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詩卷第一(5)
《序》以為「《關雎》之應」得之。嚴氏曰:「應,效應也。公子生長富貴,宜其驕淫輕佻也,今乃信厚,豈非《關雎》風化之效歟?公子猶信厚,則他人可知。」張南軒曰:「麟出于上古之時,蓋極治之日也。以紂之在上,而周之公子振振信厚,不減於極治之日,故詩人歌之,以為是乃麟也。周公取之,以為《關雎》之應。」董氏曰:「麒麟在郊棷,《禮運》以為四靈。《孔叢子》曰:『唐虞之時,麒麟遊于田。』蓋古人言治之極,必假此為應。」興是以一箇物事貼一箇物事説,如「麟之趾」,下文便説「振振公子」,一箇對一箇説,蓋公本是一箇好底人,子也好,孫也好,譬如麟也好,定也好,角也好。輔氏曰:「一章言公子,二章言公姓,三章言公族,自近而遠,自狹而廣也。」謝疊山曰:「麟之趾、之定、之角,美其仁,頌詠其一身之間皆貴也。一章曰趾,二章曰定,三章曰角,自下而至于上也。」彭氏曰:「黄氏云:『麟之趾不踶,定不抵,角不觸,猶公子宜貴不期驕,富不期侈也,而乃至于信厚。』」問:「《麟趾》《騶虞》之詩,莫是當時有此二物出來否?」曰:「不是。只是取以為比,即此便是麟趾,便是騶虞。」彭氏曰:「某氏云:『《關雎》之應,雖無麟而若麟之時;《春秋》之作,雖有麟而非麟之時。』」
《序》:「《關雎》之應也。《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
「之時」二字可刪。程子曰:「自『衰世公子』以下,《序》之誤也。『麟趾』不成辭。言『之時』,謬矣。」
周南之國十一篇,三十四章,百五十九句。
按此篇首五詩,皆言后妃之德。《關雎》舉其全體而言也,《葛覃》《卷耳》言其志行去聲之在己,《樛木》《螽斯》美其德惠之及人,皆指其一事而言也。《關雎》如《易》之《乾》《坤》,意思恁地無方際,只反覆形容后妃之德,而不指説道甚麽是德,只恁渾淪説。如下面諸篇,却多就一事説。其詞雖主于后妃,然其實則皆所以著明文王身修家齊之效也。至於《桃夭》《兔罝》《芣苢》,則家齊而國治之效。《漢廣》《汝墳》,則以南國之詩附焉,而見天下已有可平之漸矣。若《麟之趾》,則又王者之瑞,有非人力所致而自至者,故復以是終焉,而序者以為「《關雎》之應」也。夫其所以致此,后妃之德,固不為無所助矣。然妻道無成,則亦豈得而專之哉?今言詩者,或乃專美后妃,而不本于文王,其亦誤矣。輔氏曰:「張子謂今之言《詩》者,字為之訓,句為之釋,未有全得一篇之意者,而先生于《詩》非止全得一篇之意者。至于此論,則又全得周公集此二《南》之旨,句句有事實,意味可玩,無一毫穿鑿牽合之私,熟讀之自見與《大學》《中庸》二解同功,是豈拘于《序》説者所能及哉?」愚按:已上十一篇詩,原其所以作,皆本於文王之身,蓋《關雎》至《螽斯》五篇,則「刑于寡妻」之效也。《桃夭》以下六篇,所謂「至于兄弟」、「御于家邦」者也。后妃之德固在其中矣,然而妻者,陰道也。陰道無成有終,則后妃豈得專成功之名哉?此所以一國之事繫一人之本,而謂之風也。
召南一之二
召,地名,召公奭之采音菜邑也。《釋文》曰:「召康公也。」《燕世家》云:「與周同姓。」皇甫謐云:「文王庶子,按《左傳》富辰言,文之昭十六國,無燕也。」舊説扶風雍縣南有召亭,即其地。今雍縣析為岐山、天興二縣,未知召亭的在何縣。愚按:今陜西省鞏昌路鳳翔府有岐山縣,天興縣未詳。餘已見《周南》篇[38]。
維鵲有巢,維鳩居叶姬御反之。之子于歸,百兩如字,又音亮御五嫁反,叶魚據反之。
興也。鵲、鳩,皆鳥名。鵲善為巢,其巢最為完固。鄭氏曰:「冬至架之,春乃成。」鳩性拙不能為巢,或有居鵲之成巢者。歐陽子曰:「鳩,拙鳥也,不能作巢,多在屋瓦間,或于樹上架構樹枝,初不成巢便以生子,往往墜雛。鵲作巢甚堅,既生雛飛去,容有鳩來處彼空巢。」張子曰:「鵲巢鳩居,未必有此事,止取二物為喻。」之子,指夫人也。兩,一車也,一車兩輪,故謂之兩。御,迎也。諸侯之子嫁于諸侯,送御皆百兩也。南國諸侯被文王之化,能正心修身以齊其家,其女子亦被后妃之化,而有專靜純一之德。故嫁于諸侯,而其家人美之曰:維鵲有巢,則鳩來居之,是以之子于歸,而百兩迎之也。此詩之意,猶《周南》之有《關雎》也。問:「《關雎》言『窈窕淑女』,則是明言后妃之德。《鵲巢》三章皆不言夫人之德,如何?」曰:「鳩之性靜專無比,可借以見夫人之德也。」楊氏曰:「《鵲巢》言夫人之德,猶《關雎》之言后妃也。蓋自天子至于諸侯、大夫,刑于家邦,無二道也。」張南軒曰:「惟其能專靜而端然享之,是乃夫人之德。有所作為,則非婦道矣。」輔氏曰:「專靜純一,婦人之庸德也。