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在头上的树(2)
可能是我思考的时候太长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头上的小树早已经长成一棵大树,茂盛的树冠直径竟然都已经快有四米多了。我感觉自己身边都是黑漆漆的了,我把小镜子拿到眼前,看着从上面折射到镜子里的图像,竟然除黑压压的树枝和树叶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叫来母亲,母亲也同样被吓了一跳,才不过几个小时,我的屋子就快被这棵树给占满了。母亲想了好久,才找出些去年圣诞节剩下的彩灯,她一边往树枝上挂着一边还轻声哼着歌,我的耳朵依然很灵敏,早就听出那是圣诞节才唱的歌。我不能压抑自己的怒火大声训斥她,要她拿过台灯来。妈妈很不情愿,她故意不把树枝上的彩灯拿掉。这弄得我一直没有好气。
喂,你把台灯举得高些呀,没看到那边的叶子都枯了吗?就是因为你,我现在的头才会这么疼,你知不知道植物需要光合作用的呀。你还算是我的母亲吗?别再折那枝,你已经折了好几次,很疼的。
母亲也有些不开心了。她把手电筒扔到了我的手里,又打开了日光灯。
好好好,我才懒得管。我只是看到那根树枝上有了虫子才去折的。给一瓶喷雾剂,等会虫子爬到你嘴里,你自己弄吧。
已经开始有虫子?不会吧。
我打开手上的手电筒向上照着。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认真地看我头上的这棵树的全貌,我不能否认,它真的是一棵很漂亮的树。树叶茂盛,树冠饱满。树干光滑,没有一点瑕疵,不过我现在才注意到树的表皮并不是很粗糙,而是光滑的一层,泛出淡淡的红,很像桃树。这让我很欣慰,我想以这个速度,再过几个小时应该会有桃子长出来吧。手电筒的光柱照过,树身也会微微颤抖,它害怕别人目光注视的个性果然和我同出一则。不过我也开始看到了小虫,是蚂蚁。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发现这棵树的。它们顺着树枝爬上爬下,爬下来的蚂蚁都含着片树叶。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我想抬起头看看它们拿着我的树叶在干什么,可是我没办法抬头,只好转换镜子的角度,往我身体下方照着,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膝盖以下都已经被叶子盖住了,蚂蚁从树干上爬下,顺着我鬓角向下通过胸部、腹部,最后消失在我的膝盖处,原来这些蚂蚁也是从我的身体里爬出来的。难怪躺了这么久,腿也没有一点感觉。算了,我已经懒得理它了,我现在开始全心全意地看着我的树。
我有种感觉,这棵树跟我有着莫大的关系。当然这是废话,本来它就是从我体内生长出来的。可是我会从我的心情里感觉到树的细微变化,当我思考时,树叶就垂直起来,而当我渴了时,树叶就会沙沙做响。我喝水时,整棵树都会愉快的颤抖,所以当我心里莫名地出现一阵感动时,我知道。
就像我现在知道,我头上的树已经开花了。
花,说开就开了。还来不及准备。
是淡黄色的小花,与以往的味道不同,这次的香味很是清新,让人陶醉。就连母亲也从她的房间里跑过来,坐在了树下。她把天蓝色的床单铺在地板上,还把水果和面包放在了上面。
你说我们已经多久没有去春游了?
妈妈,你以为我还是小学吗?我现在都快三十岁了,你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啦。
唉,还是你在小学时最乖,那时为了让我带你去公园,每天都把作业写得很公整,哪像现在。
真是不合时机,自己刚刚跟着母亲伤感一下,树枝上的花朵便开始往下落。像下雨一样,我连忙赶走母亲。
妈妈,你还是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吧。这些花怎么也能算上你的孙子啦,你怎么还好意思捡起来戴在头上呢。
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可不想自己的树上没有一个果实。总是抬头向上望着自己的树,总是有着一种怪怪的感觉。我随手捡起落在自己身边的一朵黄色,黄色花瓣上有着血色的花纹,花瓣中间是三根小小的花蕊。这是雄花,我想寻找树上的雌花,看看自己的树有没有希望结出果实,可惜我看不到。却看到了有几只蝴蝶在飞舞,它们不停地在花间穿梭,然后消失在我身边,这些蝴蝶也是从我身体里飞出来的,还有蜜蜂。它们都是为我的树来授粉的,它们是为了我才出现的。我突然有种感觉,我的树上有了果实,就在我看不到的角落。
就这样,当我看到树的果实是在已经傍晚的时候,如果不是夕阳从我屋子里的窗户里照过来,我也不会看到那个像梨一样的东西。那就是树上结出的果子吗?我没有见过那样大的梨,或者还是用大个的葫芦来形容它才合适一些。那个家伙还真是越长越大,直到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它已经沉沉地坠了下来,就在我的头顶上,我甚至可以看到它底部那已经枯萎的花朵。我开始想,这东西会不会到成熟时啪的一下子就砸在我的头上,把我砸死。这样的死法会不会太戏剧性了?明天报纸的头条也会写上:“一男子头上长出参天大树,结出硕果将自己砸死!”。看着犹如货车轮胎大小的梨子在自己的头上晃来晃去的,这些担心看来并不是不必要的。我喊来母亲,母亲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水果刀还有盘子。
儿子,你说会是什么味道的?我希望它是一个大柚子。
我就知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母亲整天对我说当初她生下八斤多的我是多么痛苦,今天我还给她一个八十斤的梨或者柚子也绝不过分。还没有等我说话,母亲已经开始往果蒂上绑一根红布条了。
你这是在干吗呀?
