击敌人的动力。

1943年7月5日,哈特曼在一天之内击落了4架敌机。当天,克鲁平斯基在空战中由于飞机受损而迫降。着陆时为了避免与正在起飞的紧急待命机相撞,克鲁平斯基勉力做了个地面回转,结果飞机翻了过去,导致他颅骨骨折,六周不能作战。除克鲁平斯基负伤外,中队还有五名飞行员在这天阵亡。面对第7中队飞行员几乎在一天之内减员三分之一的惨状,哈特曼实在无法为自己的战绩感到兴奋。两天后,他算是为死去的队友复了仇—7月7日,他在一天之中击落了7架敌机(4架La-5和3架IL-2),战绩提升到22架;7月8日又有4架俄国战斗机登入他的战绩簿;7月9日他则击落了三架敌机。这段时期他一天只得到一架战果是很少见的,他开始习惯于一天内执行四次甚至更多的飞行任务,在发现敌人到来的几分钟内就起飞,匆忙去阻截苏联飞机接近前线。

此时,哈特曼已经能跟大队里最出色的王牌一起执行任务了,虽然他们中的任何一名的个人战绩都比哈特曼高。第52战斗机联队第三大队在1943年上半年里由冯·博宁少校指挥,这位经历过西班牙内战的老兵曾在西班牙获得4架战果,于1943年7月升任第54战斗机联队指挥官,1943年12月阵亡时名下有77架战果。冯·博宁调任后,由京特·拉尔接任第52战斗机联队第三大队队长,他在1943年8月29日击落了第两百架敌机,是第三位达到此战绩的德军飞行员。

1943年8月1日,哈特曼名下已经有46架经过确认的战果,他的长足进步引起了大队长拉尔的注意。之前拉尔就有好几次想让哈特曼指挥一支中队,现在他将想法落实,任命哈特曼为第9中队队长。这个任命可谓意义深远,因为这支中队是空战历史上首位击落两百架敌机的王牌飞行员赫尔曼·格拉夫以前所在的中队。哈特曼没有辜负上级的期许,他飞速地提升着个人名下的战果。在苏军大举进攻的东线战场南段,想要找到敌机一点都不难。1943年8月5日,哈特曼的战果就达到了60架。之后的三天时间里,哈特曼又打下了10架敌机。到了月底,他的战功薄上已登记了90架被核实的战果。这个月,哈特曼与第54战斗机联队的诺沃特尼各自击落了49架敌机,为所有飞行员之冠。不过,哈特曼在这个月曾被苏军击落过。被俘虏后的那几个小时,给哈特曼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1943年8月19日,苏德双方激战正酣,隆隆炮声震得哈特曼难以入眠。黎明前,一则坏消息传遍了整个中队基地—苏军已经长驱直入,德军已经快被包围了。苏联军队突破了多纳兹贝肯,第52战斗机联队二十四小时不停出击,以扫除空中所有的苏军战斗轰炸机。那天,包括哈特曼在内的八位战斗机飞行员奉命为汉斯·乌尔里希·鲁德尔的斯图卡编队护航。在到达战区后,哈特曼发现了四十几架IL-2轰炸机正在向德军步兵扔炸弹,上空有差不多同样数目的LaGG-5和Yak-9战斗机在盘旋。哈特曼在首轮进攻中,就打下了一架IL-2,然后对另一架敌机展开追逐,并在距这架飞机50米处击中了它。就在哈特曼的飞机准备经过这架击毁的IL-2上空飞回基地时,他的飞机机身下突然传来爆炸声,同时机身剧烈摇晃,蓝色的烟雾开始涌入座舱。哈特曼看着自己飞机的发动机盖迅速脱离机身,顺着气流向后飞走,脑海中蹿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究竟怎么回事?高射炮?地对空火力?流弹?没关系,趁现在还能飞赶快离开这里,朝西飞!”

哈特曼驾机向西急转,为减低速度,他关掉了点火装置,然后关闭了主油阀,不这样做根本没法脱困。在飞机未掉落之前,他朝一片向日葵田飞去,以滑翔机的技巧尽可能轻地降落。在一阵颠簸后,战斗机终于停了下来。哈特曼得抓紧时间离开,但在走之前他必须取下机上的时钟德国空军规定,飞行员在迫降后、弃机前必须带走这类可携带的精密仪器。。当他吃力地跟扭曲的时钟框架较劲时,一辆德国卡车朝他开了过来,哈特曼松了一口气,因为在前线情况不明的形势下,很难判断什么时候哪些地区属于德占区,哪些地区又属于苏占区。哈特曼刚松弛的神经在看到两名从卡车上跳下的士兵时又紧绷了起来,这两名走得越来越近的士兵面貌像是亚洲人,穿着黄灰色的外国制服。是苏军!看着两名俄国人走了过来,哈特曼冷汗直冒,如果现在逃跑,苏军肯定会开枪打死他。哈特曼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下,决定假装受伤。当两名红军士兵跳到机翼上,看到的是一名“昏”倒在机舱内的德军飞行员,他们用一张旧帆布把这名飞行员抬回卡车,驾车到位于附近村庄的指挥所。一位会两句德语的医生跟“苏醒”过来的哈特曼聊了几句,他判定哈特曼伤得不轻,至少没法逃跑作为医生的儿子,哈特曼所具备的医学知识足以令他骗过这位苏联医生。。医生的话削弱了押送人的戒备心,卡车再次上路向东驶去,哈特曼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逃跑,不然卡车很快就要进入俄国领土了。他观察了四周状况,一名士兵在开车,另一名在后面看着“受伤的德国战俘”。正当哈特曼想着如何逃脱时,西方天空中传来了德军斯图卡轰炸机独特的尖啸声。卡车慢了下来,苏联士兵显然打算随时跳下卡车逃命。不久后,斯图卡从低空掠过,哈特曼趁苏军士兵眼睛紧盯着天空时一跃而起,把那名看守他的苏军士兵撞倒在地,然后跳出后车门冲向路边的向日葵田。

田野里的向日葵足有一人多高,高大繁茂的花丛掩去了哈特曼的行踪。起先他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步枪射击声,看到从身旁掠过的子弹。过了一会枪声消失了,但哈特曼仍不敢缓下步子。他一边咳嗽一边奔跑着穿过向日葵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恍若来自童话世界的小村庄:一条小溪蜿蜒流淌,沿岸是美丽的野花和绿意盎然的田地。可刚死里逃生的哈特曼不敢在此久留,他只短暂地休息了一会便继续西行。走出小村庄后,他走上了一座视野较开阔的小土丘。从太阳的位置,他推断出目前大约是上午9点左右,村庄的附近有战壕和苏联士兵出没。哈特曼立刻明白这里肯定离战线不远,他决定不在白天赶路,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作出决定后,他退回到小溪边,用石块和沙土垒了一条田埂当掩蔽物,然后躺下养足精神,静待夜色的降临。

东线的夜晚从不平静,大炮发射的声响撼动着夜空,曳光弹和照明弹在夜幕中绽开,为哈特曼指出通往前线的路。哈特曼在又一块向日葵花田里曲折前行,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甚至忘记了疲惫和饥饿—早上起飞时,他连早饭都没吃。途中他发现了一支同样在花丛中曲折前行的苏联巡逻队,他悄悄跟在队伍后面走出了花田。他看到这些苏联人穿过一块田地,走过两栋房子,然后消失在夜色中。就在此时,夜空中爆出机枪的火花和手榴弹的火光,巡逻队员惨叫着跑出黑暗,再一次消失在向日葵花丛里。哈特曼判定德军阵线必然在下个土丘,他慢慢靠近,用口哨吹起一首德国歌曲,他可不想死在自己人的机枪下。几分钟后,他爬上土丘顶,这里没有德国战友,没有碉堡,只有一地空弹壳。借着夜色的掩护,哈特曼继续西行,从午夜走到凌晨两点左右,他才来到下一座土丘。

“站住别动!”随着这句从正前方突然冒出的命令,一串子弹打了过来,哈特曼感觉到子弹穿过了自己的裤管,震惊之余他喊道:“天啊!别打自己人!”

德国哨兵站在哈特曼前方不到20米处,谢天谢地,这位哨兵打偏了。

“我是被击落的德军飞行员,别开枪!”哈特曼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过去!”

这时有人下令:“让他过来。”

哈特曼向那个声音走去,哨兵依然将枪口抵在他的后背上,押着他走进山顶的散兵坑。指挥这支部队的陆军少尉盘问了哈特曼,哈特曼没有身份证明,他身上的东西都被俄国人拿走了,他只能把自己的名字和军衔告诉这位少尉,并要求打电话到联队队部核实自己的身份。

少尉相信了哈特曼,但他没有电话,晚上也不能离开阵地。随后,少尉对哈特曼解释了为何他的部下反应过激—“两天前邻近部队的阵地上跑来六个人,他们用标准的德语说自己是从苏联那边逃出来的战俘,可当他们进入阵地后却从衣服下掏出冲锋枪扫射。”

哈特曼和这支德军部队度过了夜晚余下的时间,他亲眼目睹了陆军的惨烈战斗,德军如何伏击借助夜色掩护意图攻占山头的苏军。在各种武器火力的交织下,惨烈残酷的战斗半分钟就结束了,苏军无一人生还。这场战斗在哈特曼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心惊胆战。

第二天一早,哈特曼在一位下士的护送下来到步兵连连部。连长在无线电报和电话连通后,与联队长赫拉巴克上校取得联系,证实了哈特曼的身份,并将他送回基地。

凭借直觉、对环境的正确判断和自控,哈特曼安全返回。在基地,他遇到了刚出院的克鲁平斯基,克鲁平斯基后来回忆道:“我永远忘不了布比从俄占区归来的那天。他虽然已平安归来,但那次遭遇真的把他吓住了。他看起来疲惫又憔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都有点突出了,可见他精神上遭到了重创。他那种遭遇换了别人八成会死。依我看这次经历之后,他变得老成许多。”

在哈特曼下落不明的一整天时间里,他忠心耿耿的机工长默滕斯上士主动跑去苏军后方找他,其他飞行员看到默滕斯将毛毯、食物等放进背包。他们问他:“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苏联后方找我的老板,我要找到他。”

“如果你被抓住,一定会被枪毙。”

“我会说俄语,老百姓会帮我的。”

就这样,默滕斯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走了,他甚至没有得到离开机场的许可,只拿了一挺步枪就步行前往前线的方向。如果哈特曼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找到他,带他回来。

