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群马奔腾,惊起了林中无数的鸟儿,扑腾扑腾乱飞一通。
“皇弟,大婚在即,王府里准备的如何了?”叶迹舜放慢了马速,扭头笑问道。
“回皇上,按规矩准备,由王府管家全权打理,臣弟落个清闲。”叶迹翎轻笑着,缓缓回道。
叶迹舜眉角上扬,眸中笑意深浓,“呵呵,你现在清闲,成婚了可不能怠慢大周公主,两国安定才数十年,百姓们都盼着能永久和平共处呢!”
“是,臣弟不会亏待平阳公主,皇上放心吧!”叶迹翎淡淡的笑,将手中的缰绳捏的很紧,隐隐有青筋突起。
叶迹舜却蹙眉,“朕哪能放心得下?你不好女色,这侧妃入府三年,皆无所出,先帝逝时,可是遗憾的很,朕要盯着你,让你赶紧开枝散叶才行!”
“子嗣一事,由命不由人,臣弟不怎么在意,皇上又何须介怀?”叶迹翎目光看过来,丹唇微翘起,笑意绯然。
叶迹舜微微一怔,竟被叶迹翎略带些许媚态的神情,堵的语塞,默了一瞬,才回过神来,立刻偏过脸,说道:“朕自然是盼着,我大邺皇室人丁兴旺,皆有子嗣承继,代代相传才好!”
叶迹翎目光望向前方,笑而不语,停顿稍许,才道:“皇上,前面的竹林,可能有积水,皇上多加小心!”
“呵呵,朕无妨,倒是皇弟身子一向单薄,须更加小心才是!”叶迹舜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一甩马鞭,加快了马速。
叶迹翎盯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嘴角隐隐浮现出一抹森冷的笑,一闪即逝,令跟后的御林军无法捕捉,一同挥动了马鞭,快速赶去。
前面果然有积水,而且还是个三尺见方的大水坑,叶迹舜的棕马,轻易的跃了过去,而叶迹翎的白马,却在临近水坑时,突然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扬起的瞬间,连人带马跌向了水坑!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令叶迹翎毫无反应,更别提用轻功自救,其它御林军在他之后,亦是来不及,而叶迹舜彼时已跃过了水坑,当听到马儿的叫声一惊回头,惨剧已然发生!
“恭亲王!”
“皇弟!”
杂乱的惊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叶迹舜在马上大吼,“快扶恭亲王上来!”
御林军纷纷下马,跳入水坑,只见叶迹翎摔倒在地,被水坑里的断截竹竿戳中了左腿,鲜血正渗透丝质的裤腿,朝外涌出,殷红夺目!
“奴才该死!请皇上治罪!”
搀扶着叶迹翎离开水坑,御林军卫队长脱了肩上的披风铺在地上,小心的扶他坐下,而后一众御林军跪下,惶恐的叩头。
叶迹舜跳下马背,大步过来,看着叶迹翎的腿伤,弯腰蹙眉道:“皇弟,得赶紧回去宣太医瞧瞧,若是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多谢皇上关爱,臣弟无事。”叶迹翎勉强露出笑容,一袭锦衣尽湿,几缕发梢上还滴着水,俊美的面容,有些许病态的苍白。
叶迹舜俊眉紧拢,直起身子,朝着御林军脸色铁青的吼道:“大胆!速查那匹马是怎么回事!竟敢伤了恭亲王,将御马间上下相关人等,皆重责三十大板!”
“是,皇上!”
“将恭亲王扶上马,摆驾回宫!”
崇文殿,太医接到传召,速来为叶迹翎请脉看伤,一番忙碌之后,面带忧色道:“启禀皇上,恭亲王腿伤虽未伤到筋骨,但划破的口子过深,需卧床静养半月。”
“什么?”叶迹舜陡然阴沉了俊脸,不悦道:“朕命你们太医院,给恭亲王用最好的金创药,赶在三月十五日前痊愈!”
“皇上……”太医哗然,惊惧的跪地,“臣等会竭尽全力,用最好的药,但是,但是恭亲王伤势……”
叶迹翎轻笑,淡扫一眼腿伤,勾唇淡淡的道:“皇上不必担心,婚期不会延误,臣弟就是拖着瘸腿,也可以将大周公主娶进门的!”
“皇弟,这……”叶迹舜眸中浮起一抹复杂的光芒,看着叶迹翎,思忖着道:“并非朕逼你,而是婚期已定,那是两国的大事,非平民百姓家的婚姻,容不得更改,望皇弟能体谅朕!”
“皇上言重了,臣弟不敢!”叶迹翎从躺椅上试着起身,因腿部的疼痛使得俊容稍有扭曲,硬撑着说道:“臣弟回府养伤,这就告退!”
