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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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云山无恙 道侣修真 玉牒生芒 妖尸惧祸(1)

那守门妖人因吃逃人厉害法宝所伤,断去一手,心中恨极,不肯令其就死。遂向妖尸将人要过,由其尽情报复,连用毒刑,残虐了三四日还是未死。逃人始而拼死咒骂,后实禁受不住,又改为乞怜。无奈仇人一味横加酷刑,全不搭理。洞中妖人见状,多被镇住,各自俯首下心,听凭妖尸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敢心生二意。连日来上官红等不见有人出入,便因众妖人触目惊心,不敢似前任意出入行动,以防妖尸生疑之故。

这时逃人正被妖法吊在门内不远一个法环之上。那门本是关着,守门妖人性最凶横狂傲,巴不得有人下来入网,立功逞能。因妖尸又有“来人足不沾地,不许下手”之命,近日特地将门开放。卫仙客夫妻见中洞门开未闭,知道前遇李宁等老少诸人离开时,还将洞门封闭,不曾听其大开,心已觉异,遁光略停,便闻洞内惨痛呻吟之声。试探着往对面贴壁稍稍下降,往门里一看,内中竟还设有法坛。二人是行家,看出邪法厉害,就说能破,也极费事,底下还不知如何应付,非寻帮手,绝难成功。于是立即冲波飞出,夫妻二人议定,分头寻人相助。

快分手时,金凫仙子辛凌霄平常爱才,忽想起来时所见青衣少女,动了爱怜。又想:“这等地方有此女子,必非无故。”意欲探查她的来历,如能收归自己门下,岂非快事?便和丈夫说了,重又回转。正赶上官红在演习宝镜。上官红人本极美,拜师以后,服了易静所赐灵丹,身上绿毛已差不多退尽,现出本来面目。又置身在这等水碧山青、百花怒放的仙山灵域,人面花光,互相映照,越显得玉貌珠辉,容光绝世。辛凌霄先已惊为天人,这时仔细近看,越发爱极。正恐其又隐,忽听遥天隐隐破空之声,直向岭上驰来,天边已见乌金色云光移动。知有妖人飞到,立即乘机现身,口里低喝:“你那隐身法无用,妖人来了,还不随我急速避开。”话未说完,便施展法术,拉了上官红,一同隐形飞起。

上官红无甚经历,这时手还拿着那面宝镜,向天照着神雕踪迹,法力虽差,尚未听出破空之声,无心中却瞥见镜中现出乌金云光。心方一动,面前忽有一位云裳霞裾、满身珠光宝气的女子。紧跟着,身子便被摄走。事虽突如其来,因见对方玉立长身,服饰容貌俱与心目中想象仙女相似,词意又极关切,不似含有恶意;况且天边恰有警兆,上官红身子飞起,便听破空之声甚厉,由远而近,妖人已将到达,所去恰又是静琼谷的归路,诸般巧合,看出绝无恶意。久闻师长同门最多,经常不断来往,以为对方必是师父的同门姊妹偶然来访,或是有事来此无心相遇,发现来了妖人,恐为所伤,故而不及通名详说,先将她脱离险地。所以上官红心还感激,并未抗拒。

辛凌霄有意觅地询问此女来历,无心飞往谷中,仙法禁制,外人又不能看出,相隔还有里许,便自降落。上官红回顾那片乌金色云光,神速已极,早已飞近,往幻波池底落下,一晃无迹。见那女子未到谷口,便自降落,忽动灵机,心想:“此女如是自己人,怎在这里落下?管她有多好意,还是问明再说。”心念才动,辛凌霄已先说道:“我有话说,妖人已入幻波池,这里僻静,不会被他寻见;便是寻来,有我在此,也是无妨。你安心回答,无须再隐身了。”上官红何等灵慧,闻言心又一动,更留了神。随躬身施礼道:“小女子上官红,一向便住此山,池中妖邪,早知一二。适往窥探,偶然无聊,演习圣姑所传隐身之法。不知仙姑法号来历,因何将小女子带来此地?尚乞见示。”

辛凌霄觉出上官红无甚法力,所习隐身法却奇特,匆匆竟看不出深浅,估量必非峨眉门下派来窥探妖尸的女弟子,心里还暗喜。满拟危言耸听,以救她出险见好,哪知对方并不见情。所习飞遁、隐形之术,竟是圣姑传授,不禁大惊。暗忖:“圣姑法力何等广大,并且坐化已数百年。此女根骨虽是极佳,法力觉极平常,年纪又轻,怎会是她的门下?如说是假,妖穴密迩,池底艳尸和新勾结的妖人邪法均极厉害,此女竟敢在此窥伺,又自称知道池中底细,岂非怪事?”正寻思间,猛想起圣姑为佛女,此女却是道装,分明诈语。如在平日,辛凌霄听到对方这等答法,心必不快。只因爱极上官红,又想探询详细来历和洞中妖邪虚实,仍笑问道:“你是圣姑弟子么?我只知她有一孽徒,便是现在盘踞洞中妖尸崔盈,怎未听说有你?你是几时投到她门下的?”