现在哈特曼回来了,默滕斯却失踪了。当哈特曼得知自己的机工长干什么去了后,脸都吓白了。幸好隔天默滕斯回到了基地,大家才放下心。默滕斯双颊下陷,眼圈乌黑,可当他看到哈特曼时,微笑从憔悴的脸上露出,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彼此都愿为对方牺牲生命。日后哈特曼被苏联囚禁10年后回到德国,在回家之前先去看望了默滕斯。

1943年9月底,哈特曼击落的敌机数量已上升为115架。此时东线战场上的德军战斗机飞行员击落百架敌机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一位王牌至少得击落150架敌机才算真正成名。这对金发的年轻中队长来说不算难事,他在一天内多次击落敌机的记录越来越多。到10月底,哈特曼就得到了150架战果。这意味着他自1943年1月27日以来的短短八个月里(抛除了一个月的假期)击落了148架苏联飞机!哈特曼获授骑士铁十字勋章,他的名气也迅速传开,德国广播里开始出现他的名字,他的照片和其他第52战斗机联队的著名飞行员的照片一起被刊登在报纸上。俄国人只能从德军的无线电通讯里知道他的代号为“卡拉雅一号”(“卡拉雅”意为“情人”),他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南方黑魔鬼”。苏军之所以会这样称呼哈特曼,是因为哈特曼的飞机上用油漆画着一个黑色郁金香花瓣图案,他的战斗机很容易在战斗中被识别,卡拉雅一号以战斗中从不会打偏一发子弹著称,苏联飞行员们对这架飞机望而生畏。苏军曾悬赏1万卢布缉拿“南方黑魔鬼”来激励苏联战斗机飞行员,只要击落“南方黑魔鬼”就可以名利双收。但这起不了什么作用,每当苏军飞行员遇见黑郁金香花瓣图案的飞机就会尽快离开战区。哈特曼发现自己接触到敌机的机会在减少,只有运气好时才能在敌机逃跑前击落它们,他和他所领导的四机编队战绩在急剧下滑。在分析过原因后,哈特曼同意让年轻飞行员在飞机上画上黑郁金香花瓣图案,让他们可以在相对安全的状况下观察空战吸收经验,而他自己则决定涂掉黑郁金香花瓣图案。这样一来,他的飞机就成了四机编队里的一架普通的Bf 109。藏匿身份后,哈特曼便又开始捷报频传了。

1944年开头两个月,哈特曼以令人哑然的速度累加着名下的战果数目。按累加的数字看,他几乎是每天都能击落一架敌机,而按平均飞行日来算,实际上应是一天两架。这多少得归功于一位被俘虏的苏联飞行员。在一个气温跌至零下的寒冷清晨,德军甚至连发动飞机都困难,而俄国的对手却翱翔在德军机场上空,这让德国人大为惊异。在哈特曼的中队俘虏了一名苏联飞行员后,这位飞行员以俄国人独有的直率向他们说明了为何苏军战斗机能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里保持作战能力。他似乎很自豪自己知道连“南方黑魔鬼”也不清楚的事,演示了如何将汽油和飞机油箱里凝固的滑油混合后打开发动机,戴姆勒-奔驰发动机一下子就启动了起来,且持续运转着。默滕斯从俄国俘虏那里认真学习,让哈特曼在寒冷的年初也能正常飞行,并取得一系列战果。此时,哈特曼驾驶的飞机上已没有了黑色郁金香,只有普通的迷彩涂装,机身上唯一与众不同的标志是一颗被爱神之箭射穿的红心,红心里写着“乌希”—他对未婚妻的爱称。

一天清晨,哈特曼与一位俄国飞行员在空中缠斗上了,那位俄国飞行员通过无线电窃听发现了“南方黑魔鬼”的行踪,决意将其击落。这天哈特曼和自己的僚机韦斯特中尉在罗马尼亚前线上空飞行,他接到联队长命令对这片空域进行战斗巡航,因为有消息称这里的友军遭到了敌军的空对地攻击。澄净的天空中几乎看不见可供敌机藏匿的云朵,地上也见不到战斗的迹象,可哈特曼突然心生不安。执行过五百余次战斗飞行后,飞行员对危险的直觉自然会增强。哈特曼向后望去,只见约600米处有一架机鼻涂成红色的雅克战斗机,俄国人正要对卡拉雅一号发起突袭,他立即警告僚机全速前进、爬升。在他向前飞行时,俄国的战斗机几乎每隔几秒就开火,他都凭借着精妙的驾驶技术逃脱,同时设法让俄国人从外侧超过他。但那名俄国飞行员却做出了超出哈特曼预料的行动,他从平飞转为急升,转弯后迎头冲了过来。哈特曼和他同时向对方开火,双方都没有击中。两人在空中缠斗了几个回合后,哈特曼通知自己的僚机陡直下降逃跑,自己则孤注一掷拼一把。他下推操纵杆,使正在转弯的Bf 109以负G力负G力是航空名词,1G等于一架飞行器在海平面飞行时所受的地球重力。飞行器减速或下降而使重力由下往上时,就会产生负G力。动作急速下降。俄国人乱了阵脚,因为他找不到目标了。在做了几个急速转弯后,俄国人似乎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掉头向东飞去,想要返回基地。这下子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对调了,哈特曼加大油门,从下方以低空飞行的状态跟住敌机。两分钟后,哈特曼靠近没有防备的雅克战斗机,爬升到敌机下方约50米处,减速拉起机头,把敌机摄入瞄准镜内。随着Bf 109机炮的咆哮声,火焰从那架雅克战斗机的引擎上喷出,这架飞机算是完了。那名俄国飞行员显然很有经验,他倒转飞机从机上跳伞。哈特曼在空中盘旋,看着这个俄国人降落在地面上,而驻扎在附近的德国步兵已经赶往那里。

哈特曼测定好位置后全速返回基地,他从战斗机中跳下来后立刻爬进中队的一架“鹤”式小型侦察机中。他驾机起飞,来到俄国飞行员降落的位置。那名俄国飞行员是位上尉,已经被德国步兵俘虏,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自己能从这场激战中存活下来。在几个懂德语和俄语的罗马尼亚农民的帮助下,两位飞行员交谈起来。哈特曼祝贺俄国对手死里逃生,在得知这位俄国飞行员单独伏击自己是由于在较早前的一次战斗中丧失了僚机时,哈特曼对这位俄国人的胆识产生了敬意。两个年轻人相谈甚欢,哈特曼第一次切身感觉到敌人跟自己一样,也是一名朝气蓬勃对生命充满希望的战斗机飞行员,他们之间的区别只有语言和制服罢了。

在飞快提高个人战绩的同时,哈特曼也将自己总结的作战经验传授给年轻的僚机飞行员。他是接近射击战术的忠实履行者。在如何做到近距离作战而不用担心碰撞这方面,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心得:“当你开始作战飞行且距敌机仅有一百米时,你会紧绷神经,因为你认为自己跟对手靠得太近了。你得学会感觉,随着飞行经验的增长,你会清楚自己跟敌机隔着的这一百米,其实是段不短的距离。不熟练的飞行员在脱离时唯恐发生空中碰撞,有经验的飞行员则能控制飞机在更近的距离处开火,在击落敌机后安全脱离。”

每当哈特曼总结出新的作战心得,就代表他名下的战果又上涨了一大截。他的战果提升速度太快了,以至于一些飞行员认为他在战绩的提升上耍了花招。第7中队的荣格中士曾担任过哈特曼的僚机,有一回他和其他两位飞行员到第8中队做客,由于中队和中队之间会为了战绩相互较劲,所以不同中队的人在一起常常会引发冲突,不过荣格这次生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哈特曼—在第8中队的食堂里,荣格听到哈特曼的名字被大伙多次提起,弗里德里希·欧布莱赛少尉表示了对哈特曼战绩的不信任。欧布莱赛同哈特曼一起来到第52战斗机联队,当他获得显赫战绩时,哈特曼还在克服新手期的不适阶段,可后来哈特曼却突飞猛进超过了他,因此他对哈特曼的一连串赫赫战果持怀疑态度。荣格给哈特曼当僚机时,曾多次目睹哈特曼空战得胜,他对欧布莱斯的态度感到不悦,第二天他就跑去把欧布莱赛说的那些话全告诉了哈特曼,哈特曼转头就跑去大队指挥部找大队长要说法去了。大队长拉尔少校安抚哈特曼:“我知道你的战绩都是真的,我看过目击证人的报告,知道所有细节。你想怎么做?”

哈特曼表示想要欧布莱斯当自己的僚机飞行员,拉尔对哈特曼的想法表示赞同,他批准了哈特曼的请求。欧布莱塞略显尴尬地来向哈特曼报道,当他的僚机飞行员。其实哈特曼只是想让他亲眼见识见识,不是真的要欧布莱赛做自己的僚机。欧布莱赛跟着哈特曼执行了两次战斗飞行任务,目睹了哈特曼两次近距离击落敌机,他心服口服地以目击证人的身份签署了这两架战果的报告文件,并对以前自己说过的话向哈特曼致歉,然后欧布莱赛回到了第8中队。从此再没有友邻部队质疑哈特曼的战绩了。

1944年3月2日,击落了200架敌机的哈特曼和他的老上级克鲁平斯基获授骑士铁十字勋章上的橡叶饰。橡叶饰通常是元首亲自颁发,第52战斗机联队的四位受勋者巴尔克霍恩、魏塞、克鲁平斯基和哈特曼结伴而行,搭火车前往鹰巢。登车之前他们得到通知不能把前线上的任何坏消息告诉元首,理由是“元首健康欠佳”。四人中第二大队队长巴尔克霍恩将领受双剑饰,这是仅次于钻石饰的德国高级战功勋章,其余三人将要领取的都是橡叶饰,在德国战功勋章等级中排名第三。火车上,四位戴着骑士铁十字勋章,英气勃勃又待人和善的飞行员引起了列车长的注意,他为四位飞行员送上饮品,有杜松子酒、啤酒、葡萄酒、法国白兰地,这些酒很快就被飞行员们喝个精光。等到他们下车时一个个都因为喝太多而步履蹒跚,等候在火车站的是元首空军副官贝洛少校,少校看到四位飞行员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几位东倒西歪的飞行员要在不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出席元首授勋仪式,可他们到时能不能笔直站好都是个问题。

