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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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汉朝的武功

第一节 匈奴

秦汉时代,是中国国力扩张的时代。这是为什么?一、战国以前是分裂的,秦汉时代变做统一的大国。二、去战国时代未远,人民尚武之风还在。三、从汉初到武帝,经过七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力也极充足。

从秦到清盛时,两千多年,中国“固定的领土”和“对外扩张的方向”,无甚变更。这个规模,是秦始皇开其端,汉武帝收其功,所以说雄才大略的,一定要数秦皇汉武。咱们现在要讲汉朝的武功,因为匈奴是汉朝一个大敌,就从它讲起。我在第一篇第六章第一节里,不是说过当时的匈奴,都是些“分散溪谷”的小部落,只有河套里的一个部落,稍为绝大吗?这个部落便是秦汉时候的匈奴。秦始皇时候,匈奴的单于唤做头曼。秦始皇叫蒙恬去斥逐他,头曼不能抵抗,只得弃河套北徙。到秦朝灭亡,戍边的人都跑掉了,匈奴复渡河而南,仍旧占据了河套。这时候,匈奴国里又出了个冒顿单于,东击破东胡,西走月氏,南并白羊、楼烦二王,又北服丁令等小国(这个丁令,在贝加尔湖附近。贝加尔湖,当时唤做北海),就并有如今的内外蒙古和西伯利亚的南部了(老上单于时,又征服西域)。

他这时候,便把从前“分散溪谷”的小部落都并而为一。匈奴的统一事业到此时才算完成。所以《史记》上说:自淳维以至头曼(《史记》:“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索隐》引乐彦《括地谱》:“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这种话,靠得住与否,可以暂时不必管它),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

然而它的人数毕竟不多。《史记》上先说“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又说“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则匈奴控弦之士,实在还不足二十四万。既然“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那么,控弦之士之数,一定等于全国壮丁之数。老弱的数目,算它加两倍,妇女的数目,算它和男子相等,也还不过百五十万(〈控弦之士〉×2=老弱男子之数;控弦之士+老弱=男子之数;〈男子之数〉×2=匈奴全人数)。所以贾生说“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它所以强盛全由于:一、游牧部落性质勇悍;二、处塞北瘠薄之地,当然要向南方丰富之地发展。这是中国历史上北狄之患公共的原因。

这时候,它所占据的地方,是“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河北的蔚县),以东接濊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如今陕西的延安市宝塔区),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代(如今山西的代县)、云中(如今山西的大同县)”。

匈奴和汉朝的兵衅,起于公元前200年(以前只算得盗边,这一次才是正式的交战)。韩王信既降匈奴,就引导它入寇(参看第二章第三节),高祖自将击之,被围于平城(在如今大同县),七日乃解。于是用刘敬的计策:一、奉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二、岁奉匈奴絮、缯、酒、食物各有数,三、约为兄弟,以和亲(刘敬是个战国的策士,战国以前,本国人本和戎狄杂居的,用这种“婚姻”、“赂遗”的政策,以求一时之安或为欲取姑与之计的,有很多。刘敬还是这种旧眼光。然而这时候的匈奴,已经变做大国,不是前此杂居内地的小部落,暂时敷衍,将来就可以不战而屈的。所以他这种政策毕竟无效)。从此以后,经过老上(冒顿的儿子,公元前174年立)和军臣(老上的儿子,公元前161年立)二世,都和汉时战时和,到伊稚斜(军臣的兄弟,公元前126年立)手里,形势就一变了。

武帝和匈奴启衅,事在公元前133年,用太行王恢的计策,叫马邑人聂壹,阳为卖马邑城诱匈奴单于入塞,伏兵三十余万于其旁,想要捉住他。单于还没入塞,计策倒泄露了。从此以后两国就开了兵衅。其中最有关系的有三次。一是公元前127年,卫青取河南地,开朔方郡,恢复秦始皇时的旧界。二是公元前119年,因为伊稚斜单于用汉降人赵信的计策,益北绝漠,想要诱汉兵到那里,趁其疲极而取之。汉朝便发了十万骑——这是官发的,又有私员从马,凡十四万匹,运粮重的还在外——叫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分一半去打他。卫青出定襄(如今的和林格尔县),打败了单于的兵,追到寘颜山赵信城(赵信所造的)。霍去病出代(如今山西的代县)两千余里,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临瀚海而还(颜山、赵信城、狼居胥山、姑衍、瀚海,都应该在漠北,不能确指其处)。从此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三是公元前121年,匈奴西边的浑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汉朝就开了河西四郡(酒泉,如今甘肃的高台县。武威,如今甘肃的武威市。敦煌,如今甘肃的敦煌县。张掖,如今甘肃的张掖市)。从此以后,汉朝同西域交通的路开,匈奴却断了右臂了(参看下节)。这都是武帝时候的事情。

