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嘉道守文(1)

第一节 内禅

乾隆间，高宗常自言：践阼之初。即以周甲归政告天。至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辛亥，帝御勤政殿，召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入见，宣示立皇十五子嘉亲王永琰为皇太子，以明年丙辰为嗣皇帝嘉庆元年。

高宗遵世宗家法，不立太子，唯密定皇储，缄名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始于乾隆元年，密定元后孝贤皇后所生皇二子永琏为太子。三年殇，追赠为皇太子，谥端慧；时仁宗未生。至三十八年，仁宗生十四岁，被密建为太子。至六十年九月辛亥，集王公、百官御勤政殿启密缄，立为太子，并命太子名上一字改书颐字，是为嘉、道两朝帝讳自避习用字之始。

丙辰元旦，举行授受大典。帝侍太上皇帝诣奉先殿、堂子行礼，遣官祭太庙后殿，太上御太和殿，亲授帝宝，帝跪受宝，太上受贺毕还宫，帝即位受贺。奉太上传位诏书，颁行天下，覃恩有差。太上以宁寿宫为颐养之所。太上有所行幸，帝必从。帝听政，必御乾清门；在圆明园。则御勤政殿。三年之中，太上训政。当乾隆之季，高宗倦勤，和珅用事，帝之得立与否，和珅颇有关系。既受内禅，高宗已称太上，耄而健忘，和珅颇能左右其意指。清世所传如是，然无正大之记载。及阅《朝鲜实录》颇足征实，节录如下：

朝鲜《正宗实录》：二十年，即清嘉庆元年，三月十二日戊午，召见回还进贺使李秉模等，上曰：“太上皇筋力康宁乎？”秉模曰：“然矣。”上曰：“新皇帝仁孝诚勤，誉闻远播云。然否？”秉模曰：“状貌和平洒落，终日宴戏，初不游目，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则亦喜，笑则亦笑。于此亦有可知者矣。”李秉模于二月十九日乙未，先有驰启言：“正月十九日平明，因礼部知会，诣圆明园。午后，与冬至正、副使入山高水长阁。太上皇帝出御阁内后，入参内班，礼部尚书德明引臣等及冬至正、副使，至御榻前跪叩，太上皇帝使阁老和珅宣旨曰：“朕虽然归政，大事还是我办。你们回国问国王平安，道路遥远，不必差人来谢恩。”（中略）黄昏时，太上皇帝从山高水长阁后御小舫，嗣皇帝亦御小舟随之，又令臣等乘舟随后，行数里许下船，入庆丰园。太上皇帝御楼下榻上，嗣皇帝侍坐，设杂戏赐茶。使内侍引臣等乘雪马行，一里许下岸，仍为引出退归。（中略）臣等使任译问：“从今以后，小邦凡有进奏进表之事，太上皇帝前及嗣皇帝前，各进一度耶？”答云：“现今军机姑未定例，当自有文书出去云。”申后，礼部又送上马宴桌于馆所。二十六日，礼部知会有传谕事件，年贡、庆贺各该正、副使明日赴部。故二十七日巳时，臣等及冬至正、副使与任译诣礼部，则员外郎富森阿誊示传谕事件，以为贺使带来三起方物，业经钦奉勅[敕]旨：移准于下次正贡。再现奉勅[敕]旨‘此后外藩各国。惟[唯]须查照年例，具表赍贡，毋庸添备贡物于太上皇帝、皇帝前作两分[份]呈进’”云云。

据此则内禅以后，依然政由太上，而和珅为出纳帝命之人，对外使且然，一切政务可想。但多一已显明之嗣皇帝，到处侍游侍宴，以全神贯注太上、和珅喜怒而已。此为仁宗动心忍性之日。

又：二十一年，即嘉庆二年，二月十七日戊子，冬至正使金思穆、副使柳炯在燕驰启曰：“臣思穆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追到燕郊堡，与副使臣炯，书状臣翊模会竣使事间，于皇帝宴戏，辄进参，太上皇召至榻前，亲酌御酒，凡三赐之，又频赐食物，命撰进观灯诗，臣等各制七言律诗一首以进，赐缎疋、笔、墨。圆明园宴时，太上皇使和珅传言：‘尔还以平安以过，传于国王。’又问曰：‘世子年纪几何？’臣等对曰：‘八岁矣。’又问：‘已经痘乎？’臣等对曰：‘未也。’”