虽说已到3月,可巴伐利亚地区内的阿尔卑斯山上天气还很冷,地面积雪足有3寸,天空飘飘洒洒下着小雪。贝洛命令司机把奔驰车的车篷放下,让几位飞行员在严寒中清醒清醒,然后让他们下车走了一段路好醒酒,他们在元首接见的几分钟前走进鹰巢。来到休息室的四个飞行员还没完全清醒,哈特曼瞧见附近的衣架上挂着一顶缀着穗带的军帽,就顺手拿过来戴在头上模仿小丑的滑稽动作给同伴看,同伴们哈哈大笑,因为这顶帽子对哈特曼来说太大了,都盖住他的耳朵了。这时带几位飞行员前去参加授勋仪式的贝洛走了进来,他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急忙奔过去拽下帽子“快摘下来,这是元首的帽子!”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下面的授勋仪式,第52战斗机联队的四位王牌和其他十二位受勋者一起领受了勋章。希特勒和勋章得主们交谈,哈特曼惊讶于希特勒的见识多广,元首清楚德国空军的所有细节,希特勒告诉这批领受勋章的军官要坚信德军会最终赢得战争。他递给哈特曼勋章,还询问了哈特曼的家庭情况、是否有什么个人需要。授勋结束后,希特勒开始描述他关于让陆军对抗敌人坦克攻击的行动计划。克鲁平斯基战后回忆道:“听他说话你会有一种感觉—你正在听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说话,我认为他是一个狂乱的疯子。等到授勋仪式结束后,埃里希和我都觉得有再去喝一次酒的必要,其间埃里希不停地说着‘我跟你说……’”

从少年时代起埃里希·哈特曼就好胜心极强,他会如此快速地成为超级王牌,和他所处的环境密不可分。他很幸运地被分到了第52战斗机联队,这支联队在战争结束时击落了超过1万架敌机,为德国空军战斗机联队之冠,涌现了众多出色的王牌飞行员。昼间空战历史上战绩最高的三位王牌都来自这支部队—哈特曼击落了352架敌机,巴尔克霍恩击落301架敌机,拉尔击落275架敌机,此外还有获得237架战果的威廉·巴茨和赢得212次空战胜利的格拉夫、203次空战胜利的利普菲特。除了这些战绩过两百的超级王牌外,第52战斗机联队还有一批战绩在一百到两百间的优秀王牌飞行员。在战斗中,中队、大队、联队之间一直在竞争,领先者不断变更,诸多卓越王牌之间的良性竞争也让彼此的战绩你追我赶不断地攀升,每天晚上飞行员们就会聚在一起收听广播,查看记分牌上的成绩,“要成为最好的那一个”激发了每位飞行员的最大潜力。虽然竞争激烈,但从未损及飞行员之间的友谊。纵然后来超越了巴尔克霍恩,哈特曼依然是巴尔克霍恩最热诚的仰慕者。战后托立弗采访哈特曼时,发现哈特曼在提及旧德国空军中的同事都表现出不带感情色彩的公正态度,唯有提起巴尔克霍恩他会带上感情,流露出真诚的仰慕和热诚:“巴尔克霍恩真心在为他人的成功而高兴,只有少数人会如此。当我赶上他的时候,他真心诚意地祝贺我。他是位能让部下乐意为他赴汤蹈火的指挥官。无论是谁都会为有他这样的领导而感到自豪。他是每个战斗机飞行员梦寐以求的战斗机指挥官,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指挥官、朋友、伙伴、父亲。”

巴尔克霍恩比哈特曼高了差不多两英寸,与金发白肤的哈特曼不同,他头发漆黑,皮肤呈橄榄色,一双钢蓝色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战斗中的巴尔克霍恩在英勇之外还带着一种常被人遗忘的气质,那就是“仁慈”。哈特曼有一次随同巴尔克霍恩执行作战飞行,战斗中巴尔克霍恩近距离射击了一架俄国战斗机导致敌机下方起火。考虑到这架苏联战斗机肯定要毁了,巴尔克霍恩飞到敌机旁边,拉开自己的舱盖做手势示意那名俄国飞行员跳伞。这个俄国人抓住机会跳了伞,降落伞将他安全带到了地面。事后哈特曼问巴尔克霍恩为何不趁势继续攻击俄国战斗机—即使那样做会让敌机飞行员因无法跳伞而跟飞机一起灭亡。巴尔克霍恩的回答让哈特曼终身难忘:“布比,你必须记住,那名俄国飞行员也曾是一位美丽的俄国妇人如珍宝般抱在怀里的婴孩。他跟我们一样有生存和爱的权利。”

巴尔克霍恩名下的301架战果得来不易,他曾九次被击落,一次跳伞,两次受伤。作为执行了超过1100次战斗任务的飞行员,巴尔克霍恩自认能活到战争结束实属幸运。

1944年5月间,巴尔克霍恩为著名的斯图卡飞行员汉斯·乌尔里希·鲁德尔护航,结果他在医院耗了四个月。那天他从凌晨2点开始,就一直连轴转地出了6次任务。到了18点左右,疲惫不堪的巴尔克霍恩放松了警惕,一架俄国战斗机从他后方冲了上来,击落了他。巴尔克霍恩活了下来,但受了重伤,在医院里躺了四个月。若非如此,他可能会是战绩最高的王牌,巴尔克霍恩养伤期间被哈特曼甩在后面,等到巴尔克霍恩伤愈重新回到战场,哈特曼已经遥遥领先并再不曾丢失领先优势。

哈特曼虽然也在战时有过数次迫降、跳伞经历,但他从不曾受过伤,这是他超越前辈的重要因素。昼间空战第三号王牌拉尔就曾保持领先战绩好一阵子,他也是因为两次受重伤(其中一次导致他半边身体瘫痪)在医院里呆了一年多,而后被哈特曼和巴尔克霍恩超越。

领受橡叶饰后哈特曼回到斯图加特休了两周探亲假。假期结束后,哈特曼回到东线战场。他于1944年3月18日降落到中队基地,一打开舱盖就看到中队副官正在等他:“布比,欢迎回来,恭喜你。”

“恭喜什么?”

“你现在是哈特曼中尉了,而且官方也正式确认了第二百零一、第二百零二架战果。”

晚上中队为队长举办了庆祝会,尽管诸人饮酒谈笑,但哈特曼注意到大家情绪不高。众人无法不去谈论英美轰炸机对德国昼夜不间断地轰炸,他们在国内的家人所要面临的危险,以及西线上让德国空军畏惧的美军新式高性能战斗机P-51野马。此时第9中队已经在困境中挣扎了半年,红军的追击、恶劣的天气和非常拮据的物资补给,无不对士气造成负面影响。

东线的空战形势在德军于2月到3月间的撤退时已经开始一边倒。到了4月初,美军的四引擎轰炸机飞到了罗马尼亚。大队长巴尔克霍恩常常担忧地望向南方,他知道早晚美国人会从意大利的基地起飞执行轰炸任务,而P-51野马战斗机也将随行而来。美军的攻势迫使第52战斗机联队的几支中队迁往罗马尼亚,包括哈特曼在内的这些飞行员们刚到罗马尼亚,随即又接到统帅部命令被转移到克里米亚,去试图阻止南方军的溃败,保护正在撤退的德国陆军免遭俄军飞机的扫射。

1944年4月中旬,接到统帅部的命令,许多王牌飞行员调回德国承担帝国防御任务,刚入伍的年轻飞行员前来填补他们的缺口。哈特曼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他发现这些年轻人的飞行时数还不到100小时,这样的飞行员上了天就是任人宰割的菜鸟。哈特曼将自己的战斗经验传授给他们,尽力保护他们能从战斗中生还。这个月里,尽管哈特曼本人战绩尚可,但德军却从克里米亚撤退,第52战斗机联队也奉命撤离,第9中队作为后卫最后离开。5月18日,哈特曼奉命带领中队前往罗马尼亚,和轰炸罗马尼亚的美军B-17空中堡垒轰炸机和B-24解放者轰炸机战斗。到了7月1日,哈特曼的战绩已经提升到了250架,这个战绩只有五个人达到过,他获得了双剑饰。

1944年8月3日,哈特曼来到希特勒的东普鲁士总部领受双剑饰。上个月的20日希特勒刚从这里逃过一劫,迎接十位前来领取勋章的德国空军英雄时,希特勒行动迟缓,且满腔愤恨。他一边指责德国军官懦弱竟然试图杀害元首,一边声称将推出威力惊人的新武器改变战争走向。哈特曼对元首的话已经不再相信了,他很清楚,末日正一步步逼近德国空军。

1944年8月中旬,哈特曼回到俄国前线,他发现敌人在数量上猛增了许多。英美根据租借法案提供给俄国空军的飞机一直维持在一个定量上,而俄国自己生产的雅克、拉、伊尔、米格飞机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俄国飞行员的空战技术、战术也比以往更灵活高明。敌机数量的增多,对哈特曼来说意味着更多的胜利,随着巴尔克霍恩被调回德国本土,东线天空上再没有任何人可与哈特曼匹敌。1944年8月24日,哈特曼在两次出击中击落了11架敌机,战绩达到了301架,成为空战史上第一个战绩突破300架这个不可思议数字的王牌飞行员。代理大队长威廉·巴茨和联队长赫拉巴克跳上飞机祝贺哈特曼,默滕斯和另一位地勤把哈特曼从飞机上抬下来给他挂上花环。第二天哈特曼就从联队长那里得知自己被授予了钻石饰。

这次领取勋章时发生了不愉快—“七·二〇事变”发生后,希特勒迅速采取行动消灭叛乱者以及相关人员。之后他的提防心越来越重,哈特曼来到狼巢领钻石饰时,狼巢的安保措施特别严格。大本营被细分成三个区域,没人能不经希特勒总部警卫军官彻底搜身就进入第三区,而哈特曼为了领受钻石饰必须进入第三区。大多数受勋者都会遵照安全规定交出配枪,但哈特曼绝不在其中。这条规定所代表的怀疑态度让哈特曼感觉到受辱,他拒绝警卫的搜身要求,并告诉警卫军官去跟希特勒说“如果元首不相信自己的前线军官,那么我也不需要他的钻石饰。”过了一会,希特勒的空军副官冯·贝洛上校过来了,他告诉哈特曼可以不被搜身就进入第三区。就这样,哈特曼带着他的配枪去见了希特勒。

