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南宋词人，白石①有格而无情，剑南②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③耳。近人祖南宋而祧④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⑤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注释

①白石：即姜夔。

②剑南：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陆游二十九岁参加进士考试，因名列秦桧的孙子之前而受到秦桧的忌恨，复试时被黜落，直到秦桧死后才得入仕。陆游一生坚持抗金，屡受排挤和打击，中年入蜀担任军中职务，晚年罢官闲居家乡。陆游流传下来的诗作有九千四百余首，词作一百三十余首，其作品既有飘逸奔放的特点，又有沉郁悲凉的风格，在诗坛上是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首，在词坛上是辛派豪放词的中坚力量，对南宋乃至清末的文坛有着巨大而积极的影响。

③幼安：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回到南宋，历任湖北、湖南、福建和浙东安抚使等职。一生志于抗金，是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

④祧：承继先代。

⑤横素波、干青云：出自萧统《陶渊明集·序》：“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

译文

南宋词人中，姜夔的词具有格调，但缺少情趣，陆游的词有气势但缺少韵味。其中能与北宋词人相匹敌的，只有辛弃疾一个人。近代人的词作以南宋为始祖而继承北宋，因为南宋词容易模仿，而北宋词不容易模仿。学习南宋的，不以姜夔为始祖就一定以吴文英为始祖，因为姜夔、吴文英的词容易学，而辛弃疾的词不容易学。师法辛弃疾的多继承了他的粗犷豪迈、戏谑滑稽，因为粗犷豪迈、戏谑滑稽容易模仿，但真正的精髓却模仿不了。辛弃疾的佳作既有性情，又有境界。其中豪放处还不乏“横素波、干青云”的气象，这岂是后世那些鄙俗龌龊的小生所能比的？

赏析

王国维认为北宋词有境界，故一直扬北宋而抑南宋，南宋词人中他只爱辛弃疾一人，曾说过：“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而且还有无可比拟的“横素波、干青云”的豪迈气概。因为后人对辛词的理解非常片面，体会不到其中的佳处，近代出现了一股“祖南宋而祧北宋”的风气，王国维认为出现这种风气的原因就是辛词形易学而意难会，这些人避难就易。如此学辛词仅仅学了其皮毛。而且不只近人这样学辛词，就连大名鼎鼎的姜夔和刘过也这样。王国维的观点非常有见地，至今还有其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