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款曲(1)
锦衣卫大比武开始了,郁如烟、李二狗,甚至连虞淅川都不知道,此次比武的意义在于选拔、储备锦衣卫的精锐,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不时之需,事实上,便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宫廷政变。
比武场上擂鼓阵阵,喊声震天。这边厢李二狗左手五指如钩,直擒对方手腕,右手铁拳直捣对方胸口。几个回合下来,李二狗抓、点、勾、撕、扑,丝毫不落下风。那边厢虞淅川当空掠起,宛如巨鸟摩云,凌空扑击,双臂如椽,封住了对方去路,右足斜飞踢出,正攻对手面门。
枪械比武精彩更胜擒拿,李二狗将宝剑舞成一道银虹,先护住头顶,而后唰唰两剑分刺对手要害,将对方逼得倒退一步,而后冷电精芒,剑花如浪,千点万点,将剑网封得密不透风,趁得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寻个破绽,青锋直抵对方咽喉一寸处,逼得对手弃剑认输。
可惜这一切的精彩郁如烟是无缘目睹了。郁如烟只是听来取衣的锦衣卫说,虞淅川和李二狗都受了伤,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隐痛,而这痛楚的来源,竟然不是李二狗。
郁如烟赶忙拿了之前自己没舍得用的金疮药,跑去了锦衣卫百户所。郁如烟打探到了虞淅川的住处,竟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虞淅川一人,趴在床上,形容甚是痛苦。见是郁如烟来了,竟眼皮也不抬地答道:“是郁姑娘啊,李二狗在隔壁呢。”郁如烟也被气乐了,笑着道:“我不找他,我是来找你的。”
这下虞淅川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郁如烟倒也直接,走上前去,撩开虞淅川的衣服,便开始为其上药。
虞淅川惊得非同小可,叫道:“你!你要干什么?”郁如烟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个宫女,放在宫外就是个使唤丫头,使唤丫头服侍人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虞统领何必大惊小怪。”
没想到虞淅川竟冷静了下来,认真地说道:“不对的,郁小姐是大家闺秀,不是使唤丫头。”
郁如烟的手法甚是轻柔,柔荑触碰到虞淅川古铜色健壮紧实的肌肤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一阵战栗。这种特殊的感觉让两人颇感微妙,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战栗的感觉,一下子竟然无话了。
郁如烟虽曾有过婚姻之约,亦与胡容生朝夕相处过,但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是以此次亦是她第一次接触男子的肌肤。十指在虞淅川背上游走,郁如烟竟有些不舍得离开。
良辰虽美,终有尽时。郁如烟的十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虞淅川的肌肤,又为其盖上了衣裳。
此时虞淅川开腔道:“这次比武,圣上对李二狗青睐有加,圣上已下旨,升其为正五品千户,过几日伤好后便会赴任。”
郁如烟眼皮一跳,这个李二狗倒真是好命,想什么来什么,只是如此一来,李二狗的品级便在虞淅川之上了。
郁如烟淡淡地道:“我是来看你的,你总提他做什么。”虞淅川一愣道:“那……那说什么?”
郁如烟心想,这个虞淅川,还真是不解风情呢。郁如烟说道:“说说你吧,你在比武上这么搏命,却没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的升迁?”
虞淅川嘿嘿笑道:“我呀,我如今这样也很好啊。”郁如烟道:“可是如今李二狗品级在你之上了,你受得住吗?”
虞淅川道:“这有什么受不住的?我听说,司衣司新任司衣是从宫女破例擢升的,那人年岁资历应与你相当,你受得住吗?”
郁如烟笑笑道:“虞统领这话当真令我无话可说,只是虞统领当真这么淡泊名利?”虞淅川道:“什么淡泊名利?我只想过好我的日子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虞淅川又道:“对了,郁姑娘,我能否恳求你件事情?”郁如烟道:“虞统领直说便是,什么恳求不恳求,真是折煞我了。”
虞淅川道:“我要说的正是此事。你……你能不能别再叫我虞统领?我今年二十有二,怕是虚长你几岁,不如你就叫我虞大哥,或者你直呼其名也好。”
郁如烟皱皱眉,心说这虞淅川还真是肉麻得可以。郁如烟道:“虞统领,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司衣司了。”说罢起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回身道,“你既知道比我大几岁,便也应该知道爱惜你的身子,这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
郁如烟离开了,留下虞淅川一人辗转反侧,苦思不得,虞淅川心想,这个小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回司衣司的路上,郁如烟还在惦记着虞淅川的伤,一抬眼,却发觉自己走错了路。郁如烟暗道一声该死,被不该的事扰乱了心绪,连如此熟悉的路程都能走错。
郁如烟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制止了:“站住!”