哈特曼的大胆和顽固在这件事上表露无遗。金发骑士的态度很明确:如果希特勒不信任我,就让他留着他的钻石饰好了。哈特曼从不畏惧地将内心的信念表述出来。他曾在战时写了一封充满愤慨的信件给戈林,指责戈林的命令对年轻的新手飞行员来说无异于让他们去自杀:

帝国元帅先生:

今天战斗机中队奉命在恶劣的天气中从于特博格基地起飞,去寻找、截击美国轰炸机。这儿的天气糟糕到我都不愿意起飞,您派出的这十架战斗机没有发现一架轰炸机,这十位非常年轻的飞行员还没有碰到敌人便因恶劣的天气而机毁人亡。据我所知,他们中有些人的飞行时间还没满八十个小时,如果我们不能在晴空中消灭敌人,却命令年轻人在恶劣天气中飞上天,造成他们无谓的死亡,这无异于是在犯罪。

我们应该等天空放晴,等敌军轰炸机来临时,再立刻派出所有飞行员升空截击,这样必定有胜算。而今令这些年轻人白白牺牲,实在是一大耻辱。

(署名)E·哈特曼上尉

哈特曼将这封邮件直接寄给戈林,还附上他当时的详细地址。这封信的措辞和语气足以让一位超级王牌受到惩罚,出乎意料的是他收到了戈林发来的电报,文中热情地称呼他为“世界上最杰出的战斗机王牌”。戈林很可能压根没有亲自看过哈特曼的那封信,只是为麾下又出了一名超级王牌而感到自豪。

当哈特曼从希特勒手中接过钻石饰时,元首不再认为德国终将胜利,他告诉年轻的飞行员,战争已经失去了军事意义。美英是一方,苏联是另一方,两方完全无法调和,他希望能恢复德国和西方的友好关系,以便转而联合攻击“北极熊”。哈特曼清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他于8月25日离开狼巢,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活着的希特勒了。

钻石饰为哈特曼带来十天的假期,他先到柏林-加图会见阿道夫·加兰德将军,再回斯图加特休假。加兰德与哈特曼的谈话简明扼要,他告诉哈特曼自己正在募集最优秀的王牌们来自己的喷气式战斗机部队,哈特曼作为头号王牌自然是最佳人选之一。哈特曼不为所动,他向将军解释自己和第52战斗机联队的伙伴们情谊深厚,不愿离开他们,希望将军取消调令。加兰德向来看重战友之间的情谊,也了解哈特曼对第52战斗机联队的重要性,他取消了调令,也撤销了把哈特曼调离战斗任务的命令(高层怕战绩创纪录的王牌在前线死去会影响士气)。然后加兰德给哈特曼安排好战斗机飞行员之家的房间,让他在重回前线之前能休息放松一下。

哈特曼告别将军后,立即冲回斯图加特,他告知乌尔苏拉自己决定改变圣诞节结婚的计划,联队里有家室的人太多了,那些人有优先休圣诞假期的权利,所以就是现在,他现在就要娶乌尔苏拉。

婚礼在位于巴德维塞的战斗机飞行员之家里举行(哈特曼奉命要呆在那里),这儿是一栋宽敞舒适的建筑,有一个很大的中央宴会厅,还有美丽的庭院和湖泊,是个度蜜月的好地方。哈特曼在这里住下来后就着手筹备婚礼,他到当地法院准备结婚证书和其他证明文件,安排招待来宾的准备工作。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等新娘子过来了。乌尔苏拉本该在9月9日乘火车来到飞行员之家,可哈特曼在火车站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人影,到了晚上新娘子还没过来,电话也打不通,克鲁平斯基大胆预言:“她打退堂鼓了。”哈特曼几乎要相信他的话了。等到最后一班火车到站,几乎不抱希望的哈特曼等来了乌尔苏拉,原来她在慕尼黑换车时遇上了空袭警报,不得不在防空洞里蹲了三个小时,因而打乱了行程。第二天早上,哈特曼换上最好的制服,在朋友的陪伴下,去当地法院领结婚证,然后在教堂举行婚礼仪式。巴尔克霍恩和巴茨为哈特曼证婚,教堂外一队空军军官抽出佩刀高举成拱桥,新郎、新娘在离开教堂时从其间走过,这个简单的仪式为哈特曼的婚礼更增一抹亮彩。

短暂的蜜月中,哈特曼从广播里听到德军将要发动阿登攻势,这是经历了漫长的撤退后,德军第一次主动发起大规模进攻。哈特曼为此消息兴奋不已,他觉得胜利有了希望,他可以要个孩子了。等到哈特曼和乌尔苏拉回到斯图加特时,乌尔苏拉已经怀有身孕。陪伴在娇妻身边,哈特曼却无法抑制自己对前线同袍的思念,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在后方快活,留队友们在前线苦战。哈特曼提前放弃余下的两周假期,告别新婚妻子和父母回到第52战斗机联队。此后他只在新年假期短暂回家,还遇上盟军空袭。那时乌尔苏拉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他和妻子在一起呆了四天,便接到命令去格尼斯堡上特殊仪器飞行课程。刚到格尼斯堡,哈特曼又接到紧急命令去匈牙利。此时匈牙利战事正紧,与俄国飞机作战可用不上仪器飞行课程的内容。在1944年结束时,哈特曼把个人战绩提升到336架。

1945年2月1日到14日,哈特曼曾短期代理了第53战斗机联队第一大队队长的职务,紧接着在2月15日被任命为第52战斗机联队第一大队指挥官,随后晋升少校。1945年3月,哈特曼又一次接到紧急命令电报去莱希费尔德报道,进行Me 262喷气式战斗机的转换训练。此时他已确信德国必败无疑,他看到大批敌军在向德国推进。在副官的建议下,哈特曼把乌尔苏拉送到后方的乡下农舍待产。加兰德依然想把哈特曼拉到自己的喷气式战斗机部队中,但哈特曼接到第52战斗机联队指挥官赫尔曼·格拉夫发来的紧急电报,要他回正处在苦战中的第52战斗机联队,恰好两天后格劳布上校来视察,格劳布是接替加兰德的新任战斗机总监,有权派哈特曼回第52战斗机联队。哈特曼设法和格劳布面谈,提出回老部队的要求,格劳布同意了,哈特曼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东线战场。在以后的岁月中,哈特曼曾不止一次地后悔自己当时的这个决定,在苏联监狱度过的残酷岁月里,他经常希望自己当初留在了加兰德的第44战斗队。可当他驾机飞回东线时,他的脑子里想的只有战斗,只有在罗马尼亚与美国战斗机作战的情况。

二战末期,P-51野马战斗机出现了,这款战斗机速度快、操作灵活,且坚固耐用,在性能上甚至比苏联的Yak-9更出色。梅塞施密特Bf 109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故在对战中,德军的损失更加惨重。哈特曼曾于1944年6月23日拦截美军B-17轰炸机编队时,击落了4架野马,但那次作战有运气的成分。他在第五次和野马的战斗中,又击落了一架,可自己也被击中,在八架野马战斗机的包围下跳伞。幸运的是,这八架野马没有对他开枪,领头的野马战斗机飞行员逼近他看了一眼后,就带着其他七架飞机离开,之后一辆军用卡车把哈特曼送回了基地。大队其他人就没有哈特曼这么好的运气了,大队的飞机几乎有一半被击落,两名飞行员被打死,另有多人受伤。第52战斗机联队的Bf 109没有安装可提供发动机紧急动力的甲醇注入装置,无法快速提升高度或加速脱离,这样的老式飞机即使驾驶员经验丰富也于事无补。这几场战斗发生在一年前,现在野马战斗机部队一定更加强大。

哈特曼来到捷克的第52战斗机联队第一大队基地,队友们印证了他的担心——美军战斗机定时入侵捷克,他又将与野马战斗机较量了。

除了美军外,苏军也在攻击捷克,俄国轰炸机向布拉格投掷炸弹,哈特曼接到紧急命令起飞,带领四机编队去拦截轰炸机。很快敌军轰炸机、战斗机的混合编队出现在他下方。哈特曼快速估计了一下:大约有30架轰炸机,飞在轰炸机编队上面的护航战斗机则有25架雅克战斗机和空中眼镜蛇战斗机。他通过无线电下令四机编队分裂成两个双机编队发起进攻,自己正准备背对太阳下推操纵杆向敌军俯冲过去。正当此时,一道阴影突然划过心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情况有点不对劲。紧接着,他从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条凝结尾迹从西方下降逼近中。哈特曼第一个念头是还有其他Bf 109参与进攻,可随后飞机反射出的银光让哈特曼排除了友军的可能性,因为德国战斗机早就不保留金属机身表面了,所有德国战斗机都在机身上涂抹了油漆,不会在阳光下反光。会反光的金属机身表面通常只会是美国人的飞机,哈特曼马上就认出了飞过来的战斗机,是野马!

这些野马战斗机在比俄国战斗机更高的天空中缓慢盘旋,他们和俄国人相互把注意力投注在对方身上,没有发现德国战斗机就在自己上面。太阳就在背后,高度上又占优势,这种情况最合适突袭。哈特曼通过无线电告知自己的僚机飞行员:“我们只攻击一次。向下冲过野马战斗机群,再往下穿过俄国人的护航机和轰炸机群。”

两架Bf 109马力全开冲向野马战斗机群,哈特曼的战斗机闪电般地靠近位置最靠后的那架野马。一波射击过后,那架野马失控下坠,翻着筋斗冒着黑烟,最终撞在地面上。哈特曼稍稍转向,对着另一架正向他冲过来的野马连续射击,他击中了这架野马的引擎,把它也送到地面上去跟上一架倒霉的野马作伴。紧接着哈特曼俯冲下去,Bf 109的引擎发出尖锐的鸣响,冲过了俄国战斗机群,刚好一架波士顿轰炸机正拼命向上冲,哈特曼按下射击按钮,把这架轰炸机击碎—这是他的幻觉,实际上他并没有击中,过快的速度导致哈特曼在重力作用下缺氧,血液向上奔涌导致视觉和大脑出现模糊。他改为平飞,等视力恢复一些后,检查了一下四周:僚机依然跟在他身边,但第二双机编队在哪里?