伊稚斜之后,又六传而至壶衍鞮单于(伊稚斜子乌维单于,公元前114年立。公元前107年卒,子詹师卢立,年少,号为儿单于,公元前102年卒,季父句黎湖单于立。公元前101年卒,弟且鞮侯单于立。公元前101年卒,子狐鹿姑单于立。公元前85年卒,子壶衍鞮单于立),出兵攻乌孙。这时候乌孙已尚了中国的公主。公元前73年(宣帝本始元年),中国发五将军,又叫校尉常惠,护乌孙兵,去攻匈奴,匈奴闻汉兵出,驱其畜产远遁。所以五将军无所得。常惠的兵从西方入,却斩首三万九千余级,获马、牛、羊、驴、骡、橐驼七十余万头(这个自然是个虚数,然而为数必也不少)。匈奴怨恨乌孙,这一年冬天,单于自将去攻它,归途又遇见大雪,士卒冻死了十分之九。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杀伤不少。加以饿死,人民去掉十分之三,畜产去掉十分之五,匈奴竟变做一个弱国了。然而还不肯服中国。直到公元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死(壶衍鞮单于的兄弟,公元前68年立),握衍朐鞮单于立,国中又起了内乱。五单于争立,后来都并于呼韩邪单于。而呼韩邪的兄呼屠吾斯,又自立做郅支骨都侯单于,杀败了呼韩邪。于是公元前52年(汉宣帝甘露二年),呼韩邪款五原塞(如今绥远道的五原县)。明年,就入朝于汉。郅支单于见汉朝帮助呼韩邪,料想敌他不过,恰好这时候,康居(见下章)给乌孙所攻,来迎接他去并力抵敌乌孙。郅支大喜,便住到康居国里去。公元前36年——元帝的建昭三年,西域都护甘延寿,副都护陈汤,矫诏发诸国兵,把他攻杀了,传首京师。前汉时代的匈奴,到这时候便算给中国征服。

第二节 西域

汉时所谓“西域”,其意义有广狭两种。初时所谓“西域”,是专指如今的天山南路,所谓“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南山,是如今新疆和青海、西藏的界山;北山,是如今的天山山脉;河,就是塔里木河。这是狭义。但是后来交通的范围广了,也没有更加分别,把从此以西北的地方,也一概称为“西域”。这“西域”二字,便变成广义了。

狭义的西域,有小国三十六,后稍分至五十余。其种有“塞”,有“氐”、“羌”。氐、羌是“行国”,塞种是“居国”。诸国大概户数不过数百,口数不过千余或数千(最大的龟兹,户数6970,口数81317,胜兵数2176。最小的乌贪訾离,户数41,口数231,胜兵数57)。不过是一个小部落,实在不足称为国家。其中较大而传国较久的,只有焉耆(如今新疆的焉耆县)、龟兹(如今新疆的库车县)、疏勒(如今新疆的疏勒县)、莎车(如今新疆的莎车县)、于阗(如今新疆的于阗县)五国。汉时当交通孔道的,有车师(北道,如今新疆的吐鲁番市)、楼兰(南道,如今已沦为白龙堆沙漠)二国。余均无足齿数。从此以西北,却有几个大国。

