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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

《大学》虽然只有2000多字,但却讲了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孙中山先生称之为中国最有系统的政治哲学。

曾子的学生把老师阐释的“大学之道”记录下来,编成书本。但在当时,这本书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学者们只把它收在《礼记》中。一直到了唐朝,《大学》才受到了大儒韩愈的推崇。及至宋代,朱熹还把它定为“四书”的第一部书,并特意为《大学》作章句集注。

“三纲八目”是“大学之道”的核心。“三纲”指的是明德、新民、至善;“八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实际上,儒家学说都是围绕“大学之道”展开的,若是懂得了它,就好比抓住了一把打开儒学大门的金钥匙,到时就可以登堂入室,领略儒学经典中蕴藏的全部精义了。

曾参认为,早在夏商周时代,就已经开始强调品德之事了,他还引用《尚书》中的《康诰》《太甲》《帝尧》来论证:“《康诰》篇上说:‘能够光大美好的品德。’《太甲》篇上说:‘上天赋予的光明禀性是应该经常被注视的。’《帝尧》篇上说:‘伟大美德能够得以弘扬。’这些都是在说光明正大的美德应该得到发扬。”

曾子得到了孔子的真传。

孔子之后,曾子将儒学继续发扬光大。

格物致知是“大学之道”的第一个阶梯,是要我们研究了解每一种事物,这样的话心中的知识才有可能推究到极点。人的心灵最为敏锐,能够认识各种事物;而天下的各种事物,都有一定的道理可寻。只是对这些道理深入研究,就能让知识充实。

看得出,《大学》一书的形成和成熟,不但有孔子的智慧,也有曾子的智慧,甚至于朱熹的智慧也渗透其间。因此,也可以说《大学》是中国知识分子集体智慧的结晶。

儒家心目中有一个理想的大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单纯善良,不欺互助,和谐无间。而要实现这样的大同,无疑需要每个人的努力。“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统称为《大学》的三纲目,是儒家教育希望每个儒者应该具备的人生终极目的。

伟大的孙中山先生说:“我们今天要恢复民族精神,不但是要唤醒固有的道德,就是固有的知识也应该唤醒他。中国有什么固有的知识呢?就人生对于国家的观念,中国古时有很好的政治哲学。我们以为欧美的国家,近来很进步,但是说到他们的新文化,还不如我们政治哲学的完全。中国有一段最有系统的政治哲学,在外国的大政治家还没有见到,还没有说到那样清楚的,就是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段话。把一个人从内发扬到外,由一个人的内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这样精微开展的理论,无论外国什么政治哲学家都没有见到,都没有说出,这就是我们政治哲学的知识中独有的宝贝,是应该要保存的。这种正心、诚意、修身、齐家的道理,本属于道德的范围,今天要把他放在知识范围内来讲,才是适当。我们祖宗对于这些道德上的功夫,从前虽然是做过了的,但是自失了民族精神之后,这些知识的精神,当然也失去了。所以普通人读书,虽然常用那一段话做口头禅,但是多是习而不察,不求甚解,莫明其妙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原文】

大学之道[1],在明明德[2],在亲民[3],在止于至善[4]

知止而后有定[5],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6]

物有本末[7],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8]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9]

其本乱[10],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注解】

[1]道:指一定的人生观、世界观、政治主张和思想体系。[2]明明德:前一个“明”为动词,使……明显。明德,就是美德,光明的德行。[3]亲民:亲,当作“新”,动词,使……革旧更新。民,天下的人。[4]止:达到。至善:指善的最高境界。至,极。[5]止:所到达的地方,作用名词,指上文所说的“止于至善”。[6]得:获得。[7]本:树的根本。末:树梢。[8]致知:致,达到,求得。知,知识。格物:推究事物的原理。[9]壹是:一切。[10]乱:紊乱。这里指破坏的意思。