第二双机编队穿过了盟军的编队,随着他们的猛冲,一架野马战斗机带着火焰坠落。哈特曼算好时间,在第二双机编队恢复平飞后与他们会合。四架Bf 109脱离了战场,他们机身上的迷彩涂装可以保护他们不被上方的敌机发现。

离开时,哈特曼回头看了看,看到了他发起的闪击带来的后果。俄国的雅克战斗机和眼镜蛇战斗机与野马战斗机打了起来,他们以为是美国人攻击了自己,俄国轰炸机飞行员则惶恐非常,将飞机上的所有炸弹都扔在了下方的旷野后转身返航,很明显他们放弃了任务。哈特曼无法相信地摇了摇头,同为同盟国成员,美国人和俄国人似乎彼此都无法信任对方。

这是哈特曼和野马战斗机的最后一次交战。战争即将结束,美国人知道自己赢得了这场战争,因而满怀信心。很多野马飞行员生怕战争结束自己还没捞上一架战果,因此成群结队地在欧洲各地探寻,对他们发现的每一个敌人发起攻击,完全不把安全问题放在心上。他们的信心有时会导致警惕心下降,比如这次被哈特曼攻击的野马战斗机群。

哈特曼从未在空中放松过警惕,他如此说道:

从我在训练中第一次坠落到我在1945年5月8日最后一次着陆,我从未在飞行时放松过神经。起飞后我总会感到不适,因为在空中我从不觉得自己此刻比其他任何一位飞行员强。

在空中,许多未知因素都会让我觉得害怕。太阳和云层既可爱又可恨。我确信被我击毁的敌机中有百分之八十在我开火前不知道我在哪里,这让我的空战能迅速、简单的结束。对我而言,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我比其他人能更早地发现敌机。这不是经验也非技术,而是与生俱来的优势。我的空战原则是:先看到对方,战斗就成功了一半。

1945年5月8日到来,第52战斗机联队的战斗显然要结束了,德国在捷克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面对好似洪流汹涌而下的苏军,德军残部的抵抗已无异于螳臂当车。这天早上,哈特曼接到联队长的命令做一次侦查飞行,看看苏军先遣部队离他们所在布罗德岛还有多远。8点30分,哈特曼带着僚机起飞,他们利用地面上的主干道作为航线参考,朝附近的布尔诺市飞去。城市上空凝固着粗大的黑色烟柱,哈特曼在烟雾上盘旋时,看到了城内猛烈的炮火。俄国人正在轰炸这里,东部郊区遍布了俄国的军队和车辆。哈特曼绷紧了神经,附近肯定有俄国飞机,他扫望了一下,果然发现八架编队松散的Yak-7。敌人没有发现哈特曼,只是在城市上空转圈,就像在以空中表演向地面的苏军表达致意一般。趁一架Yak-7玩翻筋斗,哈特曼向僚机发出攻击信号,他下推操纵杆,趁这架敌机的筋斗翻倒在最高处倒悬时,进入射击位置。一连串子弹击中了敌机要害,这架坠毁在布尔诺城外田野里的雅克战斗机是哈特曼第352架战果。随后,哈特曼发现一排发着银光的飞机正在逼近,是野马!哈特曼没有恋战,他招呼僚机靠了过来,并借助烟雾的掩护脱离了战场。而美国人也没有追过来,他们又一次认错了对手,跟俄国人混战了起来。

飞回基地时,哈特曼明白这就是终点了。和往常一样,默滕斯迎接他的归来,为他的飞机加油并装上子弹。哈特曼向默滕斯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卡拉雅一号不会再次飞行了。哈特曼走进联队指挥官的帐篷,汇报了他的飞行任务,他发现联队长格拉夫显得怏怏不乐,“俄国人已经占领布尔诺了,长官。”格拉夫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他说,“可是我得做进一步确认,我们目前正处在钳口上。”

格拉夫面前铺了一张区域地图,他指着上面的斯特拉科尼茨城,“美国陆军装甲部队现在占领了以西一百公里的斯特拉科尼茨。据说几支小型的装甲先遣部队正好在美国人和俄国人分界线上—也就是莫尔道河—的几个村庄。俄国人正在布鲁恩,对我们来说,这场战争结束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投降吗,长官?”

“是的,我收到了投降命令。可是,你和我必须先做出一个决定”

格拉夫交给哈特曼一份无线电报:

联队长格拉夫上校,及第一大队队长埃里希·哈特曼少校立即飞往多特蒙德,并向英军部队投降,第52战斗机联队其余人员留在原地向苏军投降。

航空舰队司令:塞德曼将军

格拉夫直视着哈特曼:“将军不希望你和我落入俄国人手中。他知道这对两个钻石饰得主而言很不利。”格拉夫轻轻弹了一下挂在颈前的钻石双剑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苦笑道:“我和你总共击落了将近五百五十架俄国飞机。他们很可能会要我们靠墙站立,然后向我们开枪。”

“那我们要服从塞德曼将军的命令么?”哈特曼问。

格拉夫走到帐篷门口,拉开帐篷的蓬门对哈特曼说道:“看看外面,布比,两千多名妇女、儿童和老人—都是联队人员的亲属,从俄国人手中逃出来的难民—他们手无寸铁,毫无自卫能力。你认为我能跳上一架Bf 109跑到多特蒙德,而把他们留下来不管吗?”

两人都认为背弃数千老弱妇孺“逃跑”是不义的,但他们也不打算乖乖地留在原地落入苏联人之手。格拉夫拟定护送队的细节,美军部队已经开到皮塞克,他打算和护送队到那儿向美军投降。哈特曼负责把第52战斗机联队剩余的物资烧毁,他下令将所有飞机聚集在一起浇上燃油。点火前,哈特曼又一次跳进卡拉雅一号的座舱。在将所有弹药都发射到树林后,哈特曼告别了座机。他乘上卡车追上护送妇女和儿童先行的护送队。

1945年5月8日下午1点整,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皮塞克镇,美军第90步兵师接受了第52战斗机联队的投降。哈特曼的战争结束了。

埃里希·哈特曼,战时执行了1404次作战飞行任务,其中战斗飞行任务为825次,击落352架敌机,为空战史上第一号战斗机王牌飞行员。他对自己战争生涯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击落了多少架敌机,而是他执行了1404次任务却没有丢掉一架僚机。他尽力提携教导刚从学校毕业到前线的年轻飞行员,他们中大多数人所犯下的作战错误比他第一次犯下的灾难性的作战错误轻微得多。

曾跟着哈特曼飞行作战的诸多僚机飞行员中唯一出事的是卡皮托少校,他原本是轰炸机飞行员,战争末期转到第52战斗机联队,没有接受过任何转换训练的他无法习惯机动性远高于轰炸机的Bf 109。当卡皮托和哈特曼一起与敌人的空中眼镜蛇战斗机缠斗时,他跟不上长机的急转弯动作,一个180度转弯之后,他和敌机都跑到了哈特曼对面去了。哈特曼呼叫卡皮托赶快反转,好一起夹攻敌人,可卡皮托的转弯速度依然是轰炸机标准,他被敌机击中了。哈特曼命令他立刻俯冲并跳伞,自己则跟在那架空中眼镜蛇战斗机后面,以一次近距离攻击击落了敌机。然后哈特曼飞回基地,要了一辆汽车来接卡皮托,卡皮托没有受伤,他活到了战争结束,并和哈特曼一起效力于联邦德国空军。

哈特曼认为一个战斗机飞行员最大的过错就是击落敌机却丢了自己的僚机:“我的观点是没有任何战绩能比得上一位僚机飞行员的生命,他们很多都是年轻且无经验的孩子。我所在的部队中,失去僚机的飞行员被禁止作为双机编队中的长机,他们会被贬为僚机。”

向美军投降时,哈特曼和格拉夫不知道依据美苏协议,所有美军在捷克的比尔森以东受降的德军人员都要移交给苏军先遣队。美国人夺走了投降者的所有实用物品或有纪念品价值的东西,比如手表、靴子、食物、地图,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哈特曼也不例外,被拿走的物品其中包括了他的飞行日志和个人相册,这些物品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得到美国军官的保证,不会将他们送给俄国人。在战俘营过了八天后,1945年5月16日早上,哈特曼和他的部下们被送上卡车,美国人告诉格拉夫和哈特曼要送他们去雷根斯堡,但经过几小时行程,卡车在一个围满苏军士兵的广场上停了下来。人们被命令下车,当他们下车后,苏军将男女分开。胜利的狂喜和报复的冲动使得苏军士兵处于兴奋状态,他们将残暴的行为施加于投降后没有抵抗能力的士兵,乃至女人和小孩身上。俄国人将妇女从男人身边拉走,被剥掉衣服的妇人、少女甚至是小女孩,在道路和田里,当着她们的丈夫、男友、父亲的面被强奸,期间有30辆俄国坦克在这片区域维持秩序。这是德国男人的地狱,看着他们的妻子、女友和女儿在光天化日下遭到强暴。许多女人被赶上苏军卡车,从此再无音讯,其余的女人又一再重复着这种遭遇,很多家庭当夜用临时磨制的匕首和搓制的绳子全家自杀。俄军的暴行一直持续到几天后一位苏联将军的到来,他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立即下令禁止强奸行为,苏军在德国东部的恶劣行为已为世界所闻,苏军高层下达新指示制止暴行。尽管如此依然有胆大的苏军士兵以身试法,这些人立即受到严厉制裁,苏联将军下令处罚施暴者——没有军事法庭,不加调查,只要被害人指认出来,施暴者就立即在德军俘虏眼前被吊死。

当时哈特曼年仅23岁,身在目击者当众,他感到异常震惊。对危险而不确定的未来的恐惧,在他心中慢慢滋生。施暴者被绞死后,临时战俘营的情况稳定了许多。但很快安心就变成了羞耻,单身女人和女孩常去找俄国人进行性交易,母亲们则向苏联军官出卖身体为孩子换取更多食物。这在哈特曼心中引起了极大的混乱,直到他回到德国,依然无法忘记这场辛酸。他告诉妻子乌尔苏拉,要是不幸遇到类似情况最现实的做法就是“不要犹豫不决,到军衔最高的军官那里去尽量卖弄风骚,他能保护你免遭其他人的欺凌。这样一来你只需承受一个男人带给你的痛苦,可以避免其他人的暴行。”

哈特曼暗暗庆幸妻子生活在斯图加特,他向自己发誓,不论未来如何,绝不屈服顺从,要尽己所能地活下去。接踵而来的是十年半的悲惨孤寂,期间他成为和他关在一起的战俘的象征,代表永不止息的抵抗。