原来葱岭以西,是白种人的根据地(现在欧亚两洲的界线,在地理上并不足为东西洋民族的界线;东西洋民族分布的界线,还要推葱岭、帕米尔一带大山。试观葱岭帕米尔以西诸国,和欧洲的历史关系深,和中国的历史关系浅可知)。白种有名的古国,要推波斯,后来为马其顿所灭。亚历山大死后,部将塞留哥(Seleucus)据叙利亚(Syria)之地自立,是为条支。后来其东方又分裂而为帕提亚(Parthia)、巴克特利亚(Bactlia)两国,便是安息和大夏。大夏之东,也是希腊人所分布之地。西域人呼为Ionian,就是Yavanas的转音,这是大宛。大宛之北为康居,再西北就是奄蔡了(奄蔡,就是元史上的阿速,到将来再讲。安息是如今的波斯。大夏在阿母、西尔两河之间。大宛在其东,大约在如今的吹河流域。其北就是康居,康居的地理,《元史译文证补》把它考得很清楚。原文甚长,不能备录,可以翻出一参考。奄蔡,也见《元史译文证补》。据近世史家所考究,葡萄、苜蓿,亦系希腊语Botrus、Medike的音译〈参看近人《饮冰室丛著·张博望班定远合传》〉。这一节又须参考西史)。这都是雅利安族。《汉书》上总叙它道:“自宛以西,至安息,虽颇异言,然大同,自相晓知也。其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之利。贵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决正。”又颜师古说:乌孙“青眼赤须,状类猕猴”。据近代人所研究,这种形状很像德意志人(《元史译文证补》卷二十七)。这些国的种族属于雅利安大约可无疑义了。

此外又有所谓“塞种”,大约是白种中的“闪米特族(Semites)”。其居地,本来在如今的伊犁河流域。后来为大月氏所破,才分散。《汉书》上说:“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居大夏,而塞王南居罽宾(如今印度的克什米尔)。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自疏勒以西,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此外又有乌戈山离,“其草木、畜产、五谷、果菜、食饮、宫室、市列、钱货、兵器、金珠之属,皆与罽宾同”。难兜国,亦“种五谷,葡萄诸果,与诸国同属罽宾”,大约亦系塞种(《汉书》上明指为氐羌的,是“蒲犂与依耐、无雷,皆西夜类也。西夜与胡异,其种类氐羌。行国,随畜,逐水草”,此外更无明指为氐羌的。只有婼羌、鄯善,亦系行国;温宿则“土地物类所有,与鄯善诸国同”,可以推定其为氐羌。据《后汉书》,则西夜、子合,各自有王。又有德若,“俗与子合同”,又载车师、蒲类、移支、且弥,亦均系行国。移支“俗勇敢善战,以寇抄为事。皆被发。尤酷与羌类”。此外都不明著其种族。西域诸国前后《汉书》载其道里方位很详,如今的新疆省,设县不多,若把县名来注,反觉粗略,若把小地名来注,太觉麻烦,反不如检阅原书的清楚而正确了。所以除几个大国之外,不再详注今地。若要精密研究,看徐松的《汉书·西域传补注》最好)。

汉初,中国西北的境界限于黄河。渡河而西,祁连山脉之北是大月氏(后来河西四郡之地)。从大月氏再向西,便是西域三十六国了。大月氏本来是个强国,冒顿和老上单于时,两次为匈奴所破,逃到伊犁河流域,夺了塞种的地方(塞种于此时南君罽宾)。乌孙本来和大月氏杂居的,尝为大月氏所破,到这时候,便借兵于匈奴,再攻破大月氏。于是大月氏西南走,夺了大夏的地方。乌孙便住在伊犁河流域。汉武帝听得大月氏是个大国,想和它夹攻匈奴,募人往使,张骞以郎应募前往,路经匈奴,被匈奴人留住一年多。张骞逃到大宛。大宛派个翻译,送他到康居,康居再送他到大月氏。这时候,大月氏得了“沃土”,殊无“报胡之心”。张骞留了一年多,不得要领而归。恰好这时候匈奴的浑邪王,杀掉休屠王降汉,汉朝得了河西的地方。张骞建言,招乌孙来住。汉武帝就派他到乌孙,乌孙不肯来;而张骞的副使,到旁国去的,颇带了他的人回来。汉武帝由是锐意要通西域,一年之中,要差十几回使者出去。