【译文】

大学的主旨,在于使人们的美德得以显明,在于鼓励天下的人革除自己身上的旧习,在于使人们达到善的最高境界。

知道所应达到的境界是“至善”,而后才能有确定的志向,有了确定的志向,而后才能心静不乱,心静不乱而后才能安稳泰然,安稳泰然而后才能行事思虑精详,行事思虑精详而后才能达到善的最高境界。

世上万物都有本有末,万事都有了结和开始,明确了它们的先后秩序,那么就与道接近了。

在古代,想要使美德显明于天下的人,首先要治理好他的国家;想要治理好自己国家的人,首先要整治好他的家庭;想要整治好自己家庭的人,首先要努力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想要提高自身品德修养的人,首先要使他心正不邪;想要心正不邪,首先要他自己意念诚实;想要意念诚实,首先要获得一定的知识;而获得知识的方法就在于穷究事物的原理。

只有将事物的原理一一推究到极处,而后才能彻底地了解事物,只有彻底地了解事物,而后才能意念诚实,只有意念诚实,而后才能心正不邪,只有心正不邪,而后才能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只有提高了自身的品德修养,而后才能整治家庭,只有整治好家庭,而后才能治理好国家,只有治理好国家,而后才能使天下太平。

从天子到老百姓,都要以提高自身品德修养作为根本。

自身的品德修养这个根本被破坏了,却要家齐、国治、天下平,那是不可能的。正如我所厚待的人反而疏远我,我所疏远的人反而厚待我,这样的事情是没有的。

【原文】

《康诰》曰[1]:“克明德[2]。”

《太甲》曰[3]:“顾天之明命[4]。”

《帝典》曰[5]:“克明峻德[6]。”皆自明也。

【注解】

[1]《康浩》:是《尚书·周书》中的篇名。周公在平定三监(管叔、蔡叔、霍叔)武庚所发动的叛乱后,便封康叔于殷地。这个诰就是康叔上任之前,周公对他所作的训辞。[2]克:能够。明:崇尚。[3]《太甲》:是《尚书·商书》中的篇名。[4]顾天之明命:这是伊尹告太甲的话。顾,回顾,这里指想念。,是,此。明命,即明德,古人认为是天所赋予的,故称为明命。[5]《帝典》:即《尧典》,《尚书·虞书》中的篇名,主要记述尧、舜二帝的事迹。[6]峻:大。

【译文】

《康诰》中说:“能够崇尚美德。”

《太甲》中说:“经常想念上天赋予的美德。”

《尧典》中说:“使大德能够显明。”这些都是说要使自己的美德得以发扬。

【原文】

汤之盘铭曰[1]:“苟日新[2],日日新,又日新。”

《康诰》曰:“作新民。”

《诗》曰[3]:“周虽旧邦[4],其命维新[5]。”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6]

【注解】

[1]汤:即商汤,商朝的建立者。盘:青铜制的盥洗器具。铭:是镂刻在器皿上用以称颂功德或申鉴戒的文字,后来成为一种文体。[2]苟:假如,如果。[3]《诗》:指《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这里所引得两句诗,出自《诗经·大雅·文王》,这是一首歌颂周文王的诗。[4]周:指周国。邦:古代诸侯封国之称。[5]命:天命。[6]君子:这里指统治者。极:尽头,顶点。

【译文】

商汤在盘器上镂刻警辞说“:如果能在一天内洗净身上的污垢,那么就应当天天清洗,每日不间断。”《康诰》中说:“振作商的遗民,使他们悔过自新。”

《诗经》中说:“周国虽是一个旧的诸侯国,但由于文王初守天命除旧布新,所以它的生命力还是旺盛的。”

所以,那些执政者在新民方面,没有一处不用尽心力,达到善的最高境界。

【原文】

《诗》云:“邦畿千里[1],维民所止[2]。”

《诗》云:“缗蛮黄鸟[3],止于丘隅[4]。”子日:“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5]?”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6]。”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诗》云:“瞻彼淇澳[7],菉竹猗猗[8]。有斐君子[9],如切如磋[10],如琢如磨[11]。瑟兮僩兮[12],赫兮咺兮[13]。有斐君子,终不可[14]!”“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15]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诗》云:“于戏[16]!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17]

