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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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巩固国基(9)

耿介,登封人,与斌俱先以词臣为监司,解官师事孙奇逢讲学,为清道学名儒。斌荐与同辅太子,正是重视辅导太子之责,斌遭构忌,牵连及介,遂并休致。

《史稿·儒林·耿介传》:“二十五年,斌疏荐介赋质刚方,践履笃实,家居淡泊,潜心经传,学有渊源。召为侍讲学士,旋升詹事府少詹事,特命辅导皇太子。上尝命书字,介书‘孔门言仁言孝,盖仁孝一理,仁者孝之本体;孝者仁之发用。不言仁,无以见孝之广大;不言孝,无以见仁之切实’四十三字以进。上悦,书‘存诚’二大字赐之。会斌被劾,介引疾乞休。詹事尹泰劾介诈疾,并劾斌不当荐介。部议革职。奉旨免革职,依原道员品级休致。在朝凡五十三日,遂归。”

又吏部尚书达哈塔,旗员中之贤者。康熙十八年,魏象枢保清廉官,以达哈塔与陆陇其同荐。至是亦以尚书为太子讲官。与汤、耿并获咎。

史馆《达哈塔传》:“二十六年四月以雨泽愆期,诏同大学士勒得洪、余国柱等清理刑部狱囚。时尚书汤斌、少詹事耿介等为皇太子允礽讲官,达哈塔奉命,与汤斌、耿介并辅导皇太子。六月,以讲书失仪,三人俱罚俸。达哈塔奏言:‘臣奉命辅导东宫,诚欲竭力自效,恪供厥职,奈赋性愚拙,动辄愆仪,数日之内,负罪实多。以汤斌、耿介尚不能当辅导之任,况庸陋如臣,敢不即请罢斥。’下部察议,以辅导东宫,为日未久,遽自请罢,规避图安,应革职。得旨宽免。”

达哈塔以满籍大臣,同辅导太子,即同获咎,又不比耿介之为汤斌所荐,应与株连矣,然亦以讲书失仪,与汤、耿同罚,而汤、耿之获咎,则又不言讲书失仪事,要是正人不能为太子师而已。是年八月,达哈塔亦以他事降级卒。嗣后更不闻有士大夫为太子师者,唯于诸家集中,见太子作字吟诗,由圣祖传视诸臣,诸臣例为谀讼,或太子自以令旨赐诸臣诗字,诸臣纪恩等作。无亲切辅导之人,设有之,则太子失爱时,必有土大夫遭其罪戮者矣。夫太子生在康熙十三年,明年立为太子,至二十六年只十四岁,于汤、耿诸臣被谴,未必有所关涉,要其不可受教之故,必自有在。太子母孝仁皇后,索尼之女,大学士索额图之妹。圣祖诸子多为私亲所昵比,其例甚多。圣祖平时似不过问,至酿祸乃咎之,则唆太子不率教者即此私亲矣。

史馆《索额图传》:“皇太子允礽以狂疾废黜,上谕筵臣曰:‘昔允礽立为皇太子时,索额图怀私倡议,凡服御诸物,俱用黄色,所定一切仪制,几与朕相似,骄纵之渐,实由于此,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

然则太子之不能率教,自有养成骄纵之人。明珠、余国柱欲排挤汤斌,引之于辅导之任,即是投之陷阱。圣祖诸子之祸,不能谓非无由致之。至世宗取得大位,于国事实能胜继承之任,此亦清自得天之幸,非人事所能及也。撮书康熙晚年太子诸王之祸如左[下]。

《理密亲王允礽传》,自汤斌卒后续叙云:“太子通满、汉文字,娴骑射,从上行幸,赓咏斐然。二十九年七月,上亲征噶尔丹,驻跸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遘疾,召太子及皇三子允祉至行宫。太子侍疾无忧色,上不怿,遣太子先还。三十三年,礼部奏祭奉先殿仪注,太子拜褥置槛内,上谕尚书沙穆哈移设槛外,沙穆哈请旨记档,上命夺沙穆哈官。”