听家乡人讲,吃超过三十斤西瓜就要在瓜蒂上绑根红布条,那是怕瓜神怪罪呀。
不行!
我想。母亲一脸的不愿意,不过走之前还是找出一个铁盆放在我的头顶。原来妈妈也是怕我被那东西砸到的,只是妈放好盆以后说。
这样就算水果落下来砸烂了,总落到盆里,不会浪费的。
我再也不想理这个女人了,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将我和她永远连在一起。我真是一眼也不想再见她。就让我被这梨或者柚子砸死吧,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可是那东西没有砸下来,看来好像也不会砸下来了。它从中裂开了,就像有人从里面用刀划开一样,我听得见瓜皮裂开的声音,我看见瓜蒂上枯萎的花朵落了下来,我还看见从那瓜身里露出一个头。他有着一头浓密的头发,脸说不上好看还是不好看。皮肤不是很好,有些地方都已经有了过分挤春青痘而留下的痕迹。他的眼镜片看上去也很厚,视力看来不怎么样。总之一句话,这是一个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了。唯一让我感觉不平凡的地方就是他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
我才要问你呢。从我的头上长出来的家伙!
真是没幽默感。不过不愧是我自己,这样都没有把你吓到。
他四下张望着,一边小心地把身子从那果子里探出来。最后把腿也伸了出来,这样他就是坐在那果子里了。他似乎很舒服,还开始晃着他的那双大脚了。
唉,我说我自己呀。今天的感觉怎么样?你有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怎么样,还有你不要总是晃你的腿,我有点头晕。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晃腿了,虽然你没事时总是晃。他故意冲我笑笑,可恶的他竟然连那颗犬牙都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呀。从果子里爬出来。就是为了气我的吗?
我就是你呀,你就是我。我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我自己!
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理论上由我产生的树上结出的果实本来应该是我的儿子,他却上来就说是我自己。那我又是谁呢?
喂,我要下来了。可不可以踩着那个盆?
还不等我说不行,他已经一脚踩在了铁盆上。看样子他的体重足足快二百斤,就跟我一样。没错,就连身上的T恤都是一样的。
你为什么从那里出来,我用手指了指头上的空空的果子。
这要问你自己呀。他一屁股就坐在电脑前,他一边滑动鼠标一边把两脚抬起来放在我在桌子上留出放脚的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想站起来,可是却没办法动弹了。我发现头上的树开始枯萎,我发觉自己也在慢慢萎缩。
其实说白了,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就是感觉自己会从某个角落里出来,然后看到我自己。本来身边都是一片黑暗,我的双手像摸到两扇门,就用力一分,然后就看到了你,我自己。
你说你是我自己,那我怎么办?我大声喊着。
他走过来,低下头看着我的。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你的心里不是一直想着自己会消失这回事吗?
果然是这样,我头上的树叶都已经落光,树枝也都拍断,树干表皮也开始脱落。总之就是眼看着它越来越小了,而我自己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去。凡是被树叶盖住的地方感觉都跟着慢慢消失。从脚到腿,还有腹部、胸部一直到了脖子。我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有点恐怖,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我张大了嘴巴,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你不用怕,就算你消失了,还有我,你自己在这里。他安慰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实他是在笑。我知道,我平时安慰别人时总是这样的伪善,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用在自己的身上。就这样,当我额头上的树倒了下来时,我的身体也就全部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我自己站在床边。
不知为什么,我依然存在,虽然没有了身体。但我的思想始终在这个屋子里,我现在还能看见我自己在我的屋子里,用我的水杯喝水,看我床边的小说。看着我自己走到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和母亲说话。
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同吗?我自己让母亲看他的额头。
没有呀,母亲丝毫没有发现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她的儿子,只是她说。
不过昨晚我做了个梦挺有趣的,你的头上突然长出一棵树来,竟然结出那么大的一个柚子。我还等着吃呢,结果就醒了。
母亲笑了,我自己也笑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笑……