后妃惟有幽閒貞靜之德,故既得之也,則琴瑟鍾鼓以樂之;夫人唯有專静純一之德,故其來歸也,則百兩之車以迎之。此詩之意,如《周南》之有《關雎》者,説得最好。便見周公當時集此二《南》詩意,蓋欲人知夫治國平天下之道,自修身齊家始也。然楊氏亦嘗發此義曰:『《鵲巢》言夫人之德,猶《關雎》之言后妃也。蓋自天子至于諸侯大夫,刑于家邦,無二道也。』」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興也。方,有之也。將,送之也。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興也。盈,滿也。謂衆媵孕姪迭,又音秩娣之多。《釋文》曰:「國君夫人有左右媵。兄女曰姪。娣,女弟也。」《公羊傳》:「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姪娣從。諸侯一聘九女。」成,成其禮也。
《鵲巢》三章,章四句。謝疊山曰:「一章曰居,鳩居鵲巢,夫人始歸其夫家也。二章曰方,方,正也,鳩能正鵲之成巢,夫人能正其家也。三章曰盈,鳩生子盈滿其巢,夫人子孫衆多而盈其室家也。一節深一節,自有次序。」
《序》:「夫人之德也。國君積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鳲鳩,乃可以配焉。」
文王之時,《關雎》之化行于閨門之内,而諸侯蒙化以成德者,其道亦始于家人,故其夫人之德如是,而詩人美之也。不言所美之人者,世遠而不可知也。後皆放此。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叶上止反。
賦也。于,於也。蘩,白蒿也。《本草》曰:「蓬蒿也,似青蒿而葉粗,上有白毛。從初生至枯,白于衆蒿,頗似細艾,三月採。《爾雅》所謂皤蒿也,秋香美,可生食,又可蒸為葅。」沼,池也。沚,渚也。孔氏曰:「蒿非水菜,謂于沼沚之旁采之。」事,祭事也。劉執中曰:「尊祭祀,故直謂之事,《春秋》『有事于太廟』是也。」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夫人能盡誠敬以奉祭祀,而其家人敘其事而美之也。問:「采蘋蘩,采枲耳,后妃夫人恐未必親為之。」曰:「詩人且是如此説。」或曰:蘩所以生蠶,蓋古者后夫人有親蠶之禮。此詩亦猶《周南》之有《葛覃》也[39]。問:「《采蘩》只作祭祀説,自是曉然,若作蠶事,雖與《葛覃》同類,而恐實非也。《葛覃》是女功,《采蘩》是婦職,以為同類,亦無不可,何必以為蠶事而後同耶?」曰:「此説亦姑存之而已。」
于以采蘩?于澗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賦也。山夾水曰澗。宫,廟也。或曰:即《記》所謂「公桑蠶室」也。《記·祭義》曰:「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築宫仞有三尺,卜三宫夫人、世婦之吉者,使入蠶于蠶室,桑于公桑。」
被皮寄反之僮僮音同,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輔氏曰:「還,音旋,釋文見《泉水》。」
賦也。被,首飾也,編偏上聲,又如字髮為之。孔氏曰:「《少牢》云『主婦被裼』,此《周禮》所謂次也。次第髮長短為之,所謂髲髢也。」又曰:「剔刑人、賤者髮,以被婦人之紒計為飾,因名髲鬄。被裼、髲髢、髲鬄,並音被弟。」嚴氏曰:「王后六服,褖衣為進朝于王之服,首則服次。諸侯夫人于其國,衣服與王后同,夫人祭祀不應服次。曹氏謂此在商時,與《周禮》異。」僮僮,竦敬也。劉執中曰:「步雖移而被不動之貌。」夙,早也。公,公所也。謂宗廟之中,非私室也。謝疊山曰:「齋廬之類。」祁祁,舒遲貌,去事有儀也。《祭義》曰:「及祭之後,陶陶遥遂遂,如將復阜入然。」鄭氏曰:「祭畢,思念既深,如覩親將復入也。陶陶遂遂,相隨行之貌。」不欲遽去,愛敬之無已也。或曰:公即所謂「公桑」也。輔氏曰:「此章又極言以形容其誠敬之有終始也,熟玩之,如畫出箇賢婦人來,其意態精神皆可見。采蘩以供祭,是未齊以前事也;『被之僮僮,夙夜在公』,是正當祭時事也;『被之祁祁,薄言還歸』,是既祭畢時事也。夫鋭始而怠終者,常人之情也,事有始終,敬無間斷,此夫人之所以為賢也。」
《采蘩》三章,章四句。陳君舉曰:「《采蘩》其《家人》之『六二』乎?『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無遂事,惟飲食薦享而已。采蘩于沼澗,而用之于祭祀,其未事,則夙夜以寘吾力;其既事,則舒遲以言歸而已。」彭氏曰:「呂氏云:『一章、二章言其事也,三章言其容也。』」
