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
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
丛石何纷纠,赤山复翕。
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
崔乍孤断,逶迤屡回直。
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
岂依河山险,将顺休明德。
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
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
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
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
这首诗当作于武后垂拱二年(686年)陈子昂随乔知之北征突厥时。诗写穿越峡口山时的所见所思,在浓墨重彩地描写峡口山险峻地理形势的同时,还抒写了对乔知之等人遭际的同情。峡口山,合黎山二峰之一,在今甘肃张掖地区。乔知之,诗人好友。武后时,累除左补阙,迁左司郎中,后被武承嗣借故杀害。补阙,官名,武后置,负责规谏皇帝,并举荐人才。王无竞,诗人友人。
“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丛石何纷纠,赤山复翕。”翕,草木繁茂貌。句意为:峡口山位于辽阔大漠的南边,横跨塞北,是中原与夷狄的分界线。山上乱石杂生,怪石嶙峋,但小山坡上却葱葱郁郁,草木繁茂。起首四句,描写峡口山的位置即总体面貌。“大漠”二字,写出了边地的空旷辽阔,而“横绝”二字则写出了峡口山横亘绵延且雄奇险峻状,起笔不凡。山上虽然乱石穿空,却也林木葱茏,荒凉景象中亦有一丝绿色,让人眼前一亮。
“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崔乍孤断,逶迤屡回直。”逼,即近。崔,险峻的样子。孤断,即孤耸。逶迤,长曲貌。回直,即曲折平直。句意为:远望山形千姿百态,近看全山毫无异色。山势雄奇险峻,孤峰耸立;山体逶迤绵延,曲折往复。此四句继续描绘峡口山的特征,先从远近两个角度状写山的形状及颜色,继而写山的雄峭及走势。“崔”两句写得极有气势,为后面评价峡口的险要做好铺垫,设下伏笔。句中“乍”、“断”二字,用得极为精妙。“乍”,意即突然,把纵横跌宕的山势写活了。而一个“断”字,则活灵活现地突出了断崖峭壁、奇险突兀的景状,令人拍案叫绝。
“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岂依河山险,将顺休明德。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信,意即确实。冲,指通道。距,闭守。句意为:峡口山一带确实是胡人驱马入侵的要道,也是中原防拒西北各族的要塞。然而山川之险不足以凭依,将士顺服、政治清明才更为重要。天地万物,都盛极而衰,强极则必弱,亦如这山势之循环往复。此六句写穿越峡口山时的所思所感,认为山川的险要不足依恃,只有清明的政治才是固国的根本。“信关”二句,承上启下。“岂依”二句,化用孟子和吴起语。《孟子·公孙丑下》言:“固国不以山之险,威天下不必兵革之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又云:“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北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左传·宣公三年》云:“德之休明,虽小,重也。”休明,意即清明美好。此二句可谓全篇之警策。“河山险”三字,极具概括力,涵括了前边浓墨铺写的峡口之险。以山河之险作对比,更衬出了“休明德”的重要。“物壮”二句继续用典,化用老子和司马迁语。《老子》言:“物壮则老。”《史记·平准书》云:“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此二句由前评判治国安邦之策转而感慨人生事理,语意更进一层,别开洞天,景象更壮,让人思绪万千。
“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逦迤,形容山岭连绵起伏的样子。泱漭,形容沙漠辽旷无垠。忽,辽阔、辽远的样子。句意为:山势连绵起伏,消失在辽远的天边尽头;大漠空旷平坦,却变动不息。此二句由抒情转为写景,以景状情。群山连绵不绝,大漠浩渺不息,面对如此广袤无垠的苍凉背景,怎能不让人心潮起伏,思索这天地万物的事理及人生际遇呢?
“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黄金躯,形容二人身家极其尊贵。“黄金躯”与“荒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采用问句形式,语气更为强烈。“云台”,汉宫殿名,此代指朝廷。多士,指有才干的人很多。丹墀,指宫殿前用红色涂饰的石阶。此处“丹”字,色彩艳丽,与前“荒”字亦形成强烈对比,诗人的郁愤不平之情,溢于言表。句意为:二位身尊体贵,乃黄金之躯,为何置身于这荒凉塞外?那京都云台宫中,有着多少饱学之士,排在皇宫红色的台阶侧,恭候着圣上的来临、赏用,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如何去为朝廷排除边患?乔知之等人志向高远,富有文才,因远隔君恩,只能投身到荒远的边塞,其他朝臣却在宫中陪伴天子。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陈子昂对此深感不平,故有此感慨。
清人翁方纲《石洲诗话》评论陈子昂说:“唐初群雅竞奏,然尚沿六代余波,独至陈伯玉兀英奇,风骨峻上。”以此诗观之,此言即善。此诗先写峡口雄峻险要,继叙险不足恃,世事往复,再叹友人遭际,转切自然,层次分明,浑然一体,而语言古朴,风骨苍劲,景象雄阔,不愧为大家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