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阑珊,独倚栏,凭月寄相思。心事如天,醉揽美人泪。
手中剑,仗天涯,豪情杯中酒。胭脂恁红,卧笑桃花间。
风起,蔷薇架上嫩绿的枝叶飘起又飘落,满园的红灯笼,将宜园照耀的明亮喜庆,无名亭上,纱幔飞扬,亭下,一盏灯笼照在地上,一片月牙白的衣角随风而动,衣角的主人,正拿着小铲,专注的为一株蔷薇添土。
“王爷,这样就好了,再浇点儿水,这株很快就会长好的。”张毅提着灯笼,弯着腰,捋着胡子微笑道。
叶迹翎点点头,嘴角浮起淡淡的喜悦,“希望五六月时,能看到它开出美丽的蔷薇花,你记得每日来查看,一旦开花了,就第一时间来禀报本王!”
“是,奴才记下了!”张毅答道,看着叶迹翎的平静,心中不禁暗叹,大婚之夜废黜王妃,从婚房里暴怒而出,本以为王爷会回拙园,狠狠的发泄怒气,或者是去侧妃屋里,弥补今夜所亏,谁知……竟是回房换下喜服后,便直接到了这里,这宜园似是另一番天堂,让王爷的怒气立刻消失,平静的如常人,甚至心情竟一下子好转,脸上还有了难得的笑意,竟还有兴致的亲自种植起了蔷薇,虽然他知道王爷在做戏,一手导演的棋局,目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但他更不明白,这宜园,这满园的蔷薇花,于王爷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回去拙园的路上,叶迹翎一直是沉默的,纤瘦的身影在月光下,影子被拉的好长,他负手而行,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洒下银色的光辉,衬的那一张俊美的脸,更加的引人痴迷,却也带着一股淡漠的冰冷,令人无法亲近,或是将他人拒于千里之外。
“明早,本王会进宫,王妃不洁被贬为妾之事,无须四处张扬,刘嬷嬷是太后的眼线,自然会很快就将这消息送进宫,你在刘嬷嬷明日离开王府之前,变着法儿的告诉她,就说本王心怀极大喜悦的欲与平阳公主做对恩爱夫妻,却不想平阳公主竟德行欠缺,婚前与人苟且,大周国君根本是在戏弄本王,本王心中愤恨,咽不下这口气!”叶迹翎在步入拙园后,缓缓开口说道。
张毅稍楞,便明白过来,立刻点头道:“王爷放心,奴才会将王爷的意思圆滑的透漏给刘嬷嬷的!”
“嗯。”
叶迹翎淡淡的应一声,再不多言,在临近卧房时,张毅斟酌着用词,小心的又问道:“请示王爷,那平阳公主……日后居所还在馨香园吗?饮食起居按什么标准供给?”
“……”
叶迹翎沉默,迈进门槛儿时步子稍显迟缓,平静的琥珀色眸中,微起一层涟漪,直到坐在桌前,一连饮下三杯酒后,才轻声道:“既贬为妾,本该以姬妾标准供给,但因其身份特殊,乃一国公主,便恩准其继续以王妃标准享受王府待遇!”
说这话时,他是面朝窗子的,并不看着张毅,眼前零碎的闪过,她嘴角那一抹刺目的血……
夜,极黑了。
屋里的烛火,在一下一下跳动着,静谧的,只能听到火苗滋滋燃烧的声音。
抱膝,坐在床沿下的红地毯上,傅筝埋首在腿间,久久的,保持着这一个姿势,虽然身子早已僵硬,身心俱疲的令她可能随时昏过去,事实上,她也想昏迷,彻底的昏睡,再也不要醒来,然而,心中越是这样想,脑筋却越是清楚,连想睡着都不能。
带着父皇和大周子民的期盼而嫁,如今,却带给大周无尽的灾难,她要如何给父皇交待?还有何颜面再见父皇母妃?大周……似是永远的离她而去了,即使有一天,叶迹翎休了她,她也再回不去,大周的子民会怎样指责她,父皇会怎样唾骂她,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她已是他们的耻辱……
“公主,回床上睡会儿吧!”海静抱住她的肩,因哭的太多,嗓子干哑。
诺妍喉咙受了伤,痛的说不出来话,将大红褥子上的红枣桂圆等全收拾掉后,急的直接往起拉傅筝,海静便也帮忙,两人吃力的将傅筝僵硬的身子抬上床,褪了她的嫁衣,凤冠,为她散了发,含泪扯过喜被,为已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她盖好。
门外,突然响起轻叩门板的声音,令俩丫环一惊,扭头朝外看一眼,再瞧向傅筝,只见她已闭上了眼睛,似是刚刚睡着。
停了一下,那叩门声又起,海静用力的咬牙,然后紧捏着手中的帕子去开门,意外的,竟然看到恭亲王府的管家站在门外,一脸肃容,看到她,平淡的说道:“王爷有命,馨香园本是王妃居所,现平阳公主被贬为妾,按规矩应搬出馨香园,在新住所未收拾整理好之前,恩准暂住于此,原拨到馨香园的下人,重新按姬妾标准抽调,除平阳公主陪嫁丫环外,只留一婢一仆,其它饮食起居,看在公主特殊身份上,仍按王妃标准供给。王府中,有两处园子无王爷许可,不得随意靠近,乃为宜园和拙园,不守规矩者,无论主子还是下人,一律按王府家法处置!”