上官红虽已觉出对方不像是本门师伯叔,却也不是对己含有恶意的左道妖邪,便随口答道:“我先住本山不多几年,前年才蒙圣姑慈悲,传我道法,奉命在本山修炼,等候时机到来,随同诸位师长诛除妖尸。因见连日洞中时有妖党出没,前往隐形窥伺,巧遇仙姑驾临到此。适才那片乌金色妖云,便仙姑不提醒,小女子也看见了。仙姑法号仙乡,能见示么?”

辛凌霄见她秀外慧中,说话清婉,本已越看越爱,闻言,觉着所说又似不虚。只不知圣姑遗偈,为了妖尸延误功行,尸解以后,元神虽仍在洞内,但她因为以前误入歧途,为了参修上乘正果,自将元神禁闭,在内坐关,不特不能外出行动,连以前法宝、法术俱已不用。洞中一切埋伏禁制,俱是昔年默运玄功,推算未来,预为设置,到时自然运动。妖尸或可就势利用,圣姑本人反难施为。这又不是寻常入定,元神可以随意行事,连话都没法和人说,怎会出洞收徒,传授道法?老大不解。想了想,又盘问道:“圣姑尸解多年,修持佛家最苦最难的戒行,以备战胜万魔,飞升极乐。妖尸未伏诛以前,怎会传你道法?”

上官红见她盘诘不已,含糊答道:“小女子前此无意闲游,误入一洞,迷路不出,幸得圣姑梦中传授,才学会的。醒来,人已卧在洞外了。”辛凌霄闻言,才始恍然大悟。知道圣姑这多年来苦修,不特战胜诸天七魔,并且元神成真,已能化身千亿,完满佛家最上乘功果,连那原有法体,都在可有可无之间。为践昔年誓言,虽仍必须等到妖尸就戮,始行飞升,而法力神通已不可思议。照她昔年愤语,已不再收徒弟,只将洞府和内中藏珍留赐诛戮妖尸,代完心愿之人。如今功行完满,更无收徒之理。必是此女误入仙府,被困禁地,圣姑怜她资质,破例放出,稍传道法,以待遇合,并非真个收徒。否则早令受戒皈依,决不任她着道家装束了。

辛凌霄想到这里,心中越喜,笑道:“我原想呢,圣姑已将正果飞升,怎会收你为徒?我金凫仙子辛凌霄,乃昆仑派居长一辈的仙人。知非禅师、钟先生、韦少少、向善、卫仙客诸仙及本门长老,均我同辈。你年轻道浅,我所说几位仙长,谅你未必知晓。我因见你宿根很厚,身有仙骨,颇堪造就。那圣姑直到妖尸伏诛飞升,你也未必能见得到一面,拜师更是休想。这里不是善地。去年洞门禁闭,外邪不入,尚还可住。自从数月前被峨眉门下几个无知后辈觊觎洞中藏珍,入内盗宝,将洞门禁法破去,走时虽然封闭,但是法力太差,樊篱已撤,以致妖尸勾引外邪,乘隙侵入。洞中妖党,想必不少,个个厉害。你先前所见乌金色云光,来头更大,只要被他的妖光一照,多好隐形,全失灵效。凭你这点法力,一人在此,凶多吉少,早晚必落妖尸之手。我与圣姑遗偈隐语中的除妖之人相符,今日同一道友卫仙客,已往池底探看了一次,因见妖党太多,意欲一网打尽,不久便约了同道前来,诛戮妖尸及诸妖党。圣姑命你守候时机,分明指的是我。今日巧遇,乃是前缘,何不拜我为师,随我同往仙山修炼?等时机一到,随同除妖,入居仙府,以求仙业,不是很好么?”

上官红以前曾听易、李二师谈过前在幻波池取宝之事,一听对方自称昆仑派女仙,便疑是师父所救少年男女。再听说同来还有一个男子,暗忖:“师父原说,那少年男女乃昆仑派中能手,虽在洞中受伤挫折,并未死心,早晚仍要再来。这女子所说一切,均与相合,一定是前番来人无疑。这两夫妻虽是正教中人,心却歹毒,恩将仇报。这等人竟妄想收我为徒,岂非做梦?她曾用法宝暗算李师爷爷,今日相遇,正可气她几句。好在离谷已近,师父曾说,圣姑所传隐形飞遁之法只要施为,多厉害的妖人也无法寻觅;谷口又有禁制,举步即至。适才是彼暗我明,又误作好人,由她带了就走,没有反抗。只要留神戒备,怕她何来?”心念一动,故意笑答道:“原来道友便是前番往幻波池盗宝受伤的夫妇么?我早听圣姑说过了。”

