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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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对于一个喜欢德国音乐的人来说——有谁不喜欢它呢?——这些隐蔽而雨水充沛的山谷拥有大量的细微迹象,而这些迹象只能用音乐才能描述出来。夜幕慢慢降临到山林,似舒曼的男声合唱前倾而下与来自冷杉树桩的声音相遇;清澈的磨坊溪流用颤音奏出舒伯特的旋律,鲑鱼在其中敏捷地蹿游;韦伯的猎号回响在山间的岩石迷阵里,从岩石的“狼坑”到“鹰峰”,而这些就像是为魔弹射手准备的完美景象。但是瓦格纳想要的却是莱茵河畔小乡村更加壮丽的风景。

尽管这样,我还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停伫在一个小洞穴前。里面放着一张古老的凳子,由木板拼成,足有一手宽,搭在两根细杆上;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喷着几个庄严的字“沃坦行宫”。

这个名字是一个太过天真的瓦格纳式崇拜者的作品,还是一个恶毒的反瓦格纳者的?

我正式向雅格曼小姐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并没有坐在这个凳子上,事实上,这个凳子也许是给神准备的,而不是人类,因为在我看来,它们的材质相较而言更加轻便一些。她选择了一个更稳固的座位,那是一块大石头,高耸在小径对面的一条湍急的溪流上。

石凳和小径之间有一道狭窄的裂缝,而这石凳也几乎成了一方小岛。石凳前方长着一丛灌木,因此我很有可能会略过她而径直走过,更何况我看到墙上的“沃坦行宫”时是背对着她的。

然而,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在我不由得笑出来之际,她也随之发出一阵清新爽朗的笑声,这使得她暴露了自己。

“没关系,”她说,“也许它就该被嘲笑!”

她坐在草地上,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拿着一束在那一带遍地盛开的可爱花朵。

她粉色晨装的袖口卷到了手肘以上——是为了舒适亦或是为了凉爽一些。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臂看起来如牛奶般白皙,而另一只倚在丰茂的草丛里的手臂露出了外边棕色的一面,阳光照在她纤细的手臂上,温润柔和的特征给人一种婴儿般的印象,也散发着女人独有的动人韵味。

两个小女孩坐在她身旁,衔着草环;她们一路用越橘打玩,越橘汁抹得满脸都是。雅格曼小姐的双唇上也有越橘汁的痕迹,她笑起来牙齿也不像平时那样闪着光泽。

“雅格曼小姐,你那样说话有些轻率哦,”我回答道,“因为你并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瓦格纳反对者。”

“这样一来你就不会介意被一个女孩嘲笑了。但除此之外,你是丹麦人,我听别人说那里的人都不大知道瓦格纳。”

她说着说着脸上愉快的表情就不见了,我幻想着我能够追随她头脑里闪过且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的思绪。

这个秘密的想法——她当然不知道我猜透了她的心绪——让我感到一阵沮丧,致使我也开始和她一样沉默。

突然,我发现她正吃惊地瞥了我一眼,那神情很明显是在问:“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说呢?又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沉闷、那么不快呢?”同时我感到我的唇角显示了些许恼怒与嘲弄。她的这一瞥使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这种情绪让我自己大吃一惊,因为我根本就不能自欺欺人,我这样的情绪完全是因为吃醋。我竟为了一个几乎没有讲几句话而且很可能永远也不会相熟的女孩而吃醋,还有谁会比我更加愚蠢呢?

在几度沉思过后,我变得健谈起来。我告诉她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德累斯顿学习瓦格纳的作品,他的作品都很受丹麦人的亲睐,因为在《尼伯龙根的指环》里,他采用了我们丹麦长篇史诗中的主题。

紧跟着我略过丹麦文学的话题,问了问她对丹麦语的熟练程度,是否能读懂一些我们国家的作品。

“是的,我读过厄伦斯莱格写的《阿拉丁》,”她回答道,“那时我对词汇和语法知之甚少,我只能逐字逐句地拼读。”

“那么,我想你应该并不喜欢它?”

“是的,我读了几遍,尤其是其中一些精彩的部分。但是最后,我非常生气,因为我对这个总是被好运垂怜的无业游民提不起任何兴趣。”

于是,我对《阿拉丁》和《浮士德》类型的作品,还有一些丹麦和德国的民族特征做了些许评论。而对于丹麦和德国的民族特征的评论我引用了几年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些内容;而另外一些内容是我的突发奇想,都是一些没有价值的观点。

“你刚才说的话,你的祖国同胞们听了会很不愉快。”她回应道。

我吃惊地看着她,因为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说的话会传达这样一种意思。

“坦白地说,你觉得浮士德真的就那么值得崇拜吗?我是指,如果人们以道德家们理智的眼光来看待他的话?一个人把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去引诱一个年轻、单纯的女孩,在一场犹豫不决的决斗中杀死她的哥哥……”

“我知道,可尽管如此……你是一个新教徒,对吗?”她忽然骄傲地笑着问道,好像事情正中她下怀。

“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就不能只是用人类的行为来评判他们。”

“那,通过什么来评判呢?我真的不认为浮士德就是正统的圣徒,尽管他翻译了《圣经》。”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无论如何浮士德都比这位阿拉丁先生更值得崇拜。”她这样说道,很显然她为自己用了“先生”这个嘲弄的字眼而不是一番争论而感到扬扬自得——不过,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争论,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赞同她的观点的。

“同样,玛格丽特也比葛莱尔值得尊崇。”我说道。

说到玛格丽特,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她,尽管从表面上看,无论如何她都不赞同这个传统德国女人的观念,更别说她对外国人的看法了。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我想起了理工学院一个矮小的法国人,每当我们与一个美丽的女孩擦身而过时,他就会用手肘撞我一下说:“格雷琴[5]!”他并不在乎那是一个侏儒还是巨人,也不在乎她是一个放荡的妓女还是一个衣着讲究且有着自立气场的女孩。他总是带着夸张的“q”音喊着:“瞧,格雷琴!”

倘若她并不像玛格丽特,那么我也丝毫不能与浮士德相提并论——这是我立马就明白的事实,因为我没有勇气自荐做她的护花使者。

而她似乎乐在其中。可我却麻烦了,因为尽管谈论这样一个严肃话题中的分歧看似很荒谬可笑,而我却无法自我说服,相信自己有权加入她的行列。实际上,这个提议随即就变成了不可能,因为较小的那个孩子大声喊道——

“既然他这么想和你说话,那他为什么不过来呢?”

她的话一出口,我就别无选择了,只好装作该回家了。于是我祝她散步愉快,并且安慰自己: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然而,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我一天接一天转来转去,不断来回于“沃坦行宫”途中——像一个猎人那样仔细观察、聆听——但都无功而返。

我煞费苦心地寻找着借口、途径或是方法——无论哪种都无关紧要——但都没能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交集。不可能了!——我还是写小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