【注解】

[1]邦畿(jī),古代指直属于天子的疆域。即京都附郭地区,以后多指京城管辖地区。千里:方圆千里。[2]维:犹“为”。止,居住。[3]缗(mín)蛮:鸟鸣声。缗。原诗为“绵”字。黄鸟:即麻雀。[4]止:栖息。丘:多树的土山。隅:原诗为“呵(ē)”字,即较大的丘陵。这两句诗引自《诗经·小雅·绵蛮》篇。[5]“子曰”一句:孔子这段话的意思是,鸟都知道在应该栖息的地方栖息,那么人更应当努力达到善的最高境界。[6]于:同“於”,乌的古字,叹词。缉熙:光明的样子。止:语气词。这两句诗引自《诗经·大雅·文王》篇。[7]淇:淇水,在今河南省北部。澳(yù):水弯曲的地方。[8]猗猗:优美茂盛的样子。[9]斐:有文采的样子。君子:指卫武公。[10]如切如磋:切,用刀切断。磋,用锉锉平。指治学应如切锉骨器那样严谨。[11]如琢如磨:琢,用刀雕刻。磨,用沙磨光。指修身应如琢磨玉器那样精细。[12]瑟:庄重。僩(xiàn):威严。[13]赫:光明。咺(xuān):有威仪貌。[14]:忘记。[15]恂:惶恐。慄:恐惧。恂慄,即谦恭谨慎的样子。[16]于戏:音义同“呜呼”,叹词,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哎呀”。[17]没世:终身,一辈子。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译文】

《诗经》中说:“方圆千里的京都,那里都为许多百姓所居住。”

《诗经》中说:“缗蛮叫着的黄鸟,栖息在山丘多树的地方。”孔子说:“黄鸟在栖息的时候,都知道栖息在它所应当栖息的处所,难道人反而不如鸟么?”

《诗经》中说:“端庄美好的周文王啊,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始终庄重谨慎。”做君主的要尽力施行仁政,做臣子的要尽力恭敬君主,做儿女的就要尽力孝顺父母;做父亲的就要尽力做到对儿女慈爱,与他人交往,要尽力做到诚实守信。

《诗经》中说:“看那淇水弯曲的岸边,绿竹优美茂盛。那富有文采的卫武公,研究学问如切磋骨器,修炼自身如琢磨美玉,认真精细。他的仪表庄重威严,他的品德光明显赫。这样的一位文采斐然的卫武公,真是令人难忘啊!”“如切如磋”,是说他研求学问的工夫;“如琢如磨”,是说他省察克治的工夫;“瑟兮僩兮”是说他戒慎恐惧的态度;“赫兮喧兮”,是说他令人敬畏的仪表;“有斐君子,终不可兮”,是说他盛大德性臻于至善的地步,人民所以不能忘记他啊。

诗经上说:“呜呼!前代贤王的德行我们不能忘记啊!”后世的贤人和君主,仰赖前代贤王的教化,尊敬他们所尊敬的贤人,亲近他们所亲近亲人;后世的人民,也仰赖前代贤王的教化,享受他们赐予的安乐和福利。所以在他们没世以后永久也不忘记啊!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

【原文】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1]!”无情者不得尽其辞[2]。大畏民志[3],此谓知本。

【注解】

[1]“子曰”一句:引自《论语·颜渊》。听:处理,判断。讼:诉讼,争讼。[2]无情:情况不真实。辞:此处指虚诞之辨。[3]畏:作动词,让……敬服。意谓在上者之明德既明,自然能使人民的心志为之畏服。

【译文】

孔子说:“听诉讼审理案子,我也和别人一样,最要紧的,在于使诉讼不再发生。”使隐瞒真实情况的人不敢陈说虚诞的言辞来控告别人,自然没有争讼。让人民敬服圣德,没有争讼,这才叫知道根本。

