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①，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②，犹为皮相③。

注释

①秦观《踏莎行》句，参见本书第三则，注释②。

②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惠洪《冷斋夜话》：“东坡绝爱其尾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③皮相：只从表面上看，不够深入。

译文

秦观词的境界最为凄婉。至于“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转变为凄厉矣。苏轼欣赏这首词最后两句，其理解还是不够深入。

赏析

秦观在被贬谪郴州时，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踏莎行》。

词的上阕先写“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把词人心中的迷茫惆怅之情写得淋漓尽致，“桃源望断无寻处”，想回到自己心中理想的桃源之处，却又没有归路可寻，更增加了几分凄楚，这是词人被贬，心中郁积的苦闷之情的真实写照。“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路可寻，可现实呢，自己只能独守孤馆，陪伴自己的只有这春日的寒冷，窗外的杜鹃，声声哀鸣，夕阳斜沉，暮色霭霭，已是冷清黄昏！此情此景，人何以堪！

下阕“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两句都用了典故。“驿寄梅花”出自南朝陆凯诗中，陆凯从江南寄赠梅花一枝给好友范晔，并附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鱼传尺素”出自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正当作者承受着孤独的痛苦之时，幸好有远方的朋友寄来了信物，聊以自慰。然而，这种安慰却是短暂的，片刻之后，友人的信物更加勾起了自己的思念和个人沦落之恨。“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郴江本来就绕着郴山而流，极其自然而不需要追问的事情，作者却问“为谁流下潇湘去？”这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质问？是对人生无常的感慨？还是自己内心莫名的悲哀淹没了一切……心中的追问像郴江水一样，悠悠流去，而又无人回答。

若问这首词的哪一句更佳，其实这首词句句凝聚了作者的真情，句句皆佳。只是个人的出发点不同，因此得到的结论也就不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秦观是苏轼的门生，老师自然会怜惜自己学生内心的痛苦，因此对学生内心深处的追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更为动容。而王国维推崇极致的境界，因此对“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孤独凄厉的境界赞赏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