郁如烟回身,只见一男子,头戴乌纱帽,身着绛紫色蟒袍,玉装红束带,足登皂文靴,领、袖俱石青,金丝滚边,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好一副仪表堂堂。郁如烟抬眼见了,心也不由得扑通一下。
只听该男子问道:“你是哪宫的宫女?”郁如烟单看此人衣着,便能将其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赶忙跪下行礼道:“启禀王爷,奴婢是司衣司的宫人。”
“哦?你是司衣司的?好,本王正要去找你们张司衣,你便与本王一道吧。”
郁如烟一路诚惶诚恐地跟着这突然出现的王爷,不知是福是祸,正自惴惴不安时,那人忽然回过头来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郁如烟答道:“奴婢郁如烟,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只见那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如烟,哈哈,不错,你这丫头甚是乖觉。”还未等如烟回答“谢王爷”,那人便又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前行了。
这一路在郁如烟看来甚是漫长,但总算是走到了司衣司的大门前,那人对郁如烟道:“还不进去通报,就说本王来见你们张司衣。”
郁如烟试探着问道:“奴婢斗胆请教王爷封号。”那人轻拂了下衣袖,皱了皱眉,似有些怒道:“你居然连本王都不知道?你们张司衣,还有你们之前那个郭司衣,不都是本王一手提拔的吗?”
郁如烟赶忙赔罪道:“巽王爷恕罪,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巽王爷之名如雷贯耳,奴婢这就去通报。”
其实郁如烟并非未猜出朱见湜的身份,只是故意装傻,一来怕自己万一猜错犯了大忌,二来也不想在朱见湜面前表现得太过聪明,不知为何,郁如烟本能地觉得这个和巽王爷来者不善,还是避其锋芒为妙。
张念芹一听说朱见湜来了,也不免有些紧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郁如烟提醒她正了正衣冠。
“下官司衣司张念芹叩见巽王爷。”
“起来吧。”
张念芹起身,抬起头,目光正与朱见湜相撞。
朱见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司衣司果是人才辈出,从张司衣,到底下的宫女,个个都甚是乖巧水灵,哈哈,不错,不错。”
张念芹一听此言心中有些不快,说道:“不知王爷驾临司衣司,有何尊旨?”
朱见湜再次打量了张念芹一阵子,方才道:“你就是那个改良了以往裳履制式,为我裁制服饰的宫人?”
张念芹沉默了一下方才道:“正是下官。”朱见湜笑道:“哈哈,好,好啊,才貌双全,兰心蕙质,果然不谬。怎么,你不请本王进殿室,要让本王这么一直站在院子里吗?”张念芹赶忙道:“王爷请。”
进得殿室正中,朱见湜看了看进来随侍的宫女,皱了皱眉道:“张司衣,你让她们都下去吧。本王有话单独跟你说。”
张念芹别无他法,只得吩咐宫人全部离开。待得宫人全部退下,朱见湜开口道:“张司衣,你进宫几年了?”“回禀王爷,下官进宫两年了。”“哦,两年就做了女官了。”
张念芹被问得无法,只得道:“全仗王爷栽培。司衣司全体感念王爷提携之恩,重用之德,感谢皇恩浩荡。”张念芹故意在后面加上了皇恩浩荡,一是为防他人口舌是非,言语滴水不漏,不予人结党营私之把柄;二亦是提醒朱见湜,你的一切也不过是皇上给的,切莫僭越。
朱见湜倒并未在意她的答话,弹了弹袖口道:“张司衣今年芳龄几何呀?”张念芹心中越发反感,却又不敢离开,只得硬着头皮道:“回禀王爷,奴婢虚度了十八载年华。”
朱见湜大笑道:“哈哈,好,二九年华,不错不错,只是张司衣,你刚才这话说得甚是有理,你这年华,怕是真真虚度了。”
张念芹低首道:“下官愚钝,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只见朱见湜嘴上噙着笑,一步步走近张念芹道:“不明白吗?”
朱见湜越走越近,张念芹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朱见湜却又逼了上来,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令张念芹几欲窒息。
就在朱见湜的鼻尖马上要触碰到张念芹低下的额头时,张念芹突然跪下道:“请王爷恕罪,下官有要事禀报。”朱见湜也惊了一下,停了动作,道:“哦,什么事?”