哈特曼的战俘生涯开始于沼泽区的基洛夫战俘营,战俘们自己修建了住处,住在盖着木头和树枝的地洞里,每天去沼泽地边缘挖泥炭。经历了一个月的超负荷劳作和饮食匮乏后,哈特曼的意志力出现了裂缝,沮丧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心头。之后他转到一个条件较好,几乎可算“舒适”的战俘营内。在这里,苏联人向他施加着心理压力,要求哈特曼出卖同胞,当个告密者。在遭到拒绝后,他们把哈特曼关入隔离禁闭室。

许多被监禁的德国人都有自己的政治信仰。早在希特勒当政之前,德国就有许多共产主义者,共产党在各种选举中也占据着重要地位,希特勒上台后推行反共政策,但没有证据表明那些共产主义者放弃了信仰。战败后,许多德国共产主义者倾向了苏联一方。战俘营里派别林立,出现了诸如“民族委员会”和“德国军官联盟”之类的组织。当时最活跃的是反法西斯主义的运动,支持运动的人士也成了亲苏派别的主力,赫尔曼·格拉夫就是其中之一。有一天格拉夫劝说哈特曼与自己同一阵线,向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斯大林时期苏联的主要秘密警察机构)屈服,因为“再没有德国了,我们必须选择投向英美或是俄国,我已经决定了要站在俄国一方”。不久之后,格拉夫写信给俄国当局表示愿意为苏联服务,甚至乐意加入苏联空军。很快俄国人就把格拉夫转到莫斯科附近的战俘营,并于1950年释放他回联邦德国。格拉夫的行为沉重打击了哈特曼,格拉夫曾是德国战时最受欢迎的英雄之一,仰慕者众多,其中就包括哈特曼。哈特曼在格拉夫麾下战斗,和他一起投降,一起被俄国人监禁,对于格拉夫的行为也有极为强烈的感受。他理解格拉夫,但这不表示他自己会接受格拉夫的建议。格拉夫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是终身洗不去的污名,他无法在联邦德国空军谋求一个职位,只得重拾战前的铁匠工作。然而那些批评他的人,却忘记了他若当初服从命令扔下数千名老弱妇孺向英军投降,就不会有后来的遭遇。

在战俘营中,哈特曼最思念的是爱妻和未曾见过的幼子。他在当了战俘后才得知儿子出生的消息,而这正是令他备受折磨的开始。负责管理所有战俘的苏联秘密警察,以这些强硬不屈的德军战俘的家人作为威胁他们的武器。苏联秘密警察曾要挟哈特曼为苏联工作,招供出他所知的关于Me 262的技术参数和性能指标等知识,否则将会绑架、谋杀他妻子。为此他感到恐惧,但他没有屈服:“我知道你们有能力那么做。但是,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和难友去为你们工作。”

这样的戏码在之后六个战俘营中也没少上演过,至少有十八或二十个秘密警察用尽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威胁哈特曼,甚至以在东德空军为哈特曼安排一个官职为诱饵,可哈特曼的回答永远都是一个字—“不”。

在一次企图打破哈特曼心防的行动中,秘密警察扣住了他的所有邮件,还故意“不经意”地透漏了一些他妻子信中的细节给哈特曼,企图击垮他。他们告诉哈特曼的消息都是刚好能让他产生难以抑制的思乡病的,哈特曼没被击垮,反而以绝食来抗争,此举导致他被强迫喂食和长达27天的隔离。然后审讯官改变战术,告诉哈特曼停止绝食就可以看妻子的信件,此时哈特曼已经两年多没有听到来自家乡的信息了。在给哈特曼看完五封家信后,审讯官要求哈特曼签署认罪书,哈特曼浏览一下认罪书上所列的罪状:他谋杀了妇女和儿童,损毁财物,导致苏联的重大损失。

哈特曼把认罪书退了回去:“我不会承认这些不实的罪名。”

苏联审讯官警告哈特曼:如果拒绝,他就将永远走不出这座战俘营。哈特曼也没有屈服。此后的数周内,他所在的战俘营内超过三分之一的战俘都被遣返回国。最后一辆车开走后,审讯官和一队武装士兵走进了营房,宣读苏联政府的宣言。内容全是单方的论调,包括一些令人无法接受的指控,诸如谋杀苏联妇女和儿童,损毁苏联财物等,接下来是一长串名单,其中之一是“埃里希·哈特曼,德国空军少校。”

随后宣布的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哈特曼头上:“上述所提德国战俘,自今日起在苏联政府及法律下被视为战犯,不再受日内瓦公约和国际红十字会的保护。根据苏联法律他们被视为犯罪者,处以二十五年强制劳役。”

审讯官把对哈特曼的威胁付诸现实了。几个星期后,这个判刑结果出现在斯图加特的报纸上,乌尔苏拉·哈特曼在早餐桌上读到了这则新闻,她的母亲走过来安慰她,乌尔苏拉仅能回报以伤心的微笑:“我会等他的,妈妈,我会等的……”

被判处25年徒刑后,哈特曼来到沙赫特劳改营。他再一次拒绝工作,并引用日内瓦公约为自己辩护,于是他再一次遭到隔离禁闭。在哈特曼被关禁闭的第五天,当他的狱友结束一天的劳作后回来时,他们透过栅栏看到两名魁梧的警卫拉着哈特曼的头发,强迫他张开嘴以强制喂食,劳改者们群情激愤。隔天起床号响起时,营内数百人齐声怒吼,这些盛怒的犯人冲出营舍,制服了警卫。暴动穿过了庭院,波及到办公室内的典狱长。

哈特曼身处禁闭室的黑暗中,完全没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当他听到禁闭室房门上传来敲门声,还感到惊讶,有人叫道:“我们会救你出去!”他们以斧头将室门劈开一个洞,将哈特曼拉了出来,砍断他的手铐脚镣,扶着他走路。

当哈特曼到达典狱长办公室时,他注意到聚集在这栋建筑物前的大批狱友。办公室内的中校典狱长,两名少校和一名女医生都脸色苍白。两位德国军官—沃尔夫上校和布拉格中校主导了这次反抗。但如今,所有犯人都看着哈特曼,希望他来掌握大局,毕竟,这次犯人的暴动是为了他。

苏联人显然认为,他们的生命会葬送在因哈特曼而反抗的人手中,但他们错了。

“全部放走,不要伤害他们。”

哈特曼这么说,他同时希望其他人不要从狱中逃走,一次逃亡行动顿成泡影。

哈特曼之所以能让人信服,主要是基于他的人格。另外,主管监狱的将军也承诺改善情况。但哈特曼和沃尔夫、布拉格等人被视为暴动的煽动者受到了严惩,哈特曼更是被送到了一个戒备特别森严的营区内。接下来的9个月里,他在那里单独过了5个月。一位将军、四位中校和两位少校以及一名助理组成的审判团审判着哈特曼,他被判定“煽动沙赫特犯人叛乱”而加判了25年劳役,而这个审判结果早在审判开始前便订下。在1953年哈特曼被带到乌拉尔山之前,这段已经成为传奇故事的叛乱经过便早已流传到了这里,哈特曼作为问题犯人被分配到专为这类犯人准备的囚犯排。

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变成噩梦,支撑起哈特曼人生希望的,是他对乌尔苏拉的信任。他被监禁期间,法定的通讯是一次在明信片背后写25个字,这还是在内务人民委员部没有把字数缩减至5至10个字之前。而乌尔苏拉前后共写了近四百封信给他,送到他手中的却不到四十封。哈特曼曾偷写了几封信由返回德国的获释战俘藏在身上带出去,这是十年半中他和乌尔苏拉之间仅有的未经检查的接触。直到1946年5月,哈特曼才得知乌尔苏拉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彼得,这个孩子没有在战后的艰难时代存活下来,年仅两岁零九个月便夭折。而哈特曼直到儿子夭折一年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哈特曼的父亲于1951年过世,他也是在一年多后才获悉噩耗。

很多德国军人能挺过俄国监狱对身心的严重摧残,却在收到国内的妻子单方面离婚的消息时崩溃。至五十年代初期,加上持续了5年以上的战争,对囚禁者是没有任何保证的。他们不知道如何能再次见到祖国和家人,无法责怪女人要试图开始新的生活。哈特曼从未失去对乌尔苏拉的信任,这支撑了他不放弃对生命的希望。狱中难友的相互扶持,也是陪伴他度过监禁岁月的支柱。

哈特曼的母亲伊丽莎白曾写信给斯大林请求释放她的儿子,她先后写给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的多封信件完全得不到回音。而此期间,联邦德国已在国际舞台上重拾大国地位。伊丽莎白转而向总理阿登纳求助,她得到了总理的一封回信,保证他会采取特别的办法营救哈特曼,以及所有还在苏联境内服刑的犯人。阿登纳言而有信,在访问莫斯科期间,他签订了一揽子协定,主要是贸易协议。作为代价,他要求释放已被苏联关押了10年的犯人,埃里希·哈特曼的名字就在联邦德国要求释放的犯人名单之中。

与苏联秘密警察、监狱狱警抗争了10年却依然坚定的哈特曼,却在火车开进联邦德国时几近崩溃,他要回家了!他依然难以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德国。他的父亲和幼子已经死去,家乡还有什么变化?从火车站台下来,乘坐老战友的汽车回斯图加特途中,闪烁的霓虹灯光,灯光中衣着鲜艳的人们,都让哈特曼目不暇接。最终,他来到了乌尔苏拉家的楼下,与近11年未见的妻子拥抱在了一起。

埃里希·哈特曼回到了想象不到的安宁、富裕的世界,他身处亲人之中,家庭的温暖渐渐抚平了他精神上的创伤—经受了苏联监狱中多年的心理战后,他起初难以与人交流,甚至购物时都惧怕与人说话。他的弟弟小阿尔弗雷德·哈特曼继承父业做了医生,第一眼看到回来的哥哥小阿尔弗雷德便脸色煞白,兄长往昔运动员的体魄不复存在,体重仅有一百磅,他让哥哥先在家休养,不要去想着外出找工作。于是,哈特曼和乌尔苏拉的角色颠倒了过来,乌尔苏拉在斯图加特邮局上班,哈特曼则负责家务。哈特曼每天早晨起床准备早餐,等乌尔苏拉上班后,他就洗碗、打扫房间、清洗衣服,然后去修剪草坪,傍晚时分便站在家门口等妻子回来—现在轮到哈特曼等乌尔苏拉了。