【原文】

此谓知本[1]。此谓知之至也[2]

【注解】

[1]此谓知本:这一句和上一章的末句相同,程子以为是“衍文”,就是多余的一句,应该该删去。[2]此谓知之至也:朱子以为这一句的上面有阙文,这是阙文结尾的一句。

【译文】

这才叫知道听讼的根本。这才叫了解得彻底。

【原文】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1]。如恶恶臭[2],如好好色[3],此之谓自谦[4]。故君子必慎其独也[5]

小人闲居为不善[6],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7],揜其不善[8],而著其善[9]。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10]!”

富润屋,德润身[11],心广体胖[12],故君子必诚其意。

【注解】

[1]自欺:自己欺骗自己。[2]恶(wù)恶(è):前一个“恶”字,动词,憎也。后一个“恶”字,形容词,不善也。[3]好(hào)好(hǎo):前一个“好”字,动词,爱也。后一个“好”字,形容词,美也。[4]谦:同“慊(qiè)”,快也,足也。[5]独:独处也。[6]闲居:即独处。[7]厌然:闭藏貌。就是藏藏躲躲见不得人的样子。[8]揜:覆蔽也,就是遮掩的意思。[9]著:显明。[10]其严乎:严,敬畏也。其严乎,是说敬畏之甚也。[11]润身:谓润益其身,荣泽见於外也。可引伸为修养身心之意。润,益也,泽也。[12]心广体胖(pán):广,宽大之意。胖,舒坦。

【译文】

经文中所说“诚其意”的意思,是说不要自己欺骗自己。要使厌恶不好的事物如同厌恶腐坏的气味一样,喜爱善良如同喜爱美色一样,这就是求得满足,没有丝毫矫饰的意思。所以君子致力於自修,特别慎重在一个人独处,所行所为没有别人知道的时候。

小人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做坏事,无所不为,见到君子便藏藏躲躲地掩盖他的坏处,彰显他的善良。可是别人看来,看到他的坏处如同看见他的肺腑一样清清楚楚,这样掩饰,又有什么益处呢?这就是说,一个人内心的真实,一定会表现于外的。所以君子致力于自修,特别慎重在一个人独处,所行所为没有别人知道的时候。

曾子说:“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像有十只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十只手在指着自己,这是多么严峻而可畏啊!”

财富可以修饰房屋,道德可以修饰人身,使心胸宽广而身体舒泰安康。所以,品德高尚的人一定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诚。

【原文】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1],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注解】

[1]身:程颐认为应为“心”。忿懥(zhì):愤怒。

【译文】

经文中所说“修身在正其心”的意思,是说心里有了忿怒,于是心就不得端正;有了恐惧,于是心就不得端正;有了贪图,于是心就不得端正;有了愁虑,心就不得端正。

如果心不专注,心中有了岔怒、恐惧、贪图、愁虑而不知检察,为它们所支配。那么,眼睛看着东西却像没有看到,耳朵听着声音却像没有听到,口里吃着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所以说修身在于端正自己的心。

【原文】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1],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2],之其所敖惰而辟焉[3]。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

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4]。”

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注解】

[1]之:同“于”,对于。辟:偏向。[2]哀矜:同情,怜悯。《诗经·小雅·鸿雁》:“爰及矜人,哀此鳏寡。”[3]敖:倨慢。惰:怠慢,不敬。[4]硕:本谓头大,引申为大,这里是茂盛的意思。

【译文】

经文中所说“齐其家在修其身”的意思,是说一般人对于自己所亲近爱护的人往往有过分亲近的偏向;对于自己所轻蔑厌恶的人往往有过分轻蔑厌恶的偏向;对于自己所畏服敬重的人往往有过分敬畏尊重的偏向;对于自己所哀怜悯恤的人往往有过分爱怜悯恤的偏向;对于自己所鄙视怠慢的人往往有过分鄙视怠慢的偏向。所以,喜爱一个人而又能了解他的坏处,厌恶一个人而又能了解他的好处,这种人真是天下少有了。

