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
魏征,字玄成,鹿下曲阳人。少孤,落魄有大志。初为太子洗马(官职名),太宗即位,拜谏议大夫、秘书监,寻晋检校侍中,封郑国公。以疾辞职,拜特进,仍知门下省事。征性谅直,知无不言。太宗或引至卧内,访天下事。尝以古名臣称之。校辑秘省群书,及撰齐、梁、陈、周、隋诸史,序论多出其手。卒谥文贞。集二十卷,今编诗一卷。
述怀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
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
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
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
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
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据《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一》载:“及密败,征随密来降,至京师,久不见知,自请安辑山东,乃授秘书丞。”这首诗即是作于唐高祖称帝之初。当时,如史书所载,诗人随李密一起投唐后不久,便请命赴华山以东地区,说服李密旧部。诗中言辞放旷、豪迈,表达了自己以意气为重,报效主恩、慷慨为国的壮志豪情。同时诗人亦细致地描绘了沿途的艰难险阻,表达了对前途崎岖的警惕和一往无前的决心。全诗以抒情为务,表达了一种向往、一种渴望,是诗人心中孜孜以求的理想,并非确有所指。纵观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李渊未能以“国士”待诗人,诗人也没有以“国士”相报答。诗人后来被窦建德俘获后,遂在窦帐下为官;窦失败后,又服侍太子李建成;李建成失败后,才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朝廷中以耿介直谏而成为一代诤臣,从而名垂后世。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逐鹿,比喻争夺政权。《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投笔,典出《后汉书·班超传》,东汉人班超年轻时曾做过抄写文书的刀笔小吏,一天,他投笔长叹:大丈夫应该立功异域,哪能长期在笔砚间讨生活呢?事戎轩,从军;戎轩,兵车。句意为:天下大乱,群雄纷起的时候,我投笔从戎,奔赴军中。据《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一》所载:“武阳郡丞元宝藏举兵以应李密,召征使典书记。”可见诗人句中所述是对自己经历的描述。起句波澜壮阔,有傲视天下同侪之势。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纵横,战国时苏秦、张仪游说诸侯国事,苏秦主张东方六国联合抗秦,即“合纵”之计;张仪主张诸侯国听命于秦,即“连横”之计。苏、张因此被称为“纵横家”。此处指魏征曾向李密献策,密不就,无所成。据《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一》载:“征进十策以干密,虽奇之而不能用。”句意为:我纵横捭阖的妙计得不到赏识,但我为国效力的壮志豪情依然长存。在乱世之时,诗人一心以解民于倒悬为己任,并不愚忠于一方割据者,因此虽屡受挫折仍能意气风发。
“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杖策,手持马鞭,即言赶马快行。关,指潼关,在今陕西境内。句意为:打马拜别天子而去,飞快地出了潼关。这两句写的是自己投奔李渊后,奉使安抚山东。
全诗至此的前六句中,诗人以简洁粗放的笔调概述了自己一心为国,辗转动荡的军旅生活,充满了百折不挠的气概,此次东出潼关又是新一轮的冒险,新一轮的对理想的追求。
“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请缨,西汉人终军出使南越,他向汉武帝请命:“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见《汉书·终军传》)凭,依、靠。轼,车前横木;凭轼,即驾车。下,降服。东藩,东方属国。《汉书·郦食其传》载,汉初郦食其说降齐王田广,“凭轼下齐七十余城”。句意为:我将师法终军、郦食其等前人,劝降李密旧部。诗人的言辞中充满了必能成功的自信,据史书记载,诗人此次劝降确实奏效,由此可见诗人才能卓著,高瞻远瞩。
“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郁纡,阻滞、曲折,形容山道曲折难行。陟,登。岫,山。出没,时隐时现。句意为:沿着曲折的山路登上高山,在身形隐没间遥望着平坦的原野。这是诗人对跋涉艰难的描绘。
“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句意为:寒冷的天空里,鸟儿在枯树上哀鸣,幽暗的夜里,猿猴在空山中悲啼。诗人进一步从听觉的角度描写行程中的艰难、孤寂,给人以慷慨苍凉之感。
“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伤千里目,《楚辞·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心。”九逝魂,《楚辞·哀郢》:“魂一夕而九逝。”句意为:远眺千里之外,令人心伤,魂魄为之多次被惊逝。诗人因道路险阻而感到前途未卜。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国士,《史记·列传第二十六》所载,豫让曰:“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意指一国之内的杰出之士。句意为:我哪里是不畏艰难险阻,只是深切感念君王以“国士”待我的恩宠。唐诗中,杀身以许国的感情寄托往往有这么几种:一是追逐功名,建功立业,一心为国为民;二是感激知遇之恩,这种知遇之恩有时体现为主将的赏识,有时是君主的恩宠;三是追慕先贤,崇尚武勇,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这首诗中,诗人寄寓的是君主的恩宠。放到诗人的一生事迹中去考察,这个君主并不是指李渊,而是诗人心中的贤主。这首诗虽然是诗人在特定的环境下创作的,但表现的精神境界贯穿了诗人一生。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季布,汉初名臣,以信守诺言而著称。《史记·季布传》引楚谚:“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侯嬴,战国时魏信陵君门客;重一言,据《史记·列传第十七》载,信陵君救赵,侯嬴辞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句意为:古人言出如山,我也应该追随、效法他们。诗人认为应该自觉地信守忠心,为君王赴汤蹈火。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意气,此指有诺必践,有恩必报的精神。句意为:人生在世,感于知遇之恩,当以意气为重,所谓功劳与名声,谁还去计较它呢?这是诗人抒发以意气为重的胸怀。
《旧唐书·列传第二十一》载:“魏征……好读书,多所通涉,见天下渐乱,尤属意纵横之说。”与这首诗相对照,可见诗人当时踌躇满志的心态。这首诗是诗人留存至今的诗作中唯一一首言志诗,笔力遒劲,言辞简洁,格调刚健,意境浑厚,一扫六朝以来至唐初柔靡浮华的陋习,对唐代诗风的转变有一定影响。体现在风格上,其感人肺腑的慷慨之气,在此后的王勃、李白等著名诗人的作品中屡有体现;在表达方式上,“投笔”、“纵横”、“驱马”、“古木”、“夜猿”等字眼遍布唐诗名作之中。这种相似更多的是偶合,而非传承,但已可见这首诗的创作方式、艺术特征已极具代表性。凭诗人在“前代诤臣,一人而已”的盛名,其文章广为流传,后人多有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