此事殊可怪,定一拜褥之位置,而礼臣张皇如此。检《东华录》,事在三月丁未,《录》云:“谕大学士等:‘礼部奏祭奉先殿仪注,将皇太子拜褥设置槛内。朕谕尚书沙穆哈曰:“皇太子拜褥应设槛外。”沙穆哈即奏请朕旨,记于档案,是何意见?着交该部严加议处。’寻议,尚书沙穆哈应革职交刑部,侍郎席尔达、多奇均应革职。得旨:沙穆哈着革职,免交刑部;席尔达、多奇,俱从宽免革职。”礼部定祭先仪注,必过尊太子,虽有谕移太子拜褥向下,亦不敢从。请旨记档,冀免后祸。太子之骄纵,及其左右如索额图等之导以骄纵,圣祖之明,岂有不知?不思变化太子气质,但严处礼臣,使之闻之,父子之间,过存形迹,亦失谕教之道,唯有坐待其祸发而已。

《传》又云:“三十四年,册石氏为太子妃。三十五年二月,上再亲征噶尔丹,命太子代行郊祀礼,各部院奏章,听太子处理,事重要,诸大臣议定启太子。六月,上破噶尔丹还,太子迎于诺海河朔,命太子先还。上至京师,太子率群臣郊迎。明年,上行兵宁夏,仍命太子居守。有为蜚语闻上者,谓:‘太子昵比匪人,素行遂变。’上还京师,录太子左右用事者置于法,自此眷爱渐替。”

录太子左右用事者置于法,其时为三十六年,太子年二十四。此节文证以《东华录》,是年九月甲午,上还京师,而先二日壬辰,谕内务府,处分膳房人、茶房人、哈哈珠子等人。则所谓太子左右用事者,未有一外廷士大夫也。

《东华录》:“康熙三十六年九月壬辰,上谕内务府总管海喇孙等:‘膳房人花喇、额楚,哈哈珠子德住,茶房人雅头,伊等私在皇太子处行走,甚属悖乱,着将花喇、德住、雅头处死,额楚交与伊父英赫紫圈禁家中。’”

膳房、茶房皆御小臣,哈哈珠子为王子亲随,此等人本可奔走宫府,而以行走为悖乱,其中必有悖乱事实。额楚一名,可交与其父圈禁,其父必系亲切要人。太子既获册立,尚何所求,而乐与厮役小人交结如此,可见圣祖失教。十年前自汤斌、耿介等获咎之后,东宫已无正人为左右,詹事府名为东宫官属,与辅导之事绝不相关。太子方在英年,而不亲师保如此,其亦异于前代盛明之主矣。

《传》又云:“四十七年八月,上行围,皇八子(当作皇十八子,或排印时误脱)允祄疾作,留永安拜昂阿。上回銮临视,允祄病笃,上谕曰:‘允祄病无济,区区稚子,有何关系?至于朕躬,上恐贻高年皇太后之忧,下则系天下臣民之望,宜割爱就道。’因启跸。九月乙亥,次布尔哈苏台,召太子,集诸王大臣,谕曰:‘允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虐众,暴戾淫乱,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僇辱廷臣,专擅威权,鸠[纠]聚党与[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

圣祖于此时有包容二十年之说,是年太子方三十五岁,二十年前仅十五岁耳,是年为康熙四十七年,二十年前为二十七年,其前一年即汤斌、耿介获咎,董汉臣以天旱陈言涉及太子之时,可知太子之不率教,其实举国已知,虽不从明珠等阁员杀董汉臣,而太子师横被责让,并无约束太子之意,蓄意包容,遂历二十年而决裂,岂非姑息之爱误之?

《传》又云:“平郡王讷尔素、贝勒海善、公普奇遭其殴挞,大臣官员亦罹其毒。朕巡幸陕西、江南、浙江,未尝一事扰民,允礽与所属恣行乖戾,无所不至,遣使邀截蒙古贡使,攘进御之马,致蒙古俱不心服。朕以其赋性奢侈,用凌普为内务府总管,以为允礽乳母之夫,便其征索,凌普更为贪婪,包衣下人无不怨憾。”