因此谚语有说:“人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缺点,不满足自己禾苗的茁壮。”

这就叫作不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就不能整治好家庭。

欲治其国先齐其家。

【原文】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康诰》曰:“如保赤子[1]。”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2],一人定国。

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3]。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4];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故治国,在齐其家。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5]。”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云:“宜兄宜弟[6]。”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7]。”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

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要以爱护婴儿一样的心情去爱护百姓。

【注解】

[1]赤子:初生的婴儿。孔颖达疏:“子生赤色,故言赤子。”《尚书·周书·康诰》原文作“若保赤子。”[2]偾(fèn)事:犹言败事。偾,覆盖。[3]帅:同“率”,率领,统帅。[4]有诸己:为自己所有的。这里指自己有了善的品德。诸,“之于”的合音。[5]“桃之”四句:这四句诗引自《诗经·周南·桃夭》的最后一段。《桃夭》这首诗是祝贺女子出嫁时所唱的歌。夭夭:草木茂盛的样子。诗以桃树喻少女。蓁蓁(zhēn):树叶茂盛的样子。之子:那个少女,指待嫁少女。于归:出嫁。[6]宜兄宜弟:这句诗引自《诗经·小雅·蓼萧》。《蓼萧》是一首感恩祝福的诗歌。宜兄宜弟意为使家中兄弟互相友爱。[7]“其仪”两句:这两句诗引自《诗经·曹风·鸤鸠》。仪:指礼仪。忒:差错。正是:亦作“是正”“整正”的意思。

【译文】

所谓治理国家,必须首先治好家庭,意思是说,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教育好而能教育好一国人民的人,那是没有的。所以君子能够不出家门,就把他的教化推广及于全国。在家里孝顺父母,就是能侍奉君主的;在家里恭顺兄长,就是能侍奉尊辈长上的;在家里慈爱子女,就是能善于使用属下和民众的。

《康浩》中说:“(爱护百姓)如同爱护婴儿一样。”这就要求做父母的以诚恳之心去忖度婴儿的心情。虽然不能完全中意,但是也不会差得很远。爱子之心出于天性,人人都有。谁也没有见过女子先学会抚养孩子的方法而后再出嫁的。

国君的一家能够践行仁爱,仁爱就会在一个国家里盛行起来;国君的一家能够践行礼让,礼让就会在一个国家里盛行起来;要是国君自己贪婪暴戾,那么一国的人也会跟着起来作乱了。国君所作所为的关键作用竟有这样的重要。这就叫作一句话可以败坏事业,一个人的行为可以安定国家。

尧、舜用仁政统率天下,于是人民就跟随着仁爱;桀、纣以暴政统率治天下,那么人民也就跟他们不讲仁爱。他们要人民从善的政令,与他们喜好暴虐的本性是相违背的,于是人民不服从他们的政令。所以说,国君自己有了善的品德而后才能要求别人为善,自己身上没有恶习而后才能去批评别人,使人改恶从善。如果自己不讲恕道,却去开导别人要讲恕道,那是办不到的事。

所以君主要治理好国家,首先要治好他的家庭。

《诗经》中说:“桃花是那么娇嫩美好,叶子又是那么茂盛,像花一样美好的这个女子,嫁到夫家,一定会和他的家人和睦相处。”君主只有使一家人和睦相亲,而后才能教育全国的人民。

《诗经》中说:“家中兄弟和睦友爱。”君主只有使自家兄弟和睦相处,互相友爱,而后才能教育全国的人民。

《诗经》中说:“他的行为规范仪容端庄没有差错,才能整正好各国。”国君要使自己家中的人,做父亲的讲慈爱,做儿子的讲孝顺,做兄长的讲友爱,做弟弟的讲恭敬,只有使他们的言行足以成为全国人民的标准,然后全国人民才会效法。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