“太后驾到!”
一声尖锐的高喊,自殿外传来,叶迹舜本欲去扶叶迹翎的大手一顿,继而笑容满面,“皇弟,太后定是闻听你受伤,急着来瞧你了!”
叶迹翎惊讶的挑眉,“太后近日凤体欠安,臣弟怎敢劳动太后大驾前来探望?”
“太后待你若亲子,怎会不心急?”叶迹舜轻笑着,将叶迹翎的身子按回去,“你行动不便,就躺着吧,无需太多礼数了!”
说话间,崇文殿内所有宫人,包括太医已经匍匐跪地,“参见太后娘娘!”
一位年约四十多的女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碎步迈了进来,一身大红妆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红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却也将那保养的极窈窕的身段隐隐显露出来,白皙胜雪的皮肤衬托的吹弹可破,葱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搭在嬷嬷手臂上的皓腕,戴着一对独山透水的碧绿翡翠镯子,犹为显眼华丽,步子轻盈,高贵美丽。
这是皇帝叶迹舜的生母,先帝的皇后,一个出身显赫的名门闺秀,闺名何妙芳,执掌后宫多年,先帝驾崩后,其子继位,被尊为皇太后!
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叶迹翎心中涔冷一笑,太后……但愿能多做几年太后,也不枉当了二十年的皇后!
出身……
这两个字,如锋利的刀子,生生的刺进了叶迹翎的心,一个是低贱歌女,一个是大家小姐,一个便被埋进了黄土,另一个则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参见皇上!”
太后身边的宫人,恭敬的行礼。
叶迹舜略一抬手,而后看向太后,拱手道:“儿臣恭请太后金安!”
“参见太后!”
叶迹翎挣扎着坐起,一边说着,一边惶恐的欲下地请安,太后忙几步走近,摆手道:“免礼!都伤成这样了,还请什么安!”
“谢太后挂心,惊动了太后,是儿臣不孝!”叶迹翎微笑着,神情甚是抱歉。
太后坐下,看着叶迹翎包扎好的左腿,叹气道:“你这孩子,要孝顺哀家,就好好保重身子,哀家也算对得起先帝嘱托了!”
“是,儿臣日后定当加倍小心!”叶迹翎颔首。
“皇帝啊,命人多挑些珍品补身的,灵芝啊,人参什么的,送去恭亲王府,眼看这婚期将近,怎么就出了这种意外呢?”太后扭过头去,看着叶迹舜一脸焦急的说道。
叶迹舜点点头,轻笑道:“是,儿臣明白,太后放心吧!”
“不行,哀家还是放心不下,不如迹翎就搬到哀家的慈云宫养伤吧,哀家亲自来照顾。”太后依然秀眉紧锁,回头握住叶迹翎的手,忧心忡忡的说道。
“儿臣不敢!太后凤体违和,慈云宫就是皇上都未曾住过,儿臣怎敢逾矩,去打扰太后?太后对儿臣的关爱,儿臣心领了,还是回去恭王府养伤比较妥当,求太后成全!”叶迹翎一惊,更加惶恐的拒绝,恭敬的低眉说道。
太后看着他,轻拢眉睫,终是叹息道:“好吧,哀家知道你的性子,也不勉强你,回府后宣太医每日看诊一次,令下人们精心侍候着,需要什么,就尽管跟皇上开口,待新王妃娶进门,哀家也要叮嘱她一番,恭亲王乃我大邺国之栋梁,定要好生侍候,不许端什么公主的架子!”
“是,劳烦太后费心了!”叶迹翎丹唇微翘起,缓缓溢出笑容来。
……
恭亲王府。
一缕微风,从窗户中透进来,些许的凉意入骨,惊的守在床边的丫环忙几步过去关上窗户,然后回头,小心的看向垂下的帘帐,发现没有什么响动,悄悄舒了一口气。
殊不知,帘内躺在床上的人,早就清醒。
出神的望着床顶,半响的时间,琥珀色的瞳仁都不曾转动一下,神色平和,静的恍若依然在沉睡。
“咚咚!”
有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玉珍碎步过去开门,管家张毅进来,身后跟着另两名贴身侍候王爷的丫环筱雪与筱琴,手中端着的托盘里,置放着燕窝与药碗。
“王爷醒了么?”张毅以手势询问。
玉珍摇摇头,张毅近前,侧耳听了听动静,蹙眉轻唤道:“王爷,该喝药了!”
“嗯。”
帘内一声轻应,张毅使个眼神,玉珍和瑾珍立刻将帘帐勾起,然后扶叶迹翎坐起身,背后垫了厚厚的软垫,筱雪与筱琴端来药碗,叶迹翎接过,仰头一口喝尽。
“王爷,刚炖的燕窝,您趁热一并吃了吧!”