“什么?我们公主……”
海静的话,还未说完,张毅已漠然的回转身子,步下台阶朝外走去,宽大的衣袖在摇摆间,却不经意的抖落出一个小木盒来,而他似是未曾发觉,脚下步子一刻未停的,继续朝前,拐了个弯,向园外去了。
海静恼火的瞪着张毅的背影,故意未吭声,直到他走远完全看不到了,才欲回身进房,一只脚踏进去,却陡然滞下,眼珠子转了转,朝四下谨慎的瞅了瞅,确定没有人,便一提裙摆,碎步跑过去,将那木盒子捡起,然后快速奔回房,将房门牢牢插紧。
诺妍迎上去,看着面带慌张的海静,指指她手里的东西,疑惑的瞪大眼睛,海静走到桌前坐下,瞧一眼床上的傅筝,压低了嗓音,“嘘!这是恭亲王府管家刚拉下的东西,我捡来看看是什么!”说着,便好奇的打开,诺妍凑上去,两人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支膏药,上写五个字:玉肌止痛膏。
子时三刻,池秋斗胆敲响了拙园主卧房的门。
“何事?”叶迹翎本未睡熟,敲第一声时便已清醒,只是喝了太多的酒,嗓音中带着浓浓的沙哑和慵懒。
“禀王爷,王府东门外,发现大周送嫁肖将军在外徘徊,奴才请示主子,该如何处理?”池秋答道。
肖夜……
叶迹翎敛眉,馨香园便座落在王府东门方向,肖夜午夜在此,其间的含义不是很明白么?亲手将所爱的女子送到异国和亲,不难想像,那人心中背负着多少无奈与痛苦,而他要成全他们么?不……怎么可能?傅筝已是他的女人,纵使他不爱她,也断然不可能将她送给别的男人,她的身体,他很是喜欢,要他完全休掉她,他岂能罢休?至少……在南阳公主,他的蔷儿未到来他身边之前,傅筝得留下做替代品!
如此思索间,叶迹翎也再睡不着,于是起身下床,只着白色的中衣,便开门出去,池秋惊见,愕然道:“王爷,奴才拿外衫给您披上!”
“不必了!”叶迹翎摇头,朝院中走去。
“王爷,这时节夜里风大,如此会着凉的!”池秋说着,转身便进屋,取了外衫来给叶迹翎搭在肩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今晚是池秋值夜,掌管王府中所有侍卫,及内外的一切安全动向,是以,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道:“王爷,需要奴才请肖将军离开吗?”
“转告他,如果不放心,可进来喝一杯,本王双手欢迎!”叶迹翎淡淡的说道。
“是,奴才这便去!”
池秋一拱手,闪身朝外而去。
春夜微凉,却也将最后一丝醉意吹散,叶迹翎拢了拢衣衫,沿着花圃的小径慢步而行,脑中一时杂乱无章,烦闷间,池秋转眼便回来了,“王爷,奴才方才出去,肖将军竟已不见了,问了守卫,说是往驿馆方向去了!”
“嗯,随他去!”
叶迹翎微挑眉,嘴角轻勾起,明日在宫里,他们便会碰面吧!
……
拙园以北,隔着两座亭子,连接有两座中等院落,一为浣霞院,一为枕霞院,分别住着恭亲王的两位侧妃,阮玥和胡秋洁。
此时,胡侧妃的屋里,烛火通明。
“姐姐,你怎么就不吭声呢?这么好的机会,姐姐可不能放弃了,王爷新婚夜便给那女人如此难堪,将尊贵的王妃之位废黜,贬至比我们地位还低的姬妾,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瓜子脸,柳叶眉,容貌姣美的阮玥不遗余力的在旁说道。
胡秋洁沉默不语,论容貌,论家世,她与阮玥不相上下,又是一同被先帝指婚给恭亲王为侧妃,轿子同天抬入恭亲王府的,因她年岁上大阮玥一岁,叶迹翎便指她为大,阮玥平日对称她一声姐姐,可是芥蒂的很,此刻竟一叫一个顺口。
“姐姐,我还听馨香园撤下来的小嘎子说了,王爷对那女人是痛恨的要命呢,敢给王爷戴绿帽子,那真真是找死呢!这下好了,原以为你我姐妹要被王爷打入冷宫了,哈哈,谁知竟会出现这种意外,得了,明早不用去向正室请安了,轮她来给我们请安了!”阮玥越说越兴奋,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彩。
胡秋洁不禁皱眉道:“你别忘了,她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公主,就算为妾,我们也受不起她的请安!”