不用正人辅导,而用太子乳母之夫总管内务府,以便其征索。夫使太子征索于内务府,内务府所辖者包衣,自然以贪婪取怨,岂非姑息纵恶之至。

《传》又云:“‘皇十八子抱病,诸臣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允礽乃亲兄,绝无友爱之意。朕加以责让,忿然发怒,每夜逼近布城裂缝窃视。从前索额图欲谋大事,朕知而诛之。今允礽欲为复仇,朕不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不孝不仁,太祖、太宗、世祖所缔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此人。’上且谕且泣,至于仆地。”

“索额图欲谋大事”句,《东华录》作“助伊潜谋大事”,语更明显。则往时已有图逆发觉之事,但或以为事出索额图,未必太子本意耳。考清《国史·索额图传》,事在四十二年四月,《传》所叙与此不同。索额图已于四十年以老乞休允之。四十一年,复召侍太子德州养病,以时方南巡,太子侍行,至德州而病,帝遂回銮,而留太子德州养病也。太子养病必召其私亲侍,且为纵恶之私亲,是时犹纯为姑息如此。索额图先为家人讦告罪款,留中未宣,至四十二年仍传谕:“家人告尔,留内三年,有宽尔之意,而尔背后怨尤,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举国俱系受朕深恩之人,若受恩者半,不受恩者半,即俱从尔矣。去年皇太子在德州时,尔乘马至皇太子中门方下,即此是尔应死处,尔自视为何等人耶?朕欲遣人来尔家搜看,恐连累者多,所以中止。若将尔行事指出一端,即可正法。念尔原系大臣,朕心不忍,令尔闲住,又恐结党生事,背后怨尤议论,着交宗人府拘禁。”寻死于禁所。《传》取叙谕辞[词],吞吐不明,讦告之款,未明何事,而结党妄行,若非举国受恩,即可俱被诱惑而去。据此情罪,直是与帝互争天下,天下非索额图所能有,其为代太子谋早取大位明矣。其下忽又掩过重情,但责以德州侍疾时,乘马失礼于太子,即是死罪,与上说大异。又云若搜看其家,恐多连累,则又非失礼而有犯逆,且不可使有连累,则顾忌甚切,自属为太子地矣。然则索额图助太子谋逆之案,早发觉于五年之前,太子不悛,又日日在防范之内,废太子之祸,固已迫在眉睫矣。

《传》又云:“即日执允礽,命直郡王允禔监之。诛索额图二子格尔芬、阿与吉善及允礽左右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其罪稍减者遣戍盛京。”

观所诛者乃索额图二子,余亦旗下人员,大抵索等所援引同类。此时有名之罪人,不过如此。十一年前所置于法之太子左右用事人,更为旗下群小,并不必记其名,则太子之隔绝士大夫,固已久矣。“谕教元良”之语,初不足动圣祖之心。在二十余年之前,早信从士大夫,斥退私亲,扶植正士,以坊培东宫,其时方十四五岁童子,少成若性,熏德善良,何至异日之惨!

《传》又云:“次日,上命宣谕诸臣及侍卫官兵,略谓:‘允礽为太子,有所使令,众敢不从,即其中岂无奔走逢迎之人?今事内干连,应诛者已诛,应遣者已遣,余不更推求,毋危惧。’上既废太子,愤懑不已,六夕不安寝,召扈从诸臣涕泣言之,诸臣皆呜咽。既又谕诸臣,谓:‘观允礽行事,与人大不同,类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者。’及还京,设毡帐上驷院侧,令允礽居焉,更命皇四子与允禔同守之。寻以废太子诏宣示天下,上并亲撰文,告天地太庙社稷曰:‘臣祗承丕绪,四十七年余矣,于国计民生,夙夜兢业,无事不可质诸天地。稽古史册,兴亡虽非一辙,而得众心者未有不兴,失众心者未有不亡。臣以是为鉴,深惧祖宗垂贻之大业,自臣而隳。故身虽不德而亲握朝纲,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位一日,勤求治理,不取少懈。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允礽者,不孝不义,暴虐慆淫,若非鬼物凭附,狂易成疾,有血气者岂忍为之?允礽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斥,勿致贻忧邦国,痛毒苍生。抑臣更有哀吁者:臣自幼而孤,未得亲承父母之训,惟[唯]此心此念,对越上帝,不敢少懈。臣虽有罪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勤勉,谨保终始。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臣不胜痛切,谨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