“好。”
咽下最后一口,将白瓷小碗递回,叶迹翎身子向后仰去,淡声道:“张毅留下,其它人都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四丫环福身,鱼贯退出。
叶迹翎微闭了闭眼眸,不紧不慢的轻言道:“张毅,三日的时间,在京师驿馆附近,购置一处宅院,秘密行动,不可走漏一点儿风声!”
“王爷……”张毅一楞,茫然的看着叶迹翎,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马上又低头,拱手道:“是,奴才会办好,不知宅院需要多大,买金在多少银两以内,置办好之后,需要按哪种规格标准布置,请王爷明示!”
“大小、价钱、布置都无所谓,你全权决定,本王只要求达到一点,从驿馆到宅院,以本王的轻功,不得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叶迹翎星眸睁开,望向张毅的眼神中,多了抹凌厉与冷酷。
张毅惊愕,楞神稍许,声音有些发颤的大胆问道:“不知王爷意欲为何?驿馆是……是大周公主即将到达暂住之所,王爷腿伤未愈,如何能使得轻功……”
“今儿已经是初十,婚期马上就到,本王……不能等!腿伤已养几日,再有四五日便足够了!腿伤未愈……呵呵,本王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如此,才不枉费伤痛一场!”叶迹翎缓缓而笑,那笑容刺目阴冷,眸子深邃的,如幽潭般,深不见底。
张毅茫然,怔怔的看着叶迹翎,良久,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眼眸倏的睁大,冷汗从额头渗出,他兀自奇怪几日,以王爷从不显露于外人面前的高深莫测的武功,怎么可能从马背上摔进水坑呢?原来……
“传池秋池冰二人!”
“是,王爷!”
张毅一回神,立刻拱手退出。
少顷,两名青衫劲装男子入内,与张毅一起拱手,“王爷,奴才在!”
叶迹翎正坐在床上,看着三人,目光如炬,“本王有件重要的事,你们听着,于三月十四日晚……”
“王爷!”
三人听后,脸色大变,却也只是震惊数秒而已,之后单膝一跪,决然道:“奴才遵命!”
屋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叶迹翎把玩着拇指上戴的玉扳指,嘴角轻勾起,幽暗的眸中,划过道道邪佞的寒光,轻喃低语,“平阳公主傅筝,恭亲王妃不是谁都能做的……哪怕你贵为公主,本王一样弃之如履……”
大手摸进枕头,自枕下握住一个东西,紧紧的攥住,叶迹翎真切的咧开了唇,眸中竟荡起一抹柔光……
……
风和日丽,暖阳斜照。
送嫁队伍井然有序的行走在官道上,依然从头望不到尾,静静的行进着,只有车轮碾在地上发出的“吱吱”声,及道路两边林子里鸟儿欢快的叫声,突兀的回响在这一方天地里。
手肘支在车窗上,傅筝目无焦距的望着外面,碧绿的枝丫,粉红的花朵,在眼前一一掠过,却不曾留下任何影像,如失了魂一般,呆滞傻楞着。
肖夜策马过来,斜倾下身子,隔着窗纱,嗓音柔和的说道:“公主,若是乏了,就躺会儿吧,这一带是平路,不会跌下榻的。”
“肖将军……”傅筝撑起懒散的身子,纤指掀起窗纱,强打起精神,嫣然轻笑,“我还不困,这里的景致挺美的,鲜少能看到路边有这么整齐的林木,咱们是走到哪里了?”
“回公主,现在金安城外,距京畿还有三十里,大邺礼部官员已等候在城外十里处相迎。”肖夜直起了身子,微微偏过了脸,淡漠的嗓音里,并不曾听出欢喜的味道。
傅筝怔然,对肖夜的表情未作多想,只是轻抿了粉唇,默了良久,才低叹道:“是啊,今日已是三月十三日了,该到大邺了!”
“公主!”
肖夜突然扭过头来,逾矩的迎上她的眼眸,胸腔起伏的厉害,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说道:“公主不开心么?后日……后日便是婚期!”
“开心?呵呵,我应该开心的,对么?应该如天底下所有待嫁的女子般,期待、娇羞、雀跃,对么?”傅筝唇瓣轻勾,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她鲜少会在臣民面前,端出公主的架子,从来没有以为,身为公主会有多么的高高在上,一切浮华的背后,谁又可知公主的悲哀呢?
一如此时,她被迫出嫁,没有人会去想,她心中究竟愿不愿意?没有人会关心,她的这桩婚姻,会不会给她带来幸福……
“公主……”肖夜直直的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咙,憋的双目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肖夜的大胆,傅筝不曾理会,自嘲之后,眸中突然多了希冀,试探的问,“肖将军,如果我不开心,又能怎样?你能……放我逃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