【原文】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1],上长长而民兴弟[2],上恤孤而民不倍[3],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4]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诗》云:“乐只君子[5],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6]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7]。”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8]。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9]

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10]。”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11]。”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12]。其心休休焉[13],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14]。寔能容之[15]。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16]。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17]。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18],不与同中国[19]。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21],退而不能远,过也。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22]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23],则财恒足矣!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24];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孟献子曰[25]:“畜马乘[26],不察于鸡豚[27];伐冰之家[28],不畜牛羊;百乘之家[29],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30],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唯仁人为能爱人。

【注解】

[1]老老:尊敬老人。[2]长长(zhǎnɡ):尊重长上。[3]恤:体恤,怜爱。倍:同“背”,违背。[4]絜:量度。矩:制作方形的工具。[5]只:犹“哉”,语气词。[6]节:高峻,雄伟的样子。维:发语词。岩岩:高峻的山崖。赫赫:显赫。师尹:太师尹氏的简称。师,太师,周王朝执政大臣之一。具:通“俱”。瞻:望。这里是“注视”的意思。僇(lù):通“戮”,杀戮。[7]丧:丧失。师:众人。克:能。配:符合。仪监于殷:是说应以失败的殷商为借鉴。峻命:指天命。峻,大。[8]乎:在。[9]争民:使人民争斗。施夺:进行抢夺。[10]惟:只。命:指天命。不于常:没有一定常规。[11]亡人:流亡在外的人。[12]断断:诚恳的样子。㊣㊣休休:平易宽容的样子。㊣㊣不啻(chì):不仅,不但。㊣㊣寔:“实”的异体字。《尚书》为“是”,可以通用。是,“这”的意思。㊣㊣媢(mào)疾:嫉妒。“媢”,《尚书》为“冒”。㊣㊣俾:使。不通:即不达于君。通,《尚书》为“达”。㊣㊣迸:通“屏”,驱除。四夷:古代泛指我国边境的少数民族。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谓之四夷。㊣㊣中国:汉族多建都于黄河南北,故称其地为“中国”。㊣㊣先:尽早地使用。命:当作“慢”字,是怠慢的意思。[21]退:离去。引申为摈斥。[22]菑:“灾”的异体字,灾祸。逮:及,到。[23]舒:舒缓,适当。[24]终:完成。[24]孟献子:鲁国的大夫。姓仲孙名蔑。[26]乘(shènɡ):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27]察:细看。引申为计较。[28]伐:凿。[29]百乘之家:指诸侯之下的大夫,有封邑,可出兵车百辆。[30]彼为善之:朱注:“此句上下,疑有阙文误字。”

【译文】

所谓要使天下太平在于治理好国家,是因为国君尊敬老人,便会使孝敬之风在全国人民中兴起,国君尊敬长上,便会使敬长之风在全国人民中兴起,国君怜爱孤幼,便会使全国人民照样去做。所以,做国君应当做到推己及人,在道德上起示范的作用。

我憎恶上面的人以无礼待我,我就不能以无礼对待我下面的人;我憎恶下面的人以不忠诚待我,我就不能以不忠诚来侍奉我上面的人;我憎恨前面的人以不善待我,我就不能把不善加在我后面人的身上;我憎恶后面的人以不善待我,我就不能以不善施于我前面的人;我憎恶右边的人以不善待我,我就不能以不善施于我左边的人;我憎恨我左边的人对我不善,我就不能以不善对待我右边的人。这就是所说的道德上的示范作用。

《诗经》中说:“快乐啊国君,你是全国人民的父母。”国君应当喜爱人民所喜爱的东西,憎恶人民所憎恶的东西。这才能称为人民的父母。

《诗经》中说:“雄伟高峻那南山,石崖高峻不可攀。权势显赫尹太师,人民目光把你瞻。”掌握了国家大权的人不可以不慎重,如有偏差,就会被天下人民所不容。

《诗经》中说:“殷代没有丧失众人拥护的时候,还能与上天的旨意相配合。今天我们周朝应以殷商的失败为借鉴,因为天命是不容易获得的。”国君能在道德上起模范作用,就会得到众人的拥护,也就会得到国家;否则,就会失去众人的拥护,也就会失去国家。