张念芹顿了一顿道:“还请王爷恕我欺瞒之罪,王爷如若要责罚,便请降罪于我一人,此事与旁人无关。”
这下朱见湜更为好奇了,道:“你有何事欺瞒于我,说来听听。”张念芹道:“巽王爷要的服饰,是司衣司在郭尚服的带领下裁制而成,然其服制设计,并非出自下官之手。”
朱见湜道:“哦?那是出自谁人之手?”张念芹道:“是出自我司一位宫人之手,是下官将她的想法转述给郭尚服的。”
朱见湜眉毛一挑,道:“是哪位宫人之手?”张念芹道:“那名宫人名叫郁如烟,正是刚刚为王爷通报之人。”
朱见湜大笑道:“哈哈,如烟,原来是她。”张念芹恳求道:“此事实在是下官一人之过,与郭尚服和郁如烟并无关联,还请王爷降罪。”
和巽亲王笑道:“罚是肯定要罚的,只是这罚法嘛……对了张司衣,你如今已是女官,可想过出宫嫁人吗?”
张念芹道:“回禀王爷,下官只想为圣上效忠,尽心服侍后宫,并无此想。”
朱见湜以手拈起张念芹的下颌,道:“也对,以张司衣的姿容美貌,出宫寻个凡人嫁了,实在是暴殄天物。张司衣,今日本王还有要务,便不在此地逗留了,本王的话,还望你好好考量,别忘了,你还欠本王一个欺瞒之罪未赎。”说罢,便大步走出了殿室。
郁如烟一直在远处观望,见朱见湜脸色阴阳怪气,紧跟着出来的张念芹面上阴晴不定,心中暗道不好。
只见朱见湜朝自己直直走来,郁如烟赶忙低首行礼道:“王爷。”
朱见湜微笑着低声道:“本王都听说了,你,甚是出色啊!”郁如烟心中一惊,回道:“王爷谬赞了,全是郭尚服和张司衣教导有方。”
朱见湜走后,郁如烟赶忙问张念芹:“张司衣,你没事吧?”
张念芹道:“我没事,我把你的事告诉了巽王爷。”
“什么?”
“没必要大惊小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被旁人戳穿,还不若我自己说了好。”
郁如烟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答话。
张念芹又道:“我看这巽王爷对你甚是赏识啊,你不若好好利用此番机会……”
郁如烟道:“张司衣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但奴婢只想安心做一个小宫女,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郁如烟几次三番地透露自己无欲无求,让张念芹很是捉摸不透,张念芹说道:“也罢,那你就好生在司衣司裁衣吧。不过,我当初与你说过,做宫女,不求飞黄腾达,也要求个日子舒坦。我许过你‘苟富贵,毋相忘’,我如今只是个小小司衣,亦是无法给你什么富贵,给你派个好的去处还是可以的。你以后不必再去为锦衣卫裁衣了,不如接替我,服侍永寿宫吧。”
郁如烟心下一动,道:“张司衣一片美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天性驽钝,如若伺候永寿宫的太妃娘娘们有个闪失,怕是也会连累司衣司和张司衣,还是算了吧。”
张念芹上下打量了郁如烟许久,忽地道:“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位锦衣卫了吧?”这下不由得郁如烟不紧张,紧握的双手已开始微微颤抖,面上却强装镇定,说道:“张司衣玩笑了,怎么会呢?”
张念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你不必欺瞒我,我那锦衣卫同乡早就告诉我了,说时常能在侍卫队看到我司衣司的宫人。我想那人不是你是谁?说罢,你是何时开始暗通款曲的?”
这一问把郁如烟问得着实有些惊慌失措,赶忙跪下道:“还请张司衣明察,奴婢绝未有过越轨之事。此中关系,还容奴婢细禀。”
张念芹也没想到郁如烟能吓成这样,赶忙说道:“你先起来吧,有话慢慢说。”
郁如烟起身道:“锦衣卫中有一人名叫李二狗,那人小我几岁,身世凄惨与我如出一辙,我见其便生了同病相怜之感,遂认为义弟。我时常过去看他,也是关怀照顾之意,绝无非分之想。”
张念芹道:“哦,原来是这样,就是当初那个惊了御驾的李二狗吗?”郁如烟道:“正是。”
张念芹道:“怪不得我当时一提此事你那般慌张,原来有这样一番缘故。好吧,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勉强你了。如烟,你的身世之事,不必太过烦忧,我前日听闻那李二狗在此次比武中拔得头筹,已升了正五品千户,可见英雄不问出身。如烟,你也要仔细照顾好自己的前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