又：二十二年，即嘉庆三年，二月十九日癸丑，冬至正使金文淳、副使申耆驰启：“臣耆与书状官洪乐游十二月十八日入北京，陪表咨文诣礼部。清侍郎多永武率诸郎官依例领受后，臣等退归南小馆。二十一日，太上皇帝观冰戏，礼部知会，诣西华门外祗迎。太上皇帝乘黄屋小轿，到臣等祗迎处，使阁老和珅传旨曰：‘国王平安乎？’对曰：‘平安。’又问：‘一国安乎？’对曰：‘安。’太上皇帝入西苑门，仍令臣等随来，伺候于瀛台近处。有旨赐食，引臣等一行坐于殿门檐阶上，俱赐饭桌，又赐臣等御桌上克食。少顷，太上皇帝出御两龙雪马，设冰戏，臣等亦随后观戏。二十三日，赐臣耆及书状官鲟鳇鱼各一尾。臣文淳一行，则十二月二十五日追到燕京。二十六日，赐臣等书状官回回葡萄各一小袋。二十九日，皇帝行太庙岁暮袷祭，因礼部知会臣等，等待于午门外。皇帝乘黄屋小轿，侍卫甚简，出自午门，臣等祗迎。黎明，皇帝还宫。良久，自内赐臣等克食及鹿肉、鹿尾，仍令退归。三十日，设年终宴于保和殿，臣等两人共一桌。少顷，皇帝先出御殿，候太上皇帝升殿御榻，皇帝别设小榻，西向侍坐。乐作进爵，文武官亦皆陪食。又馈臣等酪茶一巡。礼部尚书德明引臣等进御座前跪，太上皇帝手举御桌上酒盏，使近侍赐臣等，宴罢退归。又赐臣等及书状官榴、柑各一桶，又自内务府颁送宴桌二坐，此则朝宴所受之桌云。又自光禄寺输送岁馔桌于臣等及书状官。今年正月初一日，因礼部知会臣等与书状官及正官等，诣午门前伺候。皇帝乘黄屋小轿幸堂子，少顷回銮，鸣鞭动乐。太上皇帝御太和殿，皇帝在殿内西向侍坐，文武官循序趋入，臣等随入殿庭，立于西班末、琉球使臣之右，行三跪九叩礼，太上皇帝旋即还内，又鸣鞭动乐。皇帝御太和殿，文武官及臣等行礼，一如初仪，礼毕退出。初五日，皇帝幸天坛，行祈谷大祭，臣等诣午门前祗送。初六日回銮时当为祗迎，而是日太上皇帝与皇帝幸圆明园，两处迎送，谓难兼行，礼部只以太上皇帝动驾时祗迎之意知会，故臣等与书状官俱诣三座门外伺候。日出后，太上皇帝乘黄屋小轿，到臣等祗候处，顾盼而过。须臾，皇帝坐马而出，御乘鞍具，皆用黄色，左右若干官，骑马侍卫。初十日，臣与副使同往圆明园，住接闾舍，则闻已前期设蒙古帐幕于山高水长之前云。十一日，通官引臣等入就班次，太上皇帝乘黄屋小轿而出，臣等祗迎后，太上皇帝入御蒙古大幕，皇帝西向侍坐，动乐设杂戏，亲王及蒙古王以下，俱赐宴桌。臣等两人共一桌，馈酪茶一巡。礼部尚书德明引臣等诣御坐前跪，太上皇帝手举御桌上酒盏，使近侍赐臣等。宴讫，太上皇帝乘轿还内，皇帝跟后步还。内务府预设赏赐桌于帐前左右，颁赐亲王以下及各国使臣。臣文淳锦三疋[匹]，漳绒三疋[匹]，大卷八丝缎四疋[匹]，大卷五丝缎四疋[匹]，大荷包一对，小荷包四个。臣耆锦二疋[匹]，漳绒二疋[匹]，大卷八丝绸三疋[匹]，大卷五丝绸三疋[匹]，大荷包一对，小荷包四个。岁初设宴于紫光阁，例有此赏赐。今年不设紫光阁宴，故移给于蒙古幕宴，而琉球使臣赏赐亦如臣等。通官以太上皇帝特旨，引臣等进诣正大光明殿内，俾观左右鳌山，行中译员之黑团领者，俱为随八，琉球使臣亦许观光，此则近年未有之事。自殿内至槛外，皆铺花纹玉石，鳌山制样，则正大光明殿内，东西壁俱有层桌，桌上作五彩蓬莱山之形，岩壑高阔，楼阁层叠，珍禽奇兽，琪树瑶花，杂遝[沓]焜煌，不可名状。内设机关而外牵绳索，则仙官姹女，自谷而出，绣幢宝盖，从天而降，扃户自开，人在其中，急滩如泻，帆樯齐动。桌下围以小帐，帐内设乐器，机括乍摇，止作如法，其声俱是笙管丝钟。臣等退出后，由礼部知会，撰进观灯诗，以“上元赐宴观灯”为题，臣等各制七律一以进。十二日朝，礼部还给前诗，又送他题，而以“承恩宴赉观灯恭纪”为题。此则昨进诗未登彻，旋更出题云。故臣等又制七律一以进。琉球使臣亦应制。十四日，拟设灯戏于山高水长，以风紧姑停。十五日朝，先设放生戏，又赐宴于正大光明，通官引臣等入诣殿楹外，太上皇帝升殿，皇帝西向侍坐，动乐设戏，各赐馔桌及酪茶一巡。礼部尚书德明引臣等至御座前，太上皇帝手举御桌上酒盏，使近侍赐臣等本班，又赐御棹一器，印花长饼及一盘猪羊。须臾，太上皇帝还内，皇帝随入。罢宴，通官来传礼部言：“进诗使臣今当受赏，可留待。”退待正大光明外门，臣等在东，琉球使臣在西，礼部侍郎多永武传授御前加赏 [蟒]缎一疋[匹]，大小绢纸四卷，福字方笺一百幅，笔四匣，墨四匣，砚二方，玻璃器四件，雕漆器四件。臣等处各赏大缎一疋[匹]，绢纸二卷，笔二匣，墨二匣。琉球国王及使臣赏亦如之。亦设灯戏于山高水长，皇帝于前侍坐，设角抵戏，赐酪茶一巡，馈果盒及猪羊肉鹿尾盘，又以元宵各一器，遍及臣等及从人。次第设灯火杂戏，西洋秋千，炮焯埋火（谓焰火）。尤轰烈如雷响，烟焰涨空。十六日归馆。十九日更诣圆明园，饭后，通官引臣等山高水长亭下，太上皇帝出座，皇帝侍坐，德明以特旨引臣等至御座前，太上皇帝使和珅传言曰：“你们还归，以平安以过之意传于国王。”臣等叩头退出班次，各赐酪茶一巡，果盒饼肉之馈，灯戏炮具之设，一如上元宴。几毕，皇帝先入，宴毕后，太上皇帝入内，礼部官皆退。宦侍手招通官，引臣等随入山高水长阁内，从后门出，逶迤数十步，太上皇帝所乘黄屋小轿，载于小船，船上从官不过四五人，时已昏黑而无烛炬，但有一人以火筒从岸前导，明照左右。筒制以土，外施绘彩，内装火药，节次冲火，光焰烛地，似因火禁严，不用燃烛之故。臣等乘小舟从行，琉球使臣亦随入。其地极深严，两岸皆造山，间有石假山，山亭水阁分六所。舟行几一里，始泊岸而下，即庆丰园也。皇帝先候于此，侍坐如仪。御屏则纸涂而黄其中，每层安架，燃烛晃朗，前设灯架，如屏而高广倍蓰。灯架左右俱设灯棚，如白塔形，下广上尖，面面灯影，不可数计。仍赐阁老以下及臣等酪茶一巡。设杂戏于庭前，少顷罢宴，随入朝官不过数十人。臣等退出，又乘小舟顺流下，登岸步行一帿场（所谓一箭之地），此是正大光明之后也。仍为出来。当即由此而出。二十四日，因礼部知会，臣等与书状官及正官等诣午门前领赏御前年例。回送礼单外，万寿圣节表缎四疋[匹]，里四疋[匹]，妆缎三疋[匹]，云缎三疋[匹]，豹皮七十张，马一疋[匹]，玲珑鞍轱全部，一体祗受。逢授于上通事处，使于臣等复命日，同时呈纳。琉球使臣二十五日另领赏。