所以,国君首先要在道德修养上慎重从事,有了道德就会有人;有了人就会有国土;有了国土就会有财富;有了财富国家就好派用场。

道德像是树的根本,财富像是树的枝梢。

如果国君把道德和财富二者本末倒置,就会使人民相互争斗、抢夺。

所以,国君只是聚敛财富,就会使人民离散;国君把财富散发给人民,就会使人民归聚在他的周围。

所以,用违背情理的言语出口去责备别人,别人也将以违背情理的言语来回敬;用违背道理的手段聚敛来的财富,最终也会被别人用违背道理的手段掠夺去。

《康诰》中说:“只有天命的去留没有常规。”好的道德就能得到天命,没有好的道德就会失去天命。

《楚书》说:“楚国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宝贝的,只有把‘善’当作宝贝。”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重耳的舅舅子犯教晋文公回答说:“逃亡在外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宝贝,只有把热爱父亲当作宝贝。”

《秦誓》中说:“假如我有这样一个臣子,忠诚老实而没有其他本领,但是他品德高尚,胸怀宽广,能够容人,别人有才能,就像他自己有才能一样;别人具有美德,他打从内心喜爱,不只是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样,这种胸怀宽广的人如果加以重用,那是完全可以保住我子孙后代和人民的幸福的,是完全可以为我子孙后代和人民谋利益的。如果别人有才能,便嫉妒和憎恨他;别人有美德,便对人家进行压抑,使别人的美德不能被国君所了解,这种心胸狭窄的人如果加以任用,那是不能够保住我子孙后代和人民的幸福的,这种人也是太危险了啊!

只有有仁德的人,才能把这种避贤忌才的人给予流放,驱逐他到边远蛮荒的地方,不许他们与贤能的人同留在中原地区。这就是说“只有有仁德的人,才懂得爱什么人,恨什么人。”

见到贤才而不能荐举,或是虽然推举却又不能先于己而重用,这是以怠慢的态度对待贤才;见到坏人而不能予以黜退,或是已予黜退却有不能驱之远离,这是政治上的失误。

如果你喜爱大家所厌恶的坏人,厌恶大家所喜爱的好人,这叫作违背了人的本性,灾祸必然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所以国君要有在道德上起示范作用的大道理,必须以忠诚老实的态度才能获得它,如果傲恣放纵,那就会失掉它。

创造财富有个重要方法,这就是让众多的人投入到生产中去,减少消费的人数,并且要使生产加快,使用资财留有余地。这样才能使国家财富经常充足。

有仁德的国君会用散财使自身兴起,没有仁德的国君会用尽心机专门聚敛财富。

从来没有在上的国君爱行仁政,而在下的臣民不以忠义事君的事情;从来没有臣民都爱好仁义,而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功的道理;没有听说过人民爱好忠义,而不能把国家府库中的财富当成自家财富那样给予保护的道理。

鲁国的贤大夫孟献子曾说:“有四匹马拉车的大夫之家,不应该去计较那些饲养鸡豚的微利;能够凿冰丧祭的卿大夫之家,不应该饲养牛羊以图利;有兵车百乘并有封地的卿大夫之家,不应该蓄养只懂得聚敛民财的家臣。与其有这种敛财的家臣,还不如有盗窃府库的家臣。这就是说,一个国家不应该以财货为利,而应该以仁义为利。

治理国家的君主专门致力于财富的聚敛,这一定是受了来自小人好利心理的影响。那些小人想以此投其所好,以获得国君的喜爱。如果国君重用那些小人来治理国家,那么天灾人祸就会同时到来。到那时,虽然有善人贤才,也是无可奈何,挽救不了的。这说明治理国家的人不能以自己的私利为利益,而应当以仁义为利益。

这些都说明,国君要治理好国家,首先要整治好他的家庭。

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