使者走过各国,各国是要搬粮挑水供给他的。加之当时出使的人,未必各个都是君子,颇有些无赖之徒想借此发些财的(因为所带金帛甚多。这种金帛,回来时候,未必有正确的报销。要是无赖一点,沿路还可以索诈,或者还可以带着做点买卖)。其行径,颇不敢保它正当。因此当道诸国,颇以为苦。于是楼兰、车师先叛。公元前108年,汉武帝发兵打破了这两国。后来又有人说大宛国里有一种“天马”,汉武帝差人,带了“金马”去换它的。大宛王不肯,和汉使冲突,把汉使杀掉。武帝大怒,派李广利去打大宛。第一次因为路远,粮运不继,不利。武帝再添了兵去,公元前101年到底把大宛打破。大宛离汉甚远,给汉朝打破之后,西域诸国见了汉朝就有些惧怕。加之乌孙也是一个大国,它起初和中国颇为落落寡合,后来因为时常同中国往来,匈奴人想要攻它,乌孙人急了,就尚了中国的公主。从此以后,乌孙和中国往来极为亲密。这都是汉朝的声威所以远播的原因。至于三十六国,当老上单于攻破月氏之后,就臣服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童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之间,赋税诸国,取给足焉。”从浑邪王降汉之后,而汉通西域之路始开。攻破大宛之后,则“敦煌西至盐泽(如今的罗布泊),往往起亭。而轮台(如今新疆的轮台县)、渠犁(轮台东),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外国使者”。然而当这时候,匈奴还时时要和中国争西域。公元前68年,郑吉攻破车师,屯田其地,保护了南道。公元前59年,匈奴内乱,日逐王降汉。于是匈奴所置的童仆都尉消灭,而中国叫郑吉并护南北两道,谓之都护(治乌垒城,在如今库车县东南)。元帝时又设立戊己校尉,屯田车师。西域诸国,就全入中国的势力范围了(南道,是如今从羌、且末经于阗到莎车的路。北道,是从吐鲁番经焉耆、库车到疏勒的路。当时的争夺西域,只是争两条通路,而汉朝以屯田为保护路线的政策)。

第三节 朝鲜

貉族的情形,第一篇第六章第三节已经讲过了。当汉武帝时,貉族在如今辽宁、吉林两省之间,大约从东辽河的上游起,北据松花江流域(当时辽东郡的塞外)。汉人称之为濊(亦作岁),役属“卫氏朝鲜”。

朝鲜是亚洲一个文明的古国。它的始祖,就是中国的箕子,这是人人知道的。但是箕子的立国,究竟在什么地方呢?这个却是疑问。朝鲜的古史,当箕氏为卫满所灭时全然亡失。朝鲜人要讲古史,反得借资于中国。朝鲜人所自著的,只有新罗的僧人无极所作的《东事古记》。然而这部书不大可靠。据《东事古记》说:唐尧时代,有一个神人,唤做檀君,立国于如今的平壤,国号朝鲜。到商朝的中叶,传统才绝。这一段话,近来史家都不甚信它。箕子的立国,向来都说在平壤,近来也有人疑心,说箕子所走的朝鲜,实在如今的辽西。到后来,才逐渐迁徙而入半岛部的,但也没有十分充足的证据。

朝鲜当战国时代,曾经和燕国交兵,给燕国打败了。这时候,辽东地方全为燕国所据。朝鲜和燕国以水为界(如今的大同江)。秦灭燕之后,又扩充到水以东。秦灭汉兴,仍以水为界。卢绾之乱,燕国有个人,唤做卫满,逃到朝鲜,请于朝鲜王准,愿居国的西境,替朝鲜守卫边塞,朝鲜王许了他(所住的,大约就是秦朝所占水以东的地方),后来卫满势力大了,就发兵去袭朝鲜,朝鲜王战败,逃到马韩部落里,卫满就做了朝鲜的王。

三韩在朝鲜半岛的南部。马韩在西,占如今忠清、全罗两道,马韩之东是弁韩,弁韩之东是辰韩,占如今的庆尚道。汉武帝时,要想到中国来朝贡。这时候,卫满已经传子及孙,名为右渠,阻碍三韩,不许它到中国来。又袭杀中国的辽东都尉。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发兵两道,把朝鲜灭掉,将其地分置乐浪(如今的黄海、平安两道)、临屯(汉江以北)、玄菟(咸镜南道)、真番(地跨鸭绿江)四郡,从此以后,朝鲜做中国的郡县好几百年。直到东晋时代,前燕慕容氏灭亡,中国在辽东的势力才全失坠。