乾隆末荒于游宴，具见《朝鲜实录》。至授受礼成，太上既自命倦 勤，又率帝般乐怠傲，稀御几务。时禁旅苦战苗疆，白莲教横行川、楚，天下不谓太平，而视为癣疥，戏愉之态，不为贬损。国史所不详，属国陪臣目击之记载，足尽当日训政时情事。

又：三月二十二日丙戌，冬至书状官洪乐游进闻见别单，中有两款，关太上皇帝及皇帝情状：一、太上皇帝容貌气力，不甚衰耄，而但善忘比剧。昨日之事，今日辄忘，早间所行，晚或不省。故侍御左右，眩于举行，而和珅之专擅，甚于前日，人皆侧目，莫敢谁何云。二、皇帝平居与临朝，沉默持重，喜怒不形。及开经筵，引接不倦，虚己听受。故筵臣之敷奏文义者，俱得尽意。阁老刘墉之言最多采纳，皇上眷注，异于诸臣，盖墉夙负朝野之望，为人正直，独不阿附于和珅云。

和珅之权加重，乃由太上之记忆力益衰，和珅不过为传太上意指之人，所传之真不真，无从质证，不得不畏而奉之，则其对嗣君不暇计自全之道，假借一时而已。嗣君于政事虽沉默，然讲筵犹可择人自近，其韬晦之程度，不过至不敢预政而止，未尝至自饰为清狂也。附帝而不附和珅之人，和珅亦未尽倾陷，则亦非大奸慝，唯乘太上之耆昏而专擅，亦未尝顾及后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