辛凌霄听她忽然前恭后倨,改称道友,又提起前番丢人的事,当时玉颊红生,心中气愤。本要发作,因听了末句,想知圣姑心意,只得忍气负愧听了下去。上官红见她面有愧色,也自暗中戒备,表面仍作不知,从容含笑接说道:“照圣姑的口气,将来承受仙府藏珍的,好似另有其人,与贤夫妇无干呢。”辛凌霄负气答道:“那人是谁?”上官红道:“人名我还不知,只知绝不是你。我也只是圣姑门下暂时恩收的记名弟子,传我道时,便指了明路,命我等那应拜的师父到来,上前拜见,请她收录,只要照圣姑仙示一说,必蒙收录无疑。我当然得听圣姑之命。在道友不弃菲质,自愿收录,自难应诺,盛情只好心感了。”

辛凌霄本在生气,因见上官红笑语天真,清丽若仙,实是心爱不过。又听口气,好似尚无遇合,暗忖:“此山离妖穴甚近,地绝隐僻。昔年岭上禁法未撤,更连空中路遇俱难发现,决无人在此隐居修炼。此女如有师父,必在本山,早已说出。她只说圣姑记名弟子,可见尚未拜师。如此美质,难得遇到,舍去可惜,莫又被峨眉派中人物色了去。管她是谁,反正法力绝不能抗自己。既然如此固执成见,好好劝说,想必不听。莫如索性行强相逼,如再不从,便强摄了走。只此女尚擅隐形飞遁之法,适才没看出她是什么家数,虽然初学,尚在频频演习,到底圣姑所传,未可轻视。万一破她不成,徒自打草惊蛇,被她遁去,反惹轻看。”

辛凌霄前念重起,暗用法力,下好禁制,然后突然变脸,佯怒喝道:“小女子,怎如此不知好歹?好心怜你资质不差,意欲引度到我门下,偏生执迷不悟。你如以为我也年轻道浅,不配做你师父,不妨将圣姑所传道法一一施为。休说我不能取胜,如禁制你不住,立时就走,任你甘受妖邪毒手,决不相强;我如破去你法,将你制住,立即拜我为师,免找无趣。再如倔强,不听良言,似你资质,在此久留,早晚必被妖邪擒去。你固孽由自作,但必多一妖女,为害人世。我以济世为怀,既然遇上,必不能容,只好防患未然,先用飞剑将你杀死,休怪我狠。”

上官红因连日与诸同门一齐修炼,生具仙根仙骨,功力既是精进,加以日听米、刘、袁三人述说本门两辈师长屡次除妖斗法经过,袁星又喜夸大,把乃师李英琼髫龄犯险、远涉荒山、拜师行道遇敌时的奇险惊人的经过加倍渲染,说得天花乱坠,不禁潜移默化,激发勇气,把以前胆小习惯为之大变,反成了初生之犊不畏猛虎。此时心中鄙恨辛凌霄恩将仇报,只想代师出气,巧语嘲弄,一点不知敌人已然暗下禁网。闻言,也不生气,仍自浅笑嫣然,故作不经意之状,答道:“道友法力自然比我高强得多,况你我无仇无怨,斗的甚法?拜师收徒,原要两相情愿,我既不知好歹,还强收我这徒弟作甚?我是否会被妖邪擒去,那也无劳道友费心。至于不拜你为师便要杀我,一则,你是出家人,无故妄杀好人,道犯清规,即此已是不配为人师表;再则,我想也无此容易。打你得过,你白丢人;打你不过,不会跑么?据我看来,你自命昆仑派前辈女仙,现放池底妖尸不敢寻她,对一末学后进强以暴力,苦苦相逼,胜也丢人,败也丢人,那是何苦?就我言语冒犯,也须看我师长于你多少有点好处,如何乘我师父不在,上门欺人?快自请吧。”

上官红说时,固不知敌人暗中设有禁制,辛凌霄也不知对方隐形飞遁之术神妙无比,饱受冷语讥嘲,本已怒发,终因爱才太甚,不忍立下辣手。正想再说几句,实在不行,方始给她一点苦吃,擒了就走,听到末句,只当所说师父是指圣姑,怒喝:“你那记名师父,我只闻名,不曾见过。除妖,照她遗偈所言,谁都可以依言行事,各凭法力,无所偏袒,对我有什么好处?”上官红笑道:“道友真个健忘,无怪走时会暗算我师爷爷。贤夫妇如不是我师父、师叔前番幻波池底救出,早被金、水二遁化解,形消神灭了,怎会说不相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