《序》:「夫人不失職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則不失職矣。」
喓喓於遙反草蟲,趯趯託歷反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敕中反。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户江反,叶乎攻反。
賦也。喓喓,聲也。草蟲,蝗屬,奇音,青色。趯趯,躍貌。阜螽,蠜音樊也。孔氏曰:「《釋蟲》云:『草蟲,負蠜。』郭璞云:『常羊也。』陸璣云:『大小長短如蝗也。』」嚴氏曰:「阜螽也,蠜也,即螽斯也。」陸農師曰:「草蟲鳴,阜螽躍而從之,故負螽曰蠜,草蟲謂之負蠜。」忡忡,猶衝衝也。謝疊山曰:「心不寧也。」止,語辭。覯,遇。降,下也。謝疊山曰:「猶今人云放下心也。」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獨居,感時物之變,而思其君子如此。李迂仲曰:「《出車》亦是行役之詩,故五章述其妻憂思亦如此。」亦若《周南》之《卷耳》也。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張劣反。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説音悦。
賦也。登山蓋託以望君子。蕨,鱉也,初生無葉時可食。《釋文》曰:「周秦曰蕨,齊魯曰鱉,初生似鱉脚,故名。」亦感時物之變也。黄實夫曰:「隨其所感,動其所思,時物之變屢至[40],大夫之役未還,憂念之情其可已乎?」惙,憂貌。輔氏曰:「草蟲之鳴,阜螽之躍,蕨薇之生,皆時物之變也。南國諸侯大夫行役于外,而其妻在家感時物之變如此,而思念其君子,且曰:使我得見君子,則其心乃自降下矣。此可見其情性之正,是皆文王風化之所及也。」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賦也。薇,似蕨而差汪氏曰:「初邁反,較也。」大,有芒而味苦,山間人食之,謂之迷蕨。輔氏曰:「蕨、薇,皆是山之所有。登山采薇,亦皆託言也。凡詩中所言采掇之事,多是託言。」胡氏曰:「疑即《莊子》所謂『迷陽』者。」胡明仲云:「荆楚之間,有草叢生修條,四時發穎,春夏之交,花亦繁麗,條之腴者,大如巨擘,剥而食之,甘美,野人呼為迷陽。疑《莊子》所謂『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即此蕨也。」陸璣曰:「薇亦山菜,莖葉皆似小豆,蔓生,其味亦似小豆。今官園種之,以供宗廟祭祀。」項氏曰:「薇,今之野豌豆,蜀人謂之巢菜。」豌,音剜。夷,平也。
《草蟲》三章,章七句。謝疊山曰:「惙惙,憂之深不止於忡忡矣。傷則惻然而痛,悲則無聲之哀,不止于惙惙矣。此未見之憂,一節緊一節也。降則心稍放下,悦則喜動于中,夷則心氣和平,此既見之喜,一節深一節也。此詩每有三節,蟲鳴、螽躍、采蕨、采薇之時,是一般意思;忡忡、惙惙之時,是一般意思;則降、則悦[41]、則夷之時,是一般意思。」
《序》:「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
此恐亦是夫人之詩,而未見以禮自防之意。
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音老。
賦也。蘋,水上浮萍也。江東人謂之。嚴氏曰:「《本草》水萍有三種:大者曰蘋,葉圓,闊寸許,季春始生,可糝蒸為茹;中者曰荇菜;小者水上浮萍[42]。毛氏以蘋為大萍,是也。郭璞以蘋為水上浮萍[43],是以小萍為大萍,誤矣。蘋可茹,而薸不可茹[44],豈有不可茹之薸[45],而乃用以供祭祀乎?」濱,厓也。藻,聚藻也,生水底,莖如釵股,葉如蓬蒿。陸璣曰:「藻生水底,有二種:一葉似雞蘇,莖大如筯,長四五尺;一莖如釵股,葉似蓬蒿,謂之聚藻。二者皆可食,熟煮,挼去腥氣,米麵糝蒸為茹,佳美,飢荒可充食。」行潦,流潦也。南國被文王之化,大夫妻能奉祭祀,而其家人叙其事以美之也。王介甫曰:「采蘋,必於南澗;采藻,必于行潦。言其所薦有常物,所采有常處也。」輔氏曰:「此詩與《采蘩》正相類,但《采蘩》是美諸侯夫人,此詩是美大夫妻,以言奠于宗室而知之也。」
于以盛音成之?維筐及筥居呂反。于以湘之?維錡宜綺反及釜符甫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