哈特曼一直很想补偿这些年来对妻子的亏欠。假如没有战争,他已经是位医生,如今他依然抱有这个梦想。但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他清楚以33岁之龄开始医学课程,即使一切进展顺利也很难完成。此外另有其他困难需要哈特曼去面对:10年来,他已经失去继续深造或技术训练的机会;即使是高中物理、化学知识,他也全忘光了。10年的牢狱生涯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对于任何行业而言,33岁才起步都嫌太晚。另一方面,也不断有在联邦国防军空军中服役的老战友前来看望他。哈特曼旧时的长官赫拉巴克亲自邀请他加入空军,说有个职位等着他,一切都有保障。老长官前脚离开,后脚哈特曼以前的老师、现在的斯图加特教育部长就登门造访,他带来了伯恩国防部的公函;这封信件向哈特曼说明,他的复职不仅能实现昔日战友的期待,同时也是政治上必须的手段。此外,他的老上级们,诸如克鲁平斯基、巴尔克霍恩、拉尔,都时不时地打电话过来,他们没有向哈特曼保证前程无量,但他们承诺能为哈特曼提供了一份收入优渥的好职业。加上几个月来,哈特曼在其他行业想要谋求工作的努力都遭到失败,他不能一直干坐下去,只靠妻子工作来养家糊口。他告诉自己:“飞行是你唯一在行的,是你曾做过的、熟悉的事。或许你该忘了自己受不了军队,就像你当年选择成为一名飞行员时所做的那样。”

1956年底,哈特曼决定重返空军部队。乌尔苏拉接受了丈夫的选择,但她心中忐忑不安,因为阿道夫·加兰德将军和其他在世的钻石饰得主都没有回到重组的德国空军。小阿尔弗雷德也为哥哥的决定感到担忧,他明白哥哥的性格和军队环境多少有些背道而驰,可除了到军队工作,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哥哥恢复正常的生活呢?

报纸上刊登了哈特曼重返德国空军的消息,他以少校军衔回到队伍,这个军衔是老战友们帮他争取回来的。人事处的主管建议哈特曼以上尉身份返回部队—这位主管在战时是位侦察机驾驶员,1943年1月哈特曼保护他去执行侦察任务时,他因畏惧俄国高射炮没有执行侦察任务就掉头返回基地,不久之后他被军事法官撤职遣返回德国,因此而记恨哈特曼。哈特曼率直的个性让他在职业生涯中,屡次成为卑劣之人阴谋诡计下的牺牲品。

进入联邦德国空军之后,哈特曼通过了认识审查和身体检查,然后到美国接受了八个星期的语言课程,以便在美国空军教官的指导下进修训练。哈特曼重新开始飞行后,很快就熟悉了一切,接受喷气机训练对他来说没什么困难,因为他在战时飞行过Me 262。他感到自己的人生掀开了新的一页。而在家庭方面,他同样迎来了新的开始。1957年2月23日,乌尔苏拉为哈特曼生下了女儿乌尔苏拉·伊莎贝尔·哈特曼,这个可爱的金发女婴弥补了哈特曼丧子的悲痛。也就在这一年,哈特曼前往美国接受高级喷气机训练课程。在亚利桑那州的卢克空军基地,他在晴空中使用T-33和F-84进行了空中射击、低空攻击、轰炸以及投弹等课程。哈特曼引起了许多美国年轻飞行员的兴趣,他们喜欢他的谦虚和坦率,哈特曼无私传授的战斗经验也让他们受益匪浅。他与美国人的接触越来越多,不仅在课堂上,私底下的生活中亦然,其中有些更是成了他的好友。后来他更是带着妻子在美国短暂停留中,拜访了不少朋友。雷蒙德·托立弗就是其中一个,他对哈特曼印象深刻,后来更为哈特曼立传。在托立弗眼中,哈特曼是—“有着标准的德国外貌、浓密的金发,北欧特点鲜明的英俊面庞。他大约5英尺7英寸高,150磅重,精力充沛。他的朋友和伙伴都叫他‘布比’,这在德语中意为‘男孩’,哈特曼有张娃娃脸。这个绰号从四十年代初诞生起就一直跟着他,直到现在他们依旧叫他‘布比’。哈特曼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小十岁,但当你与他握手时,你会清楚自己不是跟一个男孩见面。他那双湛蓝的眼睛会直直地看着你,你能感觉到他强韧的力量。他是个从不动摇的男人,能很快地权衡做出决断,无论是组织一次聚餐,还是向联邦德国空军递呈自己的观点。埃里希·哈特曼坦率、直接、果决,从不妥协。作为一个战士,他只按自己的信念行事。本质上,他是个友善和蔼的人,但他太坦率了,或许他是联邦空军中最坦率的军官,而他的坦率有时对他不利。”

哈特曼因公滞美时,对号称美国最先进的战斗机F-104很有兴趣。按官方所说,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飞机,美国飞行员对此款飞机赞不绝口,无论飞行速度、火力、爬升能力,还是武器系统,都是一时之选。然而,哈特曼却从闲暇时间他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些飞过F-104的飞行员口中,听到了另一种说法。

哈特曼知道F-104的飞行妥善率相当差,向这些飞行员询问原因时,他得知了F-104的发动机、机身起落架、排气口的校准和一些其他的问题。而当哈特曼在和地勤人员聊天时,又发现飞机整备到作战执勤的种种问题,包括了备份零件、有缺陷的装备和维修。存在那么多问题的飞机,绝谈不上优秀。

哈特曼到美国不是为了去评估F-104的,但他是位职业飞行员,而且他已经得知自己很可能要被任命为新德国空军第一支战斗机联队的联队长。身为联队长,自然会对可预见的未来中极可能装备他的部队的战斗机产生兴趣。一位年轻的美国上尉给了哈特曼一本厚的档案,里面是截至目前为止F-104失事原因的调查报告。哈特曼十分小心地翻看这些技术上的证据,他下了结论:刚成立不久的德国空军需要积累更丰富的经验、学习更多的技巧后,才能操作这款飞机。

他的观点对他的今后将产生极大的伤害,虽然后来证明了这个观点的正确性,但对哈特曼本人的伤害却无可避免。

返回德国后,哈特曼原本是要被调去担任一支战斗轰炸机联队的联队长的,可是他拒绝了,因为他不认为这是能展现他能力的地方,他更愿意等待第一支喷气式战斗机联队的组建。哈特曼先是担任一所战斗机飞行员学校的副校长,不久之后,决定性的时刻到来。1958年6月,联邦德国空军的第一支战斗机联队—第71战斗机联队组建,并冠上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头号王牌“红男爵”里希特霍芬之名,由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头号王牌飞行员哈特曼出任联队指挥官。

身为联队长,哈特曼运用了自己的全部空战经验,他做每一件事都好像在作战一般。他对阅兵、点名之类的事不重视,而强调战斗经验才更为重要,他认为未来的战争不会给时间等待全员调整至备战状态,他要做的就是经常保持备战状态。在哈特曼废寝忘食的工作下,里希特霍芬联队很快便具备了出色的实战能力。建队6个月之后,里希特霍芬联队归于北约指挥。别的单位要达到他们的水准,至少还要一年,高官眼中“不是个好军官”的哈特曼,他的成就在过去10年中无人能企及。

哈特曼的部队装备的是美制F-86,他深知年轻飞行员是否能驾驶得了F-104全看他们的飞行经验是否足够,他也知道F-104最终一定会到来,所以他加紧训练自己的飞行员,让他们尽可能多地获得飞行经验。而哈特曼对F-104的观点再一次伤害到他,因为他主张F-104应该延迟装备。卡姆胡伯将军询问他原因时,他回答道:“有时我相信,我们德国人在这个世界上之所以遭人憎恨,是因为我们总是认为‘我们是德国人,我们能做得到!’大家都认为我们可以操纵这个复杂的武器系统,可我觉得下次该买的飞机是F-100及F-102,我们能从其中获得先进科技。只有积累了足够多的相关知识和经验后,才足以驾驶F-104。我们不应该买我们还驾驶不了的飞机。”

卡姆胡伯将军以友善的态度建议哈特曼慎言:“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幸运才能买到这款飞机的。这是政治上的决定。”

如果哈特曼是那种跟高层相处得宜的识时务之人,那么他会快乐得多。不幸的是,他对于别人直接的问题,永远会给出直接的回答,并且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对F-104的意见经由小道消息传出,扩散到高层政治圈,再加上广为流传的“哈特曼为人处世不行,不合适做领导人物”的说法,使得哈特曼更遭高层冷眼。虽然日后F-104的屡屡失事,震惊了那些高官,但他们对哈特曼的看法却没有改变。

哈特曼对联邦德国年轻飞行员的责任心导致了自己受困。一位没有在战时飞行过且气量不够的将军,尤为恼恨哈特曼对F-104的见解和已被现实印证的分析,哈特曼成了这位将军的攻击对象,他抓到了哈特曼的把柄—德国空军飞行军官都有飞行员执照,他们在服役期间要定期更新执照,更新手续就是填写好必要的文件,随件附上执照即可。哈特曼在组建里希特霍芬联队时,因事务繁忙忘记了一年一度的更新执照时间,等他想起来后,文件却找不到了。这位将军企图以此对哈特曼做出致命一击,他发起一系列行政程序,先后举行四次听证会审判哈特曼。虽然最终被判无罪,但哈特曼的名誉受到了损害,他从联队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被调到科隆任参谋一职。

1968年中旬,在哈特曼昔日老战友、已经升任联邦德国空军将军的拉尔的大力推荐下,哈特曼晋升为上校。1970年9月30日,哈特曼自愿退役,赫拉巴克、克鲁平斯基、拉尔都晋升为将军,他们曾恳求哈特曼在军队里不要过于锋芒毕露,为人处世圆滑一点,留在德国空军,待晋升将官之后再退役。不过哈特曼非常坚决,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动摇。

退役后的哈特曼在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之外,也积极投入各项民间活动中,他接受了几所飞行学校的管理和业务工作,并当了联邦航空局驻符腾堡的地区代表,时不时还会跟加兰德将军一起飞行。

与人们所想的相反,哈特曼并不仇视俄国人,相反,他对俄国平民很有好感。他还记得俄国平民是如何包围监狱院子,指责苏联看守对德国人的永久拘禁,并帮助他们回家。哈特曼同很多俄国平民以及其他许多国家的人打过交道。他对苏联人民的观点建立在占领期,而非他与俄国秘密警察作斗争的痛苦日子。他对俄国人的心理状态比许多高校理论家有更切实的观点。他能说英语、俄语和德语,这些都帮助他穿越了横贯在他的祖国、西方、俄国间的语言障碍。