“嘁,姐姐,你真是一根筋,她既嫁入了恭亲王府,就不再是大周的公主,而是王爷的女人,出嫁从夫,你不知道吗?”阮玥不屑的勾起唇角,一扬手中的绢帕,嗤笑道:“她是什么公主,她现在连自身都难保,做出了那种丢脸的事儿,还想着高高在上吗?姐姐你瞧着咱们王爷是顾及她身份的人吗?咱王爷是谁啊,权倾大邺,手握重兵,岂能将她小小的大周放在眼里?”
“妹妹!”胡秋洁脸现惶恐之色,忙出声喝止,“你说这话,是想害死王爷吗?”
“姐姐,轻重我懂,不用你提醒,我就是想说,姐姐该为自己考虑,可别年纪轻轻就守活寡,闺中寂寞啊!”阮玥眉眼一挑,毫无惧色的耸耸肩,眼神满是鄙夷之色。
胡秋洁站起,隐忍着情绪,道:“时辰已太晚了,妹妹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当然,那姐姐好些休息,妹妹这就告辞了!”
阮玥媚笑一声,转身出门。
……
馨香园。
晨起的光照,在屋子中央投下一个大大的光圈,阳光有些刺目,令睡在地毯上的海静和诺妍先后睁开了眼睛。
海静迷糊了稍许,便立刻记起一事,忙爬起来悄声问道:“你感觉怎样?有没有不舒服?”说着,便探过头仔细查看诺妍喉咙上的伤,诺妍摇摇头,“好像没有不舒服,嗓子也不怎么疼了!”
“咦?是啊,瘀青好像散去不少,没有什么异常现象。”海静点点头,说道。
诺妍一听欢喜,“那就说明这支玉肌止痛膏没有问题,可以给公主脸上用,对不对?”
“嗯,在你喉咙上没发现中毒或者腐烂,可见只是管家不小心拉下的一支好的膏药,我们给公主擦上点儿。”
海静欣喜若狂,说着,便轻轻走到床边,看看还在沉睡中的傅筝,再瞧向她被打耳光的左脸,只见那一片已经红肿,心疼的同时,挤出一些乳白色的药膏,小心的给她涂抹上去。
“看这药的效果,两天用下来,公主的脸应该就完全好了。”诺妍高兴的直点头。
傅筝睁开眼时,入目的便是俩丫环喜笑颜开的样子,开口,嗓音有气无力,“干嘛笑的那么开心?这个时候,还有喜事吗?”
“公主,事情是这样,昨晚有人敲门……”海静也不敢瞒,将木盒拿出来,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昨晚的事儿,末了补充道:“公主,奴婢不敢随便给公主用药,怕那药膏有问题,是管家故意拉下伤害公主的,后来诺妍便要自己亲自试试,今早起来她一点事儿也没有,这才敢给公主涂药了!那管家说的话,真真让人气愤,可是我们……”
傅筝摇头,“算了,事到如今,我们在理亏处,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吧,苦日子,也是一种历练,没什么,以后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连累你们跟我受苦,我……”
“公主,您说什么呢!奴婢们打小便跟着公主一起长大,怎么会怕公主连累?是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公主,才让公主受辱,奴婢罪该万死!”诺妍一急,又哭红了眼睛,自责的直想一头撞死,以还傅筝清白,可惜,事已无法挽回……
傅筝摆摆手,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别说了,命运如此,半点怪不得人。海静,把这药还给管家,再向他认个错,擅用了他的药,是我们不对。”
“是,公主。”海静嗓音微哽,“公主,奴婢们先侍候公主洗漱吧,昨儿个饿了肚子,今天早膳要吃好。”
“好。”傅筝点点头,主仆三人心里皆苦,却彼此相视一笑,在逆境中她们不屈不挠、共同进退。
……
皇宫。
一早上朝,朝散,叶迹翎便被宣召到了慈云宫。
今日,叶迹翎本不用上朝,本应携着新婚王妃入宫行家礼,认识皇族各位元老,太后作为他的长辈亲人,于慈云宫摆家宴,庆贺他们新婚大吉。
寝殿内室,只有三人,太后何妙芳、皇帝叶迹舜及叶迹翎。
“迹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那可是大周的公主,不是说废黜就能废黜的,而且……而且怎能降为妾室呢?这不是太侮辱大周国君的脸吗?”太后神色焦急,眉头紧锁,语气里有些微的责怪之意。
叶迹翎面无表情,淡淡的道:“太后,那儿臣倒要问上一问,如此不贞之女子,大周国君便欺瞒太后与皇上,将她嫁来大邺,此居心何在?又将儿臣的脸往哪儿搁?”
“皇弟,朕觉此事有蹊跷,料想大周国君在送女出嫁之时,定是肯定平阳公主是完璧之身的,他断然没有理由弄出这等事,影响两国邦交,或者故意惹怒朕与你,使得我大邺兵犯他大周,所以,朕以为,这平阳公主失贞的事儿,该是在离开大周以后,会不会是路上发生了什么?”叶迹舜思索着,神情严肃的道:“这样吧,朕派人去请平阳公主入宫,命她将此事说个明白,然后再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