濊貉的酋长南闾,公元前128年,曾经率男女二十八万口内属,汉武帝替他置了个沧海郡,隔几年,又废掉了。朝鲜灭后,濊人有一支,迁到半岛的东部去的,唤做东濊,又唤做不耐濊。留居故地的,就是后来的夫余。

第四节 闽粤南越和西南夷

以上三节所说,都是对外的事情。“中国本部的统一”,却也是到汉武帝手里规模才大定的。秦始皇略取南越地,置桂林、南海、象三郡,已见第一章。秦朝灭亡的时候,龙川令赵佗并了这三郡之地,自称南越武王。越国灭亡之后,“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史记·越勾践世家》)。秦有天下,取其地置闽中郡,粤王无诸,和他的同族名摇的,都佐诸侯灭秦有功。汉高帝立无诸做闽越王(都治,如今福建的闽侯县),惠帝又立摇做东瓯王(如今浙江的永嘉县)。公元前138年,闽越攻东瓯,武帝发兵救之,兵还没有到,闽越兵先已退去,东瓯请“举国内徙”。于是徙其人江淮间,东瓯的地方就空了起来。公元前112年中国灭掉南越,又灭掉东越,福建、广东两省,就永入中国版图。

当时又有所谓西南夷,《汉书》叙述它的形势是:

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如今贵州的桐梓县)。其西,靡莫之属以十数,滇最大(如今云南的昆明市)。自滇以北,君长以十数,邛都最大(如今四川的西昌市)。此皆椎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桐师以东,北至叶榆,名为隽、昆明(如今云南的大理市)。编发,随畜移徙,无常处,亡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隽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徙,莋都,最大(徙,如今四川的天全县。莋都,如今四川的清溪县)。自莋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冉拢最大(如今四川的茂县)。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驰以东北,君长以十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以上所述,第一种是濮族(倮罗),从黔江流域到金沙江流域,文明程度最高。第二种大约也是氐羌一类(因为若是粤族,便要断发,氐羌则或编发〈就是辫发〉或被发。又粤族本居沿海,没有畜牧的。这一族人“随畜移徙”,明是从北方高原之地迁来。所以知道它是氐或羌族)。在澜沧江流域,文明程度极低。第三种是氐族,在岷江、大渡河流域和嘉陵江上源。

汉武帝时,有一个人唤做唐蒙,出使南越。南越人请他吃蜀的“枸酱”,唐蒙问他这枸酱从什么地方来的,南越人说:从夜郎国里,走)。唐蒙才晓得走牁江来的(如今的北盘牁江可以通南越。回来时候,就上书武帝,请通夜郎,以为是“制粤一奇”。武帝就拜唐蒙做中郎将,去晓谕夜郎。于是把夜郎的地方置了个犍为郡。隔了几年,公孙弘做了宰相。说“事西南夷繁费”,于是“罢事西南夷”。后来张骞从西域回来,说在大夏时看见蜀的布和邛的竹杖,问他从什么地方来,他说从身毒国来的(如今的印度)。如此看来,从蜀走西南夷,一定可通身毒,到得身毒,就可以通大夏。这一条路,比走“匈奴中”安稳得多了。于是再事西南夷,想要找通身毒的路。找了几年,到底找不到。伐南越这一年,发了夜郎的兵沿牁江而下。夜郎等国起初以为汉朝离它远,断不能占它的地方的。且乐得弄些缯帛,所以都听了唐蒙的话,愿意等中国去置郡。到这时候,见中国要发它的兵出去打仗,就有些不愿意,于是夜郎附近的且兰(如今贵州的平越县)先反,给汉朝打破了,把它的地方置了个牁郡。于是“西南夷振恐”,纷纷都请“置吏”,就邛都(越巂郡)、莋都(沈黎郡)、冉驰(汶山郡)、白马(武都郡)的地方都置了郡,后二年,又灭掉了滇,把它的地方置了个益州郡。

从汉武帝通西南夷之后,云南、贵州也算入了中国的版图,本部十八省的规模就此定下来了。然而因“枸酱”而通西南夷,因“蜀布”、“邛竹杖”而再事西南夷,都是以商人的贩运为其动机的,这种事情,研究起来觉得殊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