恢复平民身份的哈特曼说自己“不再是只老虎,仅仅是只老汤姆猫”。他和他的小家庭一起快乐的生活,乐于享受平淡的日子。战后的哈特曼在德国的名声不显,托利弗曾亲眼见到有一次哈特曼被科隆一家酒店的傲慢餐厅领班“小规模”侮辱。这个餐厅领班不知道自己怠慢的是他的祖国二十七名最高勋章的获得者之一,世界上最成功的战斗机王牌飞行员。但哈特曼自己看淡了这种事情。

1980年哈特曼患病,一次看似普通的感冒引发了心绞痛,他的父亲就是死在心绞痛下。1983年哈特曼痊愈,不过那之后,他就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了。1993年9月20日,埃里希·哈特曼自然死亡,享年71岁。

1997年1月,苏联的合法继承者俄罗斯联邦政府承认当年对哈特曼的定罪为非法,撤销了苏联判定哈特曼所要承担的战争罪罪名。

1925年,伊丽莎白和两个儿子在旅居的湘江小岛上留影。

1919年,阿尔弗雷德·哈特曼和伊丽莎白·马赫托尔夫成婚,他们的长子埃里希出生在1922年4月19日。

1924年7月,伊丽莎白抱着埃里希和小阿尔弗雷德拍照。埃里希此时刚两岁零三个月,就和母亲前往中国。

埃里希·哈特曼的钻石饰标准照。

1928年的冬天,小阿尔弗雷德牵着哥哥埃里希的手,埃里希则牵着爸爸的手,父子三人一起去购物。

哈特曼一家在俾斯麦大街的新居鸟瞰图,房顶看起来有些像中国的宝塔。

1932年,埃里希在自家游泳池中坐进木桶里,由父亲推着向前。

1939年,德国的所有青年组织都被政府解散,成员们被强制加入希特勒青年团,图为埃里希·哈特曼穿着青年团制服。

淘气少年。哈特曼喜欢坐在高处看化学书,然后表演一下倒立。

1941年返家度假时的埃里希·哈特曼与女友乌尔苏拉·佩奇的合影。

1941年3月1日,在去柏林-加图空军学院报到前,哈特曼和军校学员班的同学教官拍了这张大合影。最后一排右起第三人为哈特曼。

1942年10月1日,阿尔弗雷德·哈特曼医生和他身为战斗机飞行员的长子埃里希·哈特曼在观看一架飞机飞过村庄。埃里希刚从战斗机飞行员学校毕业。

约瑟夫·茨沃纳曼曾是哈特曼刚到东线时所在的四机编队长机,1944年4月8日跳伞时被美军野马战斗机飞行员击毙。最终战绩为126架。

埃德蒙·罗斯曼,教导哈特曼开始踏上实战之路的导师,1943年迫降时被俄军俘虏。

瓦尔特·克鲁平斯基(靠近镜头微笑者),哈特曼的长机和导师,最终战绩197架,战后为西德空军中将。

胡贝图斯·冯·博宁,哈特曼刚到东线时所在大队的大队长,博宁最终战绩为70架,1943年末战死在东线。

卡皮托(中间)是战时跟随哈特曼的僚机飞行员中唯一一位被击落过的。

昼间空战三号王牌、双剑饰得主拉尔,他曾担任哈特曼的大队长,并提拔哈特曼成为中队长。

昼间空战二号王牌格哈德·巴尔克霍恩,他的最终战绩为301架,仅次于哈特曼。1955年,巴尔克霍恩在不列颠做恢复训练,晋升为少将后退役。

哈特曼坐在他的卡拉雅一号机翼上和他的机工长海因茨·默滕斯交谈,两人是生死之交的挚友。

1943年6月14日,在家度假时的哈特曼和乌尔苏拉拍摄了正式的订婚照片。

战时不得不离开乌尔苏拉的日子里,哈特曼在他的卡拉雅一号机身上画了被爱神之箭击穿的心形图案,里面写着“乌希”,这是他对乌尔苏拉的昵称。

击落117架敌机的伯克纳中尉,他曾做过哈特曼的僚机飞行员,1944年12月24日死于试飞任务中。

1943年10月29日,哈特曼获得了骑士勋章。

一架第52战斗机联队的Bf 109G型战斗机。

冬季里让飞机能够发动起来是个技术活。

第52战斗机联队的四位王牌飞行员,从左至右:施托姆,157架战果;巴尔克霍恩,301架战果;巴茨,273架战果;弗内克尔德,136架战果。

第9中队队长哈特曼帮联队长赫拉巴克系上安全带,站在旁边的是两个第8中队的飞行员欧布莱塞(就是曾质疑哈特曼战绩那位)和格拉茨。

哈特曼和匈牙利王牌帕特昂迪。

换成白色冬季涂装的卡拉雅一号又一次空战得胜。

苏军的P-39空中眼镜蛇战斗机。

著名的Il-2战斗轰炸机。

机工长默滕斯正在为哈特曼解开安全带。默滕斯从不让任何人乱碰哈特曼的飞机。

Yak-9战斗机,它的出现让Bf 109显得过时。

第52战斗机联队的四位授勋者在狼巢合影,从左至右:克鲁平斯基、巴尔克霍恩、魏塞、哈特曼。

1944年8月2日,哈特曼在狼巢领取双剑饰。图中从左至右是哈特曼、第1夜间战斗机联队第四大队队长海因茨·施瑙费尔上尉、第1俯冲轰炸机联队第一大队队长霍斯特·考比施少校、第27轰炸机联队第14中队队长爱德华·斯克茨派克上尉(他正从希特勒手中接过勋章)、第26战斗机联队第6中队的阿道夫·格伦茨少尉。

匈牙利飞行员自1944年起附属于德国空军,支援对苏作战。图中德国王牌们正和匈牙利同行谈笑,左二为哈特曼。

哈特曼和曾与"非洲之星"竞争西线头号王牌的沃尔纳·施勒尔。

哈特曼和巴尔克霍恩在研究地图商讨作战行动。

休息中的王牌,哈特曼抱着小狗坐在折叠椅上晒太阳。

归航的哈特曼在机场摇摆了五次机翼,这表示他的战绩已经由297架升至301架。

1944年8月24日,荣格和无线电员监听着哈特曼的作战过程。哈特曼告知自己刚击落了一架空中眼镜蛇,荣格举起手指说“再击落一架就是三百架了!”

地勤们已经准备好了花环,哈特曼一落地,他们就给他挂上花环庆祝他创造了记录。(制作花环的植物中,有些是针叶的,估计当时哈特曼的脖子不好受。)

1944年8月25日,哈特曼从元首手中接过钻石饰。

钻石饰。

为何乌尔苏拉还没有来?1944年9月9日,哈特曼在火车站望眼欲穿。

新人走过战斗机飞行员们用佩剑搭成的拱桥。

1944年9月10日,巴尔克霍恩(最左)和巴茨(最右)在婚礼上作为证婚人,见证了这对金童玉女喜结良缘。

幸运女神又眷顾了哈特曼。1944年9月25日,一架俄国战斗机射穿了哈特曼的挡风玻璃。默滕斯为他拿来了替换的玻璃,此时补给已相当困难。

1945年2月2日,第53战斗机联队第一大队代理队长哈特曼击落了第337架敌机。

1944年11月1日,重返东线的哈特曼。

右中:第52战斗机联队最后的联队长赫尔曼·格拉夫和兄弟坐在自己飞机机翼上的合影,从左至右:威廉、赫尔曼、约瑟夫。

在西伯利亚的严酷自然环境下,铁丝网环绕的监狱中,哈特曼度过了本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

难得的片刻快乐。1948年6月拍摄于俄国战俘营,哈特曼收到了乌尔苏拉寄来的信和照片。在他被监禁的时间里,乌尔苏拉先后给他写了四百多封信,只有约十分之一的信被送到他手中。

一封连着回函部分的明信片。在被苏联监禁了6个月后,哈特曼获准寄出他的第一张明信片给妻子。上面只能写25个字,去除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外,再没法写什么了。

在严寒中辛劳工作的德国战俘。

终于能脱下囚服穿上新衣服和鞋子了。

丰收季节,乌尔苏拉开着拖车,哈特曼则正在用耙压垛。

相隔近11年后,哈特曼终于又能拥抱亲吻爱妻了。

1955年10月15日,哈特曼再次踏上德国的土地,摄影师抓拍到他刚下车的那一刻,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哈特曼曾经的机工长默滕斯一家。哈特曼回到德国后,在回自己家之前先去看望了默滕斯。

1959年5月,哈特曼应邀参加英国皇家空军的航空表演。左边身穿便服手拿雪茄的是哈特曼,他身边低着头的那位是苏联驻伦敦大使馆官员。曾经的苏联囚徒现在和苏联官员坐在了一起。

王牌重聚。空战史上排名第一、二、三以及第二十六的飞行员在1957年夏天的合影。从左至右:巴尔克霍恩、哈特曼、施泰因霍夫、拉尔。

1961年,访问科罗拉多斯普林斯的哈特曼戴上了一顶印第安酋长的头饰。

1961年6月,美国科罗拉多,哈特曼同美国空军的罗伯特·M·李中将在看一架F-104飞机模型,对于这款飞机,两位经历过二战的飞行员观点一致。

组建并训练里希特霍芬联队,他身旁的是博尔科·冯·里希特霍芬。

1961年5月,哈特曼参观科罗拉多空军军官学校时,观赏一位毕业生的戒指。

1967年12月4日,哈特曼与妻子、女儿合影。小乌希此时快11岁了。

1966年3月23日,哈特曼和施特莱伯同阿道夫·加兰德谈话。

1966年,哈特曼和夜间空战王牌施特莱伯合影。

退役后的哈特曼在妻女的陪伴下,看着战时所获得的勋章,回忆往昔。

哈特曼收到的退役礼物:一件缝满了空军各联队队徽的飞行员服装,哈特曼手指所指之处正是他的里希特霍芬联队队徽。

哈特曼在美军王牌罗伯特·强森的陪伴下,参观F-105。强森在二战中出击91次,在击落28架敌机后,便被送回国,而哈特曼则一直在前线作战。

里希特霍芬联队代表德国首次参加北约组织的射击比赛。机群国籍由前至后分别是:加拿大